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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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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8/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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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坡

 向刚

阳坡是一个地名。静居在一座无名山的半腰,在秭归凤凰溪的东南方向,是板仓片区的一隅。阳光亲吻这片黄土,是板仓阳光最充足的地方,一片展阳之地。

阳坡地貌两段分明,以黄豆坡为界,上段青山延绵,下段庄稼地连片。一条宽阔的公路,如一条巨龙盘卧在屋舍之间。这条公路修建的时间并不长,它不止改变了村貌,也改变了村民的命运,结束了他们的背运历史,让他们的生活节奏悄悄地快了起来。公路通了,进出村变得便利起来,农产品运到城里,可以卖个好价钱,不再担忧滞销的风险。村外的货物也涌进来,小商贩时常拖一些新鲜蔬菜和日用品,喇叭的叫唤声在山谷里不断地回响。网络也来了,许多农家装上了宽带,可以自主选择喜爱的节目。公路边上,土屋古朴雅致,其间,坐落着几栋现代式的小楼房。这些小楼房都是近几年新建的,样式新颖,宽敞明亮。新时代的阳坡,青山绿水,清风斜阳,赏不尽的诗意与景秀。

四十年前的阳坡,还是一个极度贫困的地方。

那时,板仓还是一个行政村,阳坡居住着两个村民小组——五组和六组,四十多户人家,近两百口人。人户也不集中,一般都是男方直属家族住在一个院落,因此,阳坡也被划分为十多个小地方,垦院、黄豆坡、院墙、岭上、弯里、学堂岭、划粮坡等等。这些小地名默默无闻,平凡得如同一棵草,只有生活在本村的人才熟知这些地名,还有极少本村人连地名和居民都对不上号。

房子都是黄泥土墙,灰黛石瓦。房子由两间屋组成,占地面积五十平方米左右,一间是侧屋,另一间是正屋,当地人称正屋为堂屋。两间屋对一个五口之家来说,通常情况下是不够住的,大多房屋是建了二层的,二楼是木板铺成,只能摆放床铺及较轻的物件。两间屋的门用木板拼接而成,多数家庭对木门讲究过,门面用刨子刨平,然后沙纸磨光滑,再刷上一层桐油,闪闪发光,如同一块模糊的镜面。极少几户家庭,没那么多讲究,他们通常住在一间老屋,墙壁陈旧,有的地方还裂了缝隙,像张了嘴似的,等待食物入口。

无数条小路紧密交差相连,这些路线串连起来像一张巨大的网,又被三角形、梯形、长方形等不同的形状而分割。连接邻舍间的是条较宽的路。较窄的路比较多,是通往田地的路,路况的好坏没人太在意,只要脚能站稳即可。还有一条主路,行走得人多,是村里通往村外的,这条路春末和初秋分两次进行维护,每户出一个劳动力,分段把路面的石块和两旁的杂草清理。

小水井有好几个,几乎是一个院落的有一口,井不大,一次性只能供几担水。雨水充沛时,大家吃水富足。干旱时期,特别是冬季,井水严重缺乏。只有郎门口的一个井池,清泉日夜不断流,井池周围没有人户,不属于任何院落。大家纷纷从不同的地方赶来,年轻人肩挑两只桶,白头发的老人背一只桶,先后顺序打水,笑颜在水波里荡漾。

农田占了百分之九十的面积,不管哪间房舍,前后都有大片的庄稼地。阳坡阳光好,庄稼和人一样,喜欢温暖,秋收时,一亩田多收几斗粮食。耕种的主粮是苞谷和土豆,是家庭的主要经济收入,两种作物你一行,我一行,分布而种,苞谷是高秆作物,土豆是矮秆作物,互不影响,它们种在一起,还可以起到疏密的作用。清明节前后,苞谷种子播进地里后,农户担心被寒气冻坏,表面盖上一层透明的簿塑料,他们隔三差五往地里跑,见一、两颗种子发芽破土,赶紧用细木棒把塑料戳破,让苗芽舒适成长,一块地总有几处地方缺苗,他们在苗稠的地方破苗,补到缺苗处,一寸沃土一寸金,每粒土壤都要发挥价值。田园里没有闲土。盛夏,天气炎热,阳坡是一个绿色海洋,葱翠碧玉,土豆在五月末成熟熟了,刨土豆时,苞谷秆子已高过他们的头,挡住骄阳,干起活来也没有那么热了。

耕地的边缘尽头,是一片松林。有一棵大松树,高数十米,树干直径约一点五米,三个成年人手拉手勉强将它围住。它是村里最老的一棵古树,树冠是一把巨型大伞,是一个天然乘凉的好地方。松林里,时常有人去寻“宝”,他们拿着弯刀和锄头,把枯死的松树砍倒,用锄头把树根挖起,把含油脂高的根块扛回家,剁成小块,在太阳下晒干。天黑后,用火柴点燃,木块在八仙桌上熊熊燃烧,光亮填满整间屋子,孩子们趴在桌上阅读、写作业,朗朗书声撑起一个家庭的希望。

