栀子花

一年初夏，就着一方便车，我把一盆差不多百斤重的栀子花运去古城西安送人。记得从钟楼西北边的世纪金花广场那儿卸车后，还请一同事帮手。两个人别别扭扭的抬到易俗社大剧院北面尚朴路口的小区里。住在那里的，是陕西考古研究院的我非常尊敬的老师张在明先生。这盆栀子花，是张老师专门跟我要了的。故事是：老师在三峡库区重庆巫山作考古发掘，其夫人前去看望他的，路经我们平利地方，偶然发现并爱上了栀子花，当着先生念念不忘的赞美。老师遂打电话，说要一盆。

我是个不稀罕家养花草的人，也从未正经养过花。这件分量颇“重”的礼物，我是向一个爱养花的同事索要的。本是人家的心爱之物，早在头一年，我就见过那花开得一树繁盛的样子。应该说树形也是足够的漂亮，树蔸一握粗，树冠一米多高，枝繁叶茂，郁郁葱葱，生机盎然。

栀子花送去的当年，花期到来的时侯，张老师从三峡来电话：说他岳父按我转告的要领，施足氧化铁粉，栀子花被侍弄得枝叶茂盛，可就是不开花。说老爷子为此很着急。我也不知何故，安慰说，那可能是现在还不适应关中的气候，等一等，或者到明年会开花的。谁知，到第二年也是没开。后来，我到张老师家看过，那盆独大的栀子花，绿油油的摆放在玻璃全封闭着的阳台上，差不多当成冬青一类的东西给空养着了。我暗自想，这该不是栀子花的问题。是一个“橘逾淮则为枳”的事实，现成的摆在眼前。后来，张老师退休移居新西兰女儿处。我想那盆栀子花是带不走的，也不知道其命运现在怎么样了。

我家乡是陕南安康市下面与湖北重庆接壤的一个山区县，是中国地理上的南北东西方过渡地带，小气候环境特别好，是个生物多样性的区域。这点关于家乡的自爱心理，还是我在师范学校读书的时候就建立了的。我的班主老师，甘肃籍，是北大地理系毕业的高材生。她说她当年毕业分配选择工作地点的时候，那是凭专业知识和导师指点,专门选择了陕南安康的。原因是，从地理资料看，在气候、环境等诸多宜居因素方面，安康都很理想，在国内具有比较优势。实在的说，我们这地方，秋冬不那么干燥、夏季不那么潮湿，空气不潮湿冬天就不会太冷，夏天也就不太闷热，南北方的植物都能够生长。而四季常青的栀子花，就像我们乡村里那些清纯内秀的村姑，不娇贵，不奢华，不张扬，有着很普通、很平凡的美。在我童年的记忆里，那被认为是可以败火驱邪的栀子花，家家不少种。栀子花也很好养活。初夏，你随便剪取一根支条，隐蔽的插在稻田的秧蔸中，它就活下来了，到秋天收完稻子的时候，插在泥土的部位就已经生了根，带泥拔起栽上就成。长两到三年时间准会开花。人家的大门前、屋檐下、院坎上、篱笆里、水井边，总有那么清清秀秀的一两棵。

我的童年时候，是个愁吃愁穿的年代。乡村人家都还穷，人们是很少有闲心种花的。有的，也无非是可泡茶的桂花、做元宵用的刺梅花、可入药的芍药、牡丹花。一般一年四季都在为吃顿饱饭忙碌的人，注意力是根本不可能放在那些花花草草的事情上面的。

记得 端午节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当栀子花那肉感的、厚实香甜的白色花开放的时候，只有天性爱美的姑娘、媳妇们才去青睐它——她们会摘下连着几片碧绿叶子、带露的、含苞待放的栀子花，去装饰她们的闺房。或是插在两只盛水的玻璃瓶中，摆放在作为她们梳妆台的简陋朴素的木窗台上，或是挂在白蚊帐的铁勾子上，或是放在她们绣花的枕头边。性格开朗的小姑娘，她们会将栀子花别在花头绳扎起的发辫里，布钮扣眼里。而性格内敛的，则将栀子花装在衣兜里，尽她们一路幽香飘飘的自个儿美去！男人是不会染指它的。当然，在暗夜里，小伙子们悄悄将一束栀子花作为表达爱情的礼物献给她们的心上人，那也是有的——这不妨说是栀子花的一段有故事、被珍爱的好光景。

退耕还林十多年了，现在我们县的生态更好，早前几年，被媒体推选成了国内最美丽的乡村之一，人们的生活差不多是小康了。农家门种前养的花，姹紫嫣红的，品类也繁多了。栀子花，再不那么特殊和显眼。村里的姑娘媳妇，大多具有外出打工的经历，有的正在打工进行时。她们挣回钞票的同时，也不少因袭了都市佳丽的生活方式，也描眉、也染发、也跳健身舞，还不少妖妖艳艳的了。闺房里，梳妆台华丽了，搽香的东西多了，化妆品类丰富了。栀子花作为饰品的地位，早已旁落无际。

在菜市场上，偶见有从乡下来卖栀子花的，连叶带花，一元钱一束或两角钱一朵。众多的栀子花水淋淋的躺在一张彩条布上，看着，咋就让人联想到了可怜的牺牲品，也不那么俏销。街边花圃里，也有修剪得没有了个性的连片的栀子花。你总感觉着那是人为的做作，有点假惺惺的，不是那么回事。

栀子花的好光景，难道就这样过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