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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彩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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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9/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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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灯

回家去吧,去点亮那盏灯!

一个慈爱的声音,一双慈祥的眼神,轻抚你的项背,催促你明快点呢!

一团黑影化身撩脚赖人的小公猫,悄无声息地追随脚步踢踏前行,来到一处衣箱,一个书柜,又一个书柜,一处衣箱,站定地上,探头探脑,好奇地窥视头顶正在发生的一场捣腾堆叠,衣飞袂扬,风狂雪急,草泥花雨,绽放一脸的无辜献给他的主人看看。主人专心忙碌着手上的活,哪有心思搭理小公猫。主人时而蹙眉,时而撇嘴,最后紧绷的面部气氛完全消散。

埋在箱底的社刊终于被你挖出来,掸落了些许风月,掸不掉刊页浓重的小黄。小黄被唤醒,展开,吐着微芒,站在人世面前,一副惺忪睡眼。它可能还没有弄明白过去、刚才、现在、未来是怎么回事。很快它就会回忆起一些事情,一些人,揉揉眼睛,看见前方的光亮,看清周围的世俗陈设,动手抚平皴皱的皮毛,有点似曾熟悉的样子。有些事情离得并不遥远,一觉睡醒的功夫。翻箱倒柜的人认为,这事来得有点急,好像小时候的寒冬,早晨钻出被窝,衣服还没有收拾妥帖,头一件大事,就是赶快凑到火盆前,捡起火钳一顿捅拨戳挖,发掘昨夜奶奶埋下的火烬,驱赶包围的严寒,慰劳手足,连此刻奶奶在哪里,怎样,也不管不顾了。与以往寒冬的急迫不同,这次是救火,迫在眉睫,耽搁不得。与奶奶掩埋灰烬的火灰不同,今天社刊身上堆积了恢弘的时间——四十余年,延宕这么久,扛得这么重,压得那么实,埋得那么深,微芒居然没有熄灭,抖擞风尘从社刊蹦出,似乎专为迎接你,拥抱光明。是奇迹,也是惊喜。微芒不均匀地敷着脸面,洇染成斑斑泪痕,斑痕诉说复杂心情。是不甘心寂灭,默默承受千斤重担,委曲而泣?是终于等到今天,苦到尽头喜极而泣?还是自忖种属优良,天性不灭,点燃就永生,无论地老天荒,从不衰变,什么时候归来都是少年,因此自骄而泣?如果不是想法——那个奇里古怪的危险火柴重新扒开灰烬,点亮微芒,时间再长些,日复一日,前赴后继地夯筑到社刊上去,一直压迫下去,微芒会不会坚持不住,垮下来,被时间和黑暗吞噬,永远别想面世见人。侥幸现世涕泪?世上心情最难猜,猜也白猜。总之微芒也是芒,有光泄出来。是天上之音点亮你,是老友点亮你,你再去点亮微芒吧。看见微芒,看见了昨日保存的心灯,心灯不在天边,就在眼前炎炎晃动。你的眼睛模糊了。

不对呵,要说点亮,应该是微芒点亮微芒,微芒点亮你,点亮文学。那是文学的微芒啊!在此之前,你以为自己活着,人世杳杳,文学死了,生死两茫茫!你在文学身上不寄什么希望,打算文学就此埋藏下去,暗淡下去,甚至连想都没有想过文学。

请你拿起笔,写回你的文章去!

