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李灿程的头像

李灿程

网站用户

小说
202407/22
分享

中篇小说《路》

路,存于脚下。倘若不去行走,永远无路可走……

01

“平儿,”父亲双手颤抖着从怀里掏出一沓钱,“我尽力了,都拿去吧!”看着父亲那满是老茧、如树根般赭黑色的手递过来的钱,我双眼噙满泪水,想接过父亲手上的钱,双臂却似得了严重的肩周炎,沉重得抬不起来。我深知,这是父亲厚着脸皮挨家挨户借来的钱。这对于父亲来说,无疑会如一座山压在身上,让他喘不过气来。况且,卧病在床的母亲还等着钱治病,这钱我怎能忍心拿?“平儿,”父亲手抖了抖说道,“拿着,钱不多,共 4620 元,应该够你交学费了,实在没法子了。”父亲因劳累过早显得衰老的脸上满是歉疚与无奈,我将头偏向门外,极力不让泪水流出。父亲为供我读书,十多年来起早贪黑地劳作,省吃俭用受累不说,四十多岁的人黑发就熬白了一半,原本直挺的身子也开始佝偻,感到歉疚的应当是我。“平儿,快拿着,钱不够我今后再想办法。”父亲的语气带着央求,沉闷的声音如镰刀割着我的心。我转回头,看着父亲不大的双眼眼角堆积着粗犷的皱褶,沧桑而布满层层沟壑的脸上似笑非笑。我终于缓缓抬起了手,接过父亲手上沉甸甸的钱,“爹,我拿 1000 吧,娘看病还得用钱。”“哪能行,”父亲说,“你的学费咋办?”“爹,”我强装笑脸安慰父亲,“姐给了我一千,加上平时在镇上打工挣的钱,应该差不多了。再说,国家有助学贷款政策,您就放心好了。”我将剩余的钱硬塞给了父亲。“唉,”父亲叹了口气,这气是沉重的,沉重得令我心酸。“你姐也不容易。这些钱你还是全拿去,”父亲将钱又放在我手上说,“生活还得需要钱。”“爹,”我又将钱塞给父亲,“我钱真的够了。”这时,里屋传来母亲的咳嗽声,听见她在叫我。我来到里屋,屋里光线很暗,母亲的咳嗽仍在继续。我在她老人家床前叫了一声娘。母亲拼命止住了咳,病弱的脸转向了我,干涩的泪水从眼角密集的裂缝流向两侧。她嘶哑着嗓音说:“平儿,上大学的钱够吗?”我点了点头。“唉,”母亲叹了口气,“你姐家境也不好,父母也没能耐,想帮也帮不上,你得靠自己!”父母都喜欢叹气,这是因贫穷积压在心里太久,疙疙瘩瘩的气很难平缓排出,唯有叹一声方能释放。我蹲下身,双手抓住母亲瘦弱的手,两眼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娘,您放心,儿子有手有脚,一切都会有办法的。倒是您,您得去看医生,等我大学毕业了,我会接您和爹去城里享福的!”母亲点了点头,病弱的脸上有了一丝笑容,那笑容是对儿子的一种期望。

第二天,天还没亮,我拿着简单的行李,脚下穿着露着脚趾的胶鞋,打开“咔咔”作响的堂屋木门,父母屋里的油灯点亮了。屋里传来母亲的咳嗽声,母亲咳着嗽对父亲说:“去送送平儿。”我转过身,父亲已趿拉着木拖鞋站在房门前注视着我。由于背着光,父亲脸上的表情看不清,但能感觉到那是难舍与牵挂的神情。特别是他眯细的双眼流泻出的光,倔强地闪射着缠绵的慈爱和无奈的愧疚。看着穿着一件破旧汗衫、佝偻着身子,像一颗与风雨抗衡后依然顽强的老树似的父亲,从未曾向贫困屈服过,更没因贫困而落过泪的我,一股辛酸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我哽咽地叫了一声爹。父亲弯臂向我挥了挥手,我泪水如泉在脸颊上汹涌流淌,弓腰向父亲深深鞠了一躬,挥泪转身离开了家。

天空几颗星倔强地闪着光,像父亲的眼,虽光线微弱,却能刺透黑暗,隐约照亮我前行的路。我踩着朝露的田埂,沿着一条弯弯曲曲的山路,向着一座儿时常玩耍的山包走去。随着秋意渐浓,砭人肌肤的晨风如冰透过单薄的汗衫,令我的身子瑟瑟发抖。这条弯弯曲曲的山路,我光着脚丫从小学到初中走了九年,它宛如堆积在我心里的一座山,是层层叠起的,不仅有我的辛酸,也有我求学的快乐。今儿从这条山路走出去,我将面临另一条崎岖的路,但同样会层层叠起一座更高的山,美好的风光或许就在这座山顶上。想到这,我悲伤的心和冰凉的身子有了一种无形的热量,脚步也加快了。我边走边盘算,如今手中揣着父亲和姐给的 2000 元钱,加上这两年利用假期在镇里打工挣的 980 元,总共还不到三千元钱,去了学校怎么办?学费可通过贷款解决。可住宿费需要 2600 元,这一学期属于自己支配的费用只有 380 元了。倘若每天生活费控制在 5 元,那么一个月的日子才能勉强维持。因还有一些无法预计的费用,必须先紧后松,所以在一个月内一定得找到一份工作。否则,这条读书的路将会很难走下去。我爬上了儿时玩耍的山包,望着山下还在沉睡的家乡,黑沉沉的大山像巨大的卧龙环绕着被稻田分隔的一座座黑瓦和茅草土屋,土屋上方是一层层如纱的薄雾,薄雾在黑沉色的树中缓缓穿梭,树影憧憧。晨风轻拂着竹林,万株摇曳。潺潺的水流声如悲凄的歌声,诉说着贫困山区那言不尽的苦难。此时,我内心一股酸楚的泪水在流淌,不久又化作了一股热浪在翻腾。我深知,正因为家乡的这份苦难,才促使我发奋读书,只有读书才能改变我的一切,才能报答养育我的父母!我对着环抱着家乡黑沉沉的大山发誓,不管今后的路多么艰难,我一定要走好!

02

我穿着露着脚趾的胶鞋,行走了几十里山路,到达县城时已饥肠辘辘。望着辽阔的天空,一碧如洗。从太阳的方位判断,大约是上午十点多了,灼人的阳光伴着秋风,吹拂着繁华的县城。县城里人来车往,喧闹的尘埃沸沸扬扬。我来不及擦干脸上的汗渍,也顾不上饥肠辘辘的肚子,径直奔向火车站。火车站位于县城南,是县城较为热闹的所在。在镇里读书时,我曾与同学来过一次,脑子里还有些印象,半小时后便找到了。

车站广场人来人往,熙熙攘攘。有拉客住店的,有兜售各种小物件饰品的小贩,有扯着嗓子吆喝卖小吃的摊贩,有游手好闲的,有背着大包小包匆匆赶路的,好一番热闹景象。我来到火车站售票厅,厅内人颇多,五个窗口都排起了长队。我瞅着人数稍少的一队,排在一位年轻女子身后,踮着脚望着前面的人头。没想到双腿发软,身子往前一晃,撞到了女子肩上。女子转过头,目光如刀狠狠地剜了我一眼,张开她那好看的嘴说道:“想干什么?”眼神里满是不依不饶、不容侵犯的意味。我羞赧地说:“对不起,我是想数数前面的人头。”她睥睨我寒酸的衣着,看出我并无歹意,这才慢慢转过身去。大约四十分钟后,队伍总算把我的脚步移到了窗前,我掏出二十多元买了一张去省城的火车票。

离开车还有半个多小时,我揣着票从售票厅出来,深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气,心情如同天空般明朗起来。一阵阵争吵声由远及近向我传来,循声望去,前方大约十米处有两位三十多岁的男子怒发冲冠,彼此满脸凶相,如虎狼般互骂着粗言秽语,大动干戈。广场上游手好闲的人和兜售各种小物件饰品的小贩们如潮水般围了上去,等着看激烈的好戏上演。一位中年妇女牵着一个 6 岁的孩子从我身边走过,孩子歪着头,拖着长鼻涕,津津有味地啃着一根玉米棒。我对那互骂粗言秽语、大动干戈的男子不感兴趣,却被孩子手上的玉米棒吸引住了。尽管鼻涕黏在玉米棒上,但其香味仍诱惑着我饥肠辘辘的肚子。我吞咽着口水,发愣地盯着孩子手上的玉米棒,几粒玉米从孩子嘴角掉落地上,我为那几粒即将被杂乱的脚步碾碎的玉米感到惋惜。直到孩子的背影和香味渐渐消失,我的视线才收了回来。那对怒发冲冠的男子早已被几个男人拉开,围观的人群如潮水退去,广场又恢复了原样。这时,不知哪家小店飘来一阵小笼包的香味,香味在空气中像看不见的绸带般飘荡,搅得我心慌意乱。我像狗一样使劲吸着鼻子,馋涎欲滴的香味像一把把刀子在饥肠辘辘的肚子里刮,刮得一阵一阵地痛,痛得胃里翻出一股股酸水。侧面小店走出一个满嘴油光的胖人,胖人打着饱嗝,油光的嘴还在咀嚼,手上拎着一袋热气腾腾的小笼包,迈着八字步走进了人群里。我咽了咽酸酸的口水,拖着酸痛的脚步朝那小店走去。来到小店门前,见小店玻璃窗上写着:每笼小笼包 3 元。我又停下了脚步。花 3 元买一笼小笼包,对我来说实在过于奢侈。我嗅着浓浓的小笼包香味,又狠狠咽了咽口水,恋恋不舍地离开了小店。

往左 5 米远的另一家小店,我花两元钱买了四个冷馒头。在空气闷热的车站候车室,我狼吞虎咽地吃完四个冷馒头,顿时觉得口干舌燥,仿佛有一团火要从体内烧出来,哈一口气都能点燃一张纸。我起身去了左侧的一间厕所,来到自来水龙头前,将简单的行李放在水池台上,双手捧着自来水,假装洗脸,不停地咕噜咕噜喝着水。不一会儿,带着漂白粉味的自来水扑灭了我体内的火,四个冷馒头在肚子里发酵,填满了还有些空隙的胃,获得了一时的满足。用双手擦干脸上的水,我满意地拿起水池台上的行李,车站广播开始播报:去往省城的旅客准备验票进站了。

几个小时后,我终于抵达了梦寐以求的大学。今天是报到的最后一天,入学的新生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多。进入大学校门前,我的心一直处于极度兴奋的状态,就像踏水车时翻起的层层浪花。进了大学校门后,我的心反而平静了许多,或许是压力悄然降临的缘故,促使我想得更多的是生存问题和对助学贷款的种种担忧。好在有老师的帮助,我顺利地办好了助学贷款,并办理了相关入校手续。手续办完后,已是下午五点多了。由于饥饿,我无暇欣赏学校的美丽风景,按照老师给的宿舍地址,找到了我们系的宿舍楼。宿舍楼是一栋九层的钢筋混凝土老式楼,如果猜得没错,应该建于上世纪七八十年代。楼四周是绿黄相间的梧桐树,一些黄叶禁不住秋风的裁剪,早早地缓缓飘落了。楼黑黢黢的外层褪去了原本的颜色,但仍有些生气。我想生气的源头应该是里面住着的人以及传出的嘈杂声和穿透嘈杂的歌声。我的宿舍在八楼。宿舍楼传达室门前坐着一位戴老花镜的老头,略显花白的头发让他显得有些苍老,却也精神。他手上捧着一台收音机专注地搜台,翘着二郎腿的右脚板往上挑着,显得自在又悠闲。我从他身边经过。他抬起头,那副黑色的老花镜滑到了鼻梁上,一双和蔼可亲的眼注视了我好一会儿,像是在揣摩着我。窗前的桌子上孤零零地放着一台黄色的旧电话机,看似没多大作用,可能对于没有手机的我来说,那是至关重要的了。我叫了一声:“大伯好。”他点着头说:“好,好,来了。”这招呼声像是我进了他家的门,脸上是习以为常的微笑,扶了扶老花镜,又摆弄起他的收音机,调到了他喜欢听的新闻台,脸上的笑容如鲜花绽放。

