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凌云逐月的头像

凌云逐月

网站用户

散文
202101/04
分享

父亲的生日

农历十月初三是父亲的生日,十月初二我和妻一道驱车奔回老家,原本计划着无论如何要给父亲好好办办生。可是倔强的父亲任凭我们再三恳求,却一直不愿松口。最后,耐不住我和妻的软磨硬缠,勉强答应来罗田让我们尽尽心意。

记得奶奶在世时常说,小的生日一个蛋,老的生日一碗面。如果说生日必定要有蛋糕、或者是鸡蛋、或者是长寿面、或者是亲友的祝贺,那么67岁的父亲还未曾有过一次真正的生日。

父亲1950年生,大名晓春,一生的旅途中却很少享受到春风的沐浴。67岁的年纪,孱弱的身躯早已被岁月的风霜蚀透。干瘪的面庞,花白的发须,佝偻的躯体,风吹即倒的样子。

曾听奶奶说过,父亲是没吃过奶的孩子,底子薄。父亲出生时,奶奶竟然一滴奶水也没有。父亲落地后的第一口食物是奶奶用石磨磨的糙米糊糊,没油没盐,也没有糖。父亲一直吃着这样的清糊糊长大。也许是糙米糊糊的营养供给不了父亲成长的需要,长着长着父亲就输给了塆里的同龄人,矮了一大截,还瘦了一大圈。

父亲出生的年代刚好是国家新建百废待兴的关头,十五六岁的父亲就早早汇入了建设祖国大会战的洪流。支援三线、修水库、改河道、造农田,寒来暑往,经年累月,父亲用稚嫩的双肩扛着蹉跎的岁月,随同会战大军转战天南地北,为祖国的兴盛奉献着青春的力量。奶奶每当跟我提起父亲的往事时,总是含着泪花哽咽:“你大(我们当地把父亲称作大),是黄连水浸大的啊。”

母亲是十六岁时被娘家送到我家的,母亲的娘家穷,实在供养不了众多的孩子。奶奶说,母亲是穿着一套打满补丁的衣服孑然一身被送出娘家的。

母亲与父亲成亲却是在三年之后。母亲来时,父亲一直参加会战在外面。

爷爷是大集体时生产队的会计,身材魁梧、脾气暴躁、个性刚直、处事公道。虽说是会计,不是队长更不是大队干部,但是爷爷在塆子里乃至整个村都有很高的威望。无论塆子里的婆媳吵架,还是兄弟分家,或是子孙不孝,只要爷爷会出面都会妥帖。

爷爷的干部风范在家里更是表现得淋漓尽致,大到田地生产农事分配,小到一日三餐喝稀还是吃干,都是爷爷说了算。我尚能记得的是一次爷爷将一铁罐滚开的粥连同铁罐砸向奶奶的情形,就因为奶奶多煮了半升米。父亲是个石匠,除了料理自家的农活外,还经常要卖些零工补贴家用。父亲从事的都是粗重活,消耗得大,一日三餐清汤寡水让他单薄的身子更是难以承受。母亲心疼父亲,逢着难得的一次吃干饭时,母亲总会偷着捏个窝头或是藏个红苕,躲着人给父亲充饥。如果一不小心被爷爷发现,就会招致一场破口大骂。母亲是不敢还嘴的,实在憋忍不住,也只能悄悄躲到一旁暗自落泪:我们半点都当不了家做不了主,他对别人比对自己的儿子还好。

生日给予我的记忆,首先来自于爷爷。每年爷爷的生日,是我们家最热闹的一天,也是我提前很久就眼巴巴盼着的一天。爷爷生日的前几天,他就会准确的合计出会来多少客人,然后安排父亲提前一天买回置酒需要的食材。生日那天,母亲和父亲帮着奶奶在灶台忙碌,偶尔,回娘家的姑奶奶也会搭搭手。爷爷专门招呼客人,陪着客人抽烟、喝茶、聊家常。酒菜料理熟后,父亲就会端上桌摆的整整齐齐,然后请爷爷让客人落座。满满的一大桌子菜,连过年都没有的丰盛。全家人只有我这个唯一的男孙是可以挨在爷爷身边就坐的,妹妹们只能躲在门缝后偷偷咬着手指。每逢这时我会夹着一块流油的肥肉,故意面对着她们砸吧着嘴,咬的满嘴油亮,欢快地享受着她们们吞咽唾沫的样子。