天上来声缥缈清新,款款落入耳腔深处,一圈圈回旋时,你正在山中徒步。乍一听飞来之声,感觉惊诧:哪来的声音?抬头望天,天上飘着几朵白云,和来时一样,没有异常。山坡上的杜鹃花,点亮了刚毅的脸,刺激了中枢神经,你异常兴奋,整个人跟着天旋地转,树林、山道也转晕了头,错乱了位置。兴奋稍歇,你坐在松树阴翳里休息,和满头汗雨一起长时间陷入沉思。

阴冷离开的第二天,有人点亮了太阳,执着地倒提在手上,从东到西,从早晨到中午,火辣辣地照耀平凡世界,世界没有理由拒绝光明。人间亮堂,瑟瑟的土地正在回暖,古旧的客家小镇新鲜活泼,准备什么喜事到来。平日寂清的圆角楼餐馆,这时人流渐稠,絮絮叨叨说着汉语,语声热闹,笑声荡漾。一个远方归来的花甲老友,如约健步踱入餐馆和你会了面。经过一番寒暄,喝下三罗碗客家米烧,老友开始怂恿你舞诗弄文,希望你磨砺掉心理的、笔尖的陈年锈迹,把文字磨成针,磨出火花文采。如果没有小的成就,就权当用文字标点在纸页或者屏幕搭建一间小木屋,造一个灵魂皈依的处所,也不错。老友说的话,你听起来不唐突不奇怪,因为,一是应和了天上之声,二是你们的关系亦师亦友,你更多时候待之师礼,像门窗一样互相支持,互相信任。三是老友之言不虚,言之有据,你从小喜爱文字,作文和老友的一样好。老友说话不多,言辞中恳,和风吹拂,你心里蛰伏几十年的文学灰烬被他吹得慢慢红亮,舒展开来。

不过,你更喜欢小木屋搭在崩河坎,那里避风,有地,有水,庄稼丰茂。

摸了摸沉稳的纸,你轻声问纸,能不能燃起大火?纸没答话,不点头也不摇头。纸张温热。

借助社刊的微芒照看,你信步字里行间,回到了农村寄宿学校。学校四面来风。晚上,斗胆的泥墙、木门窗,恃着四周黢黑,教唆豆大的煤油灯火一起行动,在花朵头上飘摇。光亮虽小,只有一点微芒,胆量毅力却远比黑暗大,即使飘摇也苦苦支撑,火焰坚强不灭。飘忽的灯火下,你和文学书缱绻交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许多个寒夜,文学书悄悄牵手薄被子,一起盖住你的单薄身子,温暖你入梦。语文老师在全班面前大声朗读你的作文,让同学们欣赏和模范,老师表扬你有文学天赋,点亮你的自信。作文竞赛场上少不了你的光影,你经常获奖,掌声送了你不少虚荣,连泥坪上头脑简单的篮球架也迎风歌舞,向你表示热烈庆贺。

你回到县城中学,这里有先前听说过,但没有见过的图书馆,高大魁梧,胃口大,吃得下很多书。这里操场宽阔,树木成林,树梢上顶着鹅黄的生机,很多小鸟在上面分享春天的馈赠。你一边用脚叩问人生路,一边用脑构思作品。饭前,教学楼边上的僻静角落,有同学们排队等候用角票交易cos家的青菜,你也卧底其中,利用这短暂时光,靠在墙背翻阅《安娜.卡列尼娜》。时光浸淫油盐味,那堵墙温柔体贴。由于太多人借阅这本书,书的封面被饥渴啃咬得先去了皮,后剜了肉,最后身子骨去了它不该去的地方。书页包浆丰厚,好像还有点干燥,又有点潮湿,清风也很难翻开。你用食指舔着唾液和纸张较劲,这样的骚操作,是从父亲周末点伙食费的那动作学来的。书页欲开又合,欲合又开,三番五次,才能打开密封的精彩,大快朵颐,脑洞和嘴巴都津津有味,几乎冷落了盛宴餐桌下的肚子。

