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命

有人说，人来到世上，就是为了还债。不管你上辈子欠了什么样的债，或是干了有背伦理的事，老天爷就会罚你这辈子来偿还。这话虽然听起来有点不科学，但有时候的却如此，让你不得不信，这其中的缘由，也许只有上帝知道。

本村有一位赤脚医生，姓丁名朋，土生土长的庄稼人，他十几岁就跟随邻村老郎中学医，颇得几分真传，一针下去，大多病人都能转危为安，针到病除。他常年走村串户，谁家有个大灾小病都去找他，虽说称不上什么神医转世，妙手回春，但在十里八村也算艺术精湛，一提起丁朋医生，都打心眼里佩服。

丁朋出生在一个贫困的农村家庭，父亲长年在建筑工地工作，母亲患有精神分裂症，里里外外全靠年迈的爷爷操劳。随着兄弟姐妹们慢慢长大，童年的时光也一去不复返，但是，让丁朋最难忘的就是老堂屋门两边的墙角上，自己用鼻涕涂抹成的年轮，还有袖口上如桐油般厚厚的印迹。每逢春节前后，姑奶奶看到门口的年轮，就会在众人面前说出一句让人难堪的顺口溜：不洗脸，不洗手，鼻涕围那两袖口，人人看见说他丑。

儿时的经历，让丁朋慢慢养成了吃苦耐劳，喜怒不形于色的坚强性格，虽不善言谈，但他有着极强的承受力，喜欢《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中的至理名言，常追求极至，任江湖险恶苦其心志，让寒天酷暑劳其筋骨，让日积月累的艰苦生活淬炼自己，通过修身养性，让自己慢慢达到定志强身健体的目的。

他根据自己的实际情况，把儒家、释家、道家思想融贯其中，逐渐形成了一套适合自己的锻炼方法，常常乐在其中。他常说：锻炼也跟吃斋念佛一样，并非一朝一夕就能达到的事，必须循序渐进，方成正果。就像郑燮诗中所写：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

简单地说，他历练的过程，大致可分为四个方面：首先适当饥饿。中午或下午适当放弃一顿饭，即可以保护心血管内皮功能，控制血糖血压，战胜疲劳，又能保持大脑清醒，提高身体的免疫力，让机体处于一个相对健康的状态。再则就是冬练三九，在寒冷的季节尽可能的少穿衣服，让身体始终处于一个低活性状态。因为适当寒冷，可以帮助机体改善血液循环，延缓细胞代谢，提高血红蛋白的水平，缓解身体的压力和疲劳感。另一个重要的因素就是放松心情。无论遇到什么困难，任何烦心事，都不要放在心上，保持心情愉悦，多和好朋友谈天论地。还有一个，也是非常重要的因素，那就是常做好事。心中有大爱，佛法亦有情。一代伟人毛泽东曾经说过：一个人做一件好事并不难，难的是一辈子做好事，不做坏事。无论是邻居爷们，或是亲朋好友，看到他们有什么困难的事，都要用行动给予帮助，这种帮助并不是表面上的寒暄敷衍，而是一种发自内心的不求回报的无私奉献。有时候，这些事看起来不值一提，也许人家并没有把你当回事，可是它能使你心灵深处有一种满足感和自豪感，精神得到升华，灵魂得到洗涤。其实送人玫瑰，手有余香就是这个道理。

丁朋的爱人是一个地道的农家妇女，虽然没有沉鱼落雁之容，也没有闭月羞花之貌，但她心地善良，待人谦和，特别是对丁朋疼爱有加，家务劳动都是她一个人承担，在孩子们面前，完全是一个贤妻良母的形象。妻贤夫祸少，子孝父心安。贤惠的妻子，孝顺的儿女，丁朋的小日子过得也算是风生水起，其乐融融。

福兮祸之所伏，祸兮福之所倚。正当丁朋工作上如鱼得水，学习上再进一步台阶的时候，一次偶然的身体变故，就糊里糊涂来到了鬼门关。在省直医院，他体验了从医生到病人的角色转变，也亲身感受到作为患者的焦虑与无助。难道这是上天的安排，非要让他经历九九八十一难？

