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回望与追寻
——评周一夫长篇小说《巴源河上》
周一夫的长篇小说《巴源河上》(长江文艺出版社2023年6月第一版),是一部关于故乡的情怀书。小说以作者生于斯长于斯的位于大别山麓巴源河中段的故乡为载体,讲述了一个上世纪八十年代末至九十年代初,在改革开放浪潮搏击中,一贫如洗的年轻人蜕变为超级富豪的传奇故事。故事以一个普通农民子弟拼命苦干的创业故事串起了邻里纠纷、兄弟纠葛、爱情纠缠、创业艰辛、教育艰难等多种元素的冲突和交互,呈现出鄂东农村人吃苦耐劳、聪慧善良、精明强悍而又自私狭隘、小富即安的精神原貌。在回望中感叹故乡面貌发生的深刻变化,唤起社会对教育的重视,对山区教育事业的关注。同时,对渐渐走向脱贫致富的鄂东山村,如何实现精神脱贫提出了深刻的隐忧和思考。
一、时代·命运
1987年,党的十三大胜利召开,吹响了加快、深化改革开发的号角。时代洪流的裹挟之下,在鄂东大山中沉寂千年的巴源河开始沸腾,各种个体渐渐从世代沿袭的“耕作”生存方式中挣脱,开始创造出色彩各异的生存线条。
首先是徐中和代表的拓荒者。他们志存高远、不畏艰难、敢于拼搏,始终秉持宽厚、仁爱、善良、诚信的优良品质,在与时代同频共振过程中创造了由一贫如洗到成为超级富豪的社会传奇。
“我知道自己个子矮,但我的心比天高。现在国家搞改革开放,分田到户,还可以大胆做生意,这么好的政策,我如果还像你一样,就不是我徐中和。”像大多数同龄人一样中考落榜后,徐中和从读了两年的长冲中学回到了家里。不同的是徐中和没有其他落榜人一样,跟在父母身后迈着相同的步子,在几亩黑色的土地上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他改写命运的步履从养鸡开始,先后尝试过外出务工以及回学校担任临时工。几只鸡的“不争气”,加上学校临时工作“冤气”,让无路可走的徐中和在巴源河畔发现了一条致富大道,也开启了他的人生传奇。
在当时“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教育体制下,大多数人只能像徐中和一样初中毕业返回农村。因为年轻,因为读过书接触过生活外的世界,这些人不甘于现状,更不适应原始的耕作生活。改革开放的春风,吹醒了他们的人生。很多人一毕业,十五六岁的年纪就开始了背井离乡的务工生涯。这当中,不乏出现一些类似“徐中和”一样的成功者。绝大多数仍归于平凡,靠着力气挣着一份养家糊口的工资。直到现在,务工收入仍然是鄂东农村的家庭收入支撑。
其次是二柱子为代表的权势者。仗着村主任的父亲作后台,蛮横霸道、心狠手辣、阴险狡诈,在利益竞争中不讲规矩、不讲规则、不择手段,甚至违法乱纪。因此,尽管二柱子在与徐中和的竞争中实现了爱情上的胜利(与徐中和初恋高玉凤成婚),物质财富积累也达到了一定程度,但最终落得个牢狱之灾、人财两空的结局。
现实的农村中,“二柱子”确实存在。他们要么依仗“一点权势”,要么勾结黑恶势力,在地方为非作歹,欺行霸市,垄断利益。这些“二柱子”尽管也富甲一方,但财富积累后面隐藏着深厚的原罪,再加之,精神上的缺失,最后只能让他们湮灭在物欲横流之中。
