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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志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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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05/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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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里故乡

文◎刘志丰

   “致我们回不去的故乡”是作家陈仓多年之前的创作主题,著有《父亲进城》系列八部,一时成了乡土热点。著名作家贾平凹的《秦腔》、古华的《芙蓉镇》里都能找到自己故乡的影子。但在新时期国家移民政策实施步伐加快和新型城镇化快速推进过程中,大量人口涌入城市,带给陕南乡村的剧烈变革,那种剧痛、那种留恋、那种无奈,甚至垂死挣扎的抗争,都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每当想起我的故乡,感觉我的故乡很孤独,几乎没有他们描述的那么幸运,而是在慢慢地从地球上走向消失。我的悲凉之情会愈加强烈,我知道故乡的未来是社会发展的必然,但我却生于斯长于斯,然而斯地却将荒芜,我的老屋也将倒塌,我亲人的墓园将可能逐渐会被我的后人遗忘。这种感觉是在前几天我回村时,看到篱笆巷那棵古老的药籽树时,突然冒出来的一种悲伤。那棵记忆里枝繁叶茂、蔽日遮天,根系发达,并且全外露,很像南方的榕树,曾经带给我儿时欢乐的古树,如今却躯杆开裂,慢慢枯死,那干巴巴凋零的枯枝,像个还留着稀疏头发的老人,但似乎还在顶天立地。这让我想起我的老父亲,还有村里许多老人,故去的健在的都这样,即使人已苍老,但很少佝偻,许多人直到死去依旧腰板笔直。我也想起我家房屋东墙边,原先存在的一棵桑椹树,也是百年已久,树干上爬满青苔或一些寄生植物。但在我没离开村子时就已经枯死成泥,周围留下一块空间,还有一些腐烂的树根,仍然抹不去痕迹,就像许多故人,虽然离开了,记忆却还在。

我故乡所在的村庄很小很小,很不起眼,一直以来都窝在丹江河边的山圪梁凹之上,也几乎被外界所遗忘。许多年来,就是村前那条曲折崎岖、唯一通往河边的羊肠小道与外面世界保持着艰难的联系,其余就没有别的出路。说艰难并不是说乡亲们懒惰,都不愿出力投劳修路,只是因大山地质构造复杂,群众也都很穷,无钱购买爆破器材开山劈石,也修不起横跨丹江河的大桥,只能延续着父辈们的生活。

每次踏上这条通村小路,我就明白我又回到了我的故乡。这地方总在我的一辈子里等着,但我来与不来他都不会在乎的。人生就这样短暂,一晃就不见了。就像我走出故乡,走完这条小路一样,一眨眼就走到了头。回头觉得一辈子是多么的急促,又让人感觉是多么的绝望。

我曾经对这里充满了憧憬,试图着修路搭桥,尝试着通过不断改变着故乡的居住环境,让乡亲们更好地活着,不离不弃,来留住生我养我的故乡。可是,每次回去,我都会发现村庄虽然有些改善,尽管后来经过多方筹资,给村里修通了水泥路、架了便民钢丝桥,改造了自来水,但居住的人却越来越少了。原因是年轻的因娶不到媳妇,而离开村庄去了外面闯世界,已融入城市生活,不愿再回来了;年老的该走的都走了,村后的山坡上又新增了一座座孤坟;那些走不动的老弱病残只能整日坐在家门口,眯着眼睛晒太阳,看见我也懒得打招呼。我就想:我是不是回来的太频繁了,这个村庄已经厌烦我了,或者是我厌烦它了,也许我太敏感了吧。

我经常回去,是因要看还在老家执着住着的父母。那些和我父母一样,挣扎留守着野草家园的故乡的老人们数着日月光景默默地生存着,他们依然坚守着这最后的乐土。这乐土是寂静的,也是蛮荒的。这种寂静和蛮荒让人常常无端地心生悲凉,新增的坟茔在田野上逐渐向庄稼逼近,同时人口也在无声地削减。我每次与村里健在的老人们攀谈时,听到最多的话是,今后死了,恐怕连抬棺材的人都凑不齐了。

