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莲花

刘向阳

蓝莲花手在男孩左手，腰在男孩右手。他们像一株分蘖的水稻，站在烧饼铺前。

蓝莲花右手捏了黄灿灿的烧饼，男孩两口，她一口；她两口，男孩一口。天上一枚月眉儿，她笑若月芽儿，腮边挂了葱花屑儿。男孩细心地替她擦拭油腻腻的唇。

卖烧饼，一块钱一个能发财吗？我们要赚大钱，赚了钱给你娘看病，供你弟读书，然后我们买房子，生孩子……再不要你忍饥挨饿跟我啃烧饼！

她一双湛蓝的眸子，水水地看着男孩，也吸引了系着紫色围裙的烧饼大嫂羡慕的目光。

男孩吻了蓝莲花。月下梧桐，烤炉火旺。她腰被男孩揽着，柔若无骨，沿着河堤走向月亮后面。

蓝莲花手在男人左手，肩上搭了男人右手。男人手箍劳力士表，耀眼刺目。

蓝莲花腆在烧饼店门前。饼上那些星星点点的芝麻，仿佛男孩脸庞的青春痘，镶嵌在她的记忆里，惆怅着她的内心。

两三个红衣少女穿梭忙碌，肩挎坤包的大嫂笑语欢迎。

男人掷一张红红的钞票，罩住了满笼鼓涨的烧饼。风倏起，票舞飞扬，蓝莲花慌乱欲追。男人拉住她，指指艳丽衣裙下她那微微隆起的肚腹。

蓝莲花双手抚胸，上下滑动，像一只梳理翅翎饱含母性的水鸟。

男人打开了锃亮的宝马车门，驰向郊外。迷人的郊外，不是水稻的故乡，到处是撒欢的鸟雀，纷飞的蝴蝶。

那张飞扬的钞票，漫天旋转，如巨大的火球。

老人掏出一枚硬币，要了烧饼，蘸盐，加糖，跑上五楼，一会儿又似烤炉火苗“呼哧呼哧”跑了下来，扑到前台，这妮子，简直是俺奶奶了！你娘是被你活活气死的，你弟弟在脚手架上流血流汗，你爹不要俺来，说就当白养你一场！俺不明白，前年跟明伢子一块出来，处得好好的，咋就分手了？那个杀千刀的，可以做你父亲，偏要跟他……想不开，也不能作贱自己……给你买早点，说没味道。唉，服务员，请多放点辣椒。

一身休闲打扮的大嫂与员工站在烧饼总店旗下，听得五楼临街的房内传出“砰砰砰”酒瓶的脆响，伴随着一阵又一阵女人尖厉疯狂的哭声。

老人喃喃自语，俺老伴死得早，来小区当保安，理发后老板娘问要不要去洗脚按摩，松松筋骨……报应！进来的竟是俺苦苦寻找的孙女。

老人正说着，五楼窗台有一条细细的腿在外边晃动，富有活力的血管清晰可现，脚趾涂得花花的，一只染得发绿的手向上攀缘，一双暗淡无光的眸子，似笑非笑的表情。

人们惊呼，有人要跳楼了。老人歪头细瞧，踉跄着后退，突如其来一声急刹，老人弓一样弹出老远。

鲜血在静寂之中弥漫开来，窗台上晃动的腿迅速退缩，蓝莲花发疯般冲下楼，扑向渐渐冰冷的爷爷……

蓝莲花漠然走向柜台，要了那两个蘸了辣椒的，咬一口，尽是葱花屑，拌泪珠儿。

小女孩坐在门前，看来来往往的车流人流，多得像乡下稻田的蝌蚪。

有人过来买烧饼,一块钱一个。小女孩说叔叔你脸上有蝌蚪，真的，嘻嘻。

来人一愣，随即笑了，摸摸她的脸蛋，你真会说话，你的眼睛也会说话，蓝眼睛。

是呀，人人都夸我有一双湛蓝湛蓝的宝石般的眼睛，像我妈妈。

来人哆嗦一下，烧饼掉落地面。

小女孩“咯咯”大笑，妈妈，蝌蚪叔叔被我的眼睛电晕了，快来看哟。

女人撩起紫色围裙，抹着汗，走出来，小蓝，哪来的蝌蚪叔叔？看花眼了吧。

车流，人流……小蓝眨巴着眼睛，不见了那人，烧饼孤零匐地。

女人也有一双湛蓝湛蓝的宝石般的眼睛，比小蓝的成熟，幽远，深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