第三类是方维刚为代表的守望者。上世纪八十年代末,为充实农村教师队伍,开始从初中优秀毕业生中招收师范生。方维刚就是这些佼佼者中的一员,初中毕业吃上“国家饭”,师范毕业哪里来哪里去,回到家乡。在市场经济浪潮的冲击下,他们中也有人像何洁一样“为了生计”而迷失,但绝大多数人“从骨子里深爱着教师这个职业,深爱着让她酣畅淋漓的课堂和可爱的学生”。他们坚守在逼仄的三尺讲台上,数十年如一日,任星转斗移,任清风萦怀,迎送着一茬又一茶学生走进来走出去。他们支撑起了鄂东农村的教育事业,创造的财富远比财富更珍贵。所以,徐中和最崇拜的偶像是方维刚,弥留之际最念叨的是教育、是学校。
还有一类是徐忠义为代表的守成者。他保守、自私、短视、小农意识强,但又注重亲情,朴实苦干,留有底线。在徐中和苦难时,他毫不犹豫去帮助,甚至为徐中和跟二柱子拼命。但在徐中和富裕后,他又出现心里不平衡,闹着分家。
最后是以黄灿为代表的新生代。她们经历了高等教育,接受了大量新鲜事物的熏陶。她们不安于现状,敢于冲破世俗的藩篱,敢爱敢恨。
“中国一旦走上改革开发的道路,平时看似憨厚、循规蹈矩的人们也会焕发出不可思议的激情。”《巴源河上》封面上的这句话,恰巧生动揭密了那个时代巴源河畔个体命运的关联。
当然,巴源河畔的个体命运状态还远不止如此。像中和爸、中和妈这类典型的老一辈山区农民,以及余明辉、蔡厂长这些外来商人,等等。这些多层次、多梯级,栩栩如生、立体鲜活的个体人物的成功塑造,生动再现了鄂东农村的生活原貌,让《巴源河上》更加丰满盈实,余味悠长,让读者为之感动,为之流连。
二、社会·学校
《巴源河上》的叙事贯穿着两条线。一条是明线:徐中和从一贫如洗蜕变为超级富豪的历程,故乡原貌发生的深刻变化,是小说主要着墨点占据着大量篇幅;另一条是暗线:以方维刚为代表的教育者在市场经济浪潮冲击下得坚持和坚守,学校教育的艰难与挣扎,若隐若现在故事情节之中。两条线通过主人公徐中和和方维刚的交互而交织、游离、和缠绕,让故事情节更加曲折而离奇,让整部作品更加厚实。
为什么要设置这样的两条线?我想,这来源于作者本身的职业属性生发的情感。这种情感也是作者创作的源泉和动力。
从周一夫本人的身份和工作经历来看,基本上可以当作故事人物方维刚的原型。师范毕业后,回到家乡中学工作三十余年,从教师干到校长。直到06年挪坑,调到县城城郊的凤山中学。
小说中的“巴源河”实名巴河,古称巴水,为西阳五水之一。巴水水系源于湖北与安徽交界处的西峰尖,流经麻城市,罗田县、团风县、浠水县、黄州区,沿途河水绵延百余公里经巴河镇汇入长江,全长148公里,中下游河段黄沙资源十分丰富,铁质含量高。
上世纪八十年代末至九十年代初,伴随着改革开放的加快和深化,罗田域内刮起了一股“铁砂”风。从刚开始人工淘,到最后的机械船,罗田境内河流几无幸免,持续时间达二十余年。
周一夫先生的家乡在巴河中上游的河铺镇,他亲眼目睹了当年的“盛况”,见证了当地一大批村民从一贫如洗到十万富豪、百万富豪乃至千万富翁的蜕变。
村民富了,学校却仍旧穷!一方面,暴富后的村民沉浸在物质享受中,花钱如流水。他们怀揣上百万的现金,安于现状,贪图享受,赌博打牌成为了他们的日常生活。他们一掷千金,一晚上输几万;他们住宾馆找情人,花天酒地;他们横行乡里,欺行霸市,无恶不作。另一方面,学校仍然破旧,教师拿着微薄的工资,还要垫付贫困学生的学费。
鲜明的对比,巨大的反差。一种担忧和惋惜凝聚成的复杂情感,纠缠在周一夫心底,直到2009年完成了迸发。
那一年,刚调入凤山中学不久的周一夫,按照学校轮岗惯例被派到大崎乡李婆墩中学支教。被支教学校对于支教老师很优待,课程安排得比较少,自由空间也相对较大。再加上眼前的乡村中学和城镇中学的巨大差异,让周一夫心中压抑的震撼情感终于迸发。那一年,一部30余万字的小说初稿,他仅仅用了不到三个月。