我不知道用什么词语来形容我的故乡,但在许多时候我非常地憎恨它。我憎恨它的闭塞,憎恨它的狭小,憎恨它的偏僻;我甚至憎恨我的父母,憎恨我的家——那三间破旧的老土坯房子。大概已经有几百年历史了,闲聊中连已70多岁的老父亲都记不清了,说从他记事时房子就是那样子,他也曾经问过爷爷同样的话题,都不知道是啥时盖的。我们只是在漏雨时修修补补,一直到现在都将就凑合的住着。屋子里阴暗潮湿,抬头就是黑色的木头楼板,黑的在灯下有点发亮,上面放满了家里认为重要的东西、沉甸甸的。每当父亲取东西上楼时,楼板发出地那种咯吱咯吱的声音,下面不停地漏粉状的灰尘,那种仿佛随时都会断裂塌下来的声音让我非常害怕,更多的是担心。但唯一能让我感觉温暖的就是那两个冬季能烧柴火的土炕,还有做饭用的土锅台,每当灶台上冒着腾腾热气的时候,烟雾中老母亲在锅前锅后忙碌的身影,总会让人感动。

 我家是一个独立的院落,三间土坯老瓦房朝南坐北,整个墙体凹进凸出,泥巴粉刷的墙面已经斑驳脱落,屋顶瓦片也已经零落不堪。我曾经想着要拆掉重新修盖一座新房子,但又觉得我总是要离开的。

我一直有个不喜欢的心结,就是我家房后面有两棵大树,一棵是柿子树,另一棵是药籽树,常年枝繁叶茂,遮盖着我家的屋顶。树是两个邻居家的,据说是他们爷爷的爷爷种的。秋天一到,我家房子屋顶便满是叶子和小枯枝,不敢上去踩踏,经常难以收拾干净。但每到夏季,特别是阴雨连绵的雨季,屋顶由于树叶腐烂,堵塞了瓦缝,家里像筛子一样经常漏雨。房子不想重修建,那两棵树又砍不掉。一直在我心里憋屈着,又拿人家没法子,只能外面下大雨屋落小雨,自己忍受着。

不知为什么,一直以来我就不喜欢我的故乡。我不希望长久地在这里生活下去,我讨厌村庄里的每一间土坯房子,都是这样小小的木格窗,窄窄的烂木门,低低矮矮的屋檐。我很无奈出生在这个地方,我认为我会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生活在这里。但我曾经认为永远不会改变的东西,还是在不知不觉地发生了变化,甚至变得剧烈。

我无时无刻都想着离开,从我懂事起就想着逃离。我受不了那种整年累月地、没黑没白超负荷的劳作,每天面对的都是永远做不完的农活,起早贪黑永远种不完的土地。受不了那种年年盼着年年富,年年还是穿着开裆裤,整日恓惶贫穷的度光景。我真的不想再过父辈那种穷怕了的日子。世界那么大,我也想着走出去看看。我知道要改变这种生存方式,唯一的出路就是好好念书,将来考上大学。所以从那时起,我就发奋努力,跟命运抗争,终于在20年后我成功了,端上了国家碗,在城里有了自己稳定的工作和小家庭;终于离开了那个生我养我的故乡,那是在我参加工作之后;终于也融入了城市,换了一种生活方式,但我心里一直牵挂着那个熟悉的地方,无法抹去。

前几天,我又回了趟老家,这个窝在山圪梁凹上的小山村。却写满了沧桑,在我感觉有些没落的眼里,一切都充满了无奈和孤独。我家院边枯树枝头上无精打采的老鸦,斑驳脱落的房屋墙面,石头铺就长满褐色苔藓的台阶。我感觉我的记忆就像石缝里长出来的枯草,在寒风中飘零,零碎而可怜,更多的是无奈。