金鼠闹庚子，江城百家忧。鼠年伊始，新冠肺炎防控工作就有序展开，生命重于泰山，考验大家的时候到了。丁朋作为一位基层医务人员，又是一名共产党员，时刻牢记《入党誓词》，内沉于心，外化于形。并向党组织作出承诺：不计报酬，无论生死，随时随地听从上级领导调遣。疫情防控是一项复杂而繁琐的工作，他每天奔走于大街小巷，给村民宣传疫情防控知识，中午就是一包方便面。由于身体长时间受冷风侵袭，或许是因为劳累、精神紧张等因素导致身体免疫力急剧下降。

说是偶然，也是必然。三个月后的一个下午，难得清闲，他捋起裤腿，猛然发现左下肢漆关节下小腿处有两个椭圆形的肿块，若似红枣般大小，再看右侧也有两个类似的肿物，按之不痛不动，他想，本人平时很少生病，自我感觉良好，身体倍棒，吃嘛嘛香，并无发热、盗汗、乏力等全身症状，也无淋巴结肿大，这事就没放在心上，照样工作学习，始终坚守在疫情防控第一线，小车不倒只管推。

著名诗人臧克家曾说：有的人活着，他已经死了，有的人死了，他还活着。丁朋认为：大丈夫在世，必须要有民胞物与之量，内圣外王之志，忧国忧民之心。自己虽然不是什么圣人，但也不愿做一个碌碌无为之人，一定要用所学知识，帮病人之所需，解百姓之病痛，在家乡干出一番事业来。

夏天一身汗，冬天两脚泥，两头见星星，吃饭不定时。平日里虽然工作紧张，他心里始终装着全村人，躺在床上，每一位村民的家庭情况就会浮现在脑海里。哪家有留守儿童，哪位是慢性病患者，谁家的子女不在身边，谁是残疾人卧床不起。对困难家庭，他会想尽各种办法，把药物送到他们的床头，从不收一分钱。

说归说，看归看，转眼间到了腊月二十三，祭灶日，也就是人们常说的小年，这天灶王爷要上天向玉皇大帝汇报工作，讲尽人间的好事，以博得天上神仙欢心，待到新年来临时多降吉祥喜事给人间。天气也像人们常说的那样，七九河开，八九燕来，难得久违的好天气。

丁朋心想，自己也忙碌一年了，虽然不添什么新衣服，但怎么也得去镇上理理发，泡个热水澡，去去晦气，岂不美哉。爱人在一旁提醒他说：咱太阳能水温现在也有六七十度，在家里洗澡也挺方便，何必跑那么远呢？

热水冲泡过后，血液循环加快，小腿上的肿块格外显眼，好似两朵含苞待放的红玫瑰，奇艳无比。不看则已，一看让人一哆嗦，这下可吓着了全家人。突如其来的变故，无疑是给一个温馨之家蒙上了一层阴云。

在战略上蔑视它，在战术上重视它。为了顺应天地人伦之情，经过一番商议后，大家瞒着丁朋，决定去大城市检查一下。女儿头天晚上把生活必需品早已备齐，天不亮便踏上了北上省城的班车。

医院里人头攒动，来去匆忙，每个人眼里都充满着期待。采血、病体活检、PET―CT不在话下，让丁朋闻之色变的就是那个骨髓活检穿刺术，现在一想起来还打哆嗦。恍惚中，猛听得惊堂木啪的一响，激灵灵打个寒颤，耳边威武声立体环绕，不绝于耳，只感觉心里发慌，两腿发软。只能在心里默默祈祷，愿上天保佑，早日脱离苦海。转念又一想，想当年关公右臂被毒箭射中，又青又肿，不能动弹。神医华佗为其割开皮肉，刮骨去毒。当时并无有效的麻药，刮骨的声音悉悉刺耳，周围的人心惊胆战，掩面失色，而关羽却依然饮酒弈棋，若无其事，况且咱也是七尺男儿，也不能认怂不是。于是便硬着头皮向前走，平时几步量的距离，那天走的很慢，很慢，总感觉黑白无常在眼前晃动，铁锁链在脚下铮铮作响。