高一,你踊跃参与组建文学社,有男男女女十多个社员,想吃文学这碗大锅饭。你现在还记得文学社名字,叫启迪,是有一股思想青烟冒起,嗞——的一声发出警醒,淬火一样的名字。还记得一个辫子长长,衬衫也裹不住文学气息,死劲往外钻的女社员。你被无记名投票推选为社刊主编,主编阅读投稿文字,编审作品,可以借他人之光审视自己,看清眉毛胡子,工作很有猎奇感,你十分喜欢。你编发了很多期社刊,登载同学作品,刊头插上一支火炬,红色跳跃,看起来那个敞亮,真不输花了钱的文学刊物。每期社刊印出来,你像庖丁解完牛一样站着,揩拭着满手油污,闻了又闻油墨喷香,你嘚瑟好几天也平静不下来。你一直珍藏着社刊。小心脏里文学火焰冉冉升起,有越烧越旺,难止难熄的趋势。远远望见文学殿堂金光闪亮,听见挂在檐角的文学风铃泠泠作响,你生出了五色斑斓的双翼,勇敢飞向殿宇。

是父亲的口气吹熄了文学之火,还是你借父亲煽起的大风亲手掐灭了文学之火,问题纠结许多年,至今你还疑疑惑惑,没有搞清楚。父亲说,文学爱好者的天赋、身体、勇气和毅力,其中任何一个条件出现云雾,都可能掀起一阵飓风,扑灭文学之火。激情催生作品,情绪和作品不如物体那么稳定,情绪稍微波动带起一丝冷风,瞬间可以吹灭灵感之灯,作品连带作者跌翻在黑暗的窟窿,很难爬出阴影。很多时候,运气斜插一杠子,也可能改变文学的轨迹,轨迹游向了左,或者弋向了右,让文学找不着北。运气力道之大,神出鬼没,让人们不敢无视它随时随地的潜伏捣蛋。文学成功者不少,收获颇丰,但平庸者不是更多吗?一无所有。他劝你走好高考之路,先拥有正当职业,稳定收入,再培养文学爱好。你不理解父亲的话,又多么希望父亲不要牵牛堵住道路。不管事的父亲才是好父亲。但他是民国的高小毕业生,是文化人,你不得不信他。聆听父亲苦口婆心的唠叨之前,你已经驻足田塍头,欣羡远处文学田园:阳光普照,金色四合,长满水稻、豆粱、桃李、薯芋、茄子、辣椒……神采奕奕,丰收在望,可供一日三餐饮食富足。一阵强风袭来,暗无天日,眼睛和心都黑了下来,你伏地躲藏。等到风平浪静,天睛地朗,睁开眼,站起身,田园熄灭了,绿洲不见了,一片戈壁寸草不生,扬起死寂的风沙。你心头一紧,浑身不寒而栗,好像遭遇寒潮侵袭的瓜菜萎靡不振。你相信田园幻灭的神谕,不是无缘无故。没有特别的眷顾,神谕不会以幻灭启示一个追梦少年,那太残酷了,惨无人道。你收起桌面的文学书,打入冷箱,代之以语文、数学等教科书。

高三,你参加了最后一次作文竞赛,没有获奖,笔还遗失在赛场,忘了带回来。

现在亮堂了。

大量中外名著:文学、伦理、美学、哲学、政治、宗教……值得你去阅读。人生太多值得,只是没有那么多时间和精力。这些世界文明的干货,是文学的火引,收集起来可以燃烧后半生。这些名著,如果叫文盲母亲来形容,她一定会说,都是山上的黄粄柴,我死劲砍,多多地砍,挑回家来烧成灰,用灰浸出灰水,和上米粉作料,制做客家美食灰水粄,给儿女们当饭食。对比中外文学,书写内容上,中国文学中意家国情怀和英雄情节,外国文学侧重个人自由和思想解放。书写手法上,中国文学善于感性抒情,外国文学长于逻辑说理。各占千秋。如果把中外文学特色杂糅起来,和作兴的文字标点调兑均匀,泼洒空白的word文档,大胆构建语言大厦,随意涂鸦思想天空,时尚装饰修辞广场,该有多好。人生随性的时间不多,得抓住机会。你愧于键下羞涩,欠缺感性抒情,不能满足文创需要,自勉应多多训练和积累。逻辑不用学,以前是专业课,课程中的出头鸟,现在是谋生工具。把此刻你的文学进程类比一下航天工程,可以说,你准备了充足燃料,点火在即,浑身洋溢一股探索文学宇宙的战斗干劲。

