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过完年,我们家要准备给家母过95岁生日了。她已经没有了牙,基本上是吃流食。前年住院检查,她的肺部有个她这个年龄已经不宜手术的粘液瘤,导致呼吸功能降低,平日自己操作家用制氧机主动吸氧。其他方面,健康状况算是良好,基本可以放心。
我看母亲健康的原因,在于她的心态好。她性情平和、心胸宽广,遇事善于坦然化解,理解、宽慰、释怀,心无宿怨,从不与人负气。她谅解别人过错的品质,尤其过人。仿佛根本就没有她消化不了的隔阂。她心地光明豁达,总是心系着别人。对于各种人情往来,考虑甚是周全,与邻里关系和睦友好,很受亲戚、乡亲老少的尊重。她牵挂所有亲人的事情,巨细无遗。这使得她的内心世界亲情丰富、情感的空间充实而又美好。
母亲1924年出生在一个勤劳的佃农家庭。外公是以租种别人的田和打渔打猎为生的,在家族中是第九房。外祖母却是官宦人家的闺秀,识文断字。母亲说,她从小跟着长辈,“拣了很多见识”。在那样的家庭里,也练就了她从小吃苦耐劳的品质。
我祖父是地方乡绅,我奶奶去世早,祖父没有续弦。母亲嫁到我们家,还要照料父亲的两个弟弟和一个早孤的堂弟。她以她的能干会事,获得祖父的信任,担纲家政。建国初期,母亲中年时期,力扛我们一家,辗转搬家九次:土改时留给我家的几间老宅的房子要作商店了,我们迁到一座寺庙里。寺庙要作铁业加工厂、我们迁到村里的义学。义学要作乡政府了、我们迁到父亲工作的学校的一间独立的小厦屋里。学校增加班级、我们迁到大外婆家。一年后又迁到外婆家,当兵的二舅要回家,房子不够住了、我们又迁到父亲的学校。这时候,我们已经是九口之家了,学校住不下,迁到离学校不远的废弃的造纸作坊里。上世纪六十年代末,纸作坊在暴雨中垮塌不能住了。在母亲再三请求下,政府才同意我们迁回业已不作商店而改作长途线务段职工住宅的老宅的三间厢房里。这最后一次搬家,我是亲历了,我那时候是四五岁,记得我是被小舅挑在框子里的,框子的另一端,装这个大南瓜。
在外教书的父亲,行事谨小慎微。母亲从来没有依赖、拖累和影响过父亲的工作。每搬一次家,母亲都是自己收拾打理,土灶都是自己亲手垒。可以说,在上世纪七十年代末以前,母亲是什么苦都吃过了。母亲几次挽救了在残酷的“运动”中试图轻生的父亲。父亲晚年,一次认真的对我说:你妈是我的救命恩人。
现在的母亲,仍愿意住在乡下。日常生活事体,基本能够自理。虽有大哥大嫂在她身边,但考虑他们也都上了年纪,母亲一般事情都要自己做了。她平日生活自理,自己洗内衣。在她的意识中,从不知道偷闲,对于做事,她好像没有困难,什么事都要自己去做,生怕麻烦了别人,脏活总怕别人去做了。
对比过去的苦日子,母亲十分很感念现在的“政策好”、社会丰殷、生活安宁。因患老年白内障老化不能手术,她视力极低,她靠听电视新闻,关心世事,表达良知。
每个假期回去陪母亲,都感觉在人生世事处理的多个方面,母亲给我“充电”了。她有很多朴实的话语,我当至理琢磨。对人处事,她总说:“要容人、要大量,不跟别人一般见识”。
我们姊妹兄弟七个,六个家在城里。父亲去世后,每年我们都要接母亲进城里各家住住,多则三五个月。她有诸多的不习惯:一般开始还行,到后来,你就会感到她的不便明说的烦恼了。我理解,这主要是离开了她生活的那个圈子、离开了那些老老少少的乡亲。一个很能干、敏感的人,作主人的地位发生了变化,虽是在儿女家里,她总感觉是处于从属和被动的地位。再就是,不能按她的意愿处理、支配家务事了,多少有失落感。故而,她仍坚持说住乡下方便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