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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野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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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1/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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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村杀猪匠

“杀猪杀屁眼,各有各的杀法。”这是我们乡下老家的一句俗话。它不是针对杀猪来说,主要是借杀猪这话来说,任何事情都没有固定同一的做法,对某同一事情,每个不同的人都有自己各自不同的做法。......一想到这有关杀猪或由这话内涵外延出来其它内容的话,我就想到了儿时在乡下杀猪过年的情形,想到了杀猪匠,想到了乡村的那些杀猪匠。

杀猪匠,那时在我们乡下也是一门职业。杀猪的技术有高有低,如果严格地从这个角度来说,杀猪这门职业也可以说是一门手艺。在我儿时的心底,认为那是很吃香的职业。那些杀猪匠,一般当着他们的面是不叫杀猪匠的,那是对人的不尊重,他们来杀猪的时候几乎都叫他们为师傅。如果是熟人,就叫名字。只是有时背着他们讲龙门阵的时候,有涉及到某杀猪匠才叫什么张杀猪匠怎么怎么的,什么李杀猪匠怎么,怎么的叫。杀猪匠在杀完猪之后,主人家一般都要用满酒快肉的来招待,而且还要给工钱。我记得那时的工钱大行情是2元。当然,有的人家与杀猪匠关系特别,也有不给钱的,给钱杀猪匠也不要,但满酒快肉招待那是几乎一定了,又一定少不了的!因为三杀猪匠在杀完猪之后还可以在主人家里喝酒,吃肉;吃的肉还经常是吃的猪身上的血旺呀,腰片呀,炒肝呀,夹子,腿子瘦肉呀,屁股坐墩肉呀......之类的最好的肉。乡村要过年的那些日子,他们几乎天天都忙得不亦乐乎的去杀猪,几乎天天都要那样的喝酒,那样的吃肉。所以那是我小时候,时时刻刻都去最羡慕的那个职业的原因,希望自己马上也能成为杀猪匠,能像他们那样吃喝。现在想来真好笑,那都是穷饿出来的想吃肉,最没有出息的想法。

斗转星移,时过境迁,如今那门职业手艺同老家乡下的其它职业手艺,比如盖瓦匠呀,打石匠呀,补锅匠呀,木匠呀,篾匠呀等一起,早已退出乡村的生活舞台而销声匿迹了。但不知怎么的,也许还是那句老话,我真的开始老了的原故吧!也许是过去的永远不再来的原故吧!我却越来越更加的,怀念起老家杀猪,杀年猪时候的那些情形来,怀念起乡村的杀猪匠来。

在我们儿时的记忆里,乡村杀猪匠无论老的,还是不老年轻的,他们给我的印象几乎大致都是那样的一副样子:——

杀猪的那些时候,脚上一双杀猪时防水,下雨天除了防水,还防泥,防滑的,黑色深帮,盖过脚小肚子的胶筒靴,乡下人叫桶桶鞋(脚帮看起像桶一样,老家人形象地就叫它桶桶鞋)。身穿一套好久都没洗,也不必经常洗,油腻乌黑得不能再油腻乌黑的衣裤,即使是冬天,似乎很远都能闻到一股油腻乌黑的馊臭味道。背上背着一个不是很大的竹背篼,有的背着一个竹丝编的,也不是很大的竹夹背。或者背篼里,或者夹背里,装着杀猪用的,两尺左右长,刀把比两指并拢略宽,带着木柄把,长条形,块状,方斜刀尖的那种杀猪刀,砍骨头的方形厚重的大砍刀,剔骨肉的大小不同的锋利尖刀,弯刀......杀猪刀一般都是装在一个形状,大小跟刀完全一样的盒子里,也许就是书面语说的刀鞘。还有如果刀迟钝了,就把刀在上面滋抹几下的,两尺来长,用来磨刀用的磁性磨刀棒;还有刨猪毛用的刨铁;还有也是跟身上衣裤一样油腻,乌黑的围腰......等各种用具。有的在来杀猪的路上,手里还拿着一根无名指粗,几尺长,黑铁棍做的,老家人说的挺杆。也有的没有拿。那挺杆的用处是,杀猪匠把杀死后的猪,先在猪脚蹄子附近的猪腿上割开一个小口,然后挺杆就从那个口子挺捅进去,一直挺捅通到猪的耳朵,耳门子那个地方,好给猪吹灌气,把猪灌气饱了好打整用的。有的甚至还带着给死猪吹气用的吹气筒。那时杀猪匠杀猪给死猪吹气,有的用吹气筒,有的不用吹气筒,干脆就用嘴巴直接衔接着那口子,高高鼓起两个红红的腮帮子,噗-噗-噗的给死猪吹气。后来一般带的都是打气枪,来给死猪打气,打气饱了好打整......