开始书写。你起得比少年去崩河坎放鸭还要早,睡得比母亲双抢时还要晚。早晨五点起床,晚上零点休息,十几个小时,精神头比火车头上的灯还要亮,煌煌太阳、清清月亮也自觉逊色,收敛了锋芒。时间是妻子给的零用钱,太少不够花,又不可能多要。写啊写,日写夜写,挤时间写,儿子从牙膏壳里挤牙膏玩也没有如此苛刻。写了很多,洋洋洒洒,字数非常多。数字也是辉煌成就。你大胆设想,键盘点亮的文字,将是天街上数不清的街灯,说不定哪个子夜或者凌晨,哪一盏就照亮了尘路上奔波的哪一枚卑微的灵魂。想想就伟大。

夜困了,你还在斗室挟汗飞飙键盘,不辜负灯光慷慨赐予的顽强力量。汗珠打在键盘上,听得见啪啪作响。你猛地想起,中元节到了,去江边点灯时,要记得祭告父亲,现在没有生活之虞,可以任性一回,全身心拥抱文学。文学将是抡圆的连铲下面浸染阳光的丰收田园,真实不芜,平安无灾。任性算是遗传自父亲。父亲病入膏肓时,也不听从医嘱不忌口。遗传是长在骨髓里的东西,改变不了。

夜困得不行,你浑身瘫软,眼底光明如炬,通体发热泌汗。身卧三尺床第,神驰九霄云天。心海扬起东西十万里艺术波浪,脑洞漫卷上下五千年文学风云。东方熹微,整个地球村天翻地覆,鸡鸣狗叫。

积极投稿。投给中国作家网原创频道的诗文居然很快通过审核,花落作品集,像你的鸟飞向了你的山,很高大上的样子,隆重昭示乐意浏览网页的师友,诗文确是你的原浆原创。应该感谢编辑点灯,照亮前行的路。你用发表的诗文作为投名状,叩开了基层作协的大门。领着作协会员证回家,你高兴得像奔向崩河坎的小鸭子,一路撒欢。冬天里有人点亮一盏灯,温暖你前行,多么幸福。

投向报刊杂志的稿件,重写了飞蛾扑火的悲壮故事。编辑不用你的作品,鲜明的态度像一面镜子,映出你的作品灰暗寡淡。也应该感激编辑鞭策。你没有气馁,依然傻傻地爱着文字标点,把它们拆拆分分,排列组合,又重新拆拆分分,排列组合,做着积木魔方文章,趣味自然。乡亲父老用稻草扎成龙的样子,龙身插遍千万炷香火,叫香火龙。夜晚,男人们舞起香火龙,满天星斗,婉转翻飞,闪烁希望,似有千军万马操练队列,排兵布防,冲锋陷阵。舞者酣畅淋漓,观者翘首祈盼。舞完了,香火龙就完成了他的使命,被抛弃荒野,打回原形。你想,即使你辛苦做出的文章是香火龙,也绝不后悔,毕竟香火龙的快意一生释放了你的复杂心情,达成了目的。你愿是榕三那个重复扎做香火龙的痴男人。

人们看你的脚印,坚实,义无反顾,像村野田园高歌猛进的挖掘机,如化工园顽皮吹刮的风。人们相信你回到了风火岁月,还是风火少年,满怀火样野心,打着赤脚在坪下追逐流星萤光。春和景明的日子,绿意丰满的渥河水响,从小武当山捎来新的生命信息,你紧跟母亲身后劳作,母亲挖土穴,你点豆籽,小野心伴着小豆籽点下,随野草疯长。

