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彩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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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我的汽车，渺小到手机导航里一只蓝色小虫，轻捻一根细长蚯蚓线，弯弯曲曲地穿引土地锦缎，我的思绪也如影随行，藉在同一根绵线上快意游走，绵线的尽头，就是九连山，是我设定的访问焦点。
当我决定去往九连山的消息被汽车引擎一路嚷嚷，这时台风还在东南沿海扬威起浪，天气这边独好，烘托得一座座山岭崭崭新新。山岭在很远的地方就翘盼我，在一0五国道和横黄公路边澄明地静候我的不期而至。
峰岭重重，五里山、黄石迳、油岭岽、癞痢石、南武当山、牛眠、玉山，还有很多未报姓名，忽略漏记的山，呼哧呼哧那秋风气儿，咂吧咂吧这秋水味儿，卡罗拉呢喃细语：芝麻开门，芝麻开门，霎时，智慧重门轰隆隆地依序打开，山水田园，村庄墟镇，像欢快的少年，迎面扑上来，又冲向车后，前方的门，又接续亮开。汽车哼着偈语，继续前行，两个小时以后，开始正式叩响了九连山的院落柴扉——虎遊山，古坑到了。
古坑大街，晨光曳霭，朦胧熹微中走来一群洗白的旧军装，有的腰系武装带，挎着枪，有的明显肢体伤残，有的脸上烙着血与火的疤痕，他们步履冲动，保持冲锋战斗的姿势，接着走来一群文绉绉的学生装，有的脸庞未脱稚气的茸毛，有的戴着眼镜，有的五官写着意气风发，昂着头，扬起青春的头发，有的携着书本，似乎是刚刚走出教室、实验室，还有一群油污沾身肩搭汗巾的工人装走来，他们男男女女，中年青年，来自上海、南昌、赣州……他们先来后到地，相聚古坑，在他们眼中，九连山俨然“是一个广阔的天地，在那里可以大有作为。”接下来，他们共同的行为表述，是放下肩上简单骨感的行李，掖了掖心头盈实丰满的想法，卷起腕袖裤腿，手执肩扛农机工具，穿过人迹罕至，茅草丛生，走向田野山谷。
这时，虎遊山头，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才刚刚升起。
他们走来，他们从九连山垦殖文化展陈馆的一块块展板上走下来，从一张张图片和文宣里走出来，从复原的一间间茅棚跨出来，从人们的记忆深谷闪身出来，谈论着遥远、过去、革命、辉煌、单纯、纪念的话题……神态鲜活，或微笑，或沉吟，或思索，或豪情。
他们从下湖、润洞、花露、墩头、大丘田……来，他们坐着车来，穿行园圃村寨，林场工厂，电站茶场，大档位行进在通往古坑的公路上，向古坑汇集，向总场报告，向人们郑重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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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九连山最初的了解和印象，或者说，我读到的九连山最早的表述，缘于高中的九连山同学。缘于他们高调洋气的作派，操着九连山普通话，他们出手阔绰，每当他们带的炮鱼炸肉吃腻了的时候，就举着纸币或者钢镚，挤在龙南中学邻居COS家后窗兑换高价萝卜青菜的豪爽身影，他们被褥簇新，穿着整齐，时不时偷偷上街小啜一顿，周末影院悄悄观影后被同学揭发，他们开学放假来回坐车。
印象最深的，是九连山女同学的靓，发育良好，青春高耸，魔力外溢，热情，大胆，特别是那个辫子长长，眼睛大大的姑娘，撩拨得我这个情窦初开的小处男心生亲切悸动，倾慕又怯懦，上课不安，心情复杂，五味杂陈。
九连山，和我的生养之地大罗，虽同属一邑，距离百几十里，在我少年心里却远隔千里万里，难以趋近，异常陌生而令我梦中神驰。
九连山离我很远，那个远，藏在心里，种植念头里，那个远，超越了物理和地理的距离，颇具意识流和化学性，那个远，大约和我与小学课本里的北京天安门的距离等值。
哦，不知道何时才能去往的那座九连山，不清楚多远，多大，多高的九连山，在我的少年心里，在我的视野和认知范围内，讲述的是我似懂非懂的世外富裕满足，是我的好姑娘居住的神秘地方。
正因于此，打那个时候起，我就隔空猜想，九连山一定有像我的父母一样勤劳的父母，还一定有不一样的，我家乡没有的财富，激励九连山的父母，提供给九连山的父母，去开发去获取，创造了如此令人艳羡的美好生活。
也正因于此，在我这个城不城，乡不乡的县郊之区生长的农家子弟感观来说，九连山同学才是龙南的真正主人，我，之于龙南，之于九连山，之于他们，倒像个外乡人。