骨髓穿刺是血液科最常用的一种检查方法，抽取病人的骨髓液，通过固定染色后，了解骨髓中各种造血细胞的比例情况，用做对血液系统疾病作出诊断，同时也可以对血液系统疾病的治疗效果作出评判。骨髓穿刺常用的部位有髂前上棘和髂后上棘，这两处部位由于骨面平坦，易于固定，操作方便，同时后面还没有大的血管和重要的器官，危险性较小。

医生对丁朋的病情做出评估后，把穿刺部位选定在左侧髂后上棘。躺在治疗床上，身体像面坨一样瘫软无力，瑟瑟发抖。为掩饰内心恐惧，他只有闭目佯睡，任凭摆布。但第六感觉就像折射镜一样，本能的把整个过程看的清清楚楚。术者铺上洞巾，打过麻药后，用一个大针头用力向预订部位深处插去，感觉骨子里似有丝丝的酸痛感，行似闪电，猛的一松，便已穿入骨髓腔，并不像想象的那么可怕。

在忐忑不安之际，检查结果终于出来了。血常规、大小便，乙肝丙肝、艾滋梅毒，超声心动图、骨髓涂片等结果均无异样。就是病理组织检查高度怀疑是淋巴瘤。因技术条件所限，病理切片又送至首都权威医院，经过 PET―CT和专家会诊，最终确定为结外NK/T细胞淋巴瘤。第一次听病友们传说，得了这种病，就等于判了死刑，不死也让你脱层皮。医生也说，为了配合治疗，病人首要得放松心情，加强营养，防止感冒，增强免疫力。病情严重的活三五年，也有活到十年二十年的不在少数。

丁朋虽不是什么名医，但在医疗行业摸爬滚打也几十年了，对自己的病情当然心知肚明，但他还是像往常一样，该吃吃，该喝喝，并没有喜形于色，以免家人担心。

春节过后，喧哗渐渐散去，村子也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全家人也开始筹划着丁朋看病的事。

二月二，龙抬头，阳气回归，万物复苏。农村人讲究“二月二剃龙头，一年都有精神头”。丁朋属龙，理发是最好的精神象征，希望理发能给他带来好的兆头。他原来剃过青年头，留过小分头，这次为了适应化疗药物带来的不适，还特意剃个平头，以示平平安安。

北京是经济、政治、文化的中心，祖国的心脏，自然医疗水平也是首屈一指，但是住院也需要大量的开支，思量再三，还是决定回省城医院治疗，那里医疗条件也不错，支出也会有相应的减少。肿瘤医院是省级专科医院，技术力量还可以，到了那里也许能给他带来好的转机。

过了三个红绿灯，来到黄河路与东明路交叉口。放眼望去，省肿瘤医院几个鎏金大字非常醒目，那里有设施齐全的门诊大厅和素雅整洁的病房大楼，女贞翠绿，鲜花吐香，幽经尽头豁然开朗，便是放松心情的医院广场。

淋巴瘤和白血病同属血液病，分东西两区。只见病房里、走廊外到处都是病人，姿势各有不同，有躺着的，坐着的，呻吟的，睡觉的，刺鼻的气味不时让你屏住呼吸。听病友们说，来这里住院一床难求，有的在宾馆住上十天半月还入不了院。

丁朋通过一个远房亲戚，提前预约好了床位，一切还算顺利。丁朋的主管医师是一位帅气的年轻小伙，留美博士，个子不高，显得很精炼。他眉目清晰，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给人一种沉稳老道的感觉，大家希望通过治疗，在丁朋身上出现奇迹，获得重生。