每次我都会情不自禁地到村子里走走看看。看谁家的老房子又坍塌了几间,老人们又离开了几拨,那些年轻人是否回来了?曾经同我一起生活过的许多生命,包括动物、植物,我不知道能顽强地活着的还剩下多少。村子里那些衰朽砖头、瓦片、农具,似乎随便触碰一下,都有一段鲜活的记忆在瞬间苏醒。

绕着村前村后走了一圈,很多房子长年空无一人,院子里长满了野草,屋顶上也爬满了厚厚的苍苔,整个村庄死气沉沉,不见人影,我只见到一只瘦骨嶙峋的灰狗,懒洋洋、无声无息地躺在柴堆下,无力地用眼睛斜视着我,也懒得理我。很像一个失去记忆的老人,它那眼神仿佛在告诉我,这里已经被外界人遗忘。看着狗的样子,我心里满是孤单、寂寞和悲伤。在这深冬的季节,灰色的石头,灰色的台阶,还有灰色的狗,甚至整个村庄都是一种灰色的基调,毫无生机,死一般的宁静,我的心也莫名地被这眼前荒凉和破败的景象刺痛,在暗暗滴血。

站在一座半坍塌的房前,几只鸟在长满杂草的屋顶,正在进行着它们的事业,看见我久久站着不动,就不时发出酷似警告的鸣叫,在暗示我快点离开。我不明白它们为什么对我不友好,难道是我打扰了鸟儿的宁静,难道是鸟儿在嘲笑我的伤心?难道鸟儿们也已经忘记这儿就是我的故乡?然而我不懂鸟语,但我想告诉鸟儿们,我才是这儿真正的主人。

地球上似乎所有的东西都在反复轮回,除了时间,就在没有什么是永恒的。故乡的未来是社会发展的必然,也许在不久的将来,这剩下的半边房屋将连同村子里的其它房屋一样,突然会全部坍塌,是摆拖不了消失的命运的,然后变成一堆堆泥土,然后被生长的草木覆盖,再然后繁衍另一些动物。时间之后还是时间,但永恒里却再也没有我的故乡。

我觉得我的故乡离我越来越远,我不知道我的生命过程中,还能否再回来几次,但我知道我的灵魂自始至终从来没有离开过故乡。尽管我的内心对故乡充满不喜欢,尽管荒凉将伴随着整个村庄的消失,我知道我的记忆终将在我家老房子的轰然倒塌中与之一同埋葬。我亲人的墓园将可能逐渐会被我的后人遗忘。同时我也在想,当我老去的时候,我的骨灰会不会埋葬于这个即将消失的村子?我的后代会不会把我埋葬在我亲人的身旁?我的儿孙会不会在清明时节来坟前烧纸吊唁……

对于故乡,每一次的走与回,回了又走,踏上脚下这片故土,停留的虽然短暂,但每次都让我备受煎熬,在不舍中渗透着断然决裂。但我知道在我的潜在意识里还是眷念的多一些,那种源于内心深处的亲切使我挥之不去。而已身在城里的我,每夜所做的梦几乎都是在我老家村子里,我常常在梦里看到一些老人,他们挺直着身躯,露着憨厚的笑容,非常自信地与命运抗争。我发觉自己的潜在意识总是深陷于那些陈旧、荒凉、偏僻,却又宽厚、淳朴、善良的记忆里。甚至那些鸡鸣狗吠、虫草相间,都会不知不觉地进入我的梦里。

我常想:倘若我再不回来,倘若我永远地走了——从这条曲折崎岖的小路,从我家满目沧桑的老屋,从满坡荒芜的土地,从这个荒凉即将消失的村庄——那么我就能遗忘那些淳朴,那些宽厚,那些善良,那些真诚,还有那些失落与无奈。

习近平总书记在党的十九大报告中提出:“农业农村农民问题是关系国计民生的根本性问题,必须始终把解决好“三农”问题作为全党工作的重中之重,实施乡村振兴战略,让农业成为有奔头的产业,让农民成为有吸引力的职业,让农村成为安居乐业的美丽家园”。一个国家领导人铿锵有力的声音时刻在我耳边回荡,我坚信我的故乡一定能搭上下一轮末班车……

也致我回不去的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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