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的厨房一直有一个药罐子,多年来,药罐子换了又换,从普通的陶瓷药罐,到后来的电子药罐。可无论怎么换,每当下午的时候,暖融融的太阳从窗框里照进来,药罐子咕噜咕噜冒着烟,这个场景,牢牢锁在我的回忆里,是亲情的象征,也诠释着这世间爱的意义……
家里人有个三病两痛的,除了急症,从来都是选择看中医,尤其是我从小身体就不好,更需要中药调理。一年下来总是有厚厚一叠的方子,简直是泡在药罐子里,浑身都有个中药的味道。小时候让我喝中药可真是个力气活,小孩子怕苦,到处跑着不肯喝药。大人们就在后面追,或是捏着鼻子喂,或是拿着糖果哄,总之每次双方都是大汗淋漓,好不狼狈。
长大了些,忽然就懂事了,一下子明白了熬煎中药的不易。想着熬中药前首先要浸泡,然后放进药罐子里边煎煮,一煮就是一个小时。期间还要不断看看水位,不要不小心熬干了。药罐子的盖子烫得很,得用一块布包着才能掀起来,每每这时总是容易烫伤或是把盖子打碎。药罐子还有个出气口,蒸腾着冒着烟。那烟可厉害,母亲为我熬药多年,吃了它两次亏,每一次都刻骨铭心,分别在母亲的皮肤上留下两个大泡。那两个泡肿胀着呈暗紫色,上药多日便破了,水汪汪的,结痂脱落后形成一块显眼的疤痕,许多年也不褪色。每次看到母亲手上的这两个疤痕,我总是愧疚的,这时候哪怕药再苦,我也会仰头喝干。因为那每分每秒的熬煮是母亲的心血,她盼着她女儿好,我不能辜负这份情义,总要把这碗凝聚着爱的中药一饮而尽。
于是熬中药的这个药罐似乎也成了母爱的象征。当那药罐子还是个陶瓷药罐时,我常常端详着它:深色的外表,打开来里边有一层药垢,黑漆漆的。本来用陶瓷药罐熬中药是最地道的,可是这样的速度极慢,半天都很难熬好一碗药。后来市面上出现了耐高温的金属药罐子,圆圆的身子,翘翘的壶嘴,浑身是淡黄色的,画着一些小花纹。这种药罐用起来十分便利,又不容易烫着,可是听说用金属熬制中药会对身体不太好,所以用了一段时间也就废弃了。随着科技的发展进步,我们家最后用上了电子陶瓷药罐。这种药罐不但大大缩减了熬煮中药的时间,而且还能定时定量,自动断电,不用担心中药会被煮干,以至于引起火灾。一个药罐子的变迁,经过了十数年的时光,我从一个小孩子,长成了一个大人,偶尔也会想起以前的那些药罐子,不知道它们在某个尘封的角落是否还好?是否已经破碎或者锈蚀到我不认识的模样?
家里的药罐子不知道煮了多少次中药,只不过药能解身上痛,却未必能解心中苦。然而我又常常望见母亲期盼的眼神,在那明亮的目光里,我知道我的心被治愈着。其实长大了,也就不觉得药很苦了。毕竟生活坎坷不平,对比生活而言,一碗药而已,不过是苦在嘴里,若是能解身上病痛,何乐而不为?在某一刻我忽然明白,母亲悉心为我熬着的中药,其实就是世上最好的良药:既能解身上痛,又能解心中苦。那药罐子里冒出的白烟蒸腾在我心间,我却能隔着迷雾看清,一颗倾尽全力为女的心!
我依然喝着中药,每当苦涩的药水划过我的喉咙,我就知道我仍然受着爱的滋养。当年那个需要被追着喂糖才肯喝药的女孩已经长大了,而那个一如既往为我熬药的母亲,也已经有些老了。如果爱能够具体,一切都在药罐子熬药的秘密里,在高温的蒸煮中,在时间的酝酿里,越来越浓,越来越可以治愈人心。母亲手臂上的疤痕不能痊愈,就如烙印一样烙在我心底,在我的生命画卷里盖上华章,在我的精神书画里留下墨迹。
我知道药罐子是一个载体,承载着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奥秘,可是治愈我的不仅是中药,还有为我熬煮中药的母亲。她为我识遍了众多中药的药名,从一个门外汉,到“久病成良医”。或许我的记忆,在往后的日子里,总会停留在午后的空隙,看着那药罐子,和药罐子前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