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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灿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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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6/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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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中的感动

人有忆往昔的习惯,虽是些碎片,甚至有些碎片己发霉,但翻弄起来,总还有一些醇厚的陈香味。按常理说,是人年龄大了才喜欢去翻弄。起初,我对画画并没有兴趣,也许是忽略了吧。其实,我小时候的理想非常现实,就是当一名令人羡慕的汽车司机,可吃香的喝辣的,走起路来还生风。记得那年,应该是高中毕业后,整天游手好闲没事可干的我,第一次坐上了站站停靠的绿皮火车,昏昏沉沉熬到了二舅工作之地,木根桥火车站。印象中,那是一个被山谷围困在里面的小火车站,出门是田埂,抬眼是山堆堆,举手可抚的是青草野花。每当月出惊山鸟时,神话般的画面就会叠加呈现,美得令人窒息。站内工作人员不多,好像不到二十人,除火车经过外,站内静得只能听到一片蛙叫,这一切对城里长大的我,难免有一丝浪漫。我舅,按当年的话来说,是个能写会画的稀才,当然,外表还是一表人物,写得一手漂亮的毛笔字,现已是湖南省书协会员。他遇事有远见,还是我绘画的领路人,也是我的启蒙老师。木根桥之行,可以说是改变了我的人生之根。

我去木根桥本意不仅去玩,还想挣点零花钱。于是,白天顶着能晒出人油的太阳,与一帮不知从哪来的壮力,从河边船上担着满满一担河沙,迈着螺旋腿颤颤巍巍往二十多米高的岸上爬。起先,走几步得歇息几分钟,不久竟然一口气爬上坡。现在想起来,我还有点牛B。收工的晚上,别说肩红肿得惨不忍睹,全身还皮燥肉紧骨松,犹如稀泥一堆,瘫在那不想动弹。唯有看我舅坐在炽热的灯下,扇着旧式带响的风扇,吹着革命的口哨,挥汗如雨地画着画,我那一堆稀泥的身子不知怎么就硬朗了起来,并有了一种莫名的精神,也许这一辈子与画有缘了。

从木根桥回来,手上有些钱了。原计划武装自己,添一套帅气的衣衫,也好让女人们多瞧几眼。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受二舅影响对画有了浓厚的兴趣,将添衣衫的钱全买了画册和纸笔墨颜料,开始了涂鸦。那时,还不知有宣纸,就是在白板纸上涂些松树、金鱼及花花草草等。涂鸦那段时间,可算是废寢忘食、朝乾夕惕。慢慢有人开始向我讨画了,还有漂亮的女人,那种成就感让我有打了鸡血的兴奋。当然,几乎都是青一色的画肓。

不久,从一个临时工迈进了国企的大门,成为了工人阶级中的一员。那时,有一句响当当的话"工人阶级必须领导一切!"可想当时工人阶级的地位是不言而喻了,内心自然多了无尚光荣的神气。同时,还摊上了令人羡慕的好工种,机械大修钳工。虽与起初当汽车司机的远大理想有差距,但毕竟比汽车司机技术含量高很多,在遗憾中找到了安慰。安慰是有效果的,那种对技术渴望的兴奋取代了画画。在那热火朝天的年代,要求进步是每个年轻人必然的追求。白天上班学技术,晚上投入到那热气腾腾的车间,参加青年突击队活动,早把画画的事忘得一干二净。

三年学徒出师后,人好像成熟了一点,身上那股积极向上的热血像是打了退烧针,慢慢平静了很多,并开始对冰冷的机床(我的师傅不这样认为,他认为机床也是有血有肉有灵性的)及整天双手泡在机油、汽油里和一身油脏脏的工作服产生了厌倦,开始反思自己的前途了。

