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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盛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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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7/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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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史的一些背景

 

            位于山渝界畔的家乡小村,今年整体脱贫之时,又赶上“陕渝高速”公路过境,并留交互出口即将通车。面对这个千载难逢的机遇,各方面都在孕育着能够从根本上永续解决乡亲们经济来源的产业发展。在这个激动人心的时候,关于小村的古迹、历史、根脉、源流,我想就我的所学所知,尽可能的梳理出一个基本轮廓。以便提供一点道得清、用得上的小村史话之类的说辞……

   还是清明节回乡,一个小小的惊喜发现,触发了我这方面的动机。那是撞见了小村一片油菜花辛夷花的绝妙组合。我马上用手机拍照片,发了条微信朋友圈。点赞的、评价的不断。三分钟内,就达到百条——在金黄色油菜花蜂喧蝶舞的热闹富丽背景上,疏疏落落的饰上一行行紫红色的辛夷花。紫色辛夷花花,如展翅飞翔的蝴蝶、翩翩的鸽子一般,身材稍高那么一丁点儿的笑盈盈的秀出来点染!花儿很乖巧,很协调,令眼睛很舒服。整个画面,全然不似刻意为之的那种堆砌整齐得虚伪的花圃。这原是在辛夷花的苗圃里,套种了油菜。在一季油菜生长期里,旺盛时间只有开春后短短三个月,估计这对辛夷花树苗的生长不至于有什么大的妨碍。而辛夷苗,又正值试花的弱冠之龄!这样的套种法,从另外一方面看,亦可见得农家人对地力珍惜之一斑了。花圃号称万亩,这一处的整块,面积大过两个足球场。高低错落,背景的近处,是二里路长的两排白墙青瓦檐牙高啄的村舍夹成的村街。再远处,山麓,是在建的陕渝高速公路桥梁。更远处,云雾缭绕处,那是秋山花瓣形的主峰。时值雨后初晴,叶面宿雨明珠滚动,空气清凉透明,真是个摄影创作的绝好时机。

这片繁花所在的地方,我们家乡方言念作“兵房儿”。听起来,还很俏皮儿的。也就是说,在过去的一个无从考稽的什么年代,这里是曾经的驻军屯兵之所。或许,就是在川东白莲教活动频繁的清中后期,清政府在这个川陕盐运交通要道上曾经派兵驻防? 早年,村里流传有首新民歌:

 “东山名唤霞光岭

             山下有我八角村

 二十五(民国)年冬月半

         村上驻扎三路军

 路边岩头写大字

 说是打富要济贫

 村里老少记得清

         衣破烂流三路军

 三路军几万人

         秋毫不曾犯

    专门除恶人

 街沿儿稻草铺地睡

   大小买卖都公平 ……”

  这歌,唱的是过境小村,在村内行军路程达十公里以上的贺老总的红三军部队的事儿。说是解放后从省城下来的一位搜集民歌的戴眼镜的老师自编出来教大家唱的。

陕南、鄂西北地区山大人稀,是国民党统治力量的稀薄区。1936年冬天,贺龙将军正是根据南昌起义后曾经与他在二十军共事的党代表,也是他入党介绍人的我们平利籍早期无产阶级革命活动家廖乾五(1886——1930)将军当年的建议,率领红三军三万人马转战,途径小村,筹粮办米。在街上,有过三五天时间的驻扎。我曾访问住在村里的掉队战士何克宽老人。据他讲,红三军民国二十五年冬月12日清早到达村里的时候,因为士兵饮水,秋河的水都断流了。这位已故的何克宽,湖北沙市籍人。生痢疾病体弱掉队后,隐姓埋名,被村里一姓万的甲长收养扛活,解放后恢复名姓,干过乡邮员。老人活到八十多岁,儿孙仍住村里。

  “兵房儿”其后的山梁,名“营盘梁”。自1946年9月起,上面布满解放战争时期国民党军抵御解放大军西进修筑的第一道防线,即著名的“白(白河)平(平利)竹(竹溪)”防线的战壕。上面也有名叫“碉楼”的山头。“兵房儿”,是老百姓对“国军”指挥机关所在地的俗称。 再就是,离“兵房儿”不足二百米的熊家院子,曾经是新中国成立前夕中共安康特委机关办公地。“兵房儿”也驻扎过人民子弟兵。