03

我忍着饥饿,拎着简单的行李,迈着发软的双腿一阶一阶地往上攀登。楼上不断有一些拿着碗的同学嘻嘻哈哈地往下走,看样子是去食堂吃饭。他们笑着跟我打招呼,尽管不明白他们笑的含义,我还是礼貌性地回以一笑。在即将擦肩而过时,他们几双眼睛不经意间落在了我脚下露着脚趾的胶鞋上,他们的笑又多了一层意味,那意思我心里明白。我拖着发软的双腿,精疲力竭地爬上八楼,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眼前却冒起了金花,肚子咕噜咕噜响个不停。顺着门牌号,我慢吞吞地寻找自己的宿舍,所经过的宿舍门,里面的人都用怪异的眼神看着我,慢慢地眼神变得欣然了,显然是在庆幸衣衫褴褛的我没和他们同住。这些对我而言不算什么,那些异样的眼神我早已习以为常。走到走廊尽头,看到门牌号正是我要找的宿舍。宿舍门旁站着一位穿着时尚的新生,他正在玩着一款我从未见过的手机。他听到脚步声,抬头看着我,“你……也是这宿舍的?”我点了点头。他那冷漠的脸毫无表情地撇了撇嘴,那模样隐含着不屑。我没正眼瞧他,而是提着简单的行李走进了宿舍。宿舍里三张上下铺床分置房间两侧,中间是六张桌椅,两组铁柜正对门横在里端,房间显得相当拥挤,几乎没有什么活动空间。五张桌子上已经摆上了电脑,空着的那张便是我的了。有两个新生见我进来,主动跟我打招呼,并介绍了自己。一个叫李阳文,个子不高,脑袋也小,他的笑容和衣着一样朴实,双眼像清水般明亮、透彻,一眼就能望到底,模样很可爱。他正端着一盆水往外走。另一个叫张风,个头适中,不胖也不瘦,长着一张娃娃脸,笑起来还有些腼腆。他手上拿着一块桌布甩来甩去。我介绍完自己,把寒酸的行李扔到一个空着的上铺。下铺有一位中年妇女正在铺床,旁边的中年男子抱着一床薄被子。中年男子上下打量了我一番,眼睛盯着我露着脚趾的胶鞋看了许久,鼻翼动了动,抬头皱着眉,“你在上铺?”眼神里根本不相信我是这间宿舍的。我说:“我是下铺。”中年妇女直起身子,将一床浅色带格子的床单像撒网似的铺在床上,她用胳膊擦了擦脸上的汗,侧头看着我,“噢,原来你是下铺的。”灵动的眼珠定住了,迟疑了一会,眼珠又转动起来,“这样,我儿子睡觉不老实,我担心他掉下床,和你换一下,没问题吧?”“阿姨,没问题。”我的回答似乎在她的预料之中,也是理所当然的。她看了看屋子,问中年男子,“哎,儿子呢?”中年男子说在外玩手机。中年妇女说,“就知道玩,也不来帮把手,”大声喊道,“王槐春,槐春!”门前那位玩手机的新生探进头说,“我在这发微信,忙着呢!”中年妇女埋怨,“就知道玩,去把盆子里的水倒掉!”王槐春的头缩了回去。中年男子把薄被子扔在床上,“还是我去吧,别指望他了。”中年妇女无奈地摇了摇头,又弯下腰扯床单。张风扔掉手中的桌布,拿起桌上的一个饭盒,问我吃饭了吗?我不知如何回答,我只知道自己饿得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张风说,“没吃?我们一起去吧。”腼腆的笑容很真诚。我说,“你先去吧。”张风摆摆手说待会见。张风走后,我坐在自己的桌前,盘算着晚餐该如何解决?在还没找到工作前,我一天的生活标准必须控制在 5 元左右,5 元能在食堂吃到饭吗?如果不吃菜,光吃饭应该还行。李阳文拿着空脸盆进来,王槐春的父亲也进来了。李阳文见我坐在那发呆,问我怎么不去食堂吃饭?我说等会就去。“那我等你。”“你先去,我还得整理一下。”我哪有什么可整理的,只能光着床板睡了。李阳文为人质朴,还有点憨。他说要给我带饭,我摇了摇头让他先去。他说,“没事的,举手之劳,你把碗给我。”他的热情让我有些难为情。我说,“真不用,我肚子还不饿。”李阳文放下脸盆,拿着碗说,“那我先去了。”我说去吧。我虽穷得捉襟见肘,但还是要面子的,总不能让他们看到我只吃饭不吃菜。李阳文走后,王槐春进来了。他对着父母叫嚷,“你们还没完,我肚子饿扁了。”王槐春的母亲说差不多了。她打开铁柜叮嘱王槐春,“柜子里放着你的换洗衣服和一些常用药。”她又拉开一张桌子的抽屉说,“里面都是你爱吃的、爱喝的,吃完了自己去买。”“知道了,”王槐春撇着嘴说,“啰里啰嗦的。”王槐春的父亲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说,“去吃饭吧。”王槐春母亲手里拿着他们家的合影,环视了王槐春整洁的床,满意地点了点头。又在拥挤的桌子上找到一块空地,把合影放在桌上,看了看,捋了捋头发说,“走吧。”她看到我坐在那,“同学,你叫什么来着?”我站起身,“阿姨,我叫阎军平。”她说,“哦,阎军平。小阎,我们一起去吃饭?”她眼角的皱纹聚在一起,用中年妇女特有的眼神看着我,脸上是居高临下的笑容,笑容里几乎看不到诚意,完全就是一句客套话。即便有诚意,我也不可能随便接受。于是,我还是谢过了她的客套。王槐春没心没肺地说,“叫你去就去吧。”我说,“吃了。”“那就算了,”对他父母说,“那我们走吧。”他们一家走后,我呆坐了好一会,肚子饿得让我心慌。我从上铺的行李里翻出一个瓷碗,去了学校食堂。

天慢慢暗了下来,光在我身上却依然明亮。我又成了众人瞩目的对象,不仅因为我那露着脚趾的胶鞋和破旧的衣衫,还有我手上的瓷碗,简直就像个外星来的怪物。我不在乎他们注视的眼神和种种猜测,就当自己这一切是行为艺术吧。心里这么想着,步子也大了,胸膛也挺起来了。来到校学生食堂,吃饭的人已经不多了。我来到一个售饭菜票的窗口,从剩余的钱里买了一部分饭票和很少的菜票。转过身,看到卖饭窗口旁有一个大铁桶,大铁桶上写着“免费汤”。这让我欣喜若狂。免费的汤对我来说,不仅解决了我没菜的苦恼,还能给自己补充一点盐分。我过去瞧了瞧,这桶汤还有大半桶,上面看不到油星,却还残留着一些黄色的菜叶,看来喝这汤的人不多,这可便宜了今后晚来的我。我在窗口买了白饭,闻着白花花、香喷喷的饭,那饥肠辘辘的肚子像海浪一样欢腾起来。来到免费汤桶前,我用汤勺捞着里面不多的黄色菜叶,并舀出汤泡在饭里,端着饭碗出了食堂。我找到一处无人的草地,席地而坐,美滋滋地把白花花、香喷喷的饭吃得精光。人肚子里有了东西,心情就大不一样了。我把光得发亮的瓷碗放在草地上,双手抱着膝盖,欣赏起月光下的校园。袅袅秋风起,风吹动着天空中的月亮,月亮像在深水中游动,朵朵白云如浮在水面的萍蓬草。由于月光的照耀,还有着郁郁葱葱气息的树木在秋风摇曳下熠熠生辉,熠熠的树叶像蝴蝶飘飘落落,缓缓掉落在还残留着生机的草地和一条穿过树木通向教学大楼的水泥路上。水泥路远处有一株百年老榕树,水泥路绕着这株老树迂回一圈,再呈直线向前延伸至被树木遮挡一半的雄伟教学大楼。教学大楼一盏盏灯陆续亮了起来,水泥路旁的路灯也慢慢亮起橙黄色的光,灯光月光在空中交相辉映,空气中飘散着一些无形的馨香。远处有移动的人影,有相依的情侣和匆匆行走的人,路旁一颗石榴树下的石板椅上坐着一对卿卿我我的恋人,别有一番韵味。看着月光和灯影下静谧的校园,我感觉一切都是那么美好,仿佛我的生命就沉浸在这充满生机的光辉里。

第二天,天还没亮,在同学们还沉浸在甜美的梦乡中时,我就坐了起来。不是我不想睡,而是从家里带来的毡子太薄,床板上垫的是旧报纸,根本无法抵御秋日的寒冷,再加上没有油水的肚子早已饥饿,可谓是饥寒交迫。这一夜,我是看着窗外的月光数着数过来的。为了不消耗体内所剩无几的食物,我不敢下床靠运动来抵御寒冷,只能把薄毡子披在身上,缩在墙角,听着同学们熟睡的鼾声,看着窗外渐渐变亮的天空,盼着太阳快点出来。一片红色终于洒在了窗玻璃上,玻璃的反光照亮了宿舍,太阳出来了。我从上铺小心翼翼地慢慢下来,轻手轻脚地去了宿舍的卫生间,撒了从昨晚到现在的第一泡尿。完事后,我用嘴接着自来水漱了漱口,双手捧着水洗了把脸,昏沉的脑袋顿时清醒了许多。我知道,大学生活的第一天开始了。我拿着事先准备好的一个塑料袋,轻轻打开门,侧着身子出去了。

我走在去学生食堂的小路上,小路两旁的树木经过夜晚露水的洗礼,在朝阳下焕发出新的生机。鸟儿在树枝上嬉戏,不停地抖动着树影,清新的空气带着一丝甜味被我吸入鼻孔。左边清澈碧绿的湖面上是层层太阳的金辉,闪闪发光。一些同学坐在湖边的树下静静地看书,像一座座雕塑。右边草地的足球场上同学们尽情地你追我赶地踢着足球,足球场外围有三三两两的同学和两个外籍老师在跑步,真是一幅美轮美奂的晨景图。突然,一个足球以极快的速度向我滚来,我毫不犹豫地飞起一脚,将足球踢进了球场。一同学向我挥着手说,“哥们,谢谢了!”

到了校学生食堂,人只有稀稀落落几个,显得很安静。昨天放置的免费汤桶不见了,看来早晨没有免费汤供应。好在我事先有预料,所以没有带那引人注目的瓷碗。我在一个没人的窗口用 2 元钱买了四个白馒头,这就是我早晚的口粮了,中午得吃 3 元钱的白米饭,这样的安排还算合理。馒头比我预想的要大要白,比读高中时的窝窝头强多了,心里便有了一种满足感。我揣着热乎乎的馒头,迫不及待地消灭了两个。还想吃,但不能吃了,得留两个给晚餐。我边走边在没人的地方,伸着鼻子闻闻这香喷喷的白馒头,也算是给还有些饥饿的肚子一点安慰。经过一个校广告栏,一则广告吸引了我。一中介公司称,只要交 60 元中介费,就可以获得一份待遇不错的家教工作。我看到这条信息喜出望外,这对我来说,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肉饼。

04

第二天,新生入学教育大会结束后,我依照中介公司提供的地址,走了好几里地,终于找到了这家位于一条小巷的中介公司。中介公司的房子很小,人却众多。两张办公桌就占据了大半空间,靠墙摆着几张条椅,屋子的空气混浊不堪,仿佛有股鸡尿的臭味。一个大约不到三十岁的妇女坐在办公桌前埋头忙个不停,桌旁挤满了不少像我一样的穷学生。另一个瘦得像猴的四十多岁男人坐在办公桌前,两只光脚丫子盘在椅子上,手势毫无规律且速度极快地向另外几个坐在条椅上的穷学生承诺着什么。此人见我进来,收起了那像喇叭似的薄嘴唇,双手放到办公桌上,两只光脚丫子从椅子上挪下来,塞进办公桌下的一双旧皮鞋里。他站起身来,一双如小鲫鱼似的眼睛放着光,满脸皱纹堆着笑容招呼我坐下。我看着眼前的这一切,内心对这家中介公司产生了些许怀疑,犹豫了片刻,还是在一条空椅上坐了下来。瘦猴模样的男人问我是不是来应征家教的,我点了点头。他又问我是哪所大学的,我告诉了他。他点了点头,说:“嗨,还是名牌大学,看来条件挺不错。”这时,一个矮个子学生办完手续,从人堆里挤出来,对老板说:“老板,用工协议签完了,十天之内准有消息?”老板说:“保准!”我惊讶地喊了一声:“李阳文?”李阳文回过头,脸上也是一副惊讶的表情,指着我说:“阎军平,你也来了?”我点了点头说:“你够快的。”李阳文说:“会开一半,我就溜出来了。”李阳文又问老板:“十天之内没消息怎么办?”老板拍着胸脯说:“什么话!你就放心好了,协议上不是标明了吗?要是没消息,我不仅把那 60 元退还给你,还倒赔 60 元!”李阳文说:“老板,我不是这意思,我是等着这份工作给弟弟挣学费!”老板说:“你就把心放肚子里吧,我们做生意诚信第一!”李阳文无话可说了,看着我说:“你登记吗?”我还是留了点心眼,说:“老板,你们的营业执照能让我看看?”老板说:“那有什么问题。”他对埋头登记的那位妇女说:“小黄,再把营业执照拿出来给这位同学看看。”妇女打开办公室抽屉,从里面拿出营业执照给了他。他接过营业执照递给我说:“同学,你仔细看看,没有执照我们能在这开公司!”我接过营业执照认真看了看。一旁的李阳文问我有没有问题,我看了一遍,没发现什么问题,心里的疑虑消除了一半。我又问待遇问题。老板说:“你去了客户那,首先要试用两个月,这两个月每节课时 20 元,如果两个月后客户对你满意,那每节课时提高到 30 元。”我又问每月有多少课时,老板说:“那得看客户的需求了,怎么着也会有三十个以上吧。”三十多个课时意味着什么,那就是说一个月有一千左右的收入,这对我来说简直是天文数字。李阳文说:“阎军平,没想到你心还挺细,得向你学习!”心不细能行吗?要是被骗走 60 元,那我怎么办?我没说出口,却拿起妇女桌上的一张用工协议,认真看了看,其条款还算公正、严谨,与眼前看到的办公环境和老板的形象实在不相符。老板也许看出了我的顾虑,说:“你别看我这办公环境简陋了些,但我们的客户群是其他中介公司没法比的,其实我们也是响应党中央的号召,一切从简办公。”不知是那份协议,还是老板刚才的一番话,彻底打消了我所有的顾虑,我决定抓住眼前这个好机会。我刚准备开口,精明的老板似乎已经猜到了我的心思,说:“你先把协议签了,再把你的个人资料、联系方式和中介费交给黄主任。”李阳文催我赶紧签。我又认真看了看协议条款,几个穷学生办完手续离开了,又有几个进来了。老板脸上的皱纹又堆了起来,所有的热情都给了新进来的穷学生。我和李阳文从中介公司出来,李阳文满脸喜气,说:“早知道你要来,就和你一起来了。”我空荡荡的心有了一些底气,拉着他在街上逛了一会儿,在街边店花 80 元买了一床被子,晚上能好好睡一觉了,心也就踏实了。天渐渐暗了,赶回学校食堂吃饭已经不现实了。我打算好好犒劳一下自己饥饿的肚子,李阳文的心情也许和我一样。他说:“现在回学校也赶不上饭点了,昨晚听王槐春夸口,在这条街不远有一家小店,小店的小笼包做得相当不错,有点天津狗不理的味道,吃完几天后那味道还在肚子里翻滚。去不去尝尝?”天津狗不理包子我在一本书上见过,据说其包子味道鲜美,誉满全国,名扬中外。我决定奢侈一回,买两笼来吃个饱。我说:“走,去尝尝!”此时仿佛已经闻到了小笼包那诱人的香味,我的口水就流了出来。说来也奇怪,我对小笼包的味道有种特别的敏感,只要想到和闻到那味道口水就情不自禁地要流。我提着新买的被子,和李阳文顺着街道找了很久,终于在小笼包香味的引诱下,在另一条小巷里找到了这家小店。小店门前小笼包的蒸气滚滚向上,被风一吹向小巷深处蔓延,笼罩着行人影影绰绰。那香味像一张网从天而降,我的鼻息里进进出出都是那味道。真香呀!李阳文吧唧着嘴说:“我要吃两笼!”我嘿嘿笑了笑,忍着口水往外流,掏了七元钱买了两笼。李阳文也买了两笼。我们坐在小桌上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那鲜香的肉汁就像润滑油一样从嘴里汩汩地流进了我干涩的肠道,使肠道很快滋润起来,吞咽的口水也顺畅了,内心有一种从未有过的幸福感。李阳文边吃边说:“一些人为了刮掉胃肠里的油脂,拼命喝清淡的汤和茶,而我,他娘的恨不得天天能有肉汁进入肠胃。阎军平,这是不是富人和穷人的差别?”我嚼着滚烫的小笼包看着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晚上八点多,我和李阳文回到了宿舍。张风坐在自己的床沿,王泉水站在他对面,二人在谈论村上春树的小说,彼此的观点争论得稍微有点激烈。贺原三耳朵上塞着耳机躺在下铺的床上看书,对他们的争论一副不屑一顾的样子。王槐春坐在桌前边吃零食边激烈地玩着《穿越火线》的游戏。由于找到了一份家教的工作,再加上吃饱了肚子,我的心情也好了起来。进了宿舍,我第一次主动大声地和他们打招呼。也许我今天的表现有些出乎他们的意料,张风和王泉水停止了争论,都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我,王槐春侧头问我是不是中了彩票?贺原三傲慢的脸上朝我微微地笑了笑,那笑也没什么特别的意思,但从他骄傲得像钢铁一样的脸上浮现出来,倒有一些亲切感。他欠了欠身子继续看他的书。李阳文成“大”字形倒在自己的床上,大喊了一声:“真舒服!”王泉水回过头说:“李阳文,你今天和阎军平干什么好事去了?”李阳文大声说:“天机不可泄露!”我把新买的被子扔到我的上铺床上,发现床上有一床灰色的床单。我拿起来闻了闻,有股洗净后的洗衣粉香味扑鼻而来,忍不住凑近又闻了闻。“拿去用吧,报纸是用来看的,不是用来垫身子的。”这是贺原三用他那好听的普通话在说。我回过头,贺原三依然在看书,好像那话不是他说的。贺原三长得英俊,英俊不仅在于他的外表和身高,还有他内在脱俗的气质。他给人一种与众不同的感觉,那双傲然有神的眼睛从不会盯着你说话,那坚毅的嘴巴好像总是在自言自语。昨晚他是最后一个来宿舍的,见到大家没有初次见面的那种兴奋,而是沉稳得有点不近人情的浅笑,这点和我倒有相似之处,只是我的微笑比他热情多了。李阳文和张风热情地想跟他套近乎,看到他脸上的浅笑,就自讨没趣地回到了各自的桌前。他朝铺上的我点了点头,就独自忙活自己的事了。我看了看他的床单,床单是崭新的,或许他是为了我才买了一床新的?我从内心感激他对我的帮助,也知道他没有施舍的意思,最多只是同情我的处境。但我就是不能随便接受。从小我父亲就教育我,虽然咱们穷,但也不能平白无故随便接受别人的恩赐,这样的日子始终不会踏实。所以我能体会父亲厚着脸皮借钱给我交学费时内心的痛苦。我拿着床单来到贺原三床前,诚恳地说:“贺原三,真的谢谢你,我买了一床被子,那薄毡子刚好可以垫床。”张风说:“阎军平,贺原三有床单多,你就别客气了。”贺原三眼还是看着书,轻轻地说:“没啥,放那吧。”我把床单放在了他的床头。张风过来问我有没有看过《挪威的森林》这本书?我走到自己的床前,张风又追着我问:“你对村上春树这本书有什么见解?”这本书我在高二时向同学借看过。说实话,我今天心情还算不错,但也没好到要和他们讨论这本书见解的程度。于是,我说没看过。我的回答显然让张风失望了,他摇了摇头。