老家人俗话说:小寒大寒,杀猪过年。

一到小寒大寒,要过年的那些时候,莫要说自己家里杀年猪,就是塆里别的人家杀年猪,就是杀猪匠从我们塆里过路,甚至就是从别的塆里传来杀年猪的声音,再甚至就是在其他很远,很远的外地看见杀猪匠,都让我们高兴得手舞足蹈的不得了,了不得,清口水三尺长流,几天几夜都睡不着瞌睡,白天想的,梦里看见的全都杀猪的情形和内容。因为别人家里在杀猪,因为别的塆里在杀猪,因为能看见杀猪匠,那么距离自己家杀猪也不远了,说白了,就是距离几个月见不到一点油星星的我们吃肉的日子也不远了。你说叫我们怎么能不这样高兴呢!

那时我们乡下过年杀年猪,再早的时候都是把年猪牵赶到场上的国家食品站去统一宰杀。一个公社只有一个食品站,天不亮就牵赶去,一般都要天很黑了才杀得回来。有的要等到深夜半夜三更12点之后,有的还要等到第二天。自己家里是不能杀猪的,即使是在场上国家的食品站里扯了税票,也不能在自己家里杀,在自己家里杀那是违法犯罪的。后来政策稍微放宽,到场上食品站去扯了税票,可以请杀猪匠来,在自己家里杀。再后来政策更加的放宽,到场上国家食品站扯了税票,都是请杀猪匠来,在自己家里杀了。请来的那些杀猪匠,就是地地道道的乡村杀猪匠,一般来说他们几乎全都是附近的,彼此全都是熟人。那些杀猪匠他们主要任务还是在地里劳动生产,杀猪只是他们顺带的副业。主要是过年前要杀年猪的时候,人们才爱请他们,那些时候他们也最吃香。当然,有时猪得了病活不了要杀,也要请他们来杀。

那时在我们人民公社的时候,乡村杀猪匠行业里,我所知道杀猪杀得好,最出名,影响最大的就要数我们公社街上,或者说场上某某家族的某某(他的真实的名字我不知道,反正我听见人们都叫他某某外号),和他的叔伯弟弟了。

在我的印象里,某某,他的身材比较宽厚环实,但不很高,估计1米6过不了多少。一个大平头,头上时常长着不到2个厘高的头发。一双大眼睛,眼睛里时时闪亮着杀猪刀样凶狠的寒光。一张上面比下面略宽,不规则的大方脸,冷漠的面孔,看上去仿佛有着一股街上人常有的,让人惹不起的,刁蛮,凶恶的傲气,霸气,匪气,横气和煞气的感觉。他们家族的兄弟姊妹多,家族大,家族人的性格,样子看起来是那样让人惹不起的,刁蛮,凶恶的傲气,霸气,匪气,横气和煞气的感觉,其实内心深处还是很耿直,很义气的——包括后来,他们的后人几乎也是这样,经常在江湖上混。他的叔伯弟弟,身材比他高一些:瘦长的身材,瘦长的小平头,瘦长的脸,瘦长的下巴,“瘦长”是他样子的主要特征。连眼睛,和嘴巴,都有些瘦长。说话声音虽然细声细气,但整个样子的气势看上去跟他差不多。

