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戚

饭桌上，这个迟来的女人满脸灿烂的微笑，虽已迫近老年，但还是穿着一身小女生爱不释手的碎花长裙。倒没有显得格格不入，但总免得遭人闲言碎语。

她就是张姨。她的手上还捧着一件衬衣，向一位三十来岁的母亲递过去。

“娜儿，你的衬衣我补好了。你看看，没有印记的！”娜儿接过衬衣，不多看张姨一眼，又看向她的两岁的女儿阿心。阿心正玩弄着碗筷，嘴里还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

张姨交待完衣服，“哎哟”一声叹气，坐在了她的刀疤脸丈夫张姨夫旁边，然后拿起漏勺在只剩油水的汤碗里捞来捞去，只捞到了一根葱和半块蒜，于是放下了漏勺，用筷子夹起了那截葱。其他人早就吃饱了饭，都三两成群聊了起来。近十人的饭桌喧闹着，但却不热情。

“阿心，要吃西瓜吗？妈，你带她出去玩吧。”一听女儿的吩咐，娜儿的母亲张二姨便抱起了她的宝贝外孙女向外走去。对于张二姨来说，女儿二婚生下的外孙就是她老年生活的中心。为了女儿娜儿，她也算是操碎了心，偏偏这孩子脾气古怪，是亲戚姐妹里出了名的“犟牛”。虽然比姐姐张姨年纪小，可她看上去才是真正的大姐。

“哈哈，阿心好乖啊。我们娜儿的女儿以后一定和娜儿一样有出息。”刚嚼完葱的张姨也不闲着嘴，不停地夸着她的侄女娜儿。

“瞧瞧我们娜儿啊，读了个好大学，嫁了个好人家，现在啊，又有这么可爱的女儿嘞！哎呀，挺好挺好。”张姨沉醉在对别人的夸奖中，就像在夸自己的女儿一样。

“嘿，倒不如说我娜姐有个好父母呢！”娜儿的表妹小颜忍不住调侃到。

张姨一听这话，羞得低下了头。

好父母？张二姨和二姨夫恐怕自己也说不上来怎么培养的女儿，只是为了这个女儿，夫妻二人夙兴夜寐，还要遭受女儿的各种抱怨。还好娜儿读书有出息，自己解决了工作。可第一段婚姻以失败告终，后来娜儿向现在老公的父母隐瞒了自己的婚史，再婚，生了一个“试管婴儿”，就是阿心。

对比起张二姨全家的遭遇，看起来生活幸福的张姨，顿时觉得自己更不如意。

原来，张姨的独自阿刚本来是年轻力壮，在省城干楼盘销售，可后来在外面欠债好几万，说是打游戏充钱。一家人没办法，只有向亲戚求助。拥有体面工作的娜儿借出去了两三万，还要小颜也掏出了自己的存款，大家都希望看到浪子回头。可是后来，阿刚隔三岔五就向亲戚们借钱，一次不多，也就30，50块钱。开始亲戚们以为他为了还债而生活节俭，都会借给他，结果他长期如此，众亲戚开始怀疑些什么了，一问才知道，张姨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儿子还在借钱。张姨说教阿刚一顿后以为他会改正，结果阿刚几天后莫名小时，张姨和张姨夫急得到处寻找，结果在警察局被告知阿刚因为吸毒而被拘留了，并且他还患上了艾滋病。

没有人知道那段艰难的日子里，张姨和张姨夫是怎么熬过来的，他们打骂阿刚，可是没有用，阿刚的一辈子都毁掉了，这个家的未来也灰飞烟灭了。他们巴不得没生养过这个逆子，巴不得他一辈子在牢里呆着，免得出来丢人现眼。可是说实在的，作为父母，他们也实在忍不下心。孩子是他们生养的，他闯的祸，再大也只有父母担着。

为了在外人面前给张姨一家留点脸面，众亲戚达成一致对外称阿刚在国外做生意，平时不会回来.

“过年也不回吗？”小颜的婆婆问到。

“是呀，他在国外，平时电话也不怎打。哎哎，年轻人，忙好，忙些好哇！将来我们老了，就啥也不想干，到他那边去养老，带孙子，嘻嘻。”张姨说着竟笑出了声。旁人看她满足得意的样子，都以为这女人疯了，撒谎都这么投入。但张姨自己其实心知肚明，她的儿子已经没救了，她的老年又哪来的着落呢？

“那你们阿刚会找个外国媳妇儿吧？他事业那么成功，应该很讨女孩子喜欢吧？”

“嘿嘿，这我倒不知道。我只希望他呀，能给我生个孙子。他没有时间带，我们两口子帮他带呀，就像当年带他一样。”

知道实情的其他人都不知如何是好。小颜捏了捏她婆婆的手，示意她停止询问。娜儿早就忍不住了，一想到阿刚这个不争气的弟弟，欠着她钱，看现在这状况是还不了了。她又为有这样一个弟弟而感到羞耻。但是作为群演，她不能露出马脚，怎么说，她还是要保持沉默，但她紧皱的眉头早就出卖了她的心。

“我倒不盼着孙子有多听话，小孩子，好玩才是正常。要是像阿心那样听话，哈哈，那得是神童哟！”

小颜听了忍不住笑起来。

“其实就像阿刚小时候多好，他好玩，我们也不管着他，小孩子嘛，就该像阿刚一样咯。”张姨越说越开心，她好像早就忘了自己儿子的现状，而现在她的阿刚似乎只有五六岁，还是充满希望的年纪。

娜儿听后，终于忍不住了。她起身拍了拍屁股，冲着张姨讽刺到：“像你儿子一样，吸毒吗？”

众人一时语塞，几人尴尬，几人惊讶，只有张姨是梦破后的失落。此时，她的脸是死灰，眼是无神，再没了刚来时的活力。一瞬间，她就像老了十几岁。

娜儿抱着张姨送来的衬衣，出门吆喝着张二姨，抱着孩子回去了。

只留下饭桌上空荡的碗和不会说话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