一次偶然,去位同学家玩。这位同学在中学时就一直喜欢画画,印象画的还不错。闲聊中,得知他准备参加美术高考。画画还能参加高考?我讶异地看着他,他很认真的点了点头,并详细叙说了美术高考的有关事项。我沉默了,惊醒了,仿若在我徘徊的路上闪出了一道亮光。我问,零基础开始学素描晚吗?他肯定地说不晚。他的肯定让我看到了一丝希望。虽然,我并不敢妄想自己能考上学校,起码觉得自己可以试试。那夜,我失眠了。是被各种豪情壮志及计划和目标搞得激情澎湃难以入眠。

从此,我开始将脑中原有的机械技术名词全部删除,添加了素描里的陌生名词,开始向我这个同学学素描。

二个月下来,不知是我的天份起作用了,还是勤奋的原因,临摹素描作品慢慢有了一些感觉,临的东东开始像模像样,顿增了我的信心。没按同学给我临摹三个月的计划,提前进入了写生练习。

我父母家住房很小,六口人挤在不到三十平方米的两间房里,想腾一块地来写生,真得费些脑。那是进入八月的一天晚上,天出奇的热,家里人早早就岀去找地纳凉了。我经过左腾右挪,犹如堆积木一样终于空出来了一小块地,勉强放上了一组石膏几何形。此时,真有一种胜利在望的喜悦。我把灯的位置进行了调整,并换上了大灯泡。一切准备就绪,房子里的温度剧升,赤裸的上身汗流滚滚,湿透了整个短裤衩。刚坐下起了个稿,忽然画面移动出一块阴影。我猛回头,只见父亲站在身后,一双眉锁得紧紧的,脸黑得如包公。他厉声呵斥,你把屋子搞得热烘烘的,准备炼钢呀!我没在意父亲的表情及呵斥,知道他是舍不得这电费,回头又继续画。也许我的没在意,导致了父亲脸上的怒色升级,比包公还瘆人。他怒吼了,你要画就死出去画!并跨上一大步,一手掀掉了几何石膏摸型后的布,眼看凳子上的石膏模形要掉落下去,我疾速地扑了过去,才避免了石膏摸型的破碎。

其实,我父亲是一个非常善良的好人,他的好被个性和脾气掩盖了,因而容易得罪人。他还特别勤俭和节省,恨不得一分钱抠出三分钱来用。他的节省主要是对自己,对同事和儿孙倒舍得用钱。他是一个机械工程师,初小文化,自学成才,理论和实践是他们那一代的佼佼者,大学常请他去授课。他绝不是那种不讲理的人,他只是不希望我学画画,认为是不干正事。他的正事是让我学好机械技术,今后好接他的班。我父亲有一个嗜好,那就是下棋,而且一下最少二三个小时。于是,我的几何及静物写生练习与他打起了游击战。他一但出去下棋,我就赶紧腾地写生,不下棋就临摹,还得放几本机械制图的书做挡箭牌。

好在与父亲游击战维持的时间并不长。我将静物写生练习的战场移到了单位宿舍。可能是我的苦战感动了老天,与我同宿舍的同事搬出去结婚了,单位也再未安排其他同事过来,单位宿舍自然就成了我的画室。

我的大修工作对我争取画画的时间帮助不小。一台机床大修,开始得把机床全部拆除,检查哪些零部件要加工更换,然后交给车、铇、铣、磨工的师傅们加工,这段时间基本没事,我就溜到宿舍去画画。快下班时,我又神不知鬼不觉地溜回到了车间。我经常的神不知鬼不觉,不知师傅是懒得管,还是压根不在意我,有我无我都一样,反正师傅是不喜欢我。

经过几个月的静物写生练习,我的进步出乎意料。同学对我已无法施教了,我暗暗开始寻思如何拜师讨教。我首先想到了市文化馆,那有很多名躁一时的好老师。当时的文化馆,在我心目中那就一个神圣的艺术殿堂,是令人敬畏之地。如何去那拜师,我设想了几种可能,无论哪种可能都是一种希望。

