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动物（组诗）

金丝猴

也叫川猴。

鼻孔朝天，不屑一顾的猴样

屁股，不如弥猴红

夕阳这块烙铁，烫不红它

在神农架，在1600至3200米海拔

它占山，但不称王

据说，动物学家至今说不清

是金丝猴，还是弥猴

哪个先迁居此地

神农架的诸多神秘，也有猴儿们的一份脚力

可以肯定，草木知道真相

但草木，被风梳理了千万年

早已变成驯顺的绒毛

每块落座的苍翠的石头

是面孔模糊的另一种猴子

它们，不怒自威

让川猴和弥猴，面面相觑

彼此，放下敌意

不再你死我活争夺地盘

青蛙

青蛙的叫声是一个意外。

相比脱下黑袍的蝌蚪

稻田，又一次被绿衣天使催情

脱离稻茬的水渍，悻悻遁逃

隐身农业的流水帐簿

青蛙一次次鼓起外声囊，稻穗日益学会膨胀

泥土，按不住它们的蠢蠢欲动

一个田埂上行走的人

突然听到久违的蛙鸣

仿佛听到，熟悉的敲门声

猫

当你说到，这只猫两岁了

其实是说，自己也过了两年

多少根猫毛掉落

你从没有数过

地板上，猫走过的足痕若无

作为铲屎官，你眼里

只有猫屎

另一种生命，被你裹挟

在人间，在你和它之间

时光从不辜负，一视同仁

刚溢出它的琥珀色瞳仁

又交汇于你的青铜色眼眶

蚂蚁

我多想，把一只蚂蚁高高举起

举过头顶

像曾经，举着我年幼的

格格笑的儿子

蚂蚁，莫非出生就老了

老了，就小了

相比你我，它是

真正信赖的大地之子

裹一身，泥土的保护色

把对大地的依恋和爱

用土疙瘩掩饰

以至如今，我们仍看不清

它是怎么搬弄

生命中那一粒粒黑芝麻香

鸟

第一缕鸟鸣盖过天光

山泉般，沁进耳朵

寻声暗问，窗帘、窗户、窗台

第一缕声音那么熟悉

但总是想不起来

是太平鸟，白头鹎，还是三喳子

清晨，醒来的大脑还在和昨天

纠缠不清

和窗外一样不明不白

这是黎明浸染的新的一天

鸟声，从来不会发出错误的信号

从它们嗓子眼吐出的

不是隔夜的哈欠、梦呓

是独唱，合唱

是单弦，也是多弦，柔弦

抢在鸟声还未消失

人声还没有淹没之前

我要好好，静下来，用这淙淙的泉水，清洗一下

干枯的耳目

猫，素描之一

半白，半黑

平衡着黑白世界

实际上，它是一只狸花猫

白天，惯于静卧，C型的温柔造型，眼里

只为食欲中闪现的小鱼泛起微澜

黑夜，于它，无人之境不是比喻

一双前爪，提纲挈领

英雄背影，闪现的，是撕破鼠魇的闪电之弧

猫，素描之二

自带一团毛绒绒的月光

萃取一只幼虎的温柔

为你脚板挠痒痒，你心坎更痒

这样的布偶喵星人

在人间被宠，也懂得争宠

用人的表情，表达兽的善意

模拟一个婴儿的娇声

喵呜，喵喵呜……

未婚少女听见，突然有了做母亲的喜悦

已婚少妇听见，大白天堂而皇之拥它入怀

狗

留一块肉骨头，给那只流浪狗

它好久，未闻到腥味

骨头上尽量多些肉

它好久，未接受欺骗

骨头熟没熟透不要紧

它的牙，还没有像人类那般退化

我扔下，一块这样的肉骨头

一只狗，引来一群狗

争抢，互咬

我本好心啊，也请原谅

它们把吃，当成唯一的，最高的信仰

蝉

有人说，到了盛夏

那棵老柏树，就会长出听小骨

蝉的和鸣，是一场传染病

风经过

像没长大的少年，喉节在动

只有我，脚步稍停，有些许

做贼的故作镇静

也有人，即刻偏头痛，想看看

蝉的尊容

其实谁都见过，它还是

披着去年的那件黑袍，一付

拉风的肃穆表情

别看它高高在上，隐身叶丛，有着

高音之王的美誉

不发声时，死一般静寂

暗中发誓，至死，也要用躯壳

为季节打造一付悬棺

蚌

没牙，没齿

它把呼吸的瓣鳃，当嘴

一生一世

被大海奶着，长不大的钙化婴儿

一天，能走两步

步步为营，也能把大海轻轻挪动

身上，糊满了泥。泥

才有资格，给它最后盖棺定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