以致于我在骨子里执念，有一天，我要前往九连山，不是亲近故土一隅，而是去拜会少时希望奔赴的遥远陌路好奇的他乡。
遥远的九连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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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科生的地理学修养，后来执业律师单兵作战需要，加上几年户外爱好，生发出，也可以说养成了我一种陋习，从一开始我每要赴约一个陌生他乡，到后来每每随意提起一个地方，从不自觉地，慢慢演进到非常自觉地摊开纸质地图查询，人工智能时代是点开电子地图，输入关键词，按钮搜索，兵马未动，路线、旅店、饭馆先寻，了解欲赴之地，在国之何方，离我多远，交通路况，之之费时多少，有何先贤胜迹，特产风物异事。
同样的，习惯贯之于九连山。
地图访九连——
投身1:27000000比例尺的中国地图，于广袤的中国大地，我仔细打捞九连山，她却深藏不露，我知道她身嵌经纬之间。
驻足比例尺1:12000000的中国地图，我于浩瀚山水之间呼喊九连山，她却音讯全无，我知道她隐形等高线之中。
……
直到我漫步1:3000000比例尺的江西省地图，我才隐约瞥见了她的影子，那是一个点，黏贴图纸，寂然书案，无趣无味。
我跨入比例尺1:90000的龙南地图，走进基本比例尺1:10000的专业地形图，再点击高德地图，搜索九连山，九连山的神秘身形逐渐显露，慢慢放大厚实，在我眼前活动。
但九连山与我，还是相言寥寥。
我不灰心，我翻阅书籍，检索网页，收听广播，聊天AI，九连山的信息甚少无几。
在地图里，在传媒里，九连山默默无闻。
我希望九连山向我说点什么，我也很想对九连山说点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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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古坑，我稍作停留，往南走，一直就是山，山。九连山是个大家族。
山有血统血缘血脉，身前相逢，身后挥别，自顾修为的那些山，是九连山家族大大小小的孙子、曾孙，都是九连山的余脉，他们或远或近地恭立道旁田野，兀立溪涧流畔，向我点头致意，表现出良好的教养和文明进化，我还来不及认清一位面容，又一面容飘然而至，倏忽车后，瞬间远去，我坐在车里，犹如误进了《星光大道》的节目现场，邂逅了各具才艺风骚的淑女俊男，晃晃然有晕眩的感觉，慰慰然闻到了粉黛和阳刚混合之气。此时此刻我航行大海，蓝色浪花一爿爿扑涌而来，现在我正花海徜徉，杂色鲜花一朵朵耀眼而至。再往前，那些体量更大，海拔更高的黄牛石、鸡啼石、大坳、虾公塘顶、大水坑、鸡公咀、青龙山、仙人嶂……九连山的儿女们，哗啦啦隆重登场迎宾，亲切握手，问候言欢，藤蔓绊脚，树叶飘飞项顶，枝条牵手臂，撩腰身，众翠盈盈，山籁声声。我应接不暇。
九连山，是热情的山！
走近了，九连山像厚重的书卷，进山的人们，一页页地翻动纸页，纸页看似轻轻，实质异常沉沉，伴读的汽车不时会爆出吼声，揿按喇叭，抒发负担。连车上乘客，受到疲累感染，也七眼八色，昏昏沉沉，飘浮欲睡。谁打开车窗，一股清风袭来，顿时清醒，我收到了风信快递来的一组组词语:崇山峻岭，层峦叠嶂，关山飞度……随着汽车加速，他们又像词语接龙，掠过眼屏，页面弹幕行进:珍珠、翡翠、宝贝……我忽然没头没尾地嘣出几句劝学诗：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千钟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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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有灵性，山会表述。
树叶招摇，树语沙沙，山风呼呼，山语歌歌，山诵诗篇，泉水叮咚，牧牛哞哞，山羊咩咩，山一次次劳累，一次次沉睡，又一次次醒来，山，呵欠连连，心声低婉。
黄牛石，朝阳岩，张开双臂，畅怀开抱，鼓起胸膛，大喊大叫，虎咆龙哮，搜罗词汇，尽力地将千万年淤积的文思才情，观感想法，尽兴表达在风中，倾诉山罅涧隙。那些时光尘封的、久远的、隐秘的信号会扑心而来吗？她们会向我表达些什么呢？
呵，滔滔不绝的松涛向我颔首，提醒我，我忘了打卡礼貌，我倾身鞠了一躬——
上午好！九连山!
