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擂茶

初夏九点多钟的阳光，看起来柔和，可直射身上，我的全身早已汗流浃背。正在安化前乡开展金融支持乡村振兴工作的我们，刚翻过一座山，还要翻过另一座山，才能看到民居，口里早就渴得有点冒烟了，心想得找个农家喝点茶水，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近了，快了，我们三步并作两步走。只见一栋六缝五间三层楼的红砖楼房就在眼前，走近一瞧，房屋门前停了两台红旗牌小车，一桌人正围在家中堂屋品茶。主人挺热情，赶紧起身邀我们落座，一边装烟一边递上一碗米擂茶。端着这碗米擂茶，我赶紧喝上一大口，心中那个舒服啊，恰似夏天吹来的微微凉风。

交谈中，我们向主人介绍自己，来自安化农商银行，正到该村开展整村评级授信工作。见状，主人说他是安化农商银行的老顾客，他家搭帮农商银行的长期支持，住上了红砖房屋，开起了小车。还说，前两天开通了农商银行的手机银行业务，挺方便的。正在品茶的几个农民朋友听他这么一说，赶快掏出手机来，要我们现场开通手机银行，并试办几笔存款和贷款业务。看我们忙得不亦乐乎，主人又给我们添上了几次米擂茶。品着品着米擂茶，我的思绪飞回了八十年中期，安化县梅城汽车站的一次米擂茶之约。

八十年代中期，那个时候物质匮乏，每晚信用社守库只有五分钱的我，真想早点积点钱成家，柒角陆分钱一斤的肉，都舍不得买，偶尔吃点红薯粉炒肉，里面都只有一丁点儿肥肉炸成的油渣子，吃起来那个香味至今难忘。一次偶然的机会，到安化县梅城出差，我的另一半安排一个任务，要我到梅城顺便看看她的一个多年的同事，说是她全家已在安化县梅城汽车站定居。那个时候，我最怕搭车，每次只要搭车，苦胆水都会呕出来。好不容易到达梅城，东西也不想吃，先找个旅馆住下来，约好晚上看看朋友。夜幕降临，我拖着疲惫的步伐向安化县梅城汽车站走，还好朋友在车站门口等我。跨进车站院内，随着朋友向前走，走到一栋几层的楼房，刚跨过他家的客厅，突然一股浓浓的香味扑鼻而来，我心里想，今晚肯定又有好吃的。朋友直接引我到客厅里的餐桌处入座，只见他们熟练地端上一个又一个小碟子，里面装满了生花生、向阳瓜子、酱萝卜、红薯果等小吃，每人面前还放上一碗擂茶。看到这碗擂茶，像稀饭一样，我赶快端起一尝，一股沁人心脾的味道直入喉咙。

一碗擂茶，承载着过往的无限梦想。安化擂茶，一般来讲，有两个杰出的代表，一种是后乡片的清水擂茶，另一种是前乡片的米擂茶。擂茶不同，制作的工艺不同。清水擂茶制作起来相对简单一些，只要将绿茶、芝麻、花生倒入擂钵里，用擂茶棒慢慢擂碎成糊状，再将烧开的水倒入擂钵中，搅拌均匀。擂茶盛入茶碗后，桌子上放有食盐、白糖、熟芝麻、熟花生等佐料，供客人选用。清水擂茶，放的水，一般有三种，开水，烧开冷却后的开水，直接从山上取来的山泉水。每当夏天，喝冷开水或山泉山调制的擂茶，别有一番风味。前乡片的米擂茶，制作起来复杂得多。每次打米擂茶，需提前做好相关准备。先要挑选精制的大米，洗净，放入擂钵里擂碎，再会同绿茶、芝麻、花生一起擂成糊状，再将其倒入事先准备的锅炉，放上新鲜玉米粒、黄豆温火慢慢熬熟，起锅时再适当放点姜丝和食盐，逐个盛进碗里，主人递茶前还会将碗里放些熟花生米、炒的“阴米子”或炒熟的嫩玉米，客人端上擂茶，伴着桌上丰盛的茶点，慢慢地品尝。品尝当中，天南地北，笑话段子，任由发挥。往往三个女人一台戏，只要聚在一起，张家长李家短，刘家后生帅王家女儿贤惠，陈府子女考上了名牌大学，肖族后裔又出了人才……无话不谈，无所不知。倘若碰上哪个腼腆的男人，定会让你面红耳赤。有时，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也是茶桌上谈妥的，只要双方见面认可就行。每次只要有擂茶喝，溢出来的茶香早已飘过了几里路几条街，笑声掌声欢呼声会把整个屋整栋楼抬起来。

