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良学画

马良学画

刘向阳

马良家对面有一间画室，乃湘乡本土知名画家罗老师办的美术培训班，慕名前来学画的学生络绎不绝。

春天里，画室前面的空地上，新栽了一株山茶，叶片上羞羞地滚动着露珠。树是罗老师栽的。一群孩子从画室里飞出来，在前坪追逐嬉戏，笑语喧哗。孩子们嘟着粉嫩小嘴，说山茶跟罗老师画的一模一样，水水灵灵。孩子们临摹，浇水，玩游戏，欢呼雀跃。山茶树生机勃勃，含苞吐蕊。

马良心里有虫子在挠，痒痒的。他悄悄地攀上画室窗台，观摩习画，眼睛也不眨，差点掉落地上；有时抢在人群前去浇水，却被男孩们一把推开。他好想跟他们一起学画啊。以前在乡下，他就十分喜爱画画。天上飞的，河里跳的，林间跑的，他都想画出来。舍不得作业本，就拿竹枝瓦砾当笔，于田间地头左右勾勒，描摹童趣。

八岁那年，马良随父母进了城，把家和村庄丢给了爷爷。父母开快餐店，送外卖，兼收废品，每天早上四点多就要起床，忙得像陀螺，哪舍得花那额外的钱呢。没钱交报名费，自然进不了罗老师的画室。不进就不进，偷偷瞅上几眼，一笔一画烂熟于心，回去再揣摩，也是一种满足呵。

马良家位于城中村，屋顶覆盖着石棉瓦，床铺陷于纸箱泡沫盒包围之中。他没精打采地翻着旧画册，盼望父母归来。又淘米洗净，放到燃得正旺的煤炉上。打开旧电视机，却无图无声。拍拍机顶盖，闪闪烁烁跳出些人影，再狠劲擂三下，才“嗡嗡”地发出声音。

十五岁的杜菲走进了一所艺术学校，为了凑足学费，不得不白天打工赚钱，晚上加入夜班研习绘画。付不起房租和模特费，他就与码头工人挤地下室，以父母亲朋为描绘对象；天气晴好的日子，就在甲板上、海滩边、乡间小道、农舍庭院竖起画架，描绘故乡那令人欢愉的景色。他后来成了法国著名的画家。马良被电视里杜菲的故事感动得哗哗流泪，拿起筷子在地面默默地温习，一遍又一遍……

夜幕降临，天也完全黑了。马良专注于习画，忽有一股浓浓的烤焦了的气味传入鼻腔，他猛拍脑袋，大喊一声“糟了！我的饭”，仿佛才从梦中惊醒。坏了，又要挨父母的责骂了。他急忙扑向煤炉，慌乱中打翻热水瓶，热气腾腾的开水流淌一地，啊唷，我的腿……

又到了周末，孩子们兴高采烈地来到罗老师画室，其中有个小女孩，长着一张红彤彤的圆脸蛋，一双宝石般的大眼睛，会说话似地扑闪着。她细心地发现窗外的马良多日不见了。她握着画笔，心不在焉地涂着。休息时，她一边给山茶浇水，一边瞟向马路对面的石棉瓦棚，忽有人影一拐一扭地晃了一下，正是马良。

她似一朵彩云飘了过去，惊得马良往后挪了一步。

我跟你同校，七年级152班。叫我娟子吧。她落落大方。

我，我叫马良，155班。马良腼腆一笑。我的左腿不小心被开水烫伤，打了针，敷了药，在家休息一段时间就能痊愈。

不严重就好。你这画的什么？娟子看见马良手中有一张捡来的广告纸，背面画了一棵树，旁边蹲着一个浇水的小女孩，线条简单，却很逼真。

她是谁？格格。娟子的笑声像摇曳的铃铛，清脆响亮。

随便画的。马良瞄她一眼，脸就红了。

偷偷地画人家，不正经。娟子的声音很细，像会被风吹走，心里却暖乎乎的。

不是呢。我腿还没好，不能来看你们学画，只能待在家门口，眼巴巴地看着……你第一个出来，给山茶浇水，我就画下来……

你要快点好起来呀，到时候，我们一起学画画。娟子饱含期待地望着他。

马良嗫嚅着低下了头。

你是担心罗老师不让你进来？他是我舅舅，我要他不收你钱，你就再也不要趴窗台了。

真的？太好了。谢谢你。马良激动得几欲落泪。

转眼又到了春天，娟子兴奋地来找马良，可哪里还有他的影子呢？在十多台挖机推土机的“轰隆”声中，城中村已被夷为一片平地，取而代之的将是十多层高的繁华商业广场。

娟子噙着泪水，久未离去。那山茶开得正旺，缀满了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