喋喋私语传过来，大声喧哗追过来，一些清晰异常的，一些含混不清的，短促的，悠扬的，音域宽广的，声调尖细的，无可争辩的，似是而非的，旁边还有一些杂乱的声音。那树叶，树干，树上新芽老枝，树上的鸟窝，山谷田畴，围屋楼房，都在诉说些什么。我接受自然的信息，解密生命和历史的密码。我知道，这是一座山的声音，一座山的回响，一群人的语言。
一些生命，在道旁在岭上，在山涧在溪边，或站或坐，或倚或躺，或踞或行，或攀或援，或轻步或重蹈，或作鸟兽状，或扮人形样，作飞蛾，拟鸣蝉，似蛹如蝶，又虫又草，总之，灵山相拥，自然与人间合一。
九连山的多种生命，演绎了多维的自然史和人文史，表达多种物语人语，向人们诉说着，表述着万年、千年、百年的思想和情愫，讲着发黄又焕新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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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草舞蹈，横坑水欢唱。
那是一个激情澎湃的岁月，那是一个馨风化雨的春天。北方冷气团在黄牛石顶峰，际会了南国湿润温和的亚热带季风，瞬间催生了九连山开发建设运动的潮流。
高大威武的九连山，像一重坚硬如铁的铠甲下面裹着一枚禅心，柔软淳朴母性，很快接纳安顿了城市下放的人们。一下子拥进几千人，九连山沸腾了，山神为之惊悸。
一根扁担两米长，一把镰铲肩上扛。一截竹筒当水壶，一钵红薯充饥肠。一盏油灯驱夜暗，一间茅棚避风霜。
茅草盖头上，柴火篱笆墙。寒风穿棚过，洞门没有窗。无米下锅镬，先烹野菜黄。来年除夕夜，新居宰牛羊。
他们坚强忍受眼前饥寒，乐观憧憬幸福未来。打油诗表达了他们的豪迈情感。
幼草坑、九河洞、朝阳山、好汉坡、黄牛石、飞鸟石、象鼻石留下了他们坚定疲惫的脚印，映上了瘦削挺拔的身姿。
他们开山炸石，修公路，架桥梁，山间小路修成了林区大道，开来了汽车、拖拉机，从县城到九连山一路，人们倾户而出，沿路围观，南方古邑千年盛况在那一刻定格。
大甲虫爬行公路，发出一长串吼声，它不吃林中草，吃一种香气扑鼻的油，异于林间虫，却通人间情，众虫哗然：哪来的精英物种？
汽车、拖拉机的劲儿大得惊人，一车斗的载重量，够山民山里山外跋涉十几个来回，费时十天半月。山民历练一生，肩挑背驮几百斤，在它们面前也是小事一桩，不值一提。山民望而生畏。
他们水溪筑坝，建设电站，水轮机发电，编织光明，驱散了黑夜，温暖了晨曦，电驱机器，代替畜力，他们伐木头，开梯田，种粮食，育畜种，割牧草，放牛羊，他们备战开荒，他们成立了九连山综合垦殖场，又开分场：农牧场、果园场、茶场……办工厂：化工厂、竹木加工厂、酿酒厂、制药厂……
九连山富甲一方！
九连山是自然界丰富的资源宝库！千年的古树，万年的腴草，荣了枯，枯了荣，天生天灭，多么可惜!资源出深山，闯世界，换金钱，他们把土地精华生产出生命所需，自给自足。他们创造的价值还支援全国各地。
他们开办新式学校，教化穷乡僻壤，山沟沟里传出与历史不搭调的书声琅琅。
他们在这里唱歌跳舞，吟诗作曲。
风中传出《激情燃烧的岁月》：青春无悔，战天斗地，敢教日月换新宇……
九连山区爆发了生产革命，农林牧工渔，五业互补并举，嬗变了龙南、赣南几千年来固定的单一农耕模式。特别是高山牧业，充分利用丰裕的草山草坡资源，开了五岭南北省份先河。
平面的图片文字，抽象地表述垦殖者的创业艰辛，我在高中却亲眼看见了他们子女的幸福生活，和幸福滋润下的女孩颜值。平面的图片文字，形象地叙述他们的创业成果，可我在少年青年时期，偶尔腐败畅饮的胶股蓝可乐，上火了不得不奢侈吞服的清火栀麦片，就来自九连山工厂。
停歇了茅屋为秋风所破歌，拆除了茅棚，《知青之歌》悠悠人心，知青楼代之而起，后来，一幢幢新式楼房继之而立。
他们成为九连山人，入籍新客家，他们的爱在客家山里浪漫落巢，他们的情在客家谷里萌芽结实，他们在客家村寨结婚生子，献了青春献终生,献了终生献儿孙，革命乐观主义风行，他们有的把老人也接到客家九连山，他们有的尸骨裹草絮，葬在九连山，他们溶入了九连山的水，植入了九连山的土。