你正在迈上第九十九级台阶,这是最后一级,踏上去,就可以长驱直入辉煌巍峨的文学殿堂。台阶两边砌了厚实的人墙,鲜花微笑,掌声雷鸣,彩纸飞扬,热烈欢迎,热烈欢迎。突然土崩地陷,你坠入黑魔深渊,快速下降,四周飞沙走石,没有光线,强烈的黑色爆出毛绒绒的笑声,你不敢触碰这些笑声,又没法远离笑场。无抓无拽,生命就此休矣!你惊叫一声,醒了,发现自己浑身汗透,躺在床上,被褥厚实。窗外月色惨白如洗,抹亮脸上僵硬的惊惧。你发烧做梦,神游仙界,病得不轻。赶紧请中西医结合调理,加强休息和营养,才缓过气来。你没有后悔。长期的律师训练,练就了坚韧的心理素质,可以穿越冷热冰火两重天。文学探索没有丝毫停止,继续曲折前进。

大病初愈,文学劝诫你,生活也要点亮灯,照亮脚下路。生活,是活生生的文学,是大文学。首先过好卫生健康的生活,再去意气风发纸面文章。健康的文学来源于健康的生活。

有时候,你正在办理严肃的法律事务,突然文学殷勤闪烁,上门传达换频信息。听到暗号,你立即卸下肩上的沉重逻辑,停下由此及彼的理论过程,穿上感性泳衣,投入文学湖,如快乐的石子击穿轻暖的湖面,潜入清澈的湖底,遨游字词句段,穿行标点符号,在纯净的纸页或者深厚的屏幕穿针引线,行止动静,游弋龙潭,享受工间快乐。有时也会慢下速度,逡巡水草礁石,寻找暗处的针脚漏洞,想法弥补。贪玩调皮的年龄一去不复返,日常都是正经事。紧张的职业间隙经营随性的文学,不是不务正业,是律师的理性包裹了文学的感性,松弛的艺术感受萦绕全身,身心可以得到休息,助力工作效率。

出庭的时空,文学也常常翩然而至,盘桓案牍,气氛氤氲。这种新奇,横空出世,在遇上文学之前没有体验过。

有时候你正向文学锅炉添字加词,锻辞炼句,炉膛热烈,情境温暖如春,自享其成。当事人打来电话,寻求帮助,讨论案情,你挥别安乐窝,带着文学焐热的身心轻松上路,脚步快盈。文学不忘温馨提示,一个主题可以用多种体裁表现,一种体裁有多样语法表达。处理案件,虔守法律,也要敬畏神灵,循常情,通常理,原则之外还有多种灵活余地。文学主张气韵贯通,案件也不是死胡同,是时光隧道,横竖交叉,上下通联,通罗马,到北京,光明穿梭,走向阳光地带。你颔首答应。