05

从第三天起,我和李阳文几乎每天都要去宿舍楼的传达室好几趟,询问王伯有没有接到我们的电话。他总是不厌其烦、笑眯眯地告诉我们别着急,有电话会通知我们的。王伯是个好人,与我很聊得来。之所以能聊得来,不仅是因为他的老家和我家距离不远,有一种思乡的情感在里头,还因为少有同学会像我这样坐下来陪他聊天。他说跟我聊天时,心中的孤独就悄悄溜走了。老人活到这个岁数,孤独就像刀架在脖子上,慢慢等着刀把头颅砍下来,孤独就会掉到地上,像烟一样飘走。这是王伯说的。而我跟他老人家套近乎,是想借助他窗前那部电话的资源,弥补我没有手机的苦恼。所以,我没事时常在他这儿坐坐,聊聊家乡的事,陪他打发无聊的时光。听王伯讲,他老伴去世早,有两个儿子。一个在外地,一年难得回来一回。另一个虽在本市,却整天忙得不见踪影。偶尔来看他一下,就像来上厕所似的,提起裤子人就不见了。他来这守传达不是为了钱,而是为了抵御难耐的孤独。今天我和李阳文又去了传达室,王伯正拿着收音机调换节目。王伯说这台收音机跟着他十年了,是他最亲密的伙伴,只有它能不停地跟他唠叨。王伯调到音乐频道,满意地点点头,嘴里就哼了起来。抬头看见我们进门,便把收音机声音调小了,我还没问,他就说:“今天没你们的电话。”奇怪,我失望地坐下,都过去好些天了,怎么还没消息?李阳文说:“阎军平,我们会不会被骗了?”“别急,”王伯把收音机放在电话机旁,“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这才几天?你们不是说十天之内嘛,放心,接到电话我一定转告你们。”是呀,才过了第五天,去应征的人那么多,人家也得慢慢联系,我只能这样安慰自己。但这种安慰对我效果不大,我总觉得这事有点悬,一想到那瘦得像猴的人,心就更急了,急得比热锅上的蚂蚁还难受。王伯从柜子里拿出瓜子,说:“小阎、小李,吃点瓜子。”那架势是准备跟我们好好聊聊。我心不在焉地拿起几颗瓜子,刚放进嘴里,李阳文就拉我起来说:“阎军平,我们不在这等了,去中介公司问问。”李阳文的想法正合我意。我们跟王伯道别,匆匆出去了。王伯跟着收音机里《敢问路在何方》的歌声大声哼了起来。

我们来到中介公司,里面的穷学生比上次还多,那位妇女忙得不可开交,那瘦得如猴的老板一只手抽烟,一只裤腿撩到膝盖,光脚丫子踩在椅子上打电话:“好的,保准没问题,明天上午九点准时到你家。”他眯着眼点点头说:“是的,试用两个月,不满意保换。好,好,再见!”瘦猴老板放下电话,对妇女说:“小黄,你通知 112 号,明天上午九点准时到向前路明光花园 6 栋 903 房,找江女士报到。”妇女应了一声,放下手中的登记工作,拿起电话。听到老板的电话内容,李阳文悄悄扯了扯我的衣服,我明白他的意思,心里也有点底了。我还是上前叫了一声老板。瘦猴老板一下子没想起来我,眯着小眼睛看了我好久,问:“你是来……?”我说:“我是来问消息的。”瘦猴老板“哦”了两声,说:“难怪面熟,你登记的号是多少?”李阳文抢着说:“他是 223 号,我是 220 号,我们登记五天了,怎么还没消息?”瘦猴老板说:“那还早呢,不是说好十天之内保准有消息吗?你们也太急了,饭得一口一口吃,懂不懂?”我还能说啥,说多了也是废话。李阳文还是忍不住说:“我们等得心慌,老板你还是快点安排我们吧!”瘦猴老板有点不耐烦了:“你们听不懂我的话?回去等!”我们离开了中介公司,可我心里总觉得乱糟糟的,中介公司的情况应该不假,但心里就是乱,乱得没道理,乱得没条理,乱得好像有一窝蚂蚁在身体里到处爬。李阳文叹了口气:“唉,老板说得也在理,可我心里还是慌!”我的乱,是担心那 60 元押金打水漂。李阳文的慌也是因为那 60 元?我问李阳文:“你慌是因为那 60 元?”李阳文说:“也不完全是,我很想有份工作养活自己。”

第二天,贺原三被同学们选为班长。我为贺原三感到高兴。他有能力、有资格当这个班长。他不仅在班上同学中显得最成熟、有主见,更重要的是为人处事有魄力。只是他有时太冷、太傲气,但就因为这两点,深受女同学们喜爱。事实上,女同学们喜欢某个男生,那这个男生在男同学们中就有了不可替代的地位。不知道其他班是不是这样,至少我们班是这样。班上同学决定去外面聚餐,一是庆祝贺原三当班长,二是增进同学之间的认识和感情。这提议很不错,可我不想参加。不想参加不是因为我不合群,而是囊中羞涩,出不起 AA 制的钱。这点,同宿舍的同学不用我多解释,他们都能理解。贺原三更理解,还很照顾我的面子。他跟班上同学说:“阎军平来了个老乡,所以参加不了这次聚会。”也许他觉得我是个面子观念很强的人。其实面子对囊中羞涩的我来说没看得那么重,能吃饱饭也许就算有面子了,可我这点都做不到,还谈什么面子?但做人做事总得有个底线,我在这方面的底线就是不随便占人便宜。我一直掰着手指头数日子,掰下一根指头心就揪得疼,这哪是数日子,简直是在数命!一连过了好几天,明天就是第十天了,可中介公司一点消息都没有,兜里的钱也所剩无几。没钱,就意味着要断粮了。我的心开始紧张起来,紧张得一宿没合眼。

第二天,我上了两节课,满脑子都是中介公司的事,心再也静不下来,就像在热铁板上烤着。于是请假独自去了中介公司。来到中介公司那条小巷口,看见中介公司门前挤满了很多学生,学生们情绪非常激动,还有一些警察在旁边安抚。我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脑子嗡嗡作响,赶紧跑过去。一个警察站在中介公司门前,挥着手对激动的学生们说:“同学们冷静,冷静!”激动的声音渐渐小了,他说:“你们受骗的心情我们能理解,请大家相信我们,我们一定会尽快把骗子捉拿归案!恳请大家跟我们去派出所,协助调查,以便早日破案......”我扯着一个男生问怎么回事?那学生看了看我,说:“你也是被这家公司骗了吧?”“骗了?”我问,“到底怎么回事?”“这是家骗子公司,说交了 60 元中介费,就给介绍一份家教,待遇还不错。大家交了钱,让我们十天后等通知,等就等吧,谁知十天过后人跑了。”另一个女生说:“听说这十多天骗了好几万!”那个男生说:“可不是,总共骗了六百多人,一个都没介绍,还每天电话忙得很,说介绍了这个介绍了那个,全他妈是托!”听完后,我脑子一下子懵了,人也摇摇晃晃,小巷在眼前旋转起来。“怎么了?”听见那个男生问,“你脸色一下子就变了?”我摆摆手,意思是没什么。另一个女生说:“还能怎么,不也是被骗了!”我摇摇晃晃走到小巷旁,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我蹲在地上,双手抱头,似乎脑部所有神经都像被铁水浇灌,完全失去意识,悲痛得欲哭无泪。不知过了多久,意识才慢慢恢复,先前喧闹的小巷安静下来。我扭过头,中介公司的门被封了,门前已经空无一人,只有过往的行人和自行车。我慢慢站起来,人像被抽空了一样,轻飘飘地摇晃着。

我失魂落魄地回到学校宿舍楼,被王伯叫住了。他惊讶地问我怎么了?我双眼呆滞地看着他,冷冷地笑了笑。他似乎猜到了什么,拉我进了传达室,给我倒了一杯水,递给我,问:“是不是那份工作还没消息?”我接过水杯,呆呆地看着杯里的水,水冒着热气,把我的眼睛润湿了。“唉,没什么大不了的,这份活没了,再找呗,你去学校后勤处看看?说不定能找到点活干。”我告诉王伯,来学校前,老师了解我的情况,说帮我去学校后勤处问问,但至今也没消息,也许是粥少僧多。王伯叹了口气,没再说话。王伯像我父亲一样爱叹气,但他叹的气和我父亲不一样,我父亲叹气短促而沉重,是为了减压;王伯叹气缓慢而温和,是为了排遣寂寞,可今天是出于同情。我端着水杯发呆,王伯想不出什么话安慰我,就静静地看着我。同学们下课了,宿舍楼热闹起来。我放下水杯对王伯说:“王伯,我走了。”王伯看我情绪不对,误解了我走的意思。他拉住我说:“小阎呀,你得想开,办法总会有的。”我笑了笑说:“王伯,您放心,路难走,但总得走下去!”王伯点头说:“是,是,路在脚下,踏平坎坷才能成大道!”王伯这句话像一根银针扎在我麻木的神经上,让我心里瞬间一阵刺痛,驱散了我消沉的意志,我的眼泪忍不住流了出来。我点点头说:“谢谢王伯!”

06

李阳文家里有事请假回去了。第二天晚上回到学校,从王伯那里得知我们被骗,就火急火燎地到处找我,终于在一块草地里找到了我。我躺在草地上,嘴里含着一根草,双眼迷茫地望着天上朦胧的月亮,冰凉的泪水挂在眼角。他看着我的模样,蹲下来轻声叫了我一声。我扭头默默地看着他。从他的面部表情判断,他已经知道了一切。他捡起草地上的一个石子,将石子用力砸在一棵树上说:“狗日的,不得好死!”我原以为他会大骂那瘦猴似的骗子。他没骂,却坐下来道:“我得到一个信息,有个宏达公司在招聘兼职市场调查员,要不去试试?”我一下子坐了起来,问道:“哪来的信息?”李阳文说:“信息不会错,而且是个大公司,你说去不去?”我一听是大公司,那颗如跌落在深井里的心仿佛被人往上扯了一把,身子一震,说:“去!”

