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们小县城这个“没好点大儿”的地方,我知道,老K是个有争议的人物——之所以这么说,原因是,在过去的十多年时间里,有着十几年军旅生涯的他,几乎是把“军事化”的严苛的管理模式,复制到了他的单位。他带领他的从农业银行分流出来的同事,白手起家组建起县农商银行前身信用联社,并稳步发展壮大。可想而知,这期间,职员们的工作都干得很辛苦。但信用社从草创,走到了辉煌 。凭良心甚至可以说,是创造了奇迹的。在这样的过程中,从单位的利润和员工待遇的绝对数字上,主流的和客观的评价,他毫无疑问应该是企业发展和职员福祉的第一功臣。但是,在对外业务往来方面,他驳过不少地方官员替企业的贷款说情,人家说他“不会事”。也开罪过前去贷款的工商户,人家骂他“不讲情面”。在内部管理上,拿制度纪律杠子处理过很多的人,伤害过不少人的利益和脸面。所以,有“端起碗吃肉,放下筷子骂娘”的,有说他不近情理、说他作风霸道的。这也就一点都不奇怪了。
有位老k的同事,过去是信用社的中层管理者,一次散步的时候,碰巧我们同行。他对我说:“现在你们在落实的‘八项规定’,有的单位人还说不习惯,但我们很习惯。我们单位,过去在老K手上,他就是这样管理的。甚至比中央‘八项规定’还要严。比如,星期五下午,单位公车必须入库,司机得把车钥匙上交。单位领导、同事一视同仁,私事用车,经过批准后得自己掏钱加油。”
我还听人讲了老K一个故事。一天早上,老k故意开着单位办公楼走廊一盏路灯,现场测试。凡上班来伸手关掉灯的,没事。凡没有理会,径直走过去的,统统被罚款。
军人出身的老K,年轻时候,服役于广州军区,上过对越自卫还击战的战场,在部队生活时间长,作风的霸气不难理解。在此,我想要替他说句公道话:作人难,作完人更难!我认为,所谓完人,谁都不得罪,哪边都抹得平,那就是拿单位的利益不当回事的败家子!我想起有首歌里唱的:“一心要江山图治垂青史,也难保身后骂名滚滚来”!人言可畏,一个人有这样那样的难得公正的评价,也是司马迁所感叹“所从来久矣”的。
他文化不高,初中没上满就离家去修襄渝铁路。后来的文化水平,包括被一个机构聘的所谓经济研究员等,都是在工作中自学的。但我知道老K这人很有想法,爱发表议论。业余爱好写作,散文、杂文、诗歌、论文什么体裁都写。
“老K这人就是一根筋”——我们地方方言说人“一根筋”就是倔强认死理的意思—— 在老K自编的杂稿文集的序言里,他的战友这么界定他。
老K,我行我素,步履矫健,永远有着一张古铜色的严肃的方脸。就我对老k的了解,我想用在年轻人圈子中流行的一个词:“另类”来描述老K的生存状态和秉性。也就是说,用世俗的眼光看来,他这人“原则性太强”,或者叫“情商”不高,为人处事“不怎么的”,有点孤傲、不灵便、不随大流,不会讨人喜欢。事实真是如此,他这样的作派,不论对谁都是一样的。
初识老K,是二零一零年的事情。当时,政府抽我到在一家我引资的房地产公司作配合协调。为说服联社为客户提供“按揭贷款”的事情我登门拜访他。去他单位时,先看到后院一条红色KT板放大的提示警语:“今天工作不努力,明天努力找工作”。他的办公室,很整洁!我递给他烟,他不接,反过来扔给我一整包“兰州”牌香烟。说是战友寄来的。通报姓名后,他说他熟悉我名字,原因是在报上看过我写的文字,给他留下了不错的印象,攀谈起来,知道他和我大哥还是修襄渝铁路时候同一个营的战友。当时,在平利,“按揭贷款”是新鲜事,他的单位过去没有办过这样的业务。我们沟通后,他没有马上表态。说是会到那家公司看看再说。第二日,他到了公司,看了公司注册的文件,商品房设计方案,预售许可文件,预定客户的资料。又到工地看现场,询问质检、监理建筑质量的情况。 一周后,200万贷款额度批下来,解了那家公司起步阶段的燃眉之急。
后来,我和老K成了文友。他写的文稿也发给我看,或是分享,或是征求意见,彼此常有往来。
闲不住的他,退居二线后比较寂寞。几年里,他经常和我聊天。要么是在他那间位于主楼后面附楼的办公室,要么是屈尊到我的办公室。他是老兄,凡这样的时候,我都乐意倾听他滔滔不绝的说道。他说得多,我偶尔补一两句。意见不同时,我不跟他抬杠。我知道,他要表达他的意见,他需要听众。见我在练书法,他就送我一方“端砚”,说那是省里发给他的奖品。
我不喜欢串门子,也一般不好扯和谁谁是朋友。但我愿意和老K这样无论说话、做事、写文章,都直来直去、不做作、没有虚情假意、不耍心眼、不拿文作武故作高深的人打交道。
读老K的写的“杂七杂八”的文章,从文学艺术性上看,很好的着实不多。但那稍好的篇什,却都是很值得一读的!其中写他苦难的“三线”之路的三篇文字,我当日看后即在文尾批注:“非常感人的人生故事!”。几年前,上大学的儿子假期回家,我把那几篇推荐儿子看。我说:“你李伯伯是个怪人,编了一本书,他的这几篇文章,你要好好看看。”我觉得,那是人生教科书的案例,在那么苦难的年代,一个农家子弟,在艰难的求索中,歪打正着的抓住了各个时期的非常可怜的工作机遇,自己把握了命运之舵。我儿子看后说:“那几篇是不错,全书虽然不怎么样,但看得出,李伯伯是条硬汉子,他很有个性!”
我还知道老K爱听音乐,他个人社交网站的文字,都是配了他所喜欢的音乐的。他推荐给我听,说实话,那些音乐,也不能说是编配很得体。我也知道他喜欢跳舞,曾见过他独自尽情在舞池跳舞,我当时是忍俊不禁的。就这,他还有一套关于他的跳法是为了健身而专门设计的说辞。但一般看来,那舞姿很是不优美,真的不敢恭维。但这,就是一个风流自赏老K的做派。
我经常所见的是,老K衣冠楚楚的携夫人在黄昏里的河滨路上散步。每遇见,我们都简单招呼一下。我从没想过,老K会是有病的人,而且是肝癌!
一日晚上九点钟,一老领导给我电话,要我赶快到信用联社家属院。电话里,竟也没容我问是什么事情。到地方,我看到的是叠压满院的花圈、看到老K的遗像!
“老兵作风,照见忠肝;赤子情怀,毕现冰心。”
当晚,我以县作家协会的名义给老K送了花圈。编了上面的挽联,那是我对他的评价。挽联我用微博发出去,我想那时的老K,走得还不远。我的话,他或许能够听得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