我有过从事文物工作时候养成的工作惯性:每到一个地方,喜欢各处瞅瞅。房前屋后、梁上柱础、石坎边、墙体上、取土断层间,都是我的关注点……我们陕南的传统民居,原是土墙青瓦建筑,墙是干打垒起来的。为防潮,墙基部位——我们叫墙根脚——会用石头砌。四拐角上,一般也会用棱角平齐的片石或者青砖数块。早在二十年前,我在祖上曾经是开猪肉铺的李家,我们方言叫“肉案子”的邻居李光耀家的北山墙基临街的墙角里,发现了一块有子母口的砖。当时因两面在墙里,没有办法确切的计量出砖的长、宽、厚。凭经验,从约有七八公分的厚度看,应该就是汉砖。就是说,这块砖,出自百年前就被破坏了的一座汉墓。又是李家建房时候被人从附近的什么地方——绝对不可能太远处——捡拾来砌在墙角里的。前年,在“兵房儿”梯田“小改大”施工现场,我又看到了三块子母砖。这些砖,边缘已经有了旧有磨损,是同样的绳纹。也就是同一时期的文物,残宽16/17cm厚6/7cm。邻居李家的房子,如今已拆除了好多年了,那块砖被当日参加拆房施工的发小村民余金城收藏在家。 我在余家也见过,现在也还能看到。砖的两大面似被人磨过,但还基本是完整的。联系起来看,虽然不可能有“黄肠题奏”那样高的墓葬等级,但给出一个“兵房儿”有汉代墓葬的结论,是不成问题的。这件能够证明村史久远年代的文物,我曾经嘱咐过老余,要好好保管着,不管钱不钱,不要随便给了别人。早年,文物工作者在离我们八角西北十里的一个叫“灯草梁”的地方,也发现过数量不少的汉墓群。据此可以推测,至迟在两汉之时。或者是北方战乱的东汉末期——已经被大量考古发现证明陕南那个时期有过相对繁荣的文化——我们八角村就是一个较有规模的人类居落。我期待着,在未来,村里一准还会有新的相关文物被发现。 原汉墓必定是因当年修造梯田时候被扰乱的。那坝梯田,是古人所修,年代至迟在清中叶,具体时间今天无从详考。我们知道,盗墓之风起于东汉末年,是自“曹丞相”置有官衔“摸金校尉”时候就有了的公开的生财之道,墓葬盗于何时?也不得而知。 

        八角村位置的重要,一个最直接的原因是重庆巫溪大宁盐场衍生的盐运经济。是古盐道通南北、往东、去西的“盐客”歇脚转运的重要驿站。还可以推测,秦汉大一统后,稀缺的食盐资源,被国家控制。官方用盐,可能也是经由此地运往京城长安的。直到民国时期,特别是八年抗战,海盐内运输受阻时期,据说那时候我们八角街上,很是兴旺。街道两边的商铺从北面数起:是官家的肉铺“正兴恒记”、宁家的染坊“同茂昌”、李家的栈房“正兴来”、邹家的点心铺“义泰祥”、曹家的布庄“锦甲绣”、王家的书铺“庆文斋”、袁家的客栈“翰鹏馆”、潘家的典当铺“义顺成”、刘家的面店“周礼顺”、柯家的杂货铺“广昌源记”、马家的饭庄“继全客栈”、陈家的酒馆“来遇春”、张家的货栈“财茂庭”。我们家的药铺字号是“永盛堂”。 据乾隆二十八年《重修八角庙碑》文记载:当日街上有公局、义仓、义学、会馆、戏楼,又有烟馆。有酒肆、饭店、小吃店各数家。“店铺林立,商家比比,贾客云集”。经营洋货至有“美孚油”者,土产国货有盐米、生漆、茶叶、布匹、绸缎、铁器、瓷器。整条街上,贸易繁忙,车水马龙,有“小汉口”之称。仅碑上留有“字号”的功德施主就有29家之多。我父亲回忆说,他小时候,街上的大小客栈,茶坊酒肆,每晚灯火通明,高峰时间,留住的客人有二三百。想想那个光景,应该是很热闹的。