第二天,我和李阳文去了那家大公司应聘兼职市场调查员。这家公司看起来规模着实不错,在一栋大厦的二十五层。我是第一次进写字楼,更是第一次乘坐电梯,心里难免有些忐忑。忐忑的原因在于我的着装与环境太不搭了。尤其是在电梯里,和那些着装时尚又职业化的白领们站在一起,别说他们那如刀般刻薄的眼神,就是从如镜的电梯里看到寒酸的自己,我都有些嫌弃这幅模样。也许是可恶的自卑作祟,我浑身都感觉不自在起来,脸像被火烤着一般发热发烫。我轻轻挪动脚步,退到电梯的角落里,把穿着胶鞋的左脚踩在露着脚趾的右脚上,把个子不高的李阳文拉到自己前面,让他遮挡住寒酸的自己,身子僵硬得不敢睁眼。虽说李阳文的衣着和环境也不太适配,但比我好很多,他那朴素的样子容易让人觉得还是个学生,而我给人的感觉像是乡下人进城收破烂的。好不容易到了二十五层,我的自卑感不但没减轻,反而更强烈了。我有种被人扒光衣服,赤裸裸走在走廊里,被人嘲笑的感觉。好在应聘的地方就在下电梯不远,不然我真没勇气走下去了。来应聘的人不多,接待我们的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女人,长得不算好看,但为人谦和,给人一种亲切感。她没在意我寒酸的衣着,热情地给我们介绍了公司情况,并告知我们每月固定工资是 100 元,主要靠搜集到对公司有用的信息量来获取更多收入,每十条信息可赚 20 元。李阳文是个没太多主见的人,他问我待遇如何。我现在囊中羞涩,哪还有权力考虑待遇问题,只要能挣钱就得干。他听我说干,就对那长得不太好看的女人说:“我们干了!”女人拿出合同说:“你们先看看合同,如果没有异议,就在合同上签字吧。”我接过合同认真看了起来,李阳文不大的脑袋凑到合同纸上和我一起看。我抬了抬胳膊,示意他的脑袋挡住我的视线了。他移开小脑袋咧嘴笑了笑说:“那你做主吧!”我看到合同上有一条,必须先交 30 元押金。我盯着“30 元”的字眼不动了,心像是被人抽了一鞭,上次被骗的伤痛又发作了。不太漂亮的女人很机灵。她从我的表情看出我在发愣,轻声问:“先生,合同有问题吗?”我手抖了抖,扭头问:“不交押金行吗?”“又要交押金?”李阳文把头伸过来,显然他也是被骗怕了,他看着合同上交押金那栏后,问不太漂亮的女人,“能不交吗?”不太漂亮的女人很坚决地说不行,等合同期满了,押金会退还的。我说:“如果我们干不了一年呢?”她伸出双手,耸着肩,“那就没办法了,押金不予退还。”我有些犹豫了,倒不是怕再次被骗。我每天的生活标准已经降到了 3 元,一日三餐全是馒头,如果再交 30 元,只怕没多久就得断粮了。旁边的李阳文也不想交这押金,就对我说:“阎军平,算了,不干了,万一忙下来,不但挣不到钱,还搭上押金,不划算。”我又把合同往下看,有一条注明,如果搜集的信息达 50 条以上,可每半个月结算一次信息费用。这一条增强了我的信心,如果咬咬牙完成 50 条,半个月能结算一次,那接下来的生活费就有着落了。我把想法告诉了李阳文。李阳文说:“我听你的,你说干我就干!”我看着他点了点头。我们签完合同,我数了数兜里的钱,总共几十元,交了 30 元,就所剩无几了。但我还是咬咬牙交了 30 元。然后,我和李阳文去市场部报到,并进行简单的上岗培训。市场部经理是个让人讨厌的家伙,三十多岁,戴着一副深度近视眼镜,说话语气阴阳怪气,语调嗲声嗲气像个同性恋者。最让人受不了的是他伸着兰花指习惯性擤鼻子的样子,说不上两句话就要擤一次。我想是不是他母亲生他时投错了胎,本是女人身却成了男人。

第二天,下课后,我满怀自信,甚至有些兴奋地和李阳文去了位于市中心的华文路进行随机调查。天阴沉沉的,时间已经是下午五点多了,华文路没有因为阴沉的天气而减弱它的繁华,反而有一种晴天时看不到的匆忙景象。我和李阳文捧着厚厚的问卷,站在人行道上,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有些不知所措。李阳文的眼睛一直看着我,希望我能开个好头。我必须开好这个头,以增强彼此的信心。打好第一仗,意味着我们成功的道路会顺畅很多。我示范了一下脸上的微笑,问李阳文有没有亲和力。他嘎嘎地笑了起来。我让他严肃点,他严肃认真地看了看我的微笑,说:“太僵硬了,肌肉再放松一些。”我也感觉自己的肌肉太紧张了,拍了拍自己的脸,又对他微笑。他说:“这次能有 80 分。”

这时,迎面走来两位中年男子,我堆着笑容迎上去说:“先生,能不能占用您……”我的话还没说完,两个男子冷着脸瞪了我一眼,嘴动了动,从嘴型能看出他们在说我是神经病。我气恼地对着他们的背影瞪了一眼。我没有因此受到打击,转身接连又问了几个,都是没等我把话说完,不是用蔑视和鄙视的眼光拒绝我,就是用怀疑和不可理喻的眼光回避我,我的自尊和自信顿时受到了打击,还多了些失落。但生活的压力又促使我不能放弃,放弃就意味着饿肚子。我深吸一口气,调整了思路,带着微微的笑容向迎面走来的一位穿着华丽、气质高贵的妇女走去。走到妇女面前,我轻声说:“大姐,您好!”妇女停下脚步,用江浙普通话说道:“你要干什么?”并上下打量着我,目光停在我露着脚趾的胶鞋上,用几个手指放在鼻孔下想遮挡,我赶忙拿出我的学生证,说:“大姐,我是个大学生。”把学生证递给她,说:“是宏达公司的兼职调查员,想占用您一点时间,行吗?”也许是“大学生”这几个字让妇女放下了捂鼻子的手指,发了善心接过我的学生证看了看,又对照学生证上的照片看了看我,严肃的脸上有了些笑容,说:“你还是名牌大学的学生?”我的自尊和自信又回来了,说:“是的,我靠勤工俭学养活自己,请大姐给我提供方便。”妇女微笑的脸上多了一层同情,说:“你是农村来的学生?”看着我身上的衣服问,“家里一定很穷吧?”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感觉自己倒成了被调查的人。李阳文替我回答了:“大姐,他是农村来的,现在生活费还没着落,靠打工维持生活。”妇女“哦”了几声,说:“你们在做市场调查?”我说:“是的,能麻烦大姐吗?”妇女说:“没问题,你尽管问吧!”妇女的爽快让我失去的兴奋又找了回来。于是,我根据调查问卷一连问了她很多问题,都得到了满意的回答,最后我问她方不方便留电话。她犹豫了一会儿,说:“QQ 号行吗?”我说:“行,最好能留个电话号码,我们不会经常打扰的,只是有时方便核实一些问题。”“好吧。”妇女把手机号码告诉了我,我再三感谢她。她临走时夸了我几句,无非是说我将来会有出息。从下午到晚上,我们一共完成了几十份调查报告,先前的打击、沮丧、困惑、伤心都被我们抛到了脑后,心里只剩下兴奋。

收工后,李阳文说请我去吃盒饭,有一家盒饭不仅便宜还好吃。我谢过他的好意,让他自己去。我回到宿舍把两个冷馒头泡在热水里,爬上上铺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王槐春也许闻到了馒头味,走过来惊讶地看着我,说:“从没见你去食堂吃饭,原来你就吃这东西?”然后手卡着脖子装作要呕吐的样子。我没看他,依然吃得津津有味。贺原三躺在床上看书,粗声但音量小地一字一句叫着王槐春的名字。王槐春止住装呕吐的动作,屁颠屁颠地跑过去,说:“班长,你叫我?”贺原三眼还是看着书,说:“你是不是闲得无聊?要不找点事给你做?”王槐春谁都不怕,就怕贺原三。他嘻嘻笑着说:“我玩游戏去。”在电脑前的张风,已经从宿舍后面拿着扫帚过来,对王槐春说:“把宿舍扫扫。”王槐春瞪着眼睛说:“凭什么?”张风说:“凭你无聊。”王槐春家里有钱,可我打心眼里瞧不起他,瞧不起他那种玩物丧志的德行和永远长不大的孩子气。都不知道他是怎么考上大学的,更不知道他要靠他老子到什么时候,或许若干年后,成为人们常说的那种啃老族也不奇怪。倒是贺原三让人难以捉摸。他表面上对别人的私事漠不关心,却好像对我的情况了如指掌,不动声色地一直在暗中帮我。后来他知道我和李阳文在兼职做调查员,也不经意地给了我们一些可行的建议,而且实施起来效果还不错,心里很感激他。不一会儿,李阳文回来了,我从上铺跳下来,来到李阳文的电脑前,把调查问卷的信息进行了归纳、整理、分析,得出了几条有价值的信息。

07

经过半个月的日夜风吹雨晒,我和李阳文好不容易收集到了八十条信息,又将这八十条信息咨询了我们学校教营销的教授,教授说这八十条信息很有啇业价值,并赞扬了我们几句:“你们学中文的,能用科学的方式分折得这么有条理,很不简单,应该改学科。”没想到教授会对我们这么高的评价,无疑增加了我和李阳文的自信心。我第一时间想到的,那就是赶紧将辛勤劳动的结果兑现能让我吃饱的钱。

我和李阳文兴奋地朝宏达公司走去,按合同条款应支付我们信息费160元。路上,李阳文问我拿到打工的第一笔钱怎么处理?我还能怎么处理,填饱肚子是我当务之急,只有肚子填饱了,所有困难就不成困难了!我却没有回答李阳文的问题。李阳文没等我回答,就说,我拿到第一笔打工的钱就寄回家,给弟弟读书。他告诉我,他们家在县城,母亲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父亲拉扯他兄弟俩不容易,即当爹又当妈,为了兄弟俩读书,为了弟弟那三万元的择校费,没日没夜一天要打好几分工,近五十的人,看上去像六十了!他心疼父亲。他眼圈红红地说,真担心我爸爸身体累垮!所以我一要靠勤工俭学为爸爸分担,等条件好了,再让我爸爸给我们找一个妈。我听后心里酸痛酸痛,想到了我的父亲。李阳文揩了揩眼,嘿嘿笑了笑。其实,李阳文并是我想象的那种没有主见的人,他只是不喜欢显路出来。我用胳膊搂着他的肩,想起了托尔斯泰的一句话:“幸福的家庭总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则各有各的不幸。”李阳文抬头看着我说,让我爸爸给我们找后妈的想法,是不是好笑?我说,没什么好笑,人之常情!

我们来到宏达公司市场部经理室,不男女不女的贾经理正擤着鼻子在嗲声嗲气打电话。我们敲了敲敝开的门,贾经理伸出兰花指,意思让我们等等。我们站在经理室门前,看着贾经理没完没了地打电话,从他那酸不溜丢的笑容来判断,是在与位一女人调情。李阳文轻轻地对我说,他那玩艺还能起来?突然,他高声地笑了起来,笑声如骚公鸡扑在母鸡背上的那种兴奋,脸上淫荡得让人相呕。李阳文又说,那女的可能也是同性恋者!等了好一会,谢天谢地,他那骚公鸡的笑声终于停了,并挥着兰花指说了一声,拜拜!放下电话后,还意犹未尽地在独自发笑。我又轻轻敲了敲门,他这才想起我们还站在门前,那意犹未尽的笑容立马收敛了,用兰花指擤了擤说了声进来。

我们来到他的办公桌前,我将收集到的信息递给他。他说放在桌前,我又将八张纸的信息整整齐齐放在他的桌前。他用右手兰花指捻起来,放在左手上,又用右手兰花指扶了扶那深度近视眼镜架看了起来,边看还边点了点头。我和李阳文相觑地笑了笑,李阳文在办公桌下伸出了大拇指。他看完后说了一句,不错,还收集不少,李阳文马上说,贾经理,您是不是签个字,我们好去财务结算。他慢慢抬起头,说:“我的话还没说完,你急什么?”他又伸出讨厌的兰花指擤了擤鼻嗲声说,“收集是不少,可有用的没几条呀。”李阳文一听急了,说:“你凭什……”我拦住李阳文,平静地说:“贾经理,您说有用的没几条,您是不是得给个理由?”他没吭声,又来回地看了几篇,我从他脸上表情看,这八十条信息并不像他所说的那回事,应该是像教授所说的那样,非常有价值。他终于又抬起了头,阴阳怪气嗲声嗲气地用各种荒唐的理由来搪塞或否定逐条信息的价值,最后认为只十条勉强有些价值。他的歪理将我肺都气炸,我狠不得上去抽他几个嘴巴,拨掉他下面的东西,让他滚出我们男人的队伍!李阳文急得跳起来说:“那你意思,我们忙了半个月才有20元?”贾经理伸着兰花指指着李阳文说:“小同志,就是这个意思。”然后看着我们,高度近视眼镜后面那双眼有一种不可告人的意思。我转身将经理室的门关掉,回身从裤兜里假装掏钱的样子,向狗日的阴阳人招着手说:“来,贾经理,我这有点小意思,今后还得请你多多关照。”狗日的阴阳人假装客气,说:“这样不太好吧?”那贪小便宜眼却一直死盯着我的兜。我走到他的身边也还没反应。突然,我毫不犹豫伸出手用力给了他一记耳光,将他的高度近视眼镜打落在地,他像遭击的鸡叫了一声,摇摇晃晃跌落在他的办公椅上,双手在眼前摸来摸去。我抓住在旁惊呆的李阳文的手说我们走!不知阴阳人是回过神来了,还是痛过后醒来了,好一会才听到他大声尖叫一声,你怎么打人呀?我和李阳文已快步走出了市场部,刚好有一部电梯打开了门,我们急忙上了电梯。电梯门关后,李阳文伸着大拇指对我说,老阎,真解气!从此,我老阎的称呼就给李阳文叫开了,最后连一些老师也这样称唤我了。我是痛快了,可这半个月算是白忙了,一分钱没挣到还贴上了三十元的押金。一次又一次失败,我己无资本去校外打工了,生活陷入了绝境,每天的生活标准也只有二个馒头了。没有油水的肚子,就像是空转的搅拌机,二个馒头进去后很快就被搅得没有了,我只能拚命的喝水,喝得肚子成天像装满水的桶晃晃荡荡,整个人是轻飘飘的浑身没得劲,脑壳是晕晕沉沉的,脸上几乎见不到血色。