等到爷爷和客人一个个打着饱嗝,醉眼迷离离开桌子后,奶奶让父亲和母亲迅速收拾桌面,肉不管剩下几块是必须要留起来的(奶奶往往会偷偷夹两块埋到吊锅中,吃饭时偷偷夹给父亲和妹妹),防备晚上还有客人。桌上的残汤剩水都倒进一口掉锅,作为家中其他人的下饭菜肴。尽管倒进吊锅的菜已所剩无几,但是父亲他们仍然吃得津津有味,毕竟那天的残汤剩水中的油盐较之平时要足了许多。

除了爷爷的生日,轮到我的生日时我也是满心欢喜。我生日的那天,奶奶会起的很早。我还在被窝里挣扎时,奶奶会用碗盛着两只或是三只鸡蛋伸到我鼻子旁,还一边轻声细语:“小争一个蛋,老争一碗面。我儿的生日吃几个蛋,就会长得利利索索的。”那个时候,奶奶的话语我从没有细细品味过,倒是一闻到鸡蛋的清香,立即就会从被窝里翻身而起。

其后很长的一段时间内,生日留在我心中的记忆只有关于爷爷的和我的,家里其他人竟然好像都没有生日似的。爷爷去世后,奶奶的生日浮出水面,偶尔在父亲的坚持下也会摆上几桌庆贺一下,可父亲生日终究没被人提起过。

我成家后,想着父亲得孙子了,按照老家的风俗也该为父亲庆庆生,曾经一次又一次地跟父亲商量,可是父亲以奶奶在为由否决了。

再后来,奶奶也没了,相同的话题继续被提起,可仍然获得的是相同的答案,只是拒绝的理由在不断变换。或者是“你们养着孩子花费大,不必要为这小事花费”,或者是“明年再说”,或者是“过客麻烦,我不喜欢”,----。一年又一年过去,父亲的生日却终究没有正式办过一次。

初二的下午,母亲陪着父亲来到了罗田,我没敢把父亲的生日告诉县城的亲朋好友。妻早早就炖了一大罐肉汤,说是无论如何要让父亲在生辰的早晨吃上一碗长寿面。

晚上,我们一家三口陪着父亲和母亲来到胜利吊锅城。一口小吊锅、一份羊肉汤,妻不断地给两个老人盛汤夹菜,儿子也一次次给爷爷奶奶敬饮料。菜虽简单,笑容一直挂在父亲布满皱纹的脸上。

不知是怎样开头的,我和儿子说到了宵夜的话题,父亲突然说他还不知道宵夜的样子,让我和儿子确实讶异了一回。于是,妻提议说,晚上无论如何要带两位老人见识一下城市人的宵夜。

晚上十点钟左右,我们带着父亲和母亲从妹妹家的新房子出来(妹妹全家在浙江),车直接开到肯德基店,妻忙着点了一大份全家桶,还额外加了烤鸡、鸡肉卷、热牛奶等。看着父亲和母亲有滋有味地吃着他们从未尝过的西餐,妻赶忙用手机留下了一幅幅珍贵的画面。此情此景,我的心里五味杂陈,泪水悄悄滴落眼角。一生在黄连水中浸泡的老人,为了生活为了他的儿女,竟然从没有过一次属于自己的享受。

那夜,父亲吃了一个鸡肉卷、一只汉堡,还喝了一大杯热牛奶,67岁的父亲终于第一次像个城里人坐在街头宵夜。回到家后,我们忙着睡觉,父亲却坐在沙发上说他要等消消食后再睡。第二天我和妻要早起开店,嘱托父亲第二天早晨起床后到店里吃妻准备的早餐后,我们丢下父亲先去睡了。

初三的早晨五点钟,我和妻准时起床,没敢打扰父亲和母亲,悄声无息地出了家门。七点多钟,我照常来到了学校。

我知道细心的妻一定会在父亲起来后,煮好一碗热腾腾的长寿面送到父亲面前,我也知道父亲一定会美美地品尝儿媳的心意。

等到我下班回家时,父亲和母亲已经早就回到老家,带走了所有的气息,一切有回归到我们平常的模样。没有亲友祝贺的生日。父亲,我终究还是完成不了我内心的祈愿。

岁月无情,不管我想还是不想,父亲的脸上又得新添上一道印记,父亲的生命又过去了一年。

如果时光可以暂停,父亲,我多想日子永远停留在你生日的前夜,让我能多一些陪伴和守候!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