        八角庙,是俗称,其实是座三教合一的寺院。堪舆上讲,这庙地,乃是个“四水归池”的雄性莲花形地之核心位置。我记忆中的庙,在街的南端顶头。坐南朝北,两进院落,前庭面阔三间,天井很大,正厅三间,两边寮房,带回廊,后庭阴森恐怖,我们小时候是不进敢去的。正堂上供奉的是普贤菩萨。里面还供奉有火神、太上老君、水母娘娘。门前是个一亩地的广场,左边是棵香橼树,右边是棵桂花树,都是枝繁叶茂的样子。而国内供奉水母神的地方,据我所知,只有山西晋祠。我此前一小文在报纸刊发,编辑以为我的笔误,将“水母娘娘”改为了“王母娘娘”。 这庙拆毁的时候,当时的“秋河公社”还在八角街上。正值“文革”时期,那是个夏天,我有记忆。梁柱轰然倒地,烟尘冲天,砖头满地,石佛神像,都被人用铁锤砸烂后推到了河里。有字的牌匾、木雕画,堆在路边用火烧掉了……。 连接广场和街道的,是一道俗称“凉桥”的廊桥。桥架在东来的梅溪之上,当日的凉桥,雕梁画栋,两面挂有匾额,是一道景观。后来,廊桥破损拆除,改成了水泥桥。修桥的时候,有多方庙内碑石被当作了桥面板。就这样,幸耶不幸?一些关于八角庙的历史文献,都给永久地封存在桥面之下了。只有经我传拓抄录抢救的一方《义仓碑》幸存,碑文著录于三秦出版社《安康碑版钩沉》中,原碑现保存在县博物馆里。

我们古人创立的 “堪舆学”, 本质上是环境美学,在汉代,这门学问应该是发展到鼎盛的。我以为,用于遴选住宅环境,比如讲究避险、通风、采光、近水等条件,还是有科学道理的,而用于强调墓葬地风水,则几乎没有什么意义。 “兵房儿”的位置,是山麓的缓坡地带,相对比较高。两边各有小溪一条,溪水交汇点就是八角庙所在地。地势坐东朝西,也向阳。现在这里的半坡上,坟茔密集,应该是个风水上讲的所谓:前案后靠,玉带缠腰的“宝地”。 我们村子,属于山间小盆地,土地肥沃,水利条件好,用我们地方老百姓的话说,是“一碗泥巴一碗饭”的地方。民间传说这是个四水归池的雄性莲花地,四周的山,如同是繁复的花瓣。传说先人为防止地气移性东边的湖北竹溪,禳治的办法,是在花心的位置建了座镇定地气的佛寺八角庙。庙是三进庭院建筑。四面八角,皆挂有“惊鸟铃”,风起铃声悦耳,一村可闻。

      村里还出产好茶,不苦不涩,回甘浓厚。因为村茶,二十多年前,我结识了南宁市装潢设计研究所专门设计国内茶叶包的平面设计师钟先生。他尝遍了国内所有的名茶。他品了我随带的家乡茶后问:“这是哪里的茶?”听了我的回答后,颇为疑惑,他说,品质好于我不便明言的某种尖端名茶。二十年来,我每年都会买村里同一人家手工制作的春茶寄给他。他说,他自己基本上只喝我寄去的茶。在村里的秋山半坡,海拔千米高度的“尹家台子”上,我曾发现有数十株碗口粗,树龄超过百年的老茶树。

        我早几年还曾经接待过一位与我们毗邻的鄂西北竹溪县的文史研究专家,他说他父亲是曾经往返于我们八角地方的职业“盐客”。他听他父亲讲,在我们地方的秋山“锅场”附近路边,见过一种里面含有竹块的奇特的动物粪便。这位学者判断,那动物可能就是大熊猫。我们地方关于华南虎,我们地方人叫”烂草黄”的说法也很普遍。我们小时候早起上山砍龙头竹,大人告知,在山里不要大声喊叫。就是听到有人喊叫,不是熟人你也不要答应。说那就是秋山里活动的“红毛野人”。说这东西听到人声后,会迅速赶来,紧攥住你的双手笑,直到笑晕死过去。这时候,你如果不设法逃离,等它醒来,你就没有逃生的机会了。说有经验的猎人对付它的办法是,随身带两节能套在手腕部位的竹筒。在它笑晕过去的时候,你才可以抽手逃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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