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谨以此文献给我最敬爱的大舅
我不知道天堂的距离究竟有多么远,远到我无法想象她的样子。我只能固执地以为天堂肯定很美好!不然,为什么那么多伤悲的泪水,却留不住您匆忙的脚步?
1
您终于还是走了,撇下了许多的挽留和眷恋。在与无情的癌细胞抗争了三年,刚刚度过六十岁生日的时候。走得那么匆忙,走得那么让人猝不及防。
6月2日凌晨两点接到岳父报送的噩耗时,我们正沉浸在梦乡。顾不得梦乡的依恋,我和妻怀着浓浓的睡意和伤悲,在凌晨的淡凉中驱车接上岳父岳母和两个姨妹,一同朝着那个熟悉而温暖的地名进发。
突如其来的雨越下雨大,浸湿了满车人的心绪。没有人说话,耳边只有轮胎撕扯路面的尖叫。满怀的伤痛都写在凝重的脸上,化成了匆忙奔驰的脚步,化成了肆无忌惮的雨滴。
我的弟弟啊---。下车后,岳母一声撕心裂肺的哀嚎,彻底地迸发了一行人积忍在心中的伤悲,撕破了沉寂的夜空。
三年了,多情的世界终究还是留不下多情的您。
您躺在床上,在一床被单的遮掩下,往日高大健硕的身躯突然间那么瘦小。您静静地躺着,像个温顺的孩子,没有了往日爽朗和豪迈,没有了灿烂的笑容和响亮的笑声。那双温热的大手,规规矩矩耷拉在被单中再也无法伸出,那么柔弱,那么无助。
我们来了,多年来第一次这样整齐地来了。可是,再也不见了您迎出门的身影,再也听不到您热情的招呼。
岳母匍匐在床边,死死抓住您不再温热的手,剜心割肉的痛让她本来佝偻的身子在疯狂地颤抖,疲惫的声带挣扎着干裂的嘶哑,塌陷的眼中泪水已完全干涸。
您双眼用力地紧闭着,我知道您是害怕睁开后,就再也不忍离开这些痴情的人们。您蜡黄的面上神情安详,我不知道您微微张开的嘴巴是不是还想对我们嘱咐些什么。
岳母的哀嚎牵发了所有人的悲伤,满屋都盈漫在凄切的抽噎和恸泣中。我不敢靠近床边,我怕自己的泪水会滴落到您的身上,让我从此连梦中都无法再见到您。
阴阳两相隔,永世再无期。从此,您在天堂,而我只有在梦里,重温着关于你的记忆。
2
作为外甥女婿,我跟您的关系其实早已经超越了亲情。在我长久以来的心目中,您是舅父,是父亲,是兄长,也是朋友。我可以在您面前暴露我所有的脆弱,可以畅怀着所有的愁苦和烦恼。
您像一座大山呵护着我。
我和您外甥女辛苦相恋四年得不到祝福时,您以苦口婆心劝动了倔强偏执的岳父。您说,这个女婿不错。您的坚定,成就了我和您外甥女这一生的幸福。
我们初成家时,蜗居在县城的一间库房中,生活十分拮据。每每一日三餐难以为继,我羞愧地来到您家。尽管我难以为情的乞求都憋在嘴里,您却早已洞察我的来意。您总是那么不经意地自然地让舅娘把钱给到我手中,还把一个男人的尊严留给我。
您总担心我们生活太清苦,家里但凡有点什么好吃的,您都想尽办法要我们去家里。即便是我们实在没去,您和舅娘也仍然一定给我们留着。
那年,我犯糊涂抛妻弃子离家,您一面劝说着我回家,一面劝解着我的妻子和老人们。我拖着潦倒的身体带着一行人到您家,让您垫付车费时,您丝毫没有犹豫。您像没事儿一样,让舅娘为我们做上了热气腾腾的饭菜,热情地招呼着我们吃喝。您们慈祥的笑容融化了我离家流浪的悲伤,也让我彻底明白了生活的真谛。
您像一汪大海包容着我。
我们一起打过麻将,一起拼过酒。相处近了,关系界限就模糊了。我们有过相互调侃、有过吵闹,赌过狠、发过誓。每次,我还沉浸在矛盾的气闷中时,您总是放下舅父的架子,主动找我,用您灿烂的笑脸来温热我们的亲情。
我记得我们吵得最厉害的有两次。
一次是一个腊月在岳父家。那个晚上,我们本来吃饭喝酒好好的,可是后来说着说着就吵起来了。那次,不知怎么地我俩都糊涂起来了,任凭其他人怎么解劝,我俩都没有克制。在我的岳母您的姐姐的眼泪中,我俩竟然赌誓不相往来。
还有一次是在我老家,也是一个腊月。我帮您在老家找了些事做,那天您拖着病恹恹的身子上去讨账。因为账目偏差您跟我五爷家吵起来时,为了我在老家的虚伪颜面,我竟然不分皂白把您狠狠地凶了一顿。后来,我也看出了导致差误的症结,却没有办法梳理清楚,因为我不能在老家落下恶名。看着您在老家那么多人面前撒泼,尽管我知道这只是一个重病老人的无奈挣扎,可是那一瞬间我心里却只有恨,我恨您坍塌了自己的尊严,也辱毁了我的形象。
人间至美是亲情。我们的吵闹、争斗,都丝毫没有淡化我们的情谊。您的大度和包容,让我能尽情地在你的坚实的臂弯中肆意。
今天,您去了。您抛离了病痛的折磨,撇下了我们的牵挂。您连一个忏悔的机会都不给我留下。
自此生死两茫茫,我再到哪里去找那个任我吵任我闹任我爱的大舅啊?