收获季节到了,苞谷和土豆比其他地方总会多丰收一些,土豆堆了大半间屋子,苞谷棒子挂满墙院,金灿灿一片。苞谷饭和土豆是主粮,锅里最常见煮的是金黄的苞谷面拌米拉土豆。虽为粗食,吃起来香浓可口耐饿。圈里喂养一头年猪,从幼崽长成大猪,一般需要两年左右,餐桌上大部分的菜都缺少油水,吃一顿肉少则管两、三天,多则一周都不知肉味。面条和白米更是稀奇食物了,只有在重要节日或春节时才能打几顿牙祭。

那时,日子过得简单,过得缓慢,阳坡却很热闹,一大家人,四世同堂生活一个屋檐下。年轻人谈对象,男女双方均是本村人,两家人的距离,往往只需一支烟的功夫。也有少数夫妻是隔得稍远,但脚行一天能到。没有“打工”之说,大多数都留在家里以种地为生。

九十年代初,院墙有了第一家小卖部,卖一些糖果、面条、衣服、鞋子和一些简单的生活用品。村民再也不用花一天的时间去集镇乐平里了,利用早晚的时间便可以去购自己最喜欢的东西。男人们花几块钱买一瓶包装精美的瓶装酒,满心欢喜抱回家,小心翼翼地打开,然后迫不急待品尝一口,曲香味儿浓,不如村里老向自酿的苞谷烧爽口,表情比吃了黄连还苦。女人满目都是精致的发卡,拿起一个深蓝色的,又看上一个粉红色的,然后试试一个墨绿色的,挑来挑去花了眼,难以决择。小孩子揣着五分钱,一路飞奔,到小卖部买一颗糖,到了门口,见大门紧锁,很不甘心,在门坎上静坐等待,直到把糖果买到手就才罢休,付了钱,赶紧把糖果塞进嘴里,舍不得咬碎,让糖果慢慢融化,回去的路,走得缓慢,左观右看,路边的一株株小草上也蘸满了糖的味道。到家门口时,糖果也吃完了。

一九九三年,板仓要通电的消息传开,村民们都沸腾了。通电最主要的设备是变压器和水泥杆。交通不便,这些沉重的器具要靠人的肩膀抬回来。高压线的水泥杆子又粗又长,重达千余斤,大家以组为单位,每组抬一根回村。五组和六组的壮年男子多,最先行动了。雄鸡在三更时鸣叫,他们起床做饭,然后扛着杠子,顶着星光出发在乐平里的路上。乐平里至香日河的四公里的路平坦,这些有力气的汉子,只花一个多小时的功夫。到了香日河,他们沿着弯曲的小路缓缓而上,崎岖难行,水泥杆子过长,前后转弯用力不能一致,脚步只能慢慢蠕动,若遇到一个急转弯,往往好几分钟都无法前进一步。这个时候,走在最前面的那个人,会吼出响亮的“嘿哟、嘿哟”的号子声,大家都会跟着节奏叫起来。大家齐唱的号子声洪亮悠远,传到山头,妇女和年龄稍大一点的孩子都放下手中的活,向山下跑去,用粗麻绳捆住水泥杆的头部,然后往前拉,减轻男人们肩上的重力。有了女人们的加入,家常里短的话题变得丰富起来,大家说说笑笑,行程也变得快多了。妇女们抬不动,她们不留余力拉着粗大的麻绳,累得满头大汗,娇嫩的双手被麻绳勒得透红,却依旧掩盖不住内心的喜悦。

板仓通电后,垦院的向镇买回一台21英寸黑白电视机,把天线固定在房顶,调好频道,收看节目。那时,下午和晚上播放精彩的武侠剧,刀光剑影里的英雄豪情万丈,侠女柔情脉脉,把很多人的心魂都勾住了。似乎每个人的生活变得有规律起来,都是精准时间安排者,起居、生活、农活都安排得井井有条,就是为了准时去看精彩的剧情。那时,无论是田间地头,还是来去学校的路上,交头接耳、话里话外都是功夫和侠义的桥段,山谷里飘荡着激荡豪迈的片头曲。

短短几年,电视几乎成为了一个家庭重要的物件,成为大家生活中很重要的伙伴,新闻信息、产品广告、娱乐节目等丰富着晚间时空。接着,录音机、VCD也成为家庭的普遍电器。到了新世新,黑白电视被大屏幕的彩电替代,黑、白、灰三种单色转换成五颜六色的的画面,大家发现,很多电视剧里的自然风貌,并不比自己的家乡美。