打擂茶，擂茶棒很有讲究，最适宜的材料有两种，茶籽树和姜子树，擂时自带一种能够食用的物质和香味。擂茶棒，长短可根据个人喜好，有的个把人高，有的四五尺长，平常不用时将擂茶的那头洗净包好，放在干净阴凉通风处，用时再洗净启用。

“喝了谷雨茶，饿死郎中的伢（注：“伢”，系方言，“父亲”的意思）。”每逢谷雨节，安化有家家户户打擂茶的习俗，李家喊张家邀廖家请，左邻右舍、邻里乡亲、过路客人，只要遇到了哪家擂茶熟了，主人定会邀请客人进屋品尝，可敞开肚子喝个饱。这家屋里刚喝完，那家屋里又在催，每家每户总是把家里最好吃的拿出来，任由客人享受。

当然，记忆深处最为深刻的，便是喝新娘子擂茶。孩童时期，缺衣少食的，倘若哪家收媳妇喝新娘子擂茶，走上几里路都会赶过去，还可带点花生糖果回家，让父母品尝。“新婚庆典，三天不分大小。”新娘子成婚庆典次日，新娘子会动手打擂茶、端擂茶。这天，客人最多，男方还会专门请人帮着打擂茶、端擂茶。当天上午九时左右开始，直到晚上二十二时左右，全村男女老少随时可以喝，可单个去，也可一家人去，还可成群结队去。这天，新娘子穿着相对自然随和一些，穿着打扮、言行举止，都会成为喝擂者评头品足的话题。有时，客人还会请新娘子唱歌跳舞，或者讲个故事讲个笑话，抑或请新郎新娘秀个恩爱，大胆的客人还会讲点打情骂俏的话语，弄得新娘子满脸通红，弄得在场人笑得前俯后仰。自然而然，新娘子与全村人关系近了亲了，成为了新的主人。

记得邻村的一户人家收媳妇，约好上午一起喝擂茶，等到下午到那里时，擂茶喝完了。主人见我们走得上气不接下气，马上将装擂茶的桶子里那点残渣加点水，让我们分享。搭帮新娘子痛爱，让家中仅有的两小包新娘子碟子送给了我们，至今还记忆犹新。如今，生活好了，随时随地可喝擂茶，收亲嫁女、起屋造船、生日庆典、子女中榜……主人准会事先打好擂茶或现场打擂茶，摆上茶碗和果碟，一副任君采摘的模样儿。

闲暇漫步，远远地看到一块“安化擂茶”招牌格外引人注目，下意识走进了这家擂茶店。身处他乡却能听到纯正的家乡口音，店老板是正宗的安化人，真的是“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话匣子一下就打开了。店老板说，搭帮安化农商银行壹拾万元的贷款支持，租了一个门面，专门做安化擂茶生意，薄利多销，只要来喝擂茶的，每人壹拾伍元，擂茶和茶果管足管饱，生意火爆，还请了五个帮忙打理店子，这个月又增加了叁仟元收入。说到激情处，店老板举杯敬了一杯擂茶，道声“您请慢用”，又同另一拨客人打招呼去了。

“安化擂茶”，我们喝的、听的、看的、谈的，里面盛满了丰盛的物质，盛满了真挚的情谊，盛满了社会的发展，更盛满了人民的幸福。想到这里，我们赶紧举起茶碗致谢，又奔向了新的征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