......他们那个家族,他们那个姓,在我们当地到处都有,是我们当地最大的一个姓。所以他们那个大姓家族和另外一个大姓家族一样,一直都是街上有头,有脸,有势的人家之一。先前人民公社的那些时候,他们两兄弟还在场上国家食品站里杀了很长一段时间的猪。也许因为那时我父亲假吧意思的是人民公社学校的一个“蚱蜢官”,“跑堂官”。他们两兄弟和食品站的人几个人一起,看在我父亲那个“蚱蜢官”,“跑堂官”的面子下,还曾经被我父亲请到我们家和我外婆家来杀过年猪的。我读初中时,他们那个家族的孩子有的是我同班同学。我“教书匠”之后,有的还曾经是我教过的学生。

在乡村杀猪匠行业里,在我们公社范围里,他们两兄弟,杀猪杀得好,归杀猪杀得好!远近出名,归远近出名!四周的影响,归四周的影响!由于街上距离我们塆子比较远,请他们到我们那里来杀猪的时间机会相当的少,几乎是没有来过我们那里杀猪,所以他们并不是我最熟悉的。在我们那里,经常到我们塆里来杀猪的,我最熟悉的乡村杀猪匠,就是那个姓李的杀猪匠。

其实,那时到我们塆里来杀猪的还有两个,但他们都不是经常,只是看年偶尔的偶尔才来:一个姓刘,一个姓王。

姓刘那个是我们一个生产队,或者一个生产组的,就在我们隔壁塆。他身材不高,矮墩,矮墩的,1米5都还要差一点,远远的看上去像个方形的墨水瓶。他不是经常杀猪的,杀猪技术不好,人又长得矮,气力也不是很大,尽管是一个队或一个组,我们塆里还是几乎没有人家请他来杀猪。他一般都是杀自己家的猪。或者他们塆的个别人家的,那都是他的邻居,或者他们是亲戚。

姓王的那个他女儿结婚嫁在我们塆。跟姓刘的那杀猪匠差不多,也是由于他身材不高大,身体不好,再加上杀猪技术又不好,据说有时杀猪一刀杀不死,甚至杀了几刀之后,猪还挣脱站起来跑了,还要很多人再去追......那样的杀猪,那是乡下人最迷信忌讳的,认为那样很不吉利。再加上他那个姓“王”的姓同死亡的“亡”是谐音,所以很多人家更是不愿意,甚至不敢请他来杀猪——除了他女儿家,只有很少数一两家人才请,那一两家人家,不用说,他们依旧是亲戚。

这样一来,我们塆里很多人家,都爱请那个姓李的杀猪匠来杀猪。我家的年猪每年都姓李那个杀猪匠来杀的。

那个姓李的杀猪匠,1米7几。刀把长脸,长臂长腿,长胳膊。高大魁梧,身强力壮,虎背熊腰,声如洪钟,爱喝点酒,一喝酒就脸红。也许因为他气力大,便得了一个“李牛儿”的外号。人民公社的时候,跟我们一个大队,他是一队,我们是三队。后来撤销人民公社,撤销大队,生产队之后,就叫跟我们一个村了,但不同组。他是一组,我们是三组。说得简单明白,直接一点,他就在我们塆子附近,而且挨得很近,就距离一根田坎那么远一点,我们几乎是塆子挨塆子。所以大家彼此都相当,相当的熟悉。跟我们家就更不用说了,他的老婆跟我幺姨是干亲家,他的儿子后来还是我的学生。因为大家彼此熟悉,最为重要的是:再加上他力气大,身体好,杀猪技术好(听说,他最年轻力壮的时候,曾经一个人把一头大肥猪,按在一根条形板凳上就杀了!),为人好,杀猪的价格合适,我们塆的猪几乎都是请他来杀。

