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街头秤匠李金源的关门弟子,不是外人,是我中学同学,秤匠唯一的宝贝儿子得包。
这个“得”字,我们方言念如拐弯的第三声,意为憨憨傻傻之人。而这个得包,不仅人漂亮,也是个机灵聪明的主儿。那时候,动乱才结束,在农村读书还不太被家长普遍的重视,得包读满初中,就回家操持家传手艺挣开始钱了。我们地方,给男孩起名,人越精贵,名字叫得越糟践。有叫狗娃子的,叫撇娃子的。得包家里两姐、两妹,就他一个男孩,故看得精贵些。比如,得包的妈是抽烟的,得包从小就被他妈惯着抽烟了。
“得包子,你好绉(吃)纸烟,不学会我这门手艺,看你钱从哪儿来?”据得包说,他小时候,老爷子教他学艺时,原话就是这样跟他说的。
我们地方,管制作秤这种很有些神秘感的活,叫“钉秤”。是“定”还是“钉”?好像两个意思都说得通和。
来个人说:“李师,麻烦给我钉一根脊秤打两百斤、边秤打五十斤的秤”。这是预定的意思。
李秤匠回答:“这不,我手上正在给四道河的王幺娃子钉。”
这是钉的意思。
李秤匠手里的一杆秤,先是他由大叶女贞,我们叫白蜡树的,加工成月白色的浑圆秤杆。然后是在秤杆上画线,再于秤杆上用车钻均匀的钻上小孔。然后是往小孔里钉进银丝,再挫平磨光。后来,这个工序改用水银灌入。之后,是安上自己打制的,挫得明晃晃的精致的铁卡子,装秤勾、用铜皮、马口铁皮包两头,用钉子封口、再刷油漆。这一道又一道的工夫,都是李秤匠动手敲敲打打,锤锤钉钉完成的。他戴着一幅石头眼镜,系着皮质的上到脖子,下齐膝盖的围兜,小小的一把榔头,大多时候就是在他怀里不停的上下翻飞的钉钉钉。
李秤匠是从陕西湖北交界地方过来我们八角庙入赘的。操一门祖传秤匠手艺。他的手艺,几条河独一份。用他的秤,准头好,人都信得过。无论谁,都是买他钉的秤。卖山货的人,每在称重量的时候,免不了都要盯问一句过秤的人:“哎,你这是不是李秤匠的秤?”人答:“你快把放心肚子里,不是李秤匠的秤,别人的秤,那个敢用?”
“秤平星,斗平梁。钉秤,讲究的是个公道,准头好”这是李秤匠的口前话。
年轻时候,李秤匠只带了一个徒弟。这个徒弟,是他在十里八乡选中的一个厚道精细之人。到老了,他教会了自己的儿子得包。
钉秤,是个精工细作的行当。李秤匠的铺子里,除了堆头大的土坯砌成的炉子、风箱、铁砧。墙上挂的,地上撂的,大大小小的工具,多得数不胜数。秤匠手艺,最要紧的,是用砝码校准秤杆上的刻度。余外,作秤杆要会木匠活。打卡子、勾子,要会铁匠活。还得会油漆活。故秤匠铺子里,各样的工具多。
大徒弟学艺的那时候,公家用上磅秤,台秤了,也用杆秤。大徒弟就只学了个秤匠活。
得包和他父亲的大徒弟年岁上差着辈儿。 到了得包正式出道的时候,市面上已经有了电子秤了。
李秤匠开始发愁了。
他教得包在钉秤手艺之上,向木匠方面多走了几步。 因为懂点电知识,李秤匠死后,得包一步一步置办齐了木匠用的推、刨、锯方面的电动工具。靠看书照图,学会了打家具,作门墙户扇。现在,他已经是带着一帮子人,四道八处包揽盖楼房支模、承包装修、带电工活。人叫他李老板了。
钉秤的活,现在都是李秤匠的大徒弟在干。这人也老了,加之腰有故疾,行动困难。除非特别熟的人找上门,那是奈面子不何。钉秤的生意,零零星星也还有些。 他的两个儿子,读书成器,考上学,都当了教师,孙子上了大学。他没有授徒,估计也是没人愿意学了。
得包的儿子,上学不大用功。先学了开车,又学厨艺。自己在村里开了一家旅游接待饭店,生意也是蛮红火的。
我们地方,家家户户,自家的秤,都还在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