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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云逐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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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1/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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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年味儿

                                        1

父亲站在十六楼的窗口,已经大半天了,烟灭了一支又一支。窗外细雨蒙蒙,义水河氤氲在雾气中失去了往日的灵动。街道上塞满了车辆,五颜六色的伞在车辆中穿行,从五湖四海奔回的人们让原本瘦弱的山城显得臃肿起来。

远处的天空中,偶尔升起一朵璀璨的焰花,流星四溅。

父亲终于回过身来,轻轻摁灭手中缭绕的烟雾,不再清澈的眼中似乎闪过一道焰花的影子。

哦,二十九了。

三天了,蛰伏在妹妹装修豪华的新家里,享受着妹妹妹夫小心翼翼的侍候,父亲褶皱的脸上却没有过一丝过年的欢欣。

67岁的父亲,第一次离开家来到县城过年。在我们置办丰盛的年里,他却成了局外人。

看着郁郁寡欢的父亲,回想起每个年节来临时他奔忙的身影,泪水不由得模糊了眼睛。

                                              2

小孩儿望年,小时候的我们对于年的渴望心情是无法形容的。可在我的记忆中,父亲对于年并不十分渴望,甚至有些害怕。

父亲是一个糯性的人,祖父的强势掩盖了他的光华。祖父在世的日子,即便是他卧病在床,也仍然牢牢地把控着家中的一切,父亲只能在祖父的指挥下披星戴月地在外忙碌。

记得那时过年,腊月初八以后,祖父就计算好过年的一切:割几块礼肉,打几升米的糍粑,磨几斤豆腐,孩子们缝一身还是半身衣服。按照祖父的安排,父亲一件件去打理妥帖。那些年,年给父亲的似乎只有永远的忙碌,轮到他的享受好像只有在年三十早上能吃上一顿比较丰盛的饭菜,可以在过年稍微休息几天。

及至自己当家做主了,过年对于父亲来说却更加窘迫。祖父的离世,并没有给父亲带来轻松,六口之家那么突兀地就压在了父亲的肩上。农村的日子繁琐事不少,种田地的化肥农药种子,少不得的人情往来,躲不脱的村级上交提留款,加上祖父住院去世欠下的花费,还有我和妹妹的学费,一笔笔开销是几亩薄田无论如何都耕种不出来的。父亲是个石匠,除耕种自家田地外,靠在外打石头补贴家用,吃的是体力饭。父亲生来体格孱弱,在繁重的劳务中总是力不从心,辛苦忙碌一年下来,一家人的日子仍旧那么逼仄。

每年腊月二十四到二十九我们很难见到父亲的身影了。一大清早,父亲就揣着他那个破乱的账本出门了,奔忙在乡间田畴,与人结算着自己的做工款或者是应付给别人的做工款。好点的年头,田地收成好,饲养的猪牛争气,里外能扯个平头,父亲在二十九下午就会在家帮忙张罗着过年,脸上也有些过年的喜气。赶上不好的年头,一切都不如父亲的筹算,二十九的晚上我们都不会见到父亲的影子。那些天上门来讨债的先是母亲出面说尽好话,确实碰上一个狠主,年迈的奶奶也被迫站出来了。要债不过年。父亲屈辱的利用着这个传统的习俗,将瘦弱的身躯和男人的尊严一同躲藏。

少年不识愁滋味,那时的我根本没想到年给父亲的愁苦。尽情的享受这过年的欢欣,穿新衣服,吃好吃的,有炮竹放,还不用做作业。我们计较着新衣服做的土气了,父亲给的压岁钱太少了。却从没有想到过每个夜晚,父亲孤零零的躲在某个角落的身影。