有一次,我在教室打开课桌,发现里面有一沓饭菜票,我惊傻了。脑子里第一时间浮现的是香喷喷的大米饭和油花花肉,馋涎瞬间带出了在胃里泛滥的胃酸。我一次又一次浮现一个想法,那就是拿着去食堂饱吃一顿。但意志让我吞咽着口水忍住了。我知道这是贺原三在悄悄帮助我,他是真心想帮我,因为不是一次二次了。但我还是不愿接受他的帮助。贺原三的家境不是一般的好,是王槐春家无可比拟的,听说还是富二代(这些是听老师说的)。但他为人低调,从未在班上显示过自己的家境,衣着也平平常常,不了解情况的,还以为他就是平常家的孩子。他外表看似漠然有些傲气,但内心是热烘烘的,还很善良,是一个很讲义气的人。在班上,我与他算是聊得最来,聊得来不仅是成绩不相上下(不是他考试最好就是我最好)关键是很多观点有相似之处,彼此看问题较为透切。若干年后,我们还成了事业上的合作伙伴。我不愿接受人家的帮助,何许大家会误解我这是死要面子活受罪,但这绝不是面子的问题,是我不想欠人家的人情。还有一点,小学五年级的时候,听老师说过这样一句话: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这句话一直刻在我心里,我坚信困难只是暂时的,只要扛一扛,总会扛过去的!我拿着饭菜票来到贺原三的桌前,贺原三低头在写文章。我将饭菜票轻轻放在他的桌子上,贺原三看着我有点颤动的手缩了回去,才慢慢抬起头,不愉快的脸上像是被人抽了一记耳光,猛然站起来拿起桌上的饭菜票拍在我的脸上,气愤地说,你是一头犟牛!静静的教室如一筐豆子霎那倒在地上,同学们都用惊异眼光看着我和贺原三,认定我们俩是吵架了。我没有理喻贺原三的气愤,转身就走开了,并向大家挥了挥手说,没事了!

08

一天上体育课,老师教我们做体操。在强烈阳光的刺激下,难忍的饥饿如恶狼再度扑向我,致使我头昏、耳鸣、眼花,身子又轻飘飘起来。不一会儿,我终于扛不住了,虚弱的身子缓缓晕倒在足球场上。站在我后排的张风吓得大叫:“不好,老阎晕倒了!”张风的叫声打乱了整齐的队形,同学们纷纷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地说:“这是怎么了?”“是中暑了,中暑了!”“哪来的暑,这天哪来的暑?”贺原三二话不说,走上前抱起我,大声问道:“谁身上带了糖?”同学们用诧异的目光看着贺原三,似乎在疑惑要糖做什么。贺原三又大声问:“谁有糖?”王槐春像是想起了什么,从裤兜里掏出一颗巧克力说:“我有。”他把巧克力递给贺原三,贺原三把我的嘴掰开,将巧克力使劲塞进了我的嘴里。体育老师从前头跑过来,对贺原三说:“赶紧送医院!”这时,班花姜丽丽从同学们放书包的地方拿着一瓶矿泉水跑过来,边跑边拧开了瓶盖。她喘着气拨开围观的同学,把水递给贺原三:“给老阎喝点水。”贺原三接过水,再次掰开我的嘴,一点点地倒了进去。巧克力和水进入我的胃里,我渐渐有了些知觉。我吃力地睁开眼,迷糊地看着眼前一个个脑袋旋转起来,听到许多仿佛从很远处传来的声音:“醒来了,老阎醒来了!”接着,好像我被人扶了起来,放在了贺原三的背上。贺原三驮着我就跑,我迷迷糊糊感觉像是骑在马背上,后面还有许多“马蹄声”,随后意识又消失了。

贺原三把我背到校医务室,同学们高声呼喊着医生。一位男医生匆匆赶来,对我仔细检查了一番,摇了摇头说:“这孩子是饿的!赶紧给他挂葡萄糖盐水。”然后对贺原三说:“等他完全醒了,不能让他吃太多,最好先喝点粥。”至此,同学们才知晓我一天的生活标准仅仅是两个馒头,而且是贺原三告诉大家的,但我不知道他是如何得知的。同学们听后,脸上都露出了同情的泪水。李阳文放声大哭,边哭边说:“我家里困难,没想到他比我困难得多,可从没听他吭过声,太坚强了!”另一位女同学含着泪说:“大家别愣着了,赶紧给老阎捐些钱吧!”同学们开始掏钱,贺原三说:“大家别掏了,老阎不会接受的,只能想其他办法了。”“想什么办法?”同学们面面相觑,一筹莫展。贺原三招呼张风和李阳文照顾我,独自离开了。

贺原三来到系办公室,找到了系指导教师文老师。文老师听完贺原三介绍我的情况后说:“阎军平的情况我知道,去后勤处问了几次,都说没有活干。”她站起身说:“走,我们再去问问。”

贺原三和文老师来到教学大楼,找到了后勤处的严处长。严处长正在办公桌前敲电脑。文老师敲了敲门说:“严处长,您好!又来打扰您了!”贺原三跟着文老师进去后,也喊了一声:“严处长好。”严处长长得正如他的姓,一脸严肃,不苟言笑。他看了看文老师和贺原三,边敲电脑边说:“文老师,不是麻烦的事,贫困学生太多了,活就那么多,再等等看吧!”“等?”贺原三说,“人都饿晕倒了,再等就出人命了!”严处长停止了敲电脑,严肃的脸绷得更紧了,目光如刀般刮在贺原三的脸上,正要训斥贺原三,文老师对贺原三说:“怎么和严处长说话的?”又对严处长说:“严处长,您看是不是调配一下,那位同学实在太可怜了,刚上体育课饿晕倒了,现在还在校医务室打吊针,麻烦您想想办法吧!”严处长紧绷的脸稍微松弛了些,想了想说:“过一周吧,打扫教学楼的阿姨合同期满了,让那位学生来替吧。干活时间早上或晚上都行,不能影响正常办公。”文老师说:“那太好了,我代阎军平同学谢谢您了!”严处长又敲起了键盘:“谢就不用了。丑话可说在前头,工资只有四百,还要打扫厕所,别拉不下面子,乱弹琴地敷衍我,让我下不了台!”贺原三很了解我,知道我好面子,但这面子我会放得下,而且会干好。他说:“严处长,您放心,阎军平同学来自农村,能有这份活,他会很珍惜的!”文老师说:“是呀,是呀,这可解决了阎军平同学的大问题了!”

我差不多打完一瓶葡萄糖盐水后,人慢慢清醒了,一股香味扑鼻而来,似乎有鱼香和米饭香。我舔了舔舌头,舌头涩涩的,并没有鱼和米饭,只有眼前围着的好些同学,是一张张惊喜的笑脸。同学们说:“老阎醒了!”我疑惑地看着同学们:“我怎么会在这?”没有同学回答我,我慢慢回想起来,我是饿晕了。李阳文端着一碗鱼粥递给我:“医生说了,你中暑了。来,老阎,这是美女姜丽丽给你买的鱼粥,先喝了吧!”我知道李阳文在安慰我,不想揭穿我是饿晕的。我看着他手上端着的鱼粥,鱼粥还冒着热气。透过香喷喷的热气,一张轮廓均匀、线条流畅的鹅蛋脸浮现在我眼前,鹅蛋脸上那双如我老家屋后清澈泉水般的大眼睛扑闪着迷人的光芒,一绺黑油油的头发垂在高挺的鼻梁上,不仅没影响美感,反而更动人。她脸上带着含蓄的微笑,向我点了点头,示意我喝下去。我感动得差点落泪。也许大家都明白,让我感动的不只是那冒着热气的香喷喷的鱼粥和同学们的关爱,更重要的是这张鹅蛋脸的笑容。这张笑容让多少男同学在背地里津津乐道,甚至彻夜难眠。我从未正眼瞧过这张笑脸,也不曾想过,因为这张笑脸离我太过遥远,遥远得如同天地之隔,有时在眼前晃过,也只当是流星一闪而过,不敢在脑海中留存,因为我脑海的水太浑浊,承载不起如此亮丽的星星。今天这张鹅蛋脸的笑容离我如此之近,近得我闻到了她那迷人的体香,比鱼粥的香味更令人沉醉。这张鹅蛋脸便是我们的班花,甚至说是校花也不为过的姜丽丽。同学们把我从检查床上扶了起来,姜丽丽从李阳文手中接过鱼粥,坐在靠床的一张椅子上,用她那好看动人的小手指捻着勺子,在鱼粥里搅动,说:“来,老阎,把这碗鱼粥喝下去。”话语轻柔,却像磁铁般充满引力。同学们对姜丽丽的热情大为惊讶,男同学看着我满是羡慕和嫉妒,羡慕的成分多于嫉妒,嫉妒的意思也并非常人想象的那种;而女同学看着姜丽丽则是难以理解和猜疑,女同学的心思可要复杂得多。我除了感动,没有其他杂念,也不允许自己有杂念,因为我深知一个道理,癞蛤蟆永远别想吃天鹅肉。我用右手接过姜丽丽手上的鱼粥,将其放在旁边的桌上,淡淡地说了声:“谢谢!”其他的话我便不想多说了。姜丽丽浅笑着说:“一碗粥,谢什么,快趁热吃。”我用勺子舀着碗里的鱼粥,恨不得一口将这碗鱼粥倒进饥肠辘辘的肚子。但我不能这样,只能文雅地慢慢送进嘴里,吞咽的时候,却感觉不出其味道。但我还是轻声说了一句:“姜丽丽同学,这粥钱,我会给你。”

09

一个多月后,我终于拿到了打工的第一笔钱。由于我的努力,严处长那严肃少有笑容的脸对我劳动的成果漏过一些笑容,甚至那难以开口的嘴还夸过我几句。当然,这些我并不知晓,是从后勤处的一位老师那得知的。那天我去财务室领钱,出纳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男老师。他将钱递给我,说:“阎同学,我处长夸你了!”夸我?我心里在想,那可是有名的金口。还是笑着夸的,我更是受宠若惊了,那张脸还会笑?那老师又说:“你的卫生搞真得不错,害得我们教学楼的女老师们都不敢穿裙子了。”我疑惑地看着他,不知道他话的含意。他见我一脸狐疑,哈哈大笑了一声,说,“你地板拖得像镜子一样,谁还敢穿裙子?”我没想到这位斯文的老师还能说出这么幽默的话,我只能浅浅笑了笑,但心里象灌满了蜜,甜蜜甜蜜的幸福。我相信一句话,劳动能给人带来幸福。

我拿着四百元的工资,第一时间想的是这下能填饱自己饥饿的肚了。接着再替换脚下那双露指的胶鞋,添件像样的外衣,改变自己那像乞丐的形象,从此走路挺直的身子才有了真正的意义。可就在这天晚上,一件让我悲恸欲绝的事发生了。李阳文在一家广告公司打工,由于超负荷工作,在下楼梯时,一脚踏空,从阶梯上滚落下来,头颅撞在墙角,不幸当场身亡。

那天晚上十点多,也就是我领完工资的那天晚上。我打扫完教学楼,回到宿舍洗完澡,躺在床上刚拿起书来看,一阵急促敲宿舍门声惊动了宿舍的同学们。坐在靠门桌前的王槐春在玩游戏,不耐烦地说:“哪个讨厌鬼?”大声喊,“敲死呀,都什么时候了!”门外传来王伯急促的声音:“开门,出大事了!”我一听,来不及穿衣,赤膊的身子穿着短裤衩从上铺跳了下来,其他同学也翻下了床。王槐春己起身打开了门。王伯站在门前大声说,李阳文出大事了!我脑子一懵,李阳文出大事了?贺原三很镇定,他边穿衣边问:“王伯,李阳文出什么事了?”王伯说:“具体情况也不太清楚,好像是摔伤了。你们快去医院看看吧!”贺原三穿好了衣问是哪个医院,王伯说人民医院。张风又将隔壁寝室的同学敲醒了,大家打了几个的士,急忙赶往了医院。

