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行诗

一

临走上班时，祖母趴在床头

艰难向我喊话：

你要好好的。时而昏迷时而苏醒

她也没有忘记

用力挹尽最后一勺美好祝愿给我

喊完这句话

她的冬头帕织带①里

吉祥平安的桃水已干涸见底

从渥水之滨到金盆山

到九连山，到良山

回到崩河坎

父亲一生逶迤辞行，行了八十年

带走了能带走的所有负担

留给我两箱书

濂水之畔三分田

八眼桥下一群鸡鸭鹅

遗嘱给他的子孙补贴学习和生活

母亲辞行

在她的菜园子

她没有什么可以带走的

她的一腔财富倾注给了儿孙

所剩无几。也没有什么留下的

她亲手腌制的那缸浸菜②

还没有吃完，剩下

给后代多尝尝辛酸味

他们从榕树下向前走了

没有回头

我回到宗祠

将美好记忆立在神龛牌位

他们走后的日子

我离开围屋③住在城市

经常回去宗祠里转转，看看

点燃三炷思念两支等待

为他们回家

照亮来去的道路

二

我多么想，你们把辞行的时间地点

一齐搬进我的诗行

连未曾见面的祖先一块来道个别

你们离去，如我的诗

修成了正果，终于花开大地

你们一路肩挑步行，节衣缩食

我遣众多纸车字马骠骑

专门驾乘护送你们逍遥西去

我精挑细选美辞丽句

连夜赶制华服，盛妆你们　

我深情吟咏，烹调豪华筵席

为你们饯行

锤鱼④扣肉⑤，任由你们大快朵颐

为什么

你们没有眼泪，没有痛楚

我的笔墨酣畅淋漓

挥洒万千沉重和苦涩

节哀止泪吧

我的诗行

已经飘起了神圣洁白的大雪

覆盖远近围屋村墟

为你们辞行

操办一场盛大礼仪

请你们不要

丢下一声叮咛，一走了之

我在黄泥岭风门坳标上了冒号

我们约定，每年清明去那些地方

续写诗的下文

注：

①冬头帕织带。冬头帕，是龙南围屋地域妇女自编自织，围扎在头部用于装饰御寒的一种特色头饰，用蓝色手纺土布裁剪缝制，左右两头缝接的长条带子叫织带，其上用彩色丝线手工编织有花鸟吉祥字线条等纹样。　

②浸菜，是龙南围屋地域妇女用芥菜腌制成的特色风味菜品之一。

③围屋，是以龙南为中心的赣南、粤北、闽西和其他客系地域分布的特色古民居，是围起来的屋子，最大的关西新围集家、祠、堡、塾、园于一体，有“东方古罗马城堡”之雅誉。

④锤鱼，将新鲜草鱼去鳞剔骨，切成小块和红薯粉，用铁锤锤打至薄片，也可以用鲜熟草鱼肉去鳞剔骨和红薯粉搅匀揉搓做饼擀成薄条，入锅轻煮而成，是龙南围屋地域特色风味菜品之一。

⑤扣肉，猪肉下锅油炸至外焦内嫩七成熟，切成四指宽巴掌长，配上调料，倒扣在陶钵中二蒸二凉而成，食用时再倒扣回来，是龙南围屋地域特色风味菜品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