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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盛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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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811/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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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访南溪

     在我故乡,也就是南秦岭里远近闻名的秋山秋河的源头地方,是一片屏风一般茂密的原始森林。说秋山像屏风,那是指其严严实实环绕在我们四周的山势而言的。而其实,座座山峰又重重叠叠成复瓣的莲形。近年来的迁移式扶贫,把生活在这片山地里的人户都迁到镇上了,仍住在山里的人家已经不多了。谷空林幽,人迹少至。这山地,孕育着三条无污染的溪流,是南水北调中线的好水源。分别是北溪、东溪和南溪。四十年前的我小时候,读书之外在家的主要劳作,是和一群小伙伴结伴到秋山里砍柴。经常的出入这三条流域,对里面的沟沟壑壑、峁峁梁梁,就像对自己双手的纹理一样熟悉。而我和南溪,则有着更多几分魂牵梦绕的特殊情结。

      清明前夕,回乡扫墓。得以再入南溪,为的是给我四姑“挂青”——“挂青”,是我们地方一年中重要的民俗祭祀活动。即在清明节前后——而不能是在当天——在故人的坟上,插一竹竿,挂上红、白、绿、黄四色纸剪出相互穿套起来的一个三尺长度的蟒皮样的札幌——其所谐之音“挂亲”,是挂念亲人之意。

       这南溪里, 从前是水里鱼儿成群,岸边柳树成荫的地方。溪水里且多有大鲵,更多一种无鳞的暗黄色红斑点的小鱼,钓时不用钩,我们唤作”钢雀子”的。夏天,在两岸长满绿茵茵石菖蒲的河口地方,南溪里面流出来的水,明显要凉得多。我们砍柴下山,每在这河口地方,总要足足的歇上一憩。我们一将柴棒靠在河堤上,便宽衣解带,扑通下到河潭里洗个畅快澡。这时候,河里的一种叫“红翅膀”的鳞色红白蓝相间的漂亮的鱼,被闹腾不过,都跑进南溪里。我们再溯溪而上往水里猛扔小石头,暴风骤雨般的急撵一段。鱼们便都逃到了南溪第一桥下的潭里,顾头不顾尾的躲在潭里潭边的大大小小的石块下面了。桥以上是段不高的跌水,鱼想上去有难度。这潭是个吊葫芦形,也才一人深,又不太大,我们或者钻水、或者摸边,搜捕速战速决。像我这等逮鱼好手,一个猛子扎下去,两手不会空,每次收获总是不小的。

          现在的南溪,也同样的是幽静清凉的。或者因为人户更为稀少,愈发的幽静了。只是清水潭里、花浪水里,少了倏尔而逝的各色的鱼儿。令人愤慨的是,鱼儿们都让黑心的人给轮番的电死、毒死卖钱了。大鲵因为那些年黑市炒作价格昂贵,更是遭到刨根究底的洗劫。没有了鱼儿的南溪水,失去了灵气,一汪汪清静的潭水,寂寞而可悲的在那里呆滞着。

        早在四十多年前,南溪里的一个茅屋篱笆院落里,住着我的面目清秀的四姑。四姑是我二爷的闺女,在我们大家庭的姑姑里,总排名位居第四,是堂姑。她旧时读过私塾,知书达礼,满腹经纶。我小的时候,就听过四姑讲的很多的“古经儿”。母亲说,四姑一生命苦,首嫁病入膏肓的姑父,早年就寡居了,中年再嫁南溪,膝下也没有儿女。现在的南溪里,四姑的家早已经更换了主人,唯一的近邻人家里,只有一个耳背的老太太在留守着。附近的人家人去屋空。在溪东山麓的一片密不透风的杉树林里,荒冢一丘,埋葬着我的四姑。想来九泉之下的她,还是孤独寂寞的。几年前,一次在梦里见到四姑,梦境里,她的样子是有所企求的述说着她生活的困窘。从那以后,我便年年给她扫墓,兼焚烧些纸钱。去年清明节期间,我给她刻了碑,托老家几个老兄给她立了起来。