一天下班后,天空消弥了最后一丝明媚。我囫囵吞枣地把晚饭塞下肚后,踩着自行车,吹着革命的口哨,向市文化馆骑去。

市文化馆座落在市中心地段的一条巷子里,门侧是座二层楼的老房子,是老师们的住房。对面一栋二层的楼房是教室。由于来得较晚,教室里已灯光通明,一楼教室门是紧闭的。我好奇地爬上教室的窗台,只见很多学生错开的站成几排,围在一座石膏像前画画,心里好生羡慕。正在我看得着迷时,从天而降一泼水罩在了我的头上。我抬头往上一看,一个头笑嘻嘻地刚缩回去,我气得牙齿咯噔地响。抖了抖头上的水,怒气冲冲地朝楼上冲去。楼上也是一个画画的教室,里面很多人正在色彩静物写生练习。笑嘻嘻的那人正在为自己刚才之举得意,突然“嘣”的一拳撞击在那人的头上,那人摇晃了一下,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屁股就像是装了滑轮,一下滑到了墙角。出拳的人怒瞪着眼看着那人,并用手摸了摸自己的拳头说:“你妈的B ,这一拳是替你妈打的!”。那人在地上摸着自己的头愣了半天,起身拿起一张椅子向出拳人冲来。“你他妈的给我放下!”这时一个留着小平头的人用手抓住了椅子,说:“你干这缺德的事,人家揍你一拳也是应该的!”那人用眼瞥了一下留着小平头的人,又撅着嘴瞪着出拳人,手慢慢放了下来。那留着小平头的人,我叫他老杨,成了我的好画友,后不知何因他没画了,由于时间太久,他的名字自然记不太清了。后在老杨的介绍下,我认识了已颇负盛名的钟增亚老师。

记得一周后,老杨带我去了钟老师家。钟老师家住在文化馆旁一栋平房里,房子很小,家里东西多而略显拥挤,但干净整齐。我是第一次见钟老师,不热的天紧张得出了一身虚汗,身子还有点抖,手上的一卷习作也被汗浸湿。好在钟师母的热情和钟老师的幽默缓解了我的紧张情绪,没想到大名赫赫的钟老师是那么平易近人,如此接地气,让我的心身完全放松下来。钟老师接过我被汗浸湿的习作,右手潇洒地地捋了捋头发,将我的习作在一张方椅上展开。一张一张地看过后,指出了我存在的问题。钟老师指教的话语不多,句句说在点上,且话不说满,留有空间让我去思考。最后他说:"好,画的还算轻松!这样画下去,可试试去考学校!"钟老师一席话,犹如给我打了一剂强心针,让我的目标更加明确。非常遗憾的是,没多久钟老师就调往省画院和省美协当任要职去了。

虽向钟老师讨教不多,但他热情豪放、坦诚直率的性格及他对学生习作的指导方式给我留下了深深的印象,特别是他那妙语连珠和幽默的屌言,蕴藏着令人发笑的哲理,犹如还在耳边。

至习画以来,自认为运气还不错。从钟增亚老师后,接而又认识了周振志、李日湘等优秀老师。通过他们的言传示教、迷津指点,三年的习画日就月将,迎来了一九八三年的高考。

那时的美术高考录取人数少得可怜,社会上、应届的考生多如牛毛,且强手如云、高手林立。社会上考生可以用炸油条来形容,刚放进油锅里的油条很嫩,可不久就都成了老油条。连续考几年的考生大有人在。我底子薄,习画时间不长,加上文革十年没读什么书,完全靠这三年发扬悬梁刺股的精神喝了一点墨水,所以根本没带任何希望参加了这次高考。

不知是谁将天空戳破了一个洞,并掉下一块馅饼砸在了我的头上,还是我悬梁刺股的吃苦精神感动了上天,我竟稀里糊涂被衡阳师范学院艺术系录取了。也可这样说,我的这次运气完全改变了我的人生。

现在想想这些沾沾自喜的陈年旧事,的确还存有一些醇厚的陈香味让我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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