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表,你搞旅游,爱跑花,过几天,上我们二坪吃地泡儿啊!”
早上,在门前路边,遇到家住二坪脚下的胡子稀稀落落的黄朝纲老表。
他背着一大背篓新采的野菜,我们地方俗名叫“天蒜”的,到集上去卖。他说是今年春上雨水足,天蒜长得格外好,自家泡坛子用不完,不卖糟蹋了,拿去卖,市场上很抢手。
“爬不了坡了啊。”我招呼他歇憩,递给他一支烟说。
“有么子爬不了,当撵角子你现如今不行了啵!跟个骚路,那还不行。那点坡坡,保险你捞松(轻松)。”
“你横直客气不收钱,我就不好意思再去了。”
“钱我是认得,但我还要认人啥,又不是没见过钱。 ”
“做生意,要大大方方收钱。”
“吃喝都是各人的出产,么子生意。你瞧得起我,把好酒好烟好施老表,那不是钱啦?”
他还是那么诙谐,顺口净是骂人的笑话。他说的“跑花”,方言中是动物发情的意思,“撵角子”,是跑得快的猎狗的意思,“跟骚路”是猎狗嗅着猎物的味道追踪的意思。
我们地方,一般沾点亲带点故的同辈人,有没有实质性亲戚,都无所谓。一般见面打招呼,都互称个老表。他是我继堂姑父的大女婿,堂姑去世多年了,但是占亲戚的。
地泡乳白色,表面分布芝麻粒大小的紫红色的点儿,大的拇指蛋大,味道甜中微酸,是野生草莓。植株齐脚踝那么高,成片生长在海拔千米以上的荒地里。小满前后,秋山半坡里的大坪、二坪的地泡儿都快熟了。二坪要低些,成熟得早几天。
黄朝纲是个勤快人。到他家,不光地泡儿有吃的,还能享用到他祖传秘方家酿的地泡儿酒。 说本分归本分,但是这个秘方,他是秘不示人的。我曾经劝他到镇上文化站去申报个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项目,说国家一年还有点劳务补贴,他笑说:”没得搞场,难淘气!”
他家的地泡儿酒,装满了几个半人高的黑色大陶罐。地泡酒翡翠色,有些混浊。味道沁凉冰爽,有十几度的酒劲儿。是一种半发酵的甜味儿酒。一开缸,满屋飘着地泡香。
黄朝纲的家,东西两边临溪水。两条溪谷,都是好景成串串的跌水瀑布群。任你玩水,钓土鱼、拍照,攀爬石头,其乐无穷。
黄家三间老瓦屋正房,三间偏房,成“丁”字拐。后面有一个小天井,有厨房,围墙外是茅房和猪圈。这是黄家守了几十年的老庄子。
下面的八角庙村,自从高速路留了出入口,前前后后,已经热闹了好两年了。
黄朝纲不算精明,他有个漂亮女儿叫唐娃儿,早年嫁在关中盩至县。据说是女婿出资,请外地的把式,把土墙老屋拾掇了拾掇。你在外面看,这房子还是旧的。可内瓤子新:卧室、厨房,卫生间,都是和城里人那样的新式。办成了一个来客可以住下来,有吃有喝的玩场子。用现在流行的说法,叫民俗。
黄朝纲的父亲六老汉,民国二十年起就在此处给李家堡的富商李次卿种大烟。用的就屋后二坪一大片肥沃的缓坡地。现在地退耕了,稀疏的林下是满是地泡。
六老汉勤劳守信,靠种大烟得的工钱,慢慢积累起来一份家业。民国三十六年,遭土匪王三春一次大洗劫。万幸的是,土匪劫财不害命。一家人的命是保了下来。自后,改为东家喂猪,养羊。种大烟的地,由此撂荒,成了放牧场 。地里是杂灌。
有一年,地泡儿长得特别好。摘回家来吃不了,才放了一天两夜,第三天,满屋子有了一股酒味儿。六老汉本会鼓捣草药,不清楚他是用了几味啥药方,成就了六老汉家的一个发明。
不久就解放了,因祸得福,财产被土匪抢了,土改时候得以划成贫农。估计也没人愿意来二坪住,这个庄子也就留给了六老汉一家八口人。一住就是七十年。六老汉早去世了。去年,黄朝纲的家人搬到八角庙街上扶贫新村的(房子去了。旧房子本来是要拆了退还为耕地的。女婿和扶贫干部商量,作为家庭扶贫产业项目,给保留了下来。疫情打工出不了门的小儿子和媳妇自家经营着。两个老人帮帮手,办成了旅游产业。吃土猪肉,土菜。客多了忙时,还请了好几个帮手。
喝地泡儿酒,是给客人的一个诱因。适合酒量小的喝,也适合女性喝。这成了他家经营上一个成功的卖点。
地泡儿叶,禾和味道,都和人工培育的草莓差不多相同,只是颜色不同,果实略小些。那个清香味,可就足版了。
不为地泡酒, 冲着地泡儿的清香,过几天,约上几个伙计,我要去二坪老表表家住几日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