待到成家后,一家三口蜗居在县城的一小间土坯房里忙碌着生活时,我才知道过日子有多么的不容易。在我翻箱倒柜搜寻着几毛菜钱时,我才真正懂得了父亲的憋屈。

                                              3

父亲是个闲不住的人。也许用他的话说,他就是个农民,只有在他的土地上他才能安心。

我和妹妹都成家后,一家人的担子慢慢从父亲肩上解了下来,但是父亲却依然不愿意从他的角色中转身。

妹妹和妹夫抓住机遇,慢慢从普通的打工者变身为小老板,小厂的生意在他们精心的操持下日渐发展,效益也逐年增长。经济条件日益宽松的妹妹妹夫,心里始终牵挂着父亲,惦记着家里。他们包揽了父亲在家的所有用度,接济着不宽松的我。

随着孩子慢慢长大,我在县城的小家也开始稳定了。买了一套商品房从土坯屋中搬了出来,儿子学习成绩优异,我的工作越来越得心应手。虽说是微薄的工资过不上富足的生活,日子却也在平平淡淡中幸福着。

父亲和母亲一年年地老了,我和妹妹合计着要他们结束耕种生活。06年正月初八,我和妹妹找来叔伯大爷,敦促父亲召开了一个隆重的家庭会议。我们把所有的田地免费发包给叔爷,并要父亲亲口答应不再种田地,可以种点菜、养养鱼作个消遣。

没想到在我们当面言辞凿凿的父亲,转背就抛弃了自己的承诺。我们发包出去的田地,我们前脚刚走,他后脚就全部收回。得知信息后,我和妹妹多次打电话,每次父亲总能找出不同的理由抵挡。一次又一次软硬兼施无效后,我们也只得作罢了。

那些年,父亲虽然仍旧没脱离田间劳动,却没有往年的苦累。心也开始松弛下来,脸上逐渐多起了笑容。

每年进入腊月,父亲和母亲就会交替着给我和妹妹打电话。要福年猪了,你么时有空回来一下?你们么时放假?等你打糍粑呢。厂子里么时放年假?你们哪天到屋?等你干塘嘞?隔三岔五,我们就接受着这样的骚扰。

等到我们处理完各自的事情回家后,父亲和母亲从早到晚围着锅灶,竭尽所能地拿出他们准备已久的年味。烟熏的腊肉,油炸的麻花、豆腐、芋头丸,新鲜的鸡、鸭、鹅、鱼,蒸干的笋丝、厥苗、白花菜----,清蒸、红烧、炖煮---,餐餐饭桌上满满当当的。父亲和母亲还一个劲儿往我们碗里夹菜,多吃点,这都是自家的,卫生、味儿真。看着我们一个个吃得欢腾,吃得满嘴流油,父亲有些干瘪的嘴一直都没合上。

                                              4

年三十在妹妹家和我家分别吃过年饭后,全家老老少少九口人分乘两台车回到老家。

塆子里的一群年轻人早就怂恿我,在年三十晚上组织个属于台子塆的迎新年晚会。活动方案我前几天已经草拟出来了,并且得到了大家的完全同意。天不太帮忙,虽然雨丝已经不断地变细了,但不能肯定晚上究竟能否停下来。早就有多个电话催问,纷纷表示了对活动的期待对天气的失望。

台子塆一直隐逸在岁月的长河中,既没有过达官显贵,也不曾有过仕股名家,安居着一群朴实地道的本分农民。在日渐富裕的盛世,人们在不愁吃穿住后,对生活质量及其精神生活的追求日益显露出来。

父亲对此活动也表现出了极大兴致,在车上就一路帮腔。台子塆自古以来没做过大事,可不能办黄了啊。

回到家后,父亲立马恢复了他的精神和活力,里里外外忙碌着,帮助活动的筹备。按方案规定我家原本只需出六个菜的,父亲硬是让母亲整整出了个双倍。

十二点,焰火晚会开始。父亲像个年轻人上蹿下跳争抢着燃点烟花,也学会了拿出手机拍着空中的火树银花。

看着喜笑颜开忙忙碌碌的父亲,我终于真切地感受到了盛世华年中一个农民父亲的真正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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