垦殖者跋涉了黄牛小径的九曲回肠，才阔步古坑大街的笔直平坦，攀援过崎岖的初创小路，才奔赴康庄大道的辉煌，这是一次伟大实践，试对也试错，收获成功喜悦，也得到失败教训。十几年无度开发，索取自然，大量砍伐林木，采撷山货，践踏草甸，捕猎动物，资源再生的速度赶不上资源消耗的速度，生态开始失衡，水土流失严重，资源逐渐减少，九连山像一个累垮的少妇，不堪重负庞大支出，个子萎缩，身形消瘦，肩膀歪斜，乳汁干涸，忧心忡忡，叹息哭泣。
默立古老虾公塘，垦殖者犹豫良久，止住了前行的脚步，陷入了一大堆理智的沉思：资源总有枯竭的一日，那一日真的到来，怎么办？子孙们怎么办？会飞的树叶还能再飞吗？会绿的山岭还能再绿吗？还会有奔跑的精灵吗？还有蓝天白云清新空气吗？
他们开始有所为，有所不为。他们一边开发利用，一边保护抚育。他们申请设立了自然保护区，把那些珍贵的动植物保护起来，既监管外人，也约束自己。后来，他们停止伐木，开始造林育林，他们放弃采撷，专注休养山林，生息万物。
他们坚信，能开发一座山，也能再造一座山，抚育一座山，恢复和保护一座山。
新世纪，有识之士提出了撤场设镇的想法并付诸实现。大胆建场，果断裁撤，他们勇于实践，也勇于自我革命。一段激情岁月宣告休眠。
垦殖者和他们的子女留下的留下，离开的离开，留下的，扎植九连山，离开的，他们有的寻根故里，有的继续客家他乡，去往国家更需要他们发挥才智，发光发热的地方。
我去寻访那个姑娘，想再欣赏一下她的长长辫子，大大眼睛，热心人指给我看，手指的方向人去楼除，树木成林。一个山外男人，事业有成，家庭平稳，远道寻访，竟是为复测和探究少年与九连山的距离，这完全是幼稚的单方工程设计，两个点的距离勘测，因另一个点的无意回避而作罢。她不可能知道我的来意，假设知道也不可能理解。
但我想知道，她去往天南海北，是否收藏了她父母赋予的单纯、青春、勇敢、热烈，是否捎走了九连山的风啸雨鸣，他乡是否重燃九连山的激情野火，是否创造了新生活。我知道，历史造就我与姑娘的巨大鸿沟永远存在，像九连山的山神，永在。
她属于九连山，又不属于九连山，祝她一路平安！
保护自然资源的刑法修正案颁布以后，各地公益诉讼有力实行，促进了九连山人理念转变，加强了自然资源保护力度，珍稀植物重新出现，傲立山间，开枝散叶，郁郁葱葱：粗齿桫椤、伞花木、红豆杉、楠木、三尖杉……珍稀动物活动的足迹时有发现，在九连山道漫步嬉戏：云豹、赤麂、蟒蛇、白鹇、角蟾、枯叶蝴蝶、金斑喙凤蝶、海南虎斑鳽……展陈馆墙上的动植物标本真正活络起来，“树叶”飞起来了，精魂驿动。“生物资源基因库”因此得已保存，“赣江源头”优质水源得到保护，九连山获得了“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国家级森林公园”“中国森林氧吧”“中国最美森林”等称号。可以依稀想见，未来晨光和夜籁中的小路，生灵们重新热闹拥挤起来。
花开树荣，鸟鸣兽欢……自然与人世两界和谐，天人合一。
垦殖总场所在地古坑，辟为垦殖文化小镇，原貌保存当年的建筑、街巷、设施、格调，展览垦殖者战天斗地的影像文字，历史的歌声嘹亮，反复提醒人们铭记激情如火的时代和纯朴垦殖者，润洞贮木场，恢复了农耕体验区，清水厚田，流泉淙淙，田心河高唱奋进的交响曲。下湖分场，完全腾退，还林复农，庄稼葱葱茏茏，牛羊成群，觅食田野，如逛闲庭超市，大丘田，美名丘林涧，拆除了胶合板厂及其烤房烟囱，草地林地返青复绿，丽景脱颖而出，一跌帘瀑，一簇幽篁，一段朽木，一棵古楠。生灵纷纭逗趣，一双蝴蝶翅羽斑斓，身前姗姗而过，一群小鸟毛色缤纷，从左边竹林翩飞到右边树梢，喳喳鸣唱。通过林间小路，穿过小山竹丛，我亲近了大丘田河。俗性情伴着清流绪，浅唱低吟向北流，流到全南去走一走，淌到赣州看一看，很快又回来。河流清澈见底，鱼虾成群追逐，两岸水生植物茂盛复始，心情旅行，增添了许多乐趣。横坑水库钓影绰绰，舟楫荡漾，鹭鸶时而翩飞，时而落栖。墩头街真是墩头街，不仅仅是新农村。历史垦殖场向现代旅游新镇转型，资源消耗型经济换频资源保护型经济，一个华美的回身转向，开启了改革宏门，一段新征程，如今迈步从头越，一只新故事，已经在山里山外津津道起。