         因为四姑的精明能干,据我小时候观察,她在那个家庭里还是蛮有地位的。屋子总是拾掇得干干净净,一家子气氛和和睦睦。我小时候,经常去四姑家。记忆里最温暖的,是每到四姑家,她总有好吃的招待:一碗油炒饭、几小块自制的糖果点心、一两个煮鸡蛋、一块炕脆的玉米粥锅巴、半碗新采的蜂蜜、几个火塘里煨熟的土豆。什么都没有时,就是坛子里的泡菜她也会捞一些来给你吃的。

         我所说的那个时候,是上世纪七十年代,那时节家家的吃食都不宽裕,乡村里,饥饿如影随形。记得父亲曾经用五十元钱——父亲月薪在当时的同事中为最高,记得是四十六元多点儿——托四姑父很隐秘的在南溪里买过五十斤玉米粒回家救荒。按现在行情换算,那点玉米,可真是“天价”了!

         早在文革武斗结束后,我大姐从师范学校毕业,分配到南溪小学当过几年老师。其间,我也是经常去南溪里砍柴,到大姐那个学校去背柴的。在我小时候负重行走的记忆里,出入南溪的几里弯弯山路,尽管没有多大坡度,但很远、很远,路边的石头很大,形状很恐怖。后来,大姐被调去当妇联干部了,中学毕业的我三姐接着在那所学校当老师。四姑对我的两个姐姐也是多有照顾的。

         过了四姑家,再逆水上行,有两块面积很大的坪地,分别叫大坪和二坪。大坪是过去省里定点的中药材种植基地。种植有党参、天麻、黄连、玄参、黄芪、三七等中草药。小时候的记忆里,家门口经常有车水马龙的运药材的工人经过。他们穿草鞋、包头巾、打着绑腿,肩挑背驼着药香浓郁的干药材,吆喝着山歌号子从南溪方面逶迤而来。他们歇憩、吃饭都会在我的邻居家。

         二坪本是一片荒坡,与大坪遥遥相望。突然刮风要学习外地的什么经验,中学要办到山上去。我们一帮十三四岁的孩子,于是背上被子,带着搪瓷碗,住到南溪小学的木楼上。白天,上到二坪挖土干打垒的筑土墙、割茅草、剥树皮盖房子。到秋天,一排五间草房子盖好,天气也已经冷起来了,屋子里烧着湿漉漉的木柴,雨天,我们就烟雾缭绕的在里面上起课来。学习的是一些农业知识的课程。在那样的教室里,我们学农用拖拉机的原理和驾驶技术、学习种子、化肥、农业会计知识。记得还学习了“勾股定理”。晴天的时候,我们下地劳动,到房子后面开垦的地里去采收萝卜、收大豆、收玉米。在那样土质肥沃的地里,有着许多曲里拐弯的土鼠壕,老师会允许我们男生顺着鼠壕,泡开疏松的泥土,寻找土鼠储藏过冬的食物。我们常常会收获一窝板栗、一堆杨桃、或者几穗玉米。

         我还记得一年夏天,我们家请有四川来的木匠,在南溪里四姑家对面的叉溪里解松木板预备修房子。一天,我去南溪给两个工人、我们俗称“解匠”的送午饭。快走到的时候,我听到有特别嘹亮、特别漂亮的民歌声回荡在山谷里。我敢说,那是我平生所听到的最美丽的歌声:

"天晴不算晴,

这边下大雨,

那边干得起灰尘,

你说恼人不恼人?

这声音高亢亮丽,好像还回荡在那个幽谷里。这声音,让我对南溪多了一份无形的眷念和记忆,也使我对民间艺术多了一份的崇敬。

         八零年秋天,我高中毕业,接到了师范学校的录取通知书,在家等待入学。这时候,在南溪教书的三姐生下我的可爱的外甥。我早出晚归去南溪给三姐顶课两个多月。我在上师范之前就获得了课堂教学实习的好机会——带两个年级学生的复式班——三姐教我的方法是:给这一班孩子上课的时间里,安排好另一班孩子写作业的内容。因此,南溪里还有年轻人管我叫老师的。记忆里,那是一个满山遍野山菊花芬芳、秋雨绵绵的难忘的长长的秋天。

          南溪最有观光价值的河段,是四姑家以上一段叫“大娃娃鱼潭”的地方。当年里面有过米长的大鲵群。那是一段瀑布群,连绵跌落,高差逾千米。

        南溪,我们地方还给予了一个较为滑稽粗鲁而恐怖的名字——“野猪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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