文学围绕律师灵动摇曳,翩翩起舞,文学与律师两种行态自由切换,沟通交流,单调的职业趣味一新,身心通透。

你善于用逻辑推理分析纸面案情,由此及彼,由东西到南北,得出结论。思辨路径始终是三段论:事实是什么,法律规定这类事实有哪些法律后果,所以,本案应该怎样裁量。你娴熟三段论,就像熟悉大罗错综复杂的石阶巷道,即使半夜独行,不用任何照明,左绕右转,你凭直觉也能顺利进入家门。三段论让人想起黄竹山,一条山坑直进,只有三个山坳,几乎是直山望直水,只见竹子,不见森林,徒步回来,山口一囱孤烟伴落日,毫无翻山过坳的惊奇和心跳,怎么与人分享快乐?每次通过三段论进去的,都是同一座峻岭,同一条幽谷,同一处风景。虽然老路走起来亲切安全,不废鞋履,但脚步追不上前路花明,涉不及叉路柳荫。这样永远进不去围屋背后人文和自然风光俱佳的太阳谷。三段论好像三炷原封不动的香烛,没有开光就莫名祭给高明的法律,请求公正护佑和智慧评判。没有感性材料,没有感性经验,法律在三段论的路口也会徘徊蒙圈,不辨东西,思想僵锢,得出的结论不一定正确。何不用感性去辨识四通八达的事实,发掘事实通衢人性的光芒?何不敞开心扉,延请文学作公证,照进茫路迷途,找到灵感?何不跟着感觉走,紧抓住感觉的手,飞上蓝天白云?你先点亮自己的感性,走出菜园,到山川平原去走走,去看看,借文学采风之名,沾奇花惹异草。你倾听当事人的口述案情,品味他们有时文明有时粗鲁的村言俚语,捕捉他们的嘤嘤哭泣和爽朗笑声。你阅读当事人脸上点燃的案情,分析他们的婆娑眼泪和灿烂笑容,关注他们阴晴变幻的神情颜色。你抚摸当事人心上烙印的案情,揣摩他们的花样心情,安慰深浅不一的疼痛伤痕。你嗅闻当事人的呼吸气息,咨询沉默的无奈,追问或进或退的难言之隐。你代书他们的心路历程,尽抒慷慨胸臆,直笔漫漫苦旅。你代理他们的灵魂归途,唤回牛羊哞咩,披一蓑落日余晖。

法庭演说要打动法官,采纳律师观点,又要说服当事人服法息诉,了结纠纷。如果逻辑推演过多,在事实法律堆里弯弯绕,绕弯弯,事实法律成了没有倒茬,过量施放化肥农药的土地,板结硬邦,不松软不透气不渗水,稻田长不出希望,化肥农药解不开问题。法官不耐烦,当事人不理解。借鉴文学的叙说抒情手法,拨亮法庭演说的语言,给深奥冰凉的法言法语加温,增加通俗易懂的日常土语,山资野话,打磨出语言光泽。适度渲染感情,用感情包装语汇,消弭咄咄逼人的尖锐火焰,焕发循循善诱的光晕温情。在理性色调中掺入感性光芒,体谅民生民意,常性常情。没有指责怪罪,彼此将心比心。坚守法律,又迁就人情世故,提出寓情于理的裁判建议,冷峻法理透出人性之光。斟字酌句,比厨师调理饮食品种口味还要细心,努力做出丰富多彩,风格清新的宴席,勾起食客食欲。这样的语言穿心透肺,情理服膺。法庭演说和法庭艺术,等量齐观,艺术之光粲然如花。法庭演说形成书面代理词和辩护词,文本主旨和语言格调生动活泼,平静和谐。

文学讲究主题清晰,围绕主题通篇谋划,前后左右上下照应,材料与材料支持不悖。律师实践如果借鉴文学操行,岂不得了学科跨界的启发之功?比如赡养案件,是一家人的纠纷,虽然赡养老人天经地义,胜诉没有悬念,但不是起诉判决执行那么简单的流程就能彻底处理,今后一家人的关系怎么维持?感情人伦怎么理顺?解决纠纷不是森林伐木,想方设法快速伐倒就了事。进入林区,注意防火,保护林区气候、环境、水源、森林的其他精灵,不伤害踏青的人,都是伐木工应该考虑的事情。欲除菜园杂草,别割了韭菜,采收冬瓜,别踩了秋葵。你尝试新路径,不隔岸观火,越楚河,过汉界,跳出一亩三分地,进入火场,设身处地当事人的环境,感受他们的心境,体察他们的人生阅历,家庭背景。兼听兼顾,不偏听偏信,寻求对立各方可以接纳的、更周全的灭火方案。你在自己的领地架起一座心桥——理性为墩,感性为梁,桥头挂一盏情感小风灯,引示当事人相向而行,表达善意,握手,拥抱,言和。普通当事人不外乎是因为一片树叶蒙了眼睛,或者因为天时作祟如暮霭、迷雾,遮挡了视线,生了黑暗,还有一些地利的外因干扰迷了路,彼此隔膜,失了人和。有灯就好了,他们可以看见对方眼里有自己,有光明,可以看见彼此的距离不遥远,容易走近。引导当事人正当宣泄情感,宽容,谅解,得理且饶人,冤家宜解不宜结。铲除老问题,杜绝新纠纷,不向后看,只向前看,向后看牢骚黑暗,向前看灯火通明。即时清结,不伤感情,不留尾巴的调解是解决纠纷的上选,可以免去法院搜寻奔波劳身伤财的强制执行之累,节省司法资源。纠纷千万种,理只有一种,定分止争,无关爱恨。公平正义之路需要千万盏灯去照明。文学之灯点亮律师之路,北电南送,凿壁借光,光明的河流水势欢畅。

