一缕炊烟袅起,莫雯伟生火做饭,给爷爷熬好中药,就去上学。
蒙蒙雾蔼,路上行人稀少,莫雯伟对着村落田畴,总要哼几段花鼓戏曲调。那一畦畦油菜花,露珠初绽,那一树树梨花,白得耀眼,多么地富有诗情画意。放学后,四下无人,莫雯伟又来了兴致,唱《打铜锣》《补锅》等桥段,回声荡漾。
如此单调着,快乐着。
初中毕业后,莫雯伟加入了小戈负责的文工团,参加全乡文艺调演,她跟小戈演《刘海砍樵》,夺得头名,好不激动。谈婚论嫁时,莫雯伟一点也不着急,口衔桃花,轻描淡写。爷爷旁敲侧击,才晓得孙女喜欢上了小戈,还非他不嫁呢。小戈大莫雯伟十三岁,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且憨头憨脑,只会唱戏,将来能给孙女幸福?急得爷爷吐血。
小戈原本对婚姻没么子指望了,面对莫雯伟的狂热追求,坠入情网而不能自拔,爱情的甜蜜让他愿意为之付出一切。关键时候,县花鼓戏剧团招人,莫雯伟一考即中,顺利跳出农门,当了演员,吃了国家粮。为了追逐心中的梦想,莫雯伟断绝了与小戈的往来。
下腰、压腿、劈叉……周而复始,艰苦磨砺,莫雯伟终于能独挑大梁了。好消息也接踵而至,剧团拿到了省艺校定向委培名额,莫雯伟脱颖而出,幸运地去了长沙。经过一系列专业化课程的洗礼,接受老师一对一的精心指导,流血淌汗地霸蛮苦练,膝盖骨摔破了也咬牙挺住……功夫不负有心人。培训回团后,莫雯伟成了团里的台柱子。每次演出,观众点名要看莫雯伟的戏,人山人海,盛况空前。
油菜花开,莫雯伟做了新娘,新郎乃团长之子。
那些年,可谓花鼓戏的黄金时代,一票难求,莫雯伟是戏痴,专注于演出,精益求精,频频获奖。可世事难料。九十年代,打工潮风起云涌,电子网络飞入寻常百姓家,花鼓戏不景气,无人问津,剧团连工资都发不下,演员们也走得快差不多了,下海,经商,摆地摊,卖烤红薯……真是祸不单行,恰巧此时,爷爷病危,她火急火燎赶回画岭,可是,最疼她的爷爷已听不到她的呼唤了。
葬礼上,莫雯伟披麻戴孝,跪唱一折丧戏,泪水模糊了她的脸颊。她觉得对不起爷爷,只顾自己追梦,忽视了风烛残年的老人,就连最后一面也没赶上。丧事完毕,莫雯伟返回剧团,悲戚戚地。
秋叶飘零,一派萧条。莫雯伟毅然留下来了。
活人还会被尿憋死!莫雯伟和丈夫豁出去了。红白喜事,建房搬家,都要请人唱戏,莫雯伟放下架子,不论报价高低,来者不拒。
有一次,丈夫骑摩托车载她到离画岭不远的村子打花鼓,休息时听人闲聊,画岭有男童不幸栽入水库溺亡,男童父亲闻讯后当即晕倒。莫雯伟随口问,他父亲哪个?答是小戈。他堂客叫军胖,反应迟钝,傻里巴叽的……有两女一男,男孩才六岁,抢着抱树秧子,不料……唉,造孽啊。文工团解散后,别人都跑出去打工,包工程,做生意,他倒好,哪也不去,没人照管的田土山水,他搞得热火朝天,种田,栽树,养鱼……
小戈,小戈,人到中年,该喊老戈咯。莫雯伟默念着那个熟悉的名字,愧疚,怜悯,颤栗等情感纠结于心,她眼角湿润了。
苦水浸泡着熬过了凛冽的寒冬,花鼓戏的春天来到了。“文化湘乡”送戏下乡大型活动启动,莫雯伟多年的艰苦坚守,总算有了回报。艺术家们走进田间地头,推陈出新,吹拉弹唱,场面火爆。譬如画岭,还差人相邀哩。
近乡情更怯。莫雯伟一踏上画岭的土地,心潮澎湃。故乡宛若一幅秀美的画卷,山峰翠绿,溪水潺潺。老戈的千亩油菜基地蜂飞蝶舞,梨花洁白胜雪,桃花粉面含春。花海丛中戏台高搭,人头攒动。莫雯伟玉唇轻启,大声放歌,激情四射,把人都唱醉了,手机相机闪烁不停,叫好声喝彩声不绝于耳。
一曲唱罢,莫雯伟找寻那双眸子。
谢谢老戈请戏进村啊。
呵呵,你天生一副好嗓子,不枉我当年把唯一的招人名额让给你……
背转身去,莫雯伟哭了。
却见花团锦簇,生机盎然,乡村大舞台的帷幕已徐徐拉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