我们赶到人民医院外科,得知李阳文的尸体己进入了太平间了。这令我们太震惊了,好好的人怎么就进了太平间?我不相信护士说的话,大声问护士,你是不是搞错了?不知是我的脸因悲痛变了形,还是声音像狮子似吓着了护士。她身子缩得紧紧的,像是她害死李阳文似的,她胆怯地问:“是叫李阳文?”大家都默许了。我的气还在喘,是悲伤的气。她说,“那就没有错了,刚推到太平间去了。”贺原三问她太平间在哪?她告诉了我们。我们丢下还在胆怯的护士,跑到灯光阴森的另一处听到了凄切的哭声。我们放慢了脚步,看见太平间门前站着一个在哭泣的二十岁左右的男孩和一个蹲在地上双手抱头的男人。男人没哭,但悲哀得挥身在抖颤。他们听到了脚步声,男孩的哭泣变成呜咽了,男人侧头慢慢立起身来,面部肌肉痛苦地在抽搐,双眼失神地看着我们。男人看上去近六十,我想起李阳文曾说过,他父亲“近五十的人,看上去像六十了”第一时间我判断此男人就是李阳文的父亲。我上去紧紧握住李阳文父亲的双手,说:“李伯,我们是李阳文的同学,来看看他。”李阳文父亲向我们点了点头,对在呜咽的男孩说:“阳武,带同学们去看看你哥。”声音是坚强、低沉的,又让人揪心。太平间另一端也站着几个年轻人,看得出应该是李阳文打工所在的广告公司同事,他们悲伤地看着我们。贺原三轻轻推开太平间的门,门里一股凉飕飕的阴冷气息扑过来,大家不约而同地哆嗦了一阵子。里面灯光昏暗得恐怖,四张床上躺着三具用白布罩着的尸体,从身子的长短判断,李阳文是躺在最里面的那张床上。果然,李阳文弟弟上去轻轻掀开了白布的一角,李阳文的小头露了出,脸白得像纸一样,一双眼闭成了两条线。李阳文弟弟看着哥哥大哭起来:“哥,你同学们来看你了!”接着泣不成声地蹲在地上,边哭边说,“谁让你为我挣钱了!哥,你不该走呀……”哭声撕碎了我们的心,同学们大多哭出了声。我和贺原三噙着泪水,将李阳文的衣衫和头发整了整,默默地看着他。李阳文朴实的笑容及那双像清水一样明亮的眼和他说话的声音,一直盘桓在我的眼前和脑海里,泪水就情不自禁了。

李阳文的意外给我和同学们打击很大,在回校的路上没有一个人说话,大家默默地往前走,像是没有方向地走,总感觉回校的路没有尽头,直到天慢慢亮了,我们才到达了学校。第二天,在贺原三倡导下,系里的老师和同学们为李阳文捐了款。同学们大多捐的是五十到一百,也实在不容易了。贺原三背着同学捐了一万,姜丽丽捐了五千。我从刚领的工资四百元中扣出一百五十元生活费,将剩余的要全捐了出来。贺原三不干了,他虎着脸问我:“你不活了?”我说:“够了,生活费己留了出来。”“你不要忘了,我知道你一个月多少钱。”“真够了,”我说,“咬咬牙就过去了。”“够了?”贺原三说,“你馒头还没啃够?”有馒头啃对我来说已很幸福了!贺原三知道我是犟脾气,决定的事就是几十头牛也拉不回,只好不再坚持了。

一天中午,我将瓷碗伸进食堂窗口买白饭,食堂师傅接过瓷碗,转身去盛饭时,见里面案台上有半盆子香喷喷亮晶晶的红烧肉,我忍不住咂巴着嘴,想掏菜票买一份来解馋。抬头看着菜谱的价,一份红烧肉的价能让我过上几天,最终还是忍住了。我端着泡了免费汤的白饭,去了常去的草坪。一来不像让同学们看见我尴尬的样,二来李阳文的去世给我造成的悲痛依然在体内蔓延,想一人清静清静。正在我埋头吃着饭,一股红烧肉的香味袭击着我的鼻孔,一个劲地往体内钻。这哪来的肉香?我翻起上眼睑,一碗油亮亮的红烧肉冒着热气出现在眼前。再将眼往上移,姜丽丽那张漂亮的鹅蛋脸正笑盈盈地看着我,说:“不嫌弃我吃剩的,就把它消灭掉!”我看着满碗的红烧肉,根本就看不出是吃剩的,明摆的是从食堂刚打出来不久。我不知道姜丽丽是什么意思,但从她那晶莹清澈如泉水般的双眼看不出是在嘲讽我的意思。我还是冷冷地问了一句,你这是什么意思?她说:“还能什么意思?”她又说,“我吃不完请你帮忙,你总不希望浪费吧?”姜丽丽的声音清脆好听,贺原三形容她的声音像百灵鸟,我听起来总觉得像家乡的泉水滴在溪谷里,意思差不多,但有不同的意境。贺原三喜欢姜丽丽,也只局限在喜欢。我羡慕他说,喜欢就追吧!他说:“有两只同样都漂亮、同样闪着光的花瓶摆在眼前,看起来都很喜欢,可我已拥有了其中一个,前题条件也只能允许拥有一个,拥有两个就是贪婪和不道德,那么我只能保存己拥有的那一个,而另一个只能放弃。被放弃的那一个,我只能在心里喜欢了。”贺原三问我知道意思吗?我当然知道他的意思,但我还是摇了摇头。他说:“你真是一个榆木疙瘩!”后来我才知道,他有一个一直在相爱的中学同学。不久,他又问我,剩下的那个漂亮闪亮的花瓶有没有勇气占为已有?“占为己有?”怎么可能,再漂亮、再闪亮又与我有什么关系?只能偷偷欣赏,占有那只能是痴心妄想,没那闲心去做白日梦。“喂,”姜丽丽说,“发什么愣?我的手都酸了!”好听的声让我的心发软。看着用保温瓶碗装的红烧肉,我想发狠地说不吃,请你拿开!可那长年无油的肠子像哂干的麻布带被红烧肉香味熏得在慢慢蠕动,让我毫无勇气说出来,手不听指挥地还是接了过来。“你慢慢吃,我走了!”姜丽丽甩了甩她飘着与红烧肉香味一样诱人香味的秀发,丢下了这一句话,转身就像彩蝶轻飘飘地走了。我反应过来,大声“嗳”了一句,姜丽丽没回头,弓腰穿过一排树杈不见了人影。我用嘴使劲咬了咬不争气的手,痛恨自己人贫志短马瘦毛长,可还是抵挡不住诱人的肉香味。我看了看四周无人,狼吞虎咽地将那一块块红烧肉塞进了嘴里,嘴很快油黏黏的发亮,大口大口地吞咽,油香香的肉汁汩汩流进了那像晒干麻布带的肠子,涩涩的肠子瞬间润泽起来。风卷残云地消灭了红烧肉,我只感觉好吃,一连打了好几个香嗝,却一时想不起是什么味了。肚子有了油水,脑子就开始胡思乱想了。姜丽丽为什么平白无故要送一碗肉给我?是同情还是可怜?但从她脸上一点也看不出这层意思,难道真对我有那么点意思?我回想她那晶莹清澈如泉水的双眼看着我时的眼神,眼神中除了微笑,还有一种少许的羞涩。这不应该呀,难道她会喜欢我?喜欢我这个饭都吃不饱的人?想到这,我心猛一紧,给自己用力扇了一记耳光,你是吃饱了撑得慌,尽在这想好事!人家不就是看你可怜吗?帮帮你就胡思乱想,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什么东西,你除了学习好和会吃苦,你还有什么?真是一个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东西!

10

由于肚子里有了油水,人便不慌了,精神也因此好了起来。

晚上躺在床上,用书遮住脸,忍不住哼起了小调。张风伸着头看着我说:“老阎,今天心情不错,是不是走桃花运了?”张风的话让我吃了一惊,莫非他知晓姜丽丽送红烧肉给我的事?说实话,心情之所以好,我不否认有这方面的因素,尽管是痴人做梦,但梦总归是美的。“说说你的桃花运?”张风又在打趣我。“胡扯!”我拿起脸上的书,顺势打在他头上。张风缩了缩脖子,摸着头笑嘻嘻地说:“打人干嘛?有桃花运多好!”我没搭理张风,依旧哼着小调,心里还真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快乐。王槐春在书桌前打游戏,大声喊道:“肚子饿死了,拜托哪位同学帮我去买一碗方便面好吗?”张风见我不理他,走到王槐春面前,像是报仇似的敲了一下他的头说:“你算老几?谁给你服务呀!”王槐春眼珠子一转说:“哎,就你行?这八楼我实在爬不上了,肚子饿呀!”张风开玩笑说:“好呀,你说,给多少辛苦费?”王槐春信以为真,从裤兜里掏出十元钱拍在桌子上:“剩下的钱全归你了!”张风又敲了一下他的头说:“你以为你的钱大?拿一百来,我立马给你去买!”王槐春说:“你想讹我?没门,饿死也不让你阴谋得逞!”

王槐春的话让我受到了启发,又想起前段时间,一个女同学向另一个女同学发牢骚,说现在学校“蜗居”一族越来越多,这人怎么懒成这样?另一个女同学疑惑地问她,蜗居一族?那女同学解释道,所谓“蜗居”,就是一些家境比较好的同学整日窝在宿舍里看书、玩电脑、睡懒觉,懒到连饭菜都不愿意下楼去打了……。想到这,我一时兴奋起来,这不是摆在眼前的商机吗?我从上铺跳下来,走到王槐春跟前说:“我给你去买,辛苦费不多收,只收一元!”王槐春一听,喜上眉梢,一把抱住我说:“太好了,老阎!”张风扯开王槐春说:“你尽想好事,想剥削老阎?不行,他从桌上拿起王槐春的十元钱放在我手上,买完方便面,剩下的钱归老阎!”我拍了拍张风的肩膀说:“我只收一元,欢迎你今后也加入剥削我的队伍,我走啦,拜拜!”

我给王槐春买完方便面回来,内心已有强烈的创业冲动。我来到贺原三床前,贺原三在看书,我轻轻咳了一声。贺原三把书移开,问:“有事?”我点点头。他坐起来说:“有事就说。”我说:“能不能借我二百块钱?”贺原三二话没说,起身从衣服兜里掏出二百。在把钱递给我时,用一种狐疑的眼神看了我许久,我明白他眼神的意思,是在说太阳从西边出来了,我怎么会开口借钱?

第二天,我用二百多元钱买了一部只有多数老太太、老爷爷才用的手机。并在学校各系的宣传栏里贴出一张小广告。广告内容是:各位同学好!若您在忙于学习时,不便去食堂买饭、打开水、购物、交话费和办理一些杂事,请拨打我的电话,我将为您代劳,并提供热心、方便、周到的服务,为您赢得最宝贵的时间。校内代劳每次收费 1 元,校外一公里内收费 2 元,二公里内收费 3 元……我贴完最后一张小广告,没想到电话就响了,那电话铃声真让我振奋,我双手在衣服上蹭了蹭,赶忙从裤兜里拿出电话,重重按下接听键,说:“喂,你是阎军平同学吗?”是一个女同学打来的,声音很熟悉,来不及分辨。我说:“你好!我是,请问有什么需要我代劳的吗?”“麻烦你帮我去校门前买两斤苹果,好吗?”“好的,听出来了,我心里一惊,没想到第一个打进电话的竟然是姜丽丽,我的心莫名地紧张起来。“我的宿舍在……”我打断她的话:“我知道你的宿舍,我会尽快给你送去。”“听出来了,那就谢谢了!”

挂断电话后,我的心难以平静,就像刚跑完 100 米竞赛,还喘着气。我边朝校门口走,边用手极力想抚平跳动的胸口,心却跳得更厉害了,如同重鼓敲响。这不禁让我胡思乱想起来,刚想个开头,电话又响了,我边走边掏出电话说:“喂,你好!”“你姓阎吗?”打电话的是一个男生,说话有气无力。“是的,我叫阎军平。”“哥们,我这人懒,喜欢睡懒觉,今后早餐就拜托你了!”“没问题,请把你的宿舍楼和房间告诉我……”“哦,好好,知道了,每天早上七点半准时送到你宿舍。”

我在校门前水果摊上给姜丽丽买了两斤苹果,苹果红润可爱,晶莹剔透,像是姜丽丽漂亮的脸蛋。这又让我不禁胡思乱想。姜丽丽真对我有意思?我使劲回想姜丽丽曾看我的所有眼神,除了上次送红烧肉时,她眼神中的微笑和些许羞涩,再没其他印象。我僵硬地笑了笑,感觉自己笑得像个花痴,真是个花痴。姜丽丽不仅长得漂亮、气质出众,还有令人羡慕的殷实家庭,怎么会看上自己这个从山旮旯出来的土包子,人家最多也就是同情自己的处境,真是痴人说梦。好在手机又响了,而且几乎成了最繁忙的热线电话,一个接一个打来,我不停地接听电话,不停地记录要代办的事和地址,把我从花痴的幻想拉回到现实,让我无暇再想那些无聊的事。

我拎着苹果来到姜丽丽寝室门前,敲了敲虚掩的门,大声叫了一声姜丽丽。开门的是班上同学谭燕文,门内一股女人特有的馨香扑鼻而来,让我的心有些荡漾。谭燕文惊讶地叫了一声:“哎哟,是老阎呀,来,快,进来坐坐。”“坐就免了,”我说,“姜丽丽在吗?”“在,”谭燕文说,“她在卫生间,很快就好,进来坐坐呀。”“真不坐了,”我将塑料袋递给她,“这是姜丽丽买的苹果,麻烦你转交给她。”谭燕文接过苹果:“钱还没给你吧?”“是老阎吗?”另一个女同学谢雯英出来了,“呃,还真是,她双手抱臂说,我们今后可是你的客户,来了也不进来坐坐。”摇晃着脑袋说:“不会担心我们把你吃了吧?”“嘿,”我说,“我倒想,可哪有那样的好事轮到我。”我的手机短信响了,拿出手机看了看,是一个同学让我去给他买牙膏。“刚开张,”谢雯英说,“生意还不错呀!”“好了,”我收起手机说,“真不能多说了,我还有事。”谭燕文说:“有事你去忙吧。”

我转身走了几步,谭燕文又追上来一句:“老阎,钱还没给你?”我边走边挥挥手说:“没事。”刚走到楼梯口,姜丽丽追了上来:“老阎,你等等!”我停下脚步,只见姜丽丽湿润的秀发绾在肩后,像是刚洗完头。她大步向我走来,走路的姿态着实迷人。借此,我想看看她的表情和眼神,没发现有什么特别,笑还是那样的笑,眼还是那么流光溢彩,与在教室里相见没什么不同,只是湿润的秀发让她那张美丽的鹅蛋脸更加光彩照人。我对自己的多心感到好笑又可怜。姜丽丽走到我跟前,把钱给了我,说了声谢谢。我接过钱说:“谢的应该是我。”也许是心里发虚,说话还有些结巴,像是怕被姜丽丽看穿自己内心那可怜的非分之想。我正准备把钱放进口袋,发现钱不对,点了点,我说应该找回她 3 元。她摆摆手说:“不用找了,2 元钱跑一趟腿太少了。”我拿出 3 元递给她:“2 元钱对你来说少,对我来说够多了。再说,做事要讲规矩,既然有规矩,那我就得按规矩办,你说呢?”话说得有点冲,我以为她听了会不高兴。她没有,只是微微一笑,接过钱说:“那就按你的规矩办吧!”见她没生气,脸上还带着一丝笑容,我放心了,说了句谢谢理解,就下楼了。没下几级楼梯,她又叫住我,指着我露着脚趾的胶鞋说:“你该换双鞋了。”我看了看脚下的鞋,脸有些发红。也许看出了我的尴尬,她又补了一句:“每天要跑很多路,换双鞋会跑得快些。”这句话说得多么温柔,听了真想哭。我抬头看着她的双眼,她的眼神有些躲闪,那双晶莹清澈如泉水的眼睛还有些湿润。我点点头,转身快步跑下了楼梯。