不是同一群人，坚守同一座山，怀抱同一股革命的精气神。
一切都预示，九连山正在有条不紊地展开一场十分明快的新鲜表达：自然、环保、和谐、秀美、康养、可持续发展……
一个时代，一代垦殖人，一个回眸转向，命运之河会激起多少浪花?转身之间，详述多少，言简几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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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物不唯越陈旧，破败，残损不全，就越呈现历史，就越能比对新鲜，光亮，完美。隐私和故事，不唯越奇妙，就越能勾起好奇心，本真，有时更能切肤入骨，捕捉感情激越，脉搏跳动，血液奔流。我的职业修养，娇惯了我更钟爱原始证据和第一现场的品性。
翻拍的照片，高级纸张和电子色彩隔膜了一些时间和空间元素，拉大了现代与历史的距离，我不愿触摸那平滑，平面异于立体，只是画面，不袒露感情的沟壑，不支持动荡的神态，发不出锥心的哭喊，我也不敢触摸，怕抹糊了机器赋予符号的釉彩和颜色，涂销了真相。最好是，我亲身去到遗址，哪怕一处，听听旧物叙述它们和他们的呼吸、行为、笑语、愁容、成功失败。
这是多么真诚和严谨的态度！
不大的山间围屋，缮旧复新，如果不是卵石砌筑的阶路引导，穿曲径，通幽巷，找到老围遗址，我很难相信新围屋之后还有老围屋，几段不长的残墙驳垣，沧桑低语，让我相信，金盆围和龙南大部分围屋一样，曾经古朴客家，步态蹒跚地从风雨历史走入了冷暖现世。墙壁上标语铮铮，墨迹坚定，散发火药的袅袅淡味，引出了一折围屋故事。
围屋外曾有一处荒野乱坟，因为有人记性好，常年祭奠，因为有人带路，刈除与墓园周边一样高过人头的蒿草，修墓者精确了坟头的位置，扒开新土，轻易找到了战士的骸骨。
围屋外大理石甬道领我来到一处革命烈士纪念园，纪念园不大，一亩左右，可以容纳百十人，却可以容纳人们无限的遐思，无限遐思提纯到一段文字，这段文字现在和大理石结合在一起，将是永久的存在。文字平静地向外乡人叙述一桩久远其实并不很远的往事，离墓园不到百米的围屋，发生过一场死亡笼罩的剿匪战斗，战斗之惨烈，过程恕不赘述，只说那，来自北方的年青战士，抱着赴死的决心和信念，一次次向九连群山验证年轻的无畏和力量，向着顽固的围屋堡垒冲锋，向未来幸福生活冲刺，最后在恶毒无情的敌弹之下躺倒，躺倒欲起，眼含纯真向往，热血裹着父母亲人的痛爱，汩汩地流了一地，洒了一路，肥沃了这片原本贫瘠的土地。鲜血把黄色的土地染成红色，不久被当年同样热烈的秋阳炙烤成和围墙一样深邃的黑色。他们完成了他们的心愿和使命，完成了上级的命令和重托，他们永别了亲人和可爱的年华，他们终于躺下，长眠客家土地，他们的魂根植于黄色土地，成为新客家神祗。
鲜艳的红旗、红五星和威武战士冲锋的雕塑，如挥动的大手、火灼的心脏、奔涌的铁流。烈士名字赫然列碑，醒目庄重，名字炽热，如刚刚落地的弹壳，一个个冒着热气，硝烟飘逸，铜韵清脆，我启开脑洞，开始将围屋与生命与革命与青年联系，开始认真复读围门脱口而出的词汇：信仰、基因、红心、烽火、勇敢、鲜血、牺牲、不朽、伟大、光荣。这样的叙述，蕴含了这样的褒义，沉甸甸的。想象、表述，与纪念园的文字图片不谋而合。
当我进入旧物，又从旧物出来，再将旧物比对那些新涂的油彩，翻新的图片，新著的文案，修葺一新的墓园，新鲜的阳光和山林，我才悟然，新有新的必要和意义，新发现旧，新衬托旧，新复述旧，新续写旧。
看了想，想了又看，看了再想，到这里，我满心里的所有虔敬，都不禁油然而生，茁壮青翠，好像周围一畦畦长势良好的绿植庄稼，不仅是因为圆墩，一个圆圆的象形的土墩那么简单。
受我瞻仰行动的感染，整个天空都在纪念，巨大的太阳燃烧成一炷天烛，远处的山霭地岚冒起袅袅佛烟，山林鼓风，恸起一阵阵呜咽。
哀立金盆围和墓园，感知那个苍辽时代，触摸那群人，阅读和品味他们的呼吸，他们的口号，他们的胆识，他们的脚韵，甚至他们冲锋前咒骂敌人的怒火，这一切，飞过墙垣，门窗，飘落在纪念园，与周围的空气同频共振，情同意合。
