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妹子

　刘向阳

女人叫玉妹子，二十青春嫁给了老莫。

老莫常年在外揽活做，三十岁才有人相亲，见了玉就粘上了，关上门舍不得让她走。玉长在山里，看见老莫瓦屋顶上伸长的天线，还有老莫娘慈祥的面容，就做了老莫新娘。玉水色好，生小孩后似乎更加标致。老莫出门做不到一个半月，就要回家。工友常戏谑，又想过瘾了。老莫暧昧地笑，人之常情嘛。这样隔三差五地往家跑，来回盘缠也不少，一年下来，过年都很紧张。孩子大了，学费不容易，老莫咬咬牙，把上学的儿子交给了娘，与玉来到了南方工地。

整个工地，是梅源高速公路两边的配套工程。老莫他们做骨架护坡挡土墙，护卫山体，防止水土流失。为了省料省工，老莫动了一番脑筋——坑基沟底填满松散的泥土，表面铺砌光滑整齐的青石，再浇上水泥砂浆。玉说村子里砌田堪水沟都讲究结实，何况高速公路呢？老莫就骂，你们女人懂个屁！快去担石头呀……出了事有老板罩着。

工地拌灰场人多，工人们轮流进料，玉穿着老莫的大号蓝色罩衣，胸前沾满了一坨一坨的水泥印痕。水泥很沉，她用尽浑身的劲，弄得气喘吁吁，汗流不止，才扣上搅拌斗。上第二回料时，她直想哭。

有人二话没说，抄起了水泥。

玉感激地看着他，邻近工地的汉子，叫强。

“喊我玉妹子吧。你年纪轻轻，怎么也来工程队做苦力？”玉问强。强说他并不喜欢在工地混，打算工程完成后去找表哥。表哥在深圳开工厂。

“你们女人，怎么能做这种事？你男人不怜惜你。”强说。

“没办法，伢崽要上学，老人身体又不好，全靠男人哪能支撑这个家？就是力气不如你们。”玉羞涩一笑，露一口贝齿。

山路崎岖蛇行，玉柔嫩的肩膀承受着扁担的蹂躏，忽然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强急急丢下担子，上去搀扶。玉感激一笑，红润的脸庞泌出细密的汗珠，阳光下尽显晶莹。

“你这懒婆娘，轻点儿放不行吗？刚砌好，又被你打垮了！新墙如豆腐。你呀，真是帮倒忙。”老莫大声呵斥。玉一屁股坐地喘气，泪花扑簌。

工地女人少，大热天的，洗澡不方便。收拾完厨房，玉掩上门，索性在自来水下爽快。强加班回来，听得厨房水声淅沥，打头一瞧，红着脸默不作声走开。第二天收工后，工棚隔壁搭建了一个简易石棉瓦棚，挂“女浴室”三字。几个女家属拎着塑料桶过来冲凉，都夸玉的男人细心。玉羞赧摇头，心里却暖暖的。

雨天，是工人们的节日。喝酒，打牌，气氛很热闹。晚上，玉一边看《湖南卫视》，一边看男人们打牌。强手气好，兴致高涨。老莫输了钱，扯着玉早点睡。玉领会老莫的眼神，又要过瘾了。玉有点怕，工棚之间只隔一层薄薄的石棉瓦。

雨水正酣，人们熟睡了，鼾声此起彼伏。

老莫睡不着，伸手去捏玉，玉今天却一点兴趣都没有。老莫火了，用捶石头的劲道狠狠揍向玉，并揪住她的头发往雨水里拖。玉一路哭喊：“打吧，要打就打死，早就不想活了……”

一双红色的塑料凉拖躺在积水里颤抖。

强找到了玉。玉双眼通红，扑进强怀里，泪湿衣襟。强柔柔地说，男人怎么能打女人？女人是用来疼的。

“他不是第一次打人了……”玉嘤嘤抽泣，“你带我走吧，带我去深圳。”

强替玉拭去泪花，玉在强怀里温软如泥。天亮后，雨住了，强的身旁已然没有玉，昨晚他们约好明天去深圳。表哥工厂招人，强想去学点技术，再给玉找份轻松点的工作。

新公路铺了一层保养麻袋，强踩上去，“咯吱咯吱”地闷响。晨光冲淡了雾气，视野开阔，沿线有些地方出现了山体滑坡，到处是一堆堆湿漉漉的泥沙。

强来到工地，玉的身影一下映入眼帘。她肩挑石块，踏上三根圆木铺就的桥板，晃悠着迈向十多米高的护坡。木桥顶端连着坍塌的豁口，老莫蹲在上面紧张地砌石块返工。

“你不是说有老板罩着？儿子要交学费，娘还得吃药。唉，我早说过这样不结实，偏不听我的……”

老莫低头摆弄方方正正的面石，汗湿衣背，哑然无语。

强呆愣良久，掉头走向山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