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一道刺眼的光,没有一扇可以推开的门,我轻易地回到了十几年前,我最初的人世记忆。
对着父亲的书桌,这年,我五岁。好一张稚嫩的脸庞,被父亲暖黄色的台灯照得那么柔软。灯下,是执毛笔的父亲,严肃地写下一个“王”字。
“幺幺,这是我们的姓,只有四划的王。你可要记住。”我伸出手,执意要写写,却连笔都抓不稳。父亲握着我的手,轻轻地在墨水里一沾,迅速抬起,我见那如针尖的笔尖,直刺桌上的宣纸,一顿一拉一勾,平稳地写下了一横。我自豪极了,可待我独自握笔时,又是先前的景象。
母亲在这时走进书房,严肃地看着我,然后责怪我没有收拾客厅的玩具,或者是把厨房弄得一团糟。她总是替我默默收拾好了,再说教我一顿。严重的时候,也叫我跪在书房的木地板上,反思认错,父亲要么来劝说两句,要么就是若无其事地看着他的书,写着他的字,画着他的画。父亲是位美术老师。
说来也奇怪,我竟无一点艺术天分。父亲画油画的颜料被我和在一起,铅笔被我折断,墨水也总是无故被打翻,父亲不是软弱不敢教训我,只是在他眼里,小孩子就应该这样,他喜欢这样调皮捣蛋的女儿,我呢,恰好也喜欢一个宠着女儿的爸爸。
那时候没有智能手机,电子产品应用也不广泛,过年还是很热闹的,大家都有说有笑,而我最喜欢的还是父亲陪我放烟花。大年三十的夜晚,我匆忙吃完年夜饭,便拉着父亲的手臂,请求他帮我放烟花。如今已不记得年夜饭的情形了,只记得我们与姑母两家人守着一个小小的电视,看着里面花花绿绿的人们,笑着,闹着,地上都是瓜子花生壳和糖果纸。
父亲从房间角落里拿出竹子一样细长的烟花,再到他的书房的窗边,先撕掉引燃线上的纸,露出引燃线。父亲是个抽烟的人,便拿出他随身的打火机点火。我督促父亲快点松手,生怕烟花射到父亲手上,然而点火时间不够,往往点不燃。最后好不容易点燃了,我又害怕烟花的反冲力,恳求父亲和我一起握着烟花 。我们把烟花对着窗户对面的那栋楼,这一面没有窗户,我们尽情射去。但烟花往往到不了对面墙上。父亲又将烟花向上倾斜,虽然到不了很高的天空中,但我还是为烟花绽放而发出呐喊,看着我开心,父亲也笑着。烟花绚烂夺目,可书房的台灯还是开着,稳稳地,轻轻地,照满整个房间。
后来父亲到外省进修,一去就是两年。
父亲不在家,他的那些“文房四宝”也消失了踪影,只有台灯还留着。母亲整日忙碌,下班回家要一个人干完所有家务,奶奶则帮忙煮饭。我虽然功课轻松,总是闲着,可也不愿去书房,总觉得那里空空的,或者去了又马上被母亲拉出来,说里面没人,别把东西弄乱了。
两年后父亲学有所成回到故乡,我与他之间生出了陌生,父女之间以礼相待。我不记得父亲回家后我们有没有再在一起写字,一起放烟花,只记得他的书房多了好多东西,有衣服,书本,画册,画作,有带给我的巧克力,还有我没见过的平板电脑。父亲的脸也多了几分成熟,感觉更有学问更有内涵了,我说不清那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就是自然而然,我们都有了一些变化。
多年后我问起父亲他的那盏暖光台灯,他却说他的台灯都是白光,从没有暖色的,他说那种光总叫人昏昏欲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