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端阳节

  早上太阳一出来，八九点的样子，下到河里洗冷水澡，特定仪式一样，是我们男孩子过端阳节的一个节目。

  这时的太阳，刚刚跃过东边的山梁。金色的光芒把小村坝子照得光鲜亮丽。这太阳也同时照亮村西边的山、照亮哗哗流淌的秋河水、照亮河两岸的稻田。这时节，不能起旱的泡冬田里的稻秧，已返青发蔸了。收过油菜籽的田，也已经插了秧。

田里的小麦才黄稍，洋芋花，紫色的、白色的都还在。旱地里，豌豆收了，蚕豆收了，小麦也收了。包谷苗的头道草也薅过了。农家要抢在夏至节到来之前，把田地里的夏粮收完了，再全部插上秧。谚语说：夏至不分秧，分秧喝米汤啊。

   我们那地方，把端午叫端阳。“犁上赶到耙上，忙完好过端阳”。端阳节前后，是一年中农活最忙的时候。

   有一个关于端阳节的疙瘩，我至今也没能解得开。小时候听大人说，端阳节这一天，特别是正中午时候。田野里，你见不到蛇、见不到青蛙、也见不到癞蛤蟆。还有就是，说这天过后，田里的黄鳝就开始咬人了。这是关于端阳节的神秘之处。这日的正午，到田野里、在草丛里寻找传说都躲藏起来的青蛙王子、美女蛇、还有丑陋的癞蛤蟆，都是白搭。我曾经试过好几次，就是见不到这几位的影子。就连黄鳝也是没有的。秧田里多黄鳝。黄鳝好吃，但它老给田埂打洞渗水，是很害人的。黄鳝很滑溜，抓住它，你得有技巧。中指和食指、无名指分开，用三个指头，从两边由慢到紧的夹住它的脖子部位 。黄鳝、泥鳅，现在菜市上都是好东西。我小时候，人家的油水少，一般人家还不怎么吃这两样。秧田在栽秧前，撒上石灰。黄鳝、泥鳅都给戗得翻到水面上了，随手一捡就是一竹篓。

   我们洗河水澡的潭，长有百来米，潭头有个大大的三角巨石，拦截河水，造出落差，形成一段急流。急流下面，是个深过头顶的潭。向下游方向，潭尾是锅底样越来越浅的。不怕冷的，噗噗通通，争先恐后的跳进水里。脱了衣服怕冷蹲在岸上晒太阳的，会被从水里起来的人冷不丁的从后面往身上抹些稀泥浆。这样子，你不想下水也得下了。这时候的水，真的还冷，刚下去的时候，冻得人上下牙齿直打磕磕，浑身上下也不停的打冷颤。待你狗刨子扑腾一会儿，两两对打会儿水仗，比赛扎猛子，捡几回扔到深水里的白火石，也就舒服了。这扔白火石，可能是代替扔粽子的。洗过一会儿后，你出水反而觉得冷，在水里泡着却不愿意出来。这样的活动，对现在的小孩子来说，差不多就是神话了！据大人说，在这样的冷水里洗过后，这一年里，皮肤上就不会再生疮疖了。那时候每年的端阳节，我们男孩子的这个活动，好像也从没有被那家的大人阻拦过。这或许是在暗示，洗这样的冷水澡，对皮肤的防病，真是有效果的。不知今天热衷于给孩子码课外作业的大人，在锻炼孩子身体和生存能力方面，还有没有这样的开明？

   我们在河里洗澡的这个时段里，家里的人，已经戴着露水，割回来一捆药香飘飘的艾蒿等物。端阳的艾蒿是个宝。药用，大人艾灸治劳伤、风湿，煮水治小孩积食，腹疼，还可辟邪薰屋子。家家大门的两边，按照古老传说，必插上传说让家人免遭涂炭的平安符：垂直门槛插两根艾蒿，又靠墙在这两根艾蒿上，竖向挂一蔸菖蒲。这翎毛般长叶飘飘的青香的菖蒲，白色的根须，其上一段粉红色的茎，样子挺漂亮。割回的草药，那是预备着熬水，添加到晚上人人都得洗澡的水里的。一锅黑黄色的药水里，熬有金银花藤、车前草、夏枯草、叶下珠、鹰爪枫、桑叶诸类 ，药性全是祛火败毒的。

  早在前一日的傍晚，母亲、父亲、姐姐们，一家人齐动手包粽子。酒米是早浸泡好的，加了白色的碱面的酒米，被染成淡黄色。箬叶是深绿的、笋壳叶是卡其色的，其上饰褐色的斑点，像鸟羽毛。捆扎用的是棕叶丝，是浅绿的。也许是大人嫌我力气小，不让我包粽子。这捆扎的棕叶，是我早些时候砍回来的。棕叶经太阳晒蔫儿了，色变淡，再去掉硬的筋骨，撕成一条条的，扎成一捆备用。 一家人包粽子，无形中是在比赛手艺。比的是谁包得漂亮！捆扎得紧致。有棱有角、个头大小合适的粽子，是最好的。这样的粽子又好看，吃起来，一碗装三四个，尖尖朝上，也不觉得蛮实。我父亲是包得一手好漂亮粽子的。他包的粽子，小巧，紧扎，嚼着瓷实。粽子包好后，先大火后文火，在一口大扇边锅里，木锅盖压实，经夜的煮着。

   我们在河里洗澡，体力消耗快，肚子饿得快。其实，人在河里，心里是装满粽子的香味的。回家进门的第一件事，就自己动手剥粽子吃。吃粽子，白砂糖、暗红黄色的糖都可以，我们家吃粽子，用四姑送的蜂蜜！

端阳节这天，丰盛的是午饭。餐桌上，必有腊肉、有泡蒜薹炒鳝段、有酸辣小河鱼、有焖鸡、有煮鸡蛋、煮鸭蛋、变蛋。我们把松花蛋叫变蛋。有煮熟的带皮的新大蒜。父亲准备好一壶橙红色的雄黄酒。这酒，人人都可以喝下一点的，但主要是洒向床里边、墙角，防蛇、防蚊虫，或涂抹在暴露的皮肤上，也是防蚊虫叮咬。母亲，则发给每人一个辟邪的香荷包，那是她熬夜亲手缝制的。

  吃完端阳粽子，就全是大热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