生活水平提高了,消费能力也提升了,阳坡这片两百余人的山坡上,在短短几年的时间,多了一家小卖部,多了一个酒坊。生活方面,大家都吃上白米饭,都吃上自来水。世外桃源谱写着幸福之歌。

三、

大约是二000年的阳春二月,一位操着外地口音的邓村人,翻过大老岭,来到阳坡,招妇女工去采茶,价格按斤计算。采茶没有多大的技术含量,靠的是采摘的速度,如果效益好,一季春茶可挣一千多元。很多妇女都心动了,她们背上换洗的衣服,去当采茶工。

在外的大学生毕业后,留在了城里工作,他们把城里招录农民工的消息带回板仓。一些乡亲决定出去闯一闯,都找到了活干,收入稳定,比在家里种地强多了。阳坡的部分青、中年男子,在城里干得风生水起。向义没去武汉之前,是阳坡一个年轻的篾匠,靠手艺生活,日子轻松舒适。他到武汉后,都市的繁华立刻就吸引了他,他决定在此扎根,开启新的人生,白天工作,晚上苦学技能。灿烂的灯光照亮他微笑的心。三年后,他开始创业,带领阳坡的好几个男子一起打拼。如今,他和老乡们在武汉干得红红火火。

曾经热闹的阳坡,宁静了许多。

小李回家探亲时,带回外地女友小田,他们在香日河下车后,走了二十几道湾才到家,累得小田腰酸腿疼,没有半点力气,生气地说:我只听过《山路十八湾》,你家怎么还多了几道弯呢?李哄道:弯再多,也多不过你对我的爱呀!小田心里暖暖的,疲累消了大半。

多数男孩娶了外地媳妇,多数女孩都嫁到了外地。逢年过节回来几趟,住几天。老家成了一个免费的驿站,父母成了远方的亲戚。

老向饱读诗书,平时特别爱讲评书,是阳坡是最受迎的人。青、中年男子进城打工了,妇女成为了主要的劳动者,他的评书没有了听众。年纪大了,地里的庄稼活干不动了,他养了几只羊。每天早晨,太阳爬上山坡时,他右手拿着羊鞭,左手拿着一本书,去往一个绿草肥美的地方。羊儿欢乐地吃着草,他津津有味地看着书本。太阳下山时,一只只羊儿都吃得鼓圆肚皮,书中的内容也让他收获颇丰。

00七年,阳坡通了公路,悬崖险壁中躺着一条巨大的黄龙。多数年轻人学了驾照,购买了私家车,有的人用来做生意,有的人用来当交通工具。静谧的小山村又逐渐热闹起来。

公路通了,阳坡大片的沃土产出的苞谷和土豆,这些在阳光下长出和太阳一样的金黄粮食,再也不用人工用肩膀扛出山外,使用运输车拖出去了。

大家的生活也阳光了许多,在起早贪黑的劳作里,吃饭,穿衣,居住环境,都有了很大的改善。过着家家有电器、人人有手机的惬意生活。他们明白,电器和手机并非自己劳动所得,多半是在城里工作的子女所买。

都说致富靠通路。公路通了,没有办法富裕起来,那便是一个地方的能力问题了。六组的向老一直思索着这个问题。上世纪八十年代,他曾担任过板仓村的书记,当时由于山高地贫,他没能带领村民过上更好的生活,至今心里还留有遗憾。

O一四年,已经年近七旬的向老,头发如雪,但精神抖擞,依如追风少年,良思了很久,决定不再种植苞谷和土豆,改种植核桃树,大家对他的决定感到不解,甚至瞠目结舌。他下了笃心,不再回头。没有种植技术,他主动参加培训学习,把专业知识学进肚子里,驻留在脑海里。林业部门送来优质的核桃树苗,很多村民都观而望之,只种植了一部分树苗。只有向老和几户人家深信自己的目光。三年后,向老的核桃园丰收了,被誉为“智慧果”的核桃深受市场的青睐,收入是传统作物的好几倍。

向老的成功转型,乡亲们也跟着行动起动来,选择自己合适的产业,有的拜向老为师,种植了核桃树,有的干起了茶业园,有的发展了中药草,有的搞起了养殖。阳坡的产业,不再是单一的色彩,而是绽放着五彩缤纷的瑰丽。

青、中年人逐渐回到阳坡。出去,归来,阳坡用硕大的臂膀拥抱着漂泊的孩子回家,在它的怀抱里开起新的人生。

如今,这片静土的开发,尚只是冰山一角。以它独特的自然风光、纯朴民风和气候的与众不同,未来阳坡,会不会是一个优选的度假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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