一天下午下课后,天阴沉得仿佛要塌下来,我刚回到寝室,倾盆大雨就噼里啪啦地下了起来。我庆幸没被大雨淋着,刚放下手中的书,手机就响了。我接听电话,是一个女生打来的,她刚下公交车,问我能不能给她送一把雨伞过去?我二话没说,拿了一把伞跑下楼,借了王伯的自行车冲进大雨,向校门骑去。还没赶到公交车站,整个人就成了落汤鸡。我浑身湿透地骑到公交车站,一个女生向我挥手,我在女生面前刹住车,抹了抹脸上的雨水,把雨伞递给女生。女生惊讶地说:“你怎么不穿雨衣?”废话,有雨衣我能不穿吗?我没说出口,只是笑了笑。女生接过伞,感动得眼眶都红了。后来女生写了一篇散文发表在校刊上,细腻的文字感动了很多人,我的知名度也随之提高,并起到了意想不到的广告效果,生意自然也就好了起来。

11

两个多月过去了,除了正常上课和打扫教学楼外,我整天忙得像被人抽打的陀螺,不停地转,没有片刻停歇。好在一直有种精神支撑着我,那就是为了填饱肚子,要坚持、不妥协、不放弃。就像尼采所说,人的精神有三种境界,而我正处于第一种境界,即骆驼的境界。听了姜丽丽的话,我换了双球鞋,跑起来身轻如燕,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即便汗流浃背、气喘吁吁,也穿梭于学校各宿舍楼间,成了无人不知的名人。辛勤的付出终于有了回报,原本空空如也的兜里有了些零花钱,不仅能吃饱饭,白饭里还能有菜香。同时,还买了一辆旧自行车,换掉了那件破旧的外套(在贺原三的建议下,买了山寨版的名牌),凌乱的头发也剪成了平头,人变得精神了,形象也好了。同学们都说我像换了个人,没想到我还有几分帅气。嘿嘿,俗话说得好,人靠衣装马靠鞍,就是这个道理。

有天晚上十点多,贺原三说要请我出去喝酒,说有事跟我说。我不想去,不想去是想让跑累的双腿在床上好好休息一下。可最后还是没拗过贺原三的强拉硬拽。要是以前,无论他怎么拽我都不会去。当然,那时他也不会拽我,他最大的优点就是善解人意。如今处境好些了,心情也跟着好起来。我们出了宿舍楼,我的热线电话又响了。贺原三说:“谁这么讨厌,这么晚了还找麻烦。”我拿出电话,是个女生打来的,让我帮她买卫生巾。我听愣了,女生声音很大,被贺原三听到了,我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脖子根。女生又说:“哎,记住,买苏菲牌子的。”我想拒绝,可若拒绝,就意味着失信于人,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信誉口碑就毁在这女生手里了。若答应,给女生送卫生巾确实难为情,也很尴尬。我拿着电话半天没说话,女生在那头哇哇叫:“喂,你哑巴啦,怎么不说话?”我咬咬牙说:“好,马上给你送去。”贺原三捧腹大笑,我说:“这有啥好笑的。”贺原三还在笑,笑着说:“你干脆给这娘们送一盒避孕套去!”我也忍不住笑了。我说:“你别笑,我还真给男生送过。”那是前天晚上,一男生在校不远的宾馆给我打电话,说让我代买一盒威尔乐牌柔珠按摩避孕套。男生肯定是躲在卫生间打的,轻声说:“哥们,我实在没办法,没套她不让我上,求哥哥行个好!”贺原三听后笑得更厉害了,他说:“老阎,你干脆开一家成人店算了,把业务再扩大,说不定很有市场潜力!”

我们来到校门前不远的夜宵摊前,趁贺原三点菜的时候,我在旁边不远的便利店买了一盒苏菲牌卫生巾。贺原三看着我手上的卫生巾,瞪着眼说:“你还真给那娘们送去?”我说:“谁让我吃这碗饭,你等等,我马上回来。”我把卫生巾藏在衣服里,跑向校女生宿舍。我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到女生宿舍楼下,给那位女生打了电话。我站在宿舍楼的一棵梧桐树后,很快就见一位女生穿着睡衣、趿拉着拖鞋下了楼,站在宿舍大门前四处张望。我快步走过去,问了一句:“你叫刘芳香?”她回过头:“你躲在树后干嘛?”我没跟她啰嗦,把卫生巾从衣服里拿出来给了她。她接过卫生巾看了看,牌子没错,满意地点点头,把钱递给我说:“只是试试你,没想到你真买了,算你没失信,我赢了!”我接过钱,诧异地看着她,她捂着嘴咯咯大笑,笑够了告诉我,宿舍的姐妹们跟她打赌,如果我给她买了卫生巾,明天就请她吃饭!我无语了,转身就走。走了两步,我回头说:“喂,下次让我买内裤和胸罩,我也守信。”她一听,像母鸡下蛋似的咯咯笑起来。

我跑回夜宵摊,贺原三点的几个菜都上齐了。我喘着气说:“点这么多菜吃得完吗?”贺原三用筷子把四瓶啤酒瓶盖一个个撬开,说:“第一次请你喝酒,总不能让你老阎说我小气吧。”我坐下,把啤酒倒在两个啤酒杯里,说:“这理由还算说得过去。”几杯啤酒下肚后,我问贺原三:“你不是说有事跟我说吗?”贺原三喝了两口啤酒,用手抹了下嘴,一脸严肃地对我说:“姜丽丽家出事了!”“出事了?”姜丽丽有半个月没来上课了,同学们都猜测她可能要出国读书,我也这么想,后来忙得几乎把她忘了。听贺原三这么一说,我的心猛地一紧,问:“出什么事了?”贺原三说:“听说先是她们家生意出了问题,后又被人告发卖假货,她爸被公安带走了,她妈因此生病,家里现在乱成了一锅粥。”“那姜丽丽呢?”我急切地问。“姜丽丽在处理家里公司的后事,可能她家公司要破产了。”“姜丽丽的哥哥姐姐呢?”我又问。“姜丽丽是独生女。”我闷闷地喝了口酒,为姜丽丽家的变故伤心,也希望这一切不是真的。我问贺原三怎么知道的。贺原三说:“听我女朋友说的。”“你就能确定这事是真的?”“应该错不了。我女朋友家和姜丽丽家以前有生意往来,而且一直有联系。听我女友说,姜丽丽父亲为人正直,做生意一直本分,不可能卖假货,我女友父亲怀疑姜丽丽父亲可能是被人陷害的。”“那我们能帮上什么忙吗?”“忙可能帮不上什么,倒是可以去看看她。”贺原三说,“喂,老阎,姜丽丽对你有意思,你看不出来?”“怎么可能?”我说,“我什么条件,她什么条件,你这话扯得太远了。”贺原三喝了口酒,“老阎,我真没扯远,你可能还不了解姜丽丽。姜丽丽不是那种以貌取人的女人,是个有远见的女人,你的现状改变不了她对你的看法。”“那你觉得我将来会怎样?”我问。贺原三说:“我不能判断你将来怎样,起码你也不会碌碌无为,姜丽丽能看上你……”“打住。”我打断贺原三的话,“你是在夸我还是在讽刺我?凭什么你就断定姜丽丽会看上我这穷小子?”“穷小子又怎样?谁家祖先不是农民?你这人有时看起来有点清高,但骨子里还是自卑!”我把酒杯往桌上一放,“我清高过吗?一个曾经连肚子都填不饱的人有什么资格清高?”大半杯啤酒溅出一半,其他桌的食客都看着我们,也许是姜丽丽家的变故让我的情绪莫名激动。贺原三不在乎我的情绪变化,继续说:“对,你不是清高,指着我说,你就是彻头彻尾的自卑!”双眼狠狠地盯着我,那架势像是在挑衅。我把杯子里剩下的啤酒一口喝光。贺原三又给我杯子倒满酒,“老阎,不是我说你,你有时就是不识好歹。姜丽丽跟我聊过你,从她的话里我能听出来,她真的很欣赏你!”我说:“欣赏就是爱吗?”贺原三说:“不算爱,那至少也是爱的开始吧?”我说:“不说这些没边的事了,你说,作为她的同学,我们现在能为她分担些什么?”贺原三说:“明天去看看她吧,至于分担什么,到时候再看。”他又要了四瓶啤酒,给我倒满,又给自己倒满,举起杯说:“老阎,我们现在啥也别想,喝酒。”那天晚上,我和贺原三都喝醉了,也不知道因为什么,还大吵了一架,吓得摊主好言把我们赶走了,我们一路吐着回到了宿舍。

12

第二天,我和贺原三似乎忘却了昨晚的种种,一同去探望身处困境的姜丽丽。

我们来到学校门前,一位漂亮得惹人注目的女生身着浅色风衣站在校门前不远处的路边朝校内张望,贺原三向她招手并大声呼喊:“雪雅。”贺原三鲜少在公共场合高声叫嚷,显然是内心的激动让他一时忘却了所处的环境而有些情不自禁。雪雅侧过头,双眼穿过人群瞅见了贺原三,张望的脸如一朵美丽的雪莲缓缓绽放。她挥了下手朝我们跑来,双手亲昵地在贺原三脸上揉搓着说:“等你手都冰凉了。”那甜美的声音和娇美的容貌让我心中对贺原三生出几分羡慕与嫉妒,自然而然就想到了姜丽丽。她和姜丽丽仿若两颗璀璨的珍珠,皆具典雅、脱俗、大家闺秀的气质,只是姜丽丽清秀内敛,雪雅纯真奔放。贺原三拉开她的手说:“喂,喂,注意影响。来,介绍一下,这是我同学老阎。”雪雅瞥了我一眼,笑着说:“人家不老,怎么叫老阎。”热情地伸出手,“我叫袁雪雅。”我脸微微泛红,拘束地伸出手说:“人长得土气,自然就显老了。”她又仔细端详了我一会,“不觉得土气呀。”

贺原三拦下一辆的士。我坐在前排,贺原三和雪雅上了后排。车开没多久,车后隐约传来一阵如鼠咬东西的声响,我从后视镜看去,雪雅正抱着贺原三亲吻,贺原三或许觉得不够尽兴,将雪雅的头往下掰,低头如烈火般狂吻起来,亲吻的声音从鼠咬东西变成了狗啃骨头的声音。目睹这一幕,从未与女子亲近过的我,身体有了明显的反应。我将头偏离后视镜,的士司机的双眼饥渴地盯在反光镜上,我忍不住暗自笑笑,望着车窗外热闹的街景。突然,的士司机猛地刹车,后座传来“噗通”一声,由于惯性我的身子往前冲去,好在安全带又将我拉回,否则后果不堪设想。我回过神,的士车差点与前面一辆奔驰车追尾,十字路口的红灯亮了。的士司机脸吓得如一张白纸,嘴张了好一会才说:“我的天啊,差一点了。”后排传来雪雅尖叫的“哎哟”声,我回头,座位上两人不见了,只听见雪雅“哎哟哟”的声音。我探过头,只见雪雅压在贺原三身上。的士司机听到哎哟声,也回头问:“你们没事吧?”雪雅撞到了头,捂着头爬起来。贺原三也爬起来问雪雅头有没有事?雪雅说:“头都撞晕了!”贺原三对司机说:“老兄,你怎么开车的?”的士司机尴尬地说对不起。我笑着对贺原三说:“你也别怪这位老哥了,要怪就怪你们的表演太吸引人眼球了。”

雪雅领着我们来到姜丽丽家的一家中型超市,门是关着的。雪雅说:“这是姜丽丽家的超市。”贺原三上前敲了敲卷闸门的一个小门,敲了好一会,门没开。贺原三问雪雅:“姜丽丽会不会在这?”雪雅说:“她们家有三家超市。我听父亲说,另二家店已被封了,只剩这一家了。不在这就去她家看看,走。”我们刚转身,卷闸门的小门开了,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看了我们几眼问:“是你们敲门?”贺原三说:“是的,请问姜丽丽在吗?”男人问:“你们找她干嘛?”我说:“我们是她同学。”男人“哦”了几声,回头大声喊姜丽丽。不一会听到高跟鞋的声音,从声音的频率判断,我知晓是姜丽丽的脚步声。果然,不一会听到姜丽丽的声音:“王叔,什么事?”男人说:“门外有同学找你。”姜丽丽站在门前,看到我们一脸惊讶,“你们怎么找到这的?”出来看到雪雅,心里便什么都明白了。雪雅说:“他们来看你。”十多天不见,姜丽丽憔悴了许多,那双晶莹清澈如泉水的眼睛满是忧伤,我的心涌起一种难言的酸楚。门店里货物凌乱不堪地七零八落着,仿佛在无声地哭诉着这里的萧条与破败。“不好意思,这里实在是太乱了。”姜丽丽的脸上挤出一丝苦涩的笑,那笑容里满是无奈和疲惫,原本灵动的双眸此刻也失去了光彩,显得黯淡无神,她眉头紧锁,嘴唇微微颤抖。看到姜丽丽这副模样,我的心像被狠狠揪了一下,莫名疼得厉害。我暗暗发誓,一定要尽我之力帮帮她。