3
大舅啊,苍天不佑贤德之人!
您一生劳苦,唯有重病缠身时您才无奈地放下勤劳的双手。
儿时,作为长子,您强硬着柔弱的臂膀,协助长姐帮衬着父母抚养一家老小七张大嘴。读书成了您地道的副业,几岁您就学会了熟练使用种田的犁耙锄。耕田、筑田埂、插秧、割谷、挑草垛…,您样样都轻车熟路。您成天起早贪黑,忙里忙外,用您柔弱的双肩帮父母扛着日子的艰难。
您跟姐姐带着一群弟弟妹妹到远在几十里外的杨家寨砍柴,您总是挑着最大的柴担。您一路奔回家里,来不及喘口气立马又回身来接弟弟妹妹们。往往砍一次柴,您得在这十几路上来回几次。您脸上至今还留着的伤疤,可是苦难童年的印记啊。
及至成年,适逢国家百废待兴的关头,您十几岁就加入建设祖国的洪流。支援三线、修水库、改河道、造农田,您以长子的身份扛着国家分配的家庭任务。寒来暑往,您随同会战大军转战天南地北,用稚嫩的双肩扛负着蹉跎岁月,为祖国建设奉献着脆弱的青春。
您招工进罗田县皮件厂,才正式开启了属于你的个人世界。二十几岁,您终于盼来等待已久的人生伴侣组建了小家。你们辛苦地养育着自己的家庭,哺育着一双儿女的长大。
尽管你们微薄的收入捉襟见肘地维系着自己的生活,家大口阔的家庭却仍然离不开你们的照顾。弟弟妹妹读书要供,父母生病要医治,事无巨细都点滴挂记在您心上,重压在您肩上。您不分昼夜地劳碌着,省吃俭用支撑着风雨飘摇的家。
您是一个压不弯累不垮的男人。父母相继去世、儿女陆续上大学正需要大笔的费用时,您工作数十年的皮件厂却刚好倒闭。在巨大的困难面前,您没有半点犹豫,毅然选择了重新拾起荒废已久的电氧焊职业。
那些年,您拖着一天天孱弱的身子,奔走在大街小巷,翻腾在高楼平屋。烈日的炙烤您不怕,风霜的寒冷您不惧。您盯着刺眼的焊光,在汗水和眼泪的模糊中,用一把焊枪完成了您作为一个儿子和一个父亲的双重使命。
大舅啊,身体本血肉,怎比金刚躯?
无情的癌细胞,是您作为儿子和父亲的无私奉献,更是成就一个男人的惨痛代价啊!
4
人生最大的痛苦,莫过于睁着眼睛盘算着自己离开尘世的归期。
三年前,您被查出肺癌晚期,所有的亲人都被四个无情的字眼惊得心神俱碎。
您只是苦苦地笑了,您说: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您说,能看到儿女有用,能享受膝下承欢,您不亏。
您顽强地抗争着在体内肆意蔓延的癌细胞,把巨大的疼痛压抑在心底,把笑容留在脸上。您满眼不舍地看着最心爱的伴侣:细宝啊,对不起,我不能陪您到老了。您抱着心爱的孙孙,在心里默默地伤感自己不能看着他们长大。
尽管您耐不住儿女的孝道,躺在了武汉的手术台上。可是,您心里在流泪。您从没害怕过死亡,您只是怨恨自己不争气的身体耽误了儿女。
蝼蚁尚且偷生,何况人呢?您是多么地不愿意离开啊。
稍微好点,您总要下楼走走,沿河看看这个生活了几十年的小城,想想走过的那些难以忘怀的岁月。您艰难地拖着病体,总想能去看看每一位亲友,因为您知道很快就再也看不到这些爱您的您爱的亲人了。
六十岁生日那天,您仍然拖着孱弱的身体像个没事的人。您笑着、乐着,热情地招呼着每一位客人。您知道么?您把泪水换成笑容写在脸上,可我们的泪水在心里已经浓俨成血。
今天,您静静地躺在床上,您仍然那么安详。我知道,这一次,您是真的远离了病痛的折磨,您终于能静静享受远离苦难的舒适。
5
苍天呜咽,大地悲鸣。
看着黄土逐渐淹没您的身影,泪水终于控忍不住汹涌而出。
一抔黄土两世人,唯有相思入梦中。
愿天堂里再没有病痛!
愿天堂的您一切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