视线从围屋单开的木轩窗和石格子气窗蹦出去，远眺黄牛石诸峰，浏览九连山茫茫林海，呼吸新鲜湿润的氧吧空气，我与自然万物亲密交流，切磋人生。
围屋和墓，多么像前人种下的果，果肉和表皮会被时间改变颜色形状、风化脱落，但内核雷打不动，内核包裹的东西不腐。
内核，像枚种子，在内部沉淀，生长发育，在热烈阳光下酝酿，在月色清辉下分娩，在风声雨声中苏醒，萌发，叙说自然的规律。
整座山就是一颗自然形成的内核，有自然储存的能量和自然生发的力量，只需要春风雨露。
九连山的气温比山外更低，日照比山外更短，季节物候比山外迟到一两个月，山外的杜鹃花濒谢，黄牛石的高山杜鹃始开。山外的作物收获归仓，山里的果实正在灌浆。生命那么晚熟，一切节奏都慢了一拍，时序停滞缓进，似乎是着意弥补那些亏欠的易逝青春，为着等待和挽留那些早熟远去的生命归来，为着攥紧那些奔涌而出，奉献的热血和精神。
九连山，与南方其他山一样，生长杜鹃花，却独有九连山特色。九连山的杜鹃花，长得高远，山下看，难觅倩影，近前看，须得翻山越岭，攀爬陡坡，过高坎，近悬崖，历艰险。杜鹃长得零零星星，甚是孤傲，没有铺天盖地，不成片不成簇，想采摘，你甚不忍心。
纪念园四周，山民种植玉米、辣椒、茄子、空心菜、红薯、豆荚，精神和热血渗入了泥土，改良了土质，受益于肥力，它们长势良好，丰收在望。玉米高杆挺拔，玉米棒子浑圆粗大，像展板上当年的战士形象，胳膊腿，精神头硬朗。辣椒、茄子、空心菜开着白花，星星点灯，照亮众灵回家的路。红薯藤蔓绵延，牵牵扯扯，秋后定是果实红艳，子孙满地。它们共同诉说着:青春、生长、希望、收获……全是被罪恶子弹戕害的战士心中的美好愿望！
一个老者正在淘米，准备煮饭，皱纹从他额际流过，淌出三条小溪。岁月之水淘洗生命尘沙，印痕格外深刻。他情绪平静地擦亮记忆，向我抖搂出蒙尘的往事，感情忽又深沉起来，随着他缺了少许牙齿的嘴巴嚅动，炯炯的眼神逐渐虚幻，迷离起来，他重返了遥远的年月，他又踏入了淼淼的世纪之河。往事里，一定有不堪回首，有一瞥惊鸿，有一片飘摇云朵，有一场滂沱大雨，有一枚温度暖阳。我不时地插话，担心他只沉浸在那个暖与凉、血与火留下的空白现场和时间，忽视了身边有我这个独立生命和丰富思想存在。
两个小孩在走廊性情玩耍，他们全然不知我的来意，他们曾经习惯了曾经的平静，后来又习惯了突如其来的如今热闹，看来热闹突入围屋有了一些时日。他们专心于他们的游戏和纯真，就像当年倒下的战士拥有的童年和少年。
安静的秋日中午，周围帷幔似的绿色包裹，一座围屋，一个墓园，一个老者，带着两个孩子，好像还跟着一条亲昵撩腿的土狗，放在宏大的世纪叙事之后的九连山腹地，怎么看，情境都很和谐贴切。
工作日市区务工，节假日山里农耕，山民们亦工亦农，工农相辅，商品经济（或者说工业经济）与自然经济欣然结合，和谐共存，生活安排得亦庄亦谐，有张有驰，就这样过着既拥抱市区文明，又摒弃灯红酒绿，车马喧嚣，既现代又传统的小日子。
四周山山岭岭，松杉杂木成荫，绿得浓重平安。不知名的山花向山外来客招展着，欢呼着，舒心和自豪。
许多新颖的内容丰富了当年战斗的时空。
我自诩的真诚和严谨，其实说到底也是一种精神，这种精神，和睡在墓园的战士的精神同宗同源同色，可能来自我的生命，可能来自我曾任农会主席的爷爷，还有第一次国内革命战争、第二次国内革命战争、抗日战争、解放战争的史实，还有几百次瞻仰革命纪念园感染的精神，还有千万个过往的日子我耳濡目染的，身前身后流转的精神，只是在这里——圆墩、金盆园，在墩头、五洞、罾岗围、船形围、鹅形围，再一次重逢了这种精神，我的思想底色再次刷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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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宋末年，朝廷危亡之际，文臣文天祥力主抗元，来赣州组织义军，驻扎赣粤两省九连山区，他筹募了军饷八十三万金银财宝，准备据点广东，欲图南宋东山再起。在义军运输财宝到广东的途中，元兵探得了消息，歹念遂起，下令抢劫这批财宝。财宝进入九连山黄牛石脚下五洞时，元兵追赶迫近，危急之际，义军找来当地百姓带路，把财宝藏进了朝阳岩。随军法师对朝阳岩念下咒语，人进朝阳岩可以，但如果有人偷拿财宝就出不来了。先到的元兵急急忙忙入朝阳岩取宝，当即离奇失踪，后来的元兵不敢冒险，只好望财兴叹。