我们找了个还算干净的角落坐下,贺原三率先打破沉默:“丽丽,家里的事我们都听说了,你千万别着急,只要我们齐心协力,总会有办法度过难关的。”他的眉头微微皱起,眼神中透着坚定和关切。姜丽丽的眼眶瞬间泛红,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声音颤抖得厉害:“我真的感觉走投无路了,爸爸还被困在那里面,妈妈又一病不起,这生意也一天不如一天......”她的双手紧紧绞在一起,身体微微颤抖,仿佛在努力压抑着内心的恐惧和绝望,眼神中满是无助和迷茫。我看着她如此脆弱的样子,心里既心疼又焦急,想着无论如何都要成为她坚实的依靠。雪雅紧紧握住姜丽丽的手,轻声安慰:“丽丽,千万别灰心,我们都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雪雅的眼中满是温柔和同情,声音轻柔得如同春风拂过。我目光坚定地看着姜丽丽,语气异常铿锵有力:“丽丽,别害怕,有我们在,再大的困难咱们一起扛。”我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仿佛已经做好了迎接一切挑战的准备,心里想着哪怕前面是刀山火海,我也绝不退缩。姜丽丽望着我,眼中满是无助和感激,她微微点了点头,嘴唇嗫嚅着似乎想说些什么却又说不出口。贺原三沉思片刻,说道:“咱们先把超市的经营问题解决好,能马上重新开张就是胜利的第一步。”他用手托着下巴,目光深邃,似乎在思考着具体的方案。

从那以后,我除了教学楼搞卫生的活没停,暂时把代购的活停掉了,几乎把所有的课余时间都投入到了超市里。每天天不亮,我就跑到批发市场,和那些狡猾的商贩们斗智斗勇,为了几毛钱的差价争得面红耳赤,只为了能进到物美价廉的货物。回到超市,我像个不知疲倦的机器人,搬货、整理货架,哪怕手上磨出了血泡,也一声不吭。雪雅也不遗余力地利用社交媒体为超市宣传。她精心拍摄每一张商品照片,为了找到最佳角度,不惜趴在地上;撰写吸引人的文案,常常为了一个用词反复斟酌,忙到深夜。

在我们不懈的努力下,超市终于重新开张了,而且生意也有了起色,顾客逐渐多了起来。姜丽丽的脸上也终于有了真心的笑容,她的眼睛弯成了月牙,嘴角上扬,可我们都清楚,这只是漫长道路上的一小步,还有很多意想不到的困难等着我们。可令我没想到的是,在这艰难的困境中,我这个癞蛤蟆真与天鹅肉有了缘。

有一次,外面毫无征兆地下起了瓢泼大雨。那雨势,仿佛天河决堤,倾盆而下。新到的一批货物刚刚卸下,还未来得及搬进库房。为了不让这批至关重要的货物被淋湿,我毫不犹豫地脱下自己的外套,奋力盖在货物上。狂风裹挟着雨水,肆意地抽打在我的身上,我却只顾守护着货物。当货物终于安然无恙,我自己却早已被淋成了落汤鸡。当晚,我发起了高烧,浑身滚烫得如同被架在火炉上烘烤,意识也逐渐模糊。贺原三见我情况不妙,不由分说,强行将我送进了医院。

姜丽丽得知后,心急如焚地赶到医院看我。她的眼中满是担忧和心疼,仿佛那里面承载着整个世界的忧虑。她坐在我的床边,一刻也不敢离开,先是轻柔地将毛巾在温水里浸透,而后小心翼翼地拧干。接着,她微微前倾身子,用那温暖且湿润的毛巾轻轻触碰我的额头,从左到右,动作缓慢而又细致,每一下都饱含着她深深的关切。她的眼神一刻也没有离开过我的面庞,专注而又焦虑。每过一会儿,她就伸出纤细的手摸摸我的额头,看看体温有没有降下来。 她的眼神中充满了关切,那目光犹如温暖的阳光,想要驱散我身上的病菌。嘴里还轻声念叨着:“老阎,你可一定要快点好起来……”在她的内心深处,充满了对我的爱意与牵挂。

我在迷糊中,似梦非梦地感受到了她的温暖和气息。那气息仿若夏夜的微风,带着丝丝缕缕的清甜,悠悠地萦绕在我身旁。我的内心瞬间被无尽的感动所填满,那感动犹如潺潺流淌的涓涓细流,带着醉人的温情,缓缓流向我的全身,浸润着我的每一寸肌肤,每一个细胞。就在那一刻,我无比清晰且确切地知道,自己对她的感情已然发生了质的变化。这种变化不再是若有似无的自卑及世俗的所谓差距,而是促使我要勇敢大胆地去爱我眼前的这位女人!

也许,这份爱对我来说是奢侈的,但却是实实在在地在心里滋生了。

我病愈之后,我与姜丽丽之间的情感也产生了极为显著的变化。当我们的目光彼此交汇的那一瞬间,似乎有一股浓烈且难以言表的柔情,如同一池被春风吹皱的湖水,在我们之间缓缓荡漾开来。每一次目光的相遇,都像是一场心灵的对话,无需言语,却能深深感受到对方心底的情感流淌。这种变化并非突如其来,而是在不知不觉间,犹如春雨滋润大地般,自然而然地发生着。或许是在我生病时她的悉心照料中,或许是在平日相处的点滴细节里,那份感情逐渐生根发芽和成长。如今,它已然绽放出绚烂的花朵,芬芳四溢,让我们都沉醉其中,无法自拔。

13

有一天,我与姜丽丽一起在超市忙碌完,走在回学校的路上,夕阳的余晖洒在我们身上。我鼓起勇气,大胆地拉住她的手,说:“丽丽,经过这么多事,我发现我已经离不开你了。”姜丽丽的脸上泛起红晕,微微低下头,轻声说:“我也是。”那一刻,我们的心紧紧地贴在了一起,仿佛整个世界都只剩下我们两个人。

正当我与姜丽丽的感情萌发时,姜丽丽突然接到一个电话,刹那间,她的脸色变得煞白如纸,嘴唇也仿佛失去了所有的血色。挂了电话,她声音颤抖得如同风中落叶,艰难地告诉我:“是爸爸的律师打来的,情况很不乐观,我爸爸可能......”话未说完,我们都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之中,仿佛周围的空气都凝结了。此时,我理性地告诉自己,必须带着姜丽丽去找这个律师。

姜丽丽爸爸的律师叫陈正,是一位在业界颇有名气、专注于经济案件的资深律师。他从业多年,经验丰富,然而这次案件的复杂程度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期。新出现的证据对姜丽丽爸爸极为不利,陈律师面露难色,表示爸爸可能会面临更为严重的刑罚。姜丽丽听完,整个人仿佛失去了支撑,瘫坐在椅子上,泪水如决堤的洪水般夺眶而出。我赶紧紧紧抱住姜丽丽,柔声安慰道:“丽丽,别怕,我们再想想办法,一定不会让事情变得更糟。”虽然我的心也瞬间沉到了谷底,但我深知此刻自己绝不能垮掉。之后的日子里,我们四处打听,不放过任何一丝可能的希望,寻求更多的法律援助。贺原三和雪雅也积极发动身边的人脉资源,不辞辛劳地帮忙寻找解决途径。就在我们感到走投无路、近乎绝望之时,正所谓天有不绝人之路,一个神秘人出现了。他自称是姜丽丽爸爸多年前的生意伙伴,因为一些误会而失去了联系。如今偶然得知姜丽丽家的遭遇,他毅然决定站出来帮忙。原来,这个神秘人手中掌握着一份关键证据,足以证明姜丽丽爸爸是被冤枉的。在他的鼎力相助下,案件迎来了惊天逆转,姜丽丽爸爸最终被无罪释放。

随着时间的推移,姜丽丽家那两个超市也开始了正常经营,而且情况也逐渐好转。她爸爸的事情迎来的转机,使她妈妈的身体也在慢慢康复。而在这患难与共的漫长日子里,我和姜丽丽的心紧紧贴在了一起,再也无法分开。我们的爱情也得到了她父母的认可。

随着姜丽丽家的情况越来越好,我的学习和生活也逐渐回到了正轨。我依旧不知疲倦地为同学们的代购事务忙碌奔波着。让我意想不到的是,我的奔跑队伍如同滚雪球一般,规模持续壮大。我经过精挑细选,招收了几个家境贫寒且踏实勤勉的同学,大家齐心协力,目标一致,共同为全校乃至周边外校的众多同学提供贴心周到的代理服务。代理的业务范围如同不断蔓延生长的繁茂藤蔓,持续延展扩张。起初,只是一些零零碎碎的生活用品,诸如牙膏、牙刷、毛巾之类的小物件。而后,随着我们服务的不断精细完善以及良好口碑的广泛传播,业务慢慢地拓展到了电脑配件和电子产品等等。业务的扩大,不但解决了我就学的所有费用,还让我的经济状况有了显著的改善,特别是帮助了很多像我一样贫穷的学生,让我们活得有了尊严。

时光匆匆,转眼间到了第四学年的寒假。大学三年多来,一直为生计和学习忙碌着,从未回去过。现在经济壮况好起来了,特别想念父亲母亲,我决定这年寒假回去一趟。

因临近过年,火车票变得一票难求。姜丽丽送我登上了归乡的长途汽车。车子在国道上行走几小时后,驶向了一条蜿蜒曲折的山路,在山路上颠簸前行。路旁的树木繁茂葱郁,山间的小溪潺潺流淌。望着窗外那再熟悉不过的景色,我的内心五味杂陈。这里的山山水水滋养了我,却也束缚住了父辈们的梦想。我既眷恋这片土地的宁静质朴,又渴盼能带着家人摆脱贫困。汽车在离我村不远的地方停住,我下车后跨过几道田埂,沿着一条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蜿蜒山路,朝着一座承载着我美好回忆的山包走去。行走在这条熟悉的道路上,仿若光脚丫而行,当年那种既辛酸又充满快乐的感觉瞬间涌上心头。

下了山包,在寒风中终于看到在树丛中的那座我常梦思的小瓦房了,我不由得加快了脚步,这又让我忆起当年背着书包往家跑的情景,使得我的双眼不禁潮湿起来。 我还没迈进家门,就听到屋内传来父亲和母亲的对话。父亲沉重地叹了声,说:“平儿应该快回来了。他这几年去省城读书,不知吃了多少苦,我做父亲的实在没用。”母亲应道:“是呀,当年他出去身上没带什么钱……我这心里啊,天天都挂念着他。夜里常常梦到他,醒来就盼着他能早点回家。” 我轻轻推开那扇有些破旧的木门,“吱呀”一声,屋内昏暗的光线和陈旧的摆设映入眼帘。父亲和母亲正落寞地坐在那张陈旧的木凳上烤火,地炉上的火光映在他们沧桑的脸上,他们沟壑纵横的面容写满了愁绪。听到门响,父母抬起头,看到是我,眼神中先是闪过一丝惊喜,随即又被深深的忧愁掩盖。 我大声叫了声:“爸爸妈妈!”眼泪夺眶而出。父亲长叹一口气,声音低沉而沙哑地说道:“平儿,你终于回来了。爹没用,到现在都还没给你凑齐学费,让你跟着受苦了。”他低下头,满是皱纹的脸上写满了自责和愧疚。母亲急忙站了起来,步履蹒跚地来到我跟前,眼里满是泪花,颤抖着声音说:“平儿啊,妈想你想得好苦。”我紧紧把母亲抱在怀里,感受着她那瘦弱的身躯在微微颤抖。母亲用她那双布满老茧的手轻轻抚摸着我的后背,哽咽着说:“平儿,你在外面一定受了不少委屈,都瘦了。”我强忍着泪水,说道:“妈,我很好,您别担心。”父亲在一旁默默地看着我们,眼里满是欣慰和无奈。他站起身来,走到我们身边,拍了拍我的肩膀,还是不忘叹口气,说道:“平儿,回来就好。咱们一家人在一起,再难的日子也能熬过去。”我看着父亲那日渐弯曲的脊梁和母亲那满头的银丝,心中暗暗发誓,一定要把他们接到省城去过上好日子。

母亲拉着我坐到火边,不停地问我在省城的生活,我挑着一些轻松愉快的事情讲给他们听,不想让他们更加忧心。父亲则在一旁静静地听着,偶尔插上几句。夜渐渐深了,晚饭后,一家人围坐在火边,虽然生活充满了艰辛,但这一刻,温暖和亲情弥漫在这小小的屋子里,让我感到无比的安心和踏实。我知道,无论未来的路有多难,只要有家人在,我就有勇气走下去。

在家与父母过完了一个愉快的年。这年也是我们家过得最富裕的一个年。学校很快就要开学了,不得不暂离别二老。临行前,我将一万元小心翼翼地塞到父亲那双布满老茧、历经风雨的大手里,目光坚定且炯炯有神地说道:“爹,虽然您没能给我一个物质充裕的家,可您赋予了我一双善于奔跑的双腿,更给了我一颗坚毅不屈的心。凭着这双腿和这股不服输的劲儿,我一定能稳稳当当地‘跑’完大学,并且闯出一番令人刮目相看的名堂来!”父亲的双手微微颤抖着接过钱,那饱含岁月沧桑的眼中瞬间闪烁着欣慰与感动交杂的泪花,他那粗糙宽大、关节突出的大手,带着无尽的慈爱与殷切的期望,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仿佛在无声却又深情地诉说:“孩子,爹从来都相信你!”

转眼间,毕业的日子临近了。大家都开始为未来的工作和生活忙碌起来。我幸运地得到了一家知名企业的实习机会,但我只是想把这次实习当成一个学习机会,我毕业后的方向依然是自己创业。姜丽丽则准备继续深造。虽然我们的方向不同,但彼此的心却紧紧相连。然而,就在我们满心期待未来的时候,我收到了一封信,它的出现仿佛是命运投下的一颗石子,在我们平静的心湖中泛起层层涟漪。信里究竟写了什么?我们的未来又将因此发生怎样的改变?一切都还是未知数,而我们的故事,仍在路上......

(完)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