每当要过年的那些日子,我们都盼望着他到我们塆来杀年猪。我们小孩也喜欢看他杀年猪。看他杀猪,对于儿时的我们来说,似乎也是一种很美好的享受。

每当他来杀年猪的时候,塆子里的一些亲近的人都要来帮忙。他杀猪的时候,我们经常看见几个身强力壮,连牛都日不死的,彪形大汉和他一起,按的按头,提的提耳朵,揪的提尾巴,把猪掰倒在长的条石上。猪似乎知道自己要被杀了,不要命的,拼命的挣扎着,撕心裂肺的高声的哭叫着,好像在哭着说:不要杀我,不要杀我呀,不要杀我呀!他捞衣扎裤,挽起衣袖,左脚的膝盖使劲压着猪的身子,一只手使劲的掰捂住猪的嘴巴,把颈子掰仰起,让颈窝露出来。一只手把主人家的一个接猪血的,大而深的木脚盆放在猪颈窝那个地方的条石下面,撒上一些盐巴,然后拿起杀猪刀朝着猪的颈窝那个地方使劲捅杀进去,刀一抽出来,血马上就从刀眼里井喷样咕-咕,咕-咕的,一边冒着血泡,一边奋力喷撒出来,大约一尺多远,弯弧着形成一道红色的扇面,撒落到接血的盆里,几乎是一点都不撒在接血的木盆外面。猪使劲地蹬着四脚,挣扎着,悲哀欲绝哭叫着,那真是不要命,却更想要命的挣扎,哭叫,有很多猪连尿带屎的一泡一泡,一截一截,一团一团的哭叫挣扎出来......它们越挣扎,四脚越使劲蹬,嘴巴越使劲哭叫,血喷得越高越远,没几下很快便断气不叫,死了!我看着杀猪的过程,听着它们的要死时候的凄凉,悲惨的惨叫,长大之后,回想起来:猪的命也真够凄惨,悲哀,可伶!人呢,也真够残忍!

猪杀死之后,他就在猪的脚蹄子附近的猪腿上割一个小口,用挺杆直捅到猪的耳门子,紧接着就用嘴巴衔着那个口子使劲吹气。他一边吹,旁边一个人拿着瘟猪棒儿使劲的往猪身上捶打,很快就把猪的肚皮,猪的全身吹饱鼓鼓的,炸脚舞爪,像小牛儿一样。再紧接着就用一根线绳把口子拴住,把猪拉到烧开水的锅旁,开始用开水烫猪毛,用刨铁刨褪猪毛......很快一整头猪就打整得雪白,雪白,干干净净的了,挂在树上,远远的看去,那猪像是穿着一件雪白,亮丽的衬衣!再紧接着三下五除二的,很快又把猪的边分了,肚子肠子牵引出来,屎尿清理得干干净净,肉分成一小块,一小块的,就这样一头猪就杀完了!每年杀年猪那天,我们都要饱吃一顿丰盛的猪肉,那顿饭,有的地方叫吃刨猪汤。那天饱吃一顿丰盛的猪肉,当然,也不全是因为杀猪匠来杀猪,辛苦一年,大家认为,也应当如此的饱吃一顿肉了!即使是没有杀猪匠来杀猪,在场上国家食品站杀年猪的那些年,也是这样!

岁月悠悠,光阴荏苒。有关杀年猪,有关乡村杀猪匠的那些事情,一晃就过去了好多年了!在我记忆里,那时的那些乡村杀猪匠,如今很多都老了,像一个一个的糟老头;有的早都死了好多年了,包括我最熟悉,我们塆附近的那个姓李的乡村杀猪匠!

最后,顺便无聊地说一下,从小到大我也看过很多次杀猪,但从没看见过“杀猪杀屁眼,各有各的杀法”的那种杀猪法,以及那种杀猪匠!有时想来,也是自己生命里的一种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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