九连山藏有八十三万金银财宝的神秘传说，至今还在九连山区民众和户外爱好者口中风传。
我曾户外攀爬朝阳岩。溯自然保护区虾公塘观察站右手虾公溪，直达溪头，洗脚上岸，就是朝阳岩谷底。仰头望那巉岩绝壁，上下几近九十度，置身其上，除了两手死命攥着的几棵灌木藤条，脚尖奋力抵着蹬着的细小石突，悬吊其空，没有其他安全保障。一二平米狭窄视野之内，颜色只有两个层次：下层的褐色和上层的绿色。人被压迫在绿色之下，不得不贴近褐色。褐色嶙峋的山石，绿色虬曲的灌木和孤立无援的人，封闭在一个单调无聊的牢笼，于很长一段崖壁攀行上挪，看不见笼外的蓝天艳阳，听见的声音，有鼻孔外推拉风箱一样急促的呼吸，和悬挂在胸外快速嘣嘣的心跳，有吉祥的鸟儿声嘶力竭地哇哇招呼警告，只闻鸟高声，不见鸟踪影。太阳有时洒下闪闪丝缕，算是怜悯勇者，犒赏希望和胆量，只有当爬完若干长的一段险要后，植被稍微稀疏矮矬时，才开了上帝恩赐的一小块天窗，我才有机会享受一小会赫然开朗，试图探出压抑许久的思维和目光，辨识和搜寻狭小窗户外的广阔天地，然而，有几处峭壁，这点恩赐也是白给了，因为头不能冲破绿色的封锁，凌驾于绿色之上，坐井观天，看到的依然是小天，和小天下的绿褐色世界，只有几处，我才真正得尝简短恩典，有了出头之日，我看到了整个太阳，看到了大天和大天下的绿色世界，点缀了些许山花的红黄白。我驾临绿色世界之上，褐色埋葬在绿色之下。
有一只大鸟，在明晃晃的大太阳底下，绿海之上，舒翅展翼地翱翔!
这样的攀爬，一直要持续两个小时。
钻出湿漉漉的头颈，爬出朝阳岩，总算来到了一处石隙，挤出石隙，黄牛石顶峰巍然屹立前方，距离二十米处。
你想想，如果没有多人同行作伴，禁锢在这样一个境地，行动艰难，几近窒息绝望，几欲退缩都不能，不要说南宋义兵藏匿的八十三万财宝，纵有千万宝藏诱惑，谁有闲心、胆量和能力找到？更何况还有灵验的魔咒，在山崖某处虎视眈眈，守株待兔呐！
从被元兵俘虏到英勇就义，在最后一段人生路程，不知道文天祥有没有回望南方，回望九连山，有没有细细聆听九连山的风云诡谲，有没有惦记九连山中埋藏的八十三万财宝，但他肯定遗憾，有生之年没能驱元还宋。在被元兵押解的路上，文天祥豪情干云地写下著名历史诗章《过零丁洋》，露白心迹：
辛苦遭逢起一经，干戈寥落四周星。
山河破碎风飘絮，身世浮沉雨打萍。
惶恐滩头说惶恐，零丁洋里叹零丁。
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为军事秘密的需要，从诗面上读不出财宝的痕迹，但在诗意的里层，可以咂摸出文天祥心底的欣然，他为后来的战士留下了驱元还宋的本钱和傲洁的民族气节。不过他万万想不到，埋藏在九连山群峰的八十三万财宝，没有成为抗元军民的充足军饷，没有用于侠战义行，没有锻造成无情的长矛和枪剌，投放中华族群自相残杀的战场，最终南宋沦陷于崖山海角。金银财宝，沉睡于中华大地，终将是华夏后代的财富，用于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他的在天之灵会不会为此欣慰？士大夫的认知境界有没有如此之高？历史长河里的点点浪花不说，就说那宋退元进，元亡明起，明崩清立，王朝存废兴替，疆域大小张萎，是客观历史规律，江山还是那个江山，只是换了朝廷。王朝存亡绝续，都伴随凶残杀戮，人道灾难，九州人民祖祖辈辈付出了沉重的生命代价。古人的偏狭，不应为今人效仿。中华乃至世界族群之争，不应该杀伐流血，不应该你死我活，恩断义绝。秦始皇、成吉思汗、拿破仑、希特勒……多少枭雄，都已泥土尘沙，铁血不能始终逞强于历史长空，文明视野、人性光辉、科技力量、民生福祉、人心向聚，才是世间无以匹敌的武器，锐不可挡。财富取之于民，用之于民，造福国家，才是正道。