他以自身为原型塑造方维刚形象,既是述说自身的教育情怀,流露发自心底的那种对教师职业的喜爱,对学生的喜爱;更是为了表达对农村学校出路的担忧,对山区农村教育事业的担忧。
他理想化、完美化徐中和的形象,冒着冲淡主题的风险,固执地楔入第二条暗线,目的就是通过徐中和富裕后对长冲中学的捐赠,对学校教师的尊重,对贫困学生的资助等做法,表达出自己心中的那份期盼和愿望,引发社会的关注。
“在我创作的过程中,重点描述徐中和志存高远,不畏艰难,勇于拼搏,立志改变家乡面貌的故事,体现徐中和那种宽厚善良仁爱诚信的高尚道德,以及胸怀宽广,机敏过人,智慧超群的优秀品质。希望能唤起初步富裕起来的人们对教育重视,对下一代关注,是我写作的初衷。”周一夫在创作后记中说。
所以,《巴源河上》当然不会绕开也绕不开学校,还有教师这个群体。
三、故乡·原乡
好的小说不仅仅是一个故事的串联,它同时也是对生活、对人性、对社会的反思和探讨。
鄂东是块神奇的土地,既有天完皇帝徐寿辉、京剧鼻祖余三胜等英雄豪杰,还有一大批为抗战、为民族解放和复兴抛头颅洒热血的仁人志士。灵秀的山水孕育了鄂东人淳朴善良、勤劳节俭、诚实守信的优良品质和敢作敢当、吃苦耐劳的大山精神。
《巴源河上》开篇摘引用《老子·道德经》语:“善者善之,不善者亦善之,德善也。信者信之,不信者亦信之,德信也。”我想这应该是作者为自己拟订的思想表达主题,更是他透过《巴源河上》弘扬的东西。
书中主人公徐中和的成功看似是“耳门垂厚,富贵绵绵”的命中注定,实则是流淌在他血脉中的那种“德善”和“德信”。“等有一天我成了富翁时,我会让所有长冲乡的人天天有肉吃、有衣穿,像城里人一样有高楼住。”正是这种“德善”和“德信”的优秀品质支撑,让他能始终紧守“诚信”经营底线和做人底线,让他的成功成为一种必然。这也是作者要弘扬的。
而事实上,故乡再也不是那个故乡。
为了生意上的竞争勾心斗角不择手段甚至大打出手,为了财产兄弟争吵、六亲不认,为了牌桌上输赢恶语相向、拳脚相加。财富改变了生活,更改变了人。整个山乡充满了铜臭,读书无用成为大家的共识。
“在我的人生阅历中,有幸见证了那段波澜壮阔的农村改革热潮;有幸参与了脱贫攻坚的最后收官之战;有幸亲历了农村教育从艰难起步到国家重点投入,学校面貌焕然一新的浴火重生。所有这些让我由衷的感到是党和国家的英明决策,使广大农村彻底摆脱了贫困。但是,初步富裕的农民该怎么样在精神上脱贫致富?”周一夫在《巴源河上》后记中说。
很明显,这个课题很沉重。
2018年8月21日,习近平总书记在全国宣传思想工作会议上的讲话中指出。“要弘扬新风正气,推进移风易俗,培育文明乡风、良好家风、淳朴民风,焕发乡村文明新气象。”
乡村振兴,乡风文明是保障,鄂东山里人的精气神不能丢!这是《巴源河上》对故乡的追寻,对故乡的唤醒。
从这个层面来说,《巴源河上》具有很强的现实意义!
当然,《巴源河上》也不是尽善尽美,或多或少还存在一些不足。比如,小说的语言过于平实,甚至繁复啰嗦;对于鄂东农村风貌的描写笔力不够,地域特色不鲜明;故事情节设置超乎常理,转换突兀。等等,都值得作者在后续的创作中去探索、尝试、提高。
《巴源河上》作为周一夫先生的处女作,充分展示出了他的创作潜能和潜力。罗田地域虽小,罗田文学天地却很宽广,创作氛围也很浓厚,“长篇小说县”也渐渐为人们接纳和认同。
期待周一夫继续创作出更多更好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