丁朋的病床就在走廊的尽头，通过窗户，可以鸟瞰大半个市区，放眼望去，天地之间尽收眼底。日闻风萧人行，夜见灯火繁星，上观风云变幻，下看楼宇纵横，若不是疾病在身，此情此景让你别有一番情趣。

主任通过周密的会诊评估，给丁朋指定出一套详细的治疗方案，决定采用一种新型化疗药物，在他身上做研究性治疗。

据肿瘤专家介绍，化疗药物就是一把双刃剑，在杀灭肿瘤细胞的同时，还会伤及正常细胞，对身体造成负面伤害。每次用药，丁朋都会出现严重的毒副反应，脱发、反胃、腹胀，严重时吃不下饭，呕吐声响彻整个楼道，甚至连黄水都吐了出来。看到丁朋痛苦的样子，大家都过来安慰。山东曹县的大叔送来了麻辣鸡翅，光山的病友拿来了樱桃，鲁山的老先生也帮忙给他按压穴位，柘城的朋友也过来劝说。为了早日康复，他必需坚持下去，咬紧牙关，吐了再吃。

一个疗程下来，白细胞和血小板都会显著降低，最低时白细胞降至0.62×10⁹/升，只能靠重组人粒细胞刺激因子提升，为了防止全身感染，还要输昂贵的血浆来提高抵抗力。

丁朋的性格虽然有点内向，但在那里住的时间长了，原来陌生的城市，也慢慢产生了情感，变得似成相识。空闲的时候，常常和病友们一起外出，浏览繁华的都市风情。从黄河路到金水路，从花园路到中州大道，天上飞的，地下跑的，水里游的，油条包子胡辣汤，烩面拉面旦旦面，美味没少吃，佳肴没少喝，还是没有找到吃么么香的味道。从会展中心到花卉市场，从紫荆山到中原福塔，高楼林立，车辆如梭，火车汽车公交车，广场公园百货楼，转了一圈又一圈，看了一遍又一遍，也只能给他带来暂时的快乐。

天上的小雨淅淅沥沥的下着，好几天没有出去了，这天输液完毕，丁朋就和爱人商量， 要去紫荆山百货大楼逛逛，十几年前他就听人家说，那里的东西非常时髦，很想去开开眼界。说走就走，他们拿上雨伞，大概四五站的路程，就来到了紫荆山百货大楼。这时，只见天上白茫茫一片，凉风裹着雨水，已分不清东南西北，水柱顺着窗檐倾泄下来，汇入大街再涌入下水道。公交车没有了，出租车也不见了，地铁口也关门了，雨没有要停的意思，丁朋他俩只得要了两碗烩面，坐下来慢慢等。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到了傍晚时分，雨量小了很多，放眼望去，大街上一片汪洋，漫过了大腿深，车辆在水中沉浮，行人排成一行，缓慢地向前挪动，他们也加入到“长征”的行列。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看着几位病友相继离去，丁朋的性格变得有些古怪，情绪也容易激动，动不动就爱发脾气。特别是他的老乡，柿园乡的老王，他们俩个经常一起吃饭，结伴外出游玩，看到病友突然撒手人寰，让他的心灵受到了强烈的刺激。他想，无论做什么，都必须要有一个好的身体，不然的话，什么都是空谈。

总而言之，人来到世上，吃喝玩乐，也是一生，努力奋斗，也是一世，几十年过去，都将变成一堆黄土。然而，人的生死各有不同，有的轻如鸿毛，有的重于泰山。丁朋虽已知命之年，但他有一颗勇敢的心，有一种永不言败的坚强意志，他要用有限的生命，投入到无限的为人民服务之中，这样他才感到心安。就像保尔·柯察金说的:“人，最宝贵的东西是生命，生命给予我们只有一次。人的一生，应当这样度过：当他回首往事时，不因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因碌碌无为而羞耻；这样在他临死的时候，他就能够说：我已经把我的整个生命和全部精力，都献给了这个世界上最壮丽的事业——为了人类的解放而斗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