文天祥践行了一介书生难以背负的报国初心和使命，以他的文弱之躯，为锄，为镐，和他的战友们一起，深埋下了巨额有形的物质财宝，也深藏起了丰足无形的精神财富，表现了舍生取义的爱国精神和视死如归、不屈不挠的民族气节，如其他先贤英雄遗传的精神和气节那样，像苍苍蒹葭，春夏秋冬，生生不息。文天祥在九连山树起了丰碑榜样。伟大的精神和气节，像根系，即使树干蛀蚀枯萎，根系也蕴蓄无穷生机，只要一丝阳光，一点雨露，就能萌发嫩芽，滗出新绿，散出阔叶粗枝，长成茂林壮树，春天开花，夏季结果，秋季收获，冬天仓储，周而复始，无穷尽也。这正是中华民族的根，中华民族的生机。
文天祥在天之灵应该欣慰！中华后人值得庆幸！
九连山八十三万宝藏之谜，即使是历史传说，尚无考据，我也情愿相信它真实，凄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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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牛石方向传来高腔、转调、滑音，谁唱起了过山溜，抒发衷情。
九连山有一种自生的力量，生长了忠诚坚忍，不屈不挠的伟大精神和气节，历史传承，世世代代。山里的人们，烙上了精神和气节的印痕，深刻他们的基因，锻造它们的性格，锤炼他们的豪气、胆气，听他们劳动喊出的号子，户外吼出的山歌，就可以清楚体味。这种精神和气节，也浸润了九连山的山水树草建筑，山语水语，树语草语围语，语语忠贞不屈，九连山的山，高峻轩昂，充满神气，九连山的水，永远奔流，永不涸竭，九连山的树草，永远葱茏，永远茂盛，九连山的围屋，反抗强盗，剿匪反霸，不怕牺牲。这种精神和气节，铭记于九连山的心，镌入九连山的骨，属于九连山，又属于中华大地，像一种莎草，中药名叫香附子，全国各地均有生长，香遍神州。九连山的财富，也饱含了精神和气节。明朝正德年间的三浰起义军、近代的红色军队、下放的垦殖大军，都来寻找这种精神和气节，也浸渍了这种精神和气节，发扬光大。精神和气节，武装他们，鼓舞他们始终怀抱着理想不放，去战斗，去劳动，去这样地生活。
精神和气节萦绕黄牛石，回旋朝阳峡谷，精神和气节，与山岚地霭一起升腾，一起沉浸，一起叙述。
精神和气节的原件，永远留在古坑、润洞、下湖、花露、墩头、大丘田……留在应该留下的地方，精神和气节，被他们及其子女复印翻拍，刻录记忆深处，收纳旅行箱包，带去了他们愿意去的地方。
我翻过一座座山，蹚过一条条溪，顺着他们走过的小径，循着他们深刻的脚印和沉重的呼吸，也阅读到了这种精神和气节。
站在黄牛石顶，洋洋溢溢的九连山风不顾我的外衣紧扣，坚持地吹进了汗湿微凉的衣襟，我不禁感慨趣言，九连山的风，也忠诚坚忍，不屈不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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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连山的重重表述，如一味味国粹中药，生于兹，深扎九连山的深厚土壤，浸润了这方土地特有的自然人文气息，被热血和担当采撷，中药制于兹，净选晒，蒸切研，中药工艺，收纳药柜，历久弥香，芳香四溢。经中医师一样的几代建设者望闻问切，在一张不算宽大的处方笺上表述道理、思想、方向、辩误，反复调理身体机能似地，打理生命和土地，种种表述，药效显著，可以治愈后现代的折腾、迷茫和彷徨。
表述让这块土地具有了哲学意味，九连山是哲理的山，一次次地沉睡又醒来，坚定地往前走。哲理表述在山岭，在树丛，在动物，在岩石，在脚步，在呼吸，在过山溜，在一闪念，在一回眸，在永恒……
我也如是表述。
回望古坑街头缀着红旗的纪念穹门，九连山和我都在想，明天，将来，该如何表述呢？
自然保护区核心虾公塘的原始森林里，还生长发育着一些地质时代的孑遗物种，未来，她们会作怎样的表述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