文学,内心求索者居多,律师,更多的是向外探索。不同的探索道路风光不一样。两类探索集于一身,两条道路穿插交汇,互文修辞,为共同的命题服务,寻找共同目标——真相。文学求索有两件宝贝,一件显微镜,放大律师发现的案例,显微知拙,科学判断其人文价值,为律师提供代理方案。一件手术刀,解剖人世、物体、事件,有时手术刀还直指律师。律师不小心也会中枪,躺在显微镜下,手术台上,成为文学的小白鼠。太阳和月光看着也无可奈何,阻挡不了,窗外的苦楝树只能干瞪眼空着急。条件允许的话文学也敢挑战法律。成就一个更担当干净的律师,改良一个更人性完善的法律,文学批判可以大有作为。律师之手收集人生百态,经验教训,供给文学显微和解剖的素材和原型,丰富律师文学题材。律师也有一样宝贝——法律,可以调整文学、文学人、文学社团、出版人和读者的关系,维护它们的合法权益,擦亮文学之灯,使之更亮,照彻文学各个角落。文学和律师联姻,相互利用,相互促进,相互成就,衍生新文学,创造新表现。探索的意义,不亚于水之源,木之本。没有穿行内心,终究触摸不到远方蝇头灯火的希冀。没有伫立风头村墟,自然嗅不到人间的烟火气息。没有到达山顶巅峰,永远不知道天底下的风景有多美,森林草原,飞禽走兽,也不知道那里的形势多么艰险,有危崖险谷,风暴雨雪。你同时怀抱文学和律师两盏灯,坚忍不拔,内外探索,调查研究,不明真相不罢休。

文学点亮你和生活,又去点亮律师,点亮当事人。众人和万物,是一盏一盏的灯,被别人点亮,又去点亮别人,被此物点亮,又去点亮他物,互相点亮。世界的真谛不是放弃、遗忘、冷落、封闭……这些无光的词,而是点亮。

你忽然悟得,书写自己、亲人、文学、律师、当事人点亮与被点亮,互相点亮的故事,是熟悉的,是文创的火堆,是文创的捷径,可以演舞一曲表达与被表达的香火龙。你多么像孜孜寻觅光明的旅人,迂曲径,通幽深,去远方,累到虚脱也没有收获。蓦然回首,看见出发时的路边山冈,早有旖旎灯火隐约在望。以前的文字暗淡,键盘晦涩,是因为舍近求远,舍本逐末,远离了自我,远离了心灵,远离了灯光,写出的东西没有真情实感,不发乎于心,这样的文章,哪有光明传递给编辑?这样的作者,哪能让编辑倍感亲切?编辑怎么不会拒之刊外?编辑拒用稿件,也是点亮作者。你心里明白了:今后要着重写写我的烟火生活、亲人、手足、朋友、律师、当事人,点亮他们的灵魂,我不爱他们,去爱谁?要写很多很多这样的文章,像家乡父老扎很多很多香火龙,插满香火舞起。文章如果结集出版,书名就叫《点灯》。在文集尚酝脑中没有轰隆炸裂之前,是不是可以像父亲每年除夕前精心准备长明灯,为新春带路一样,先为文集作一篇序,点一盏灯,照亮文学回家的路?

是为明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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