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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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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4/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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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碗机

  27岁的时候,我在年夜饭饭桌上被逼婚了。当时为了和父母赌气,我与一位认识半年的文学编辑结了婚,也就是我现在的丈夫。

结婚的前两天我们还只是那种偶尔聊天喝茶的朋友,有些相同的兴趣,所以能聊在一起。说实话,那时我真没想过如果我们结婚,我们要怎样经营我们的家庭,我们要怎样才能把话题从文学,艺术转向一年四季,一日三餐。如果彼此之间没有爱,生活该怎么继续?真的,从决定和他结婚到我签下结婚申请,我从没想过这些问题。他有没有想过,我不知道,也不愿去问他。

刚结婚时我们都很穷,加上是闪婚,简直是闪婚中的闪婚,我莫名其妙地向他求婚,他犹豫了一下,但也答应了。这种情况下,我们没有彩礼,没有陪嫁,更没有婚房,婚车,婚礼,像是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被迫给生活拐了个急转弯,看不见前面的路,直走又只会走投无路。丈夫是在孤儿院长大的,所以他几乎没有得到过别人的特别关注和偏爱,这导致他给人的感觉是孤僻的。没有在充满爱的环境下成长,他却愿意向别人传达爱与善意,这也就是为什么我在被逼婚的情景下想到的第一个适婚对象是他,起码他了给我获得爱的回报的安全感。可至于他为什么答应了我荒谬甚至疯狂的闪婚要求,我猜想可能是他正好也有要结婚的打算,毕竟他与我同岁,缺爱二十多年,他也渴望被爱吧?或许说,他渴望家庭的温暖,至于到底和谁组建家庭,组建怎样的家庭,我想他大概还没来得及考虑,不然,他也就不会答应和我结婚了。

丈夫虽然穷,但关于结婚该有的仪式感是一样都不少的。领证的当天,他捧着一小束白玫瑰,驾着从朋友那借来的一辆吉普车来我离家后暂住的酒店接我,他还提前联系我的两位好友,让她们陪我度过了最后一个单身夜,并在领证这天为我梳妆打扮,她们就算我的娘家人了。而我的“婆家”,是丈夫工作的传媒公司的一位主管,他对于丈夫来说有知遇之恩,丈夫尊敬他如同尊敬父亲,他也就算是我们的证婚人了。我们的“婚车”的两个后视镜上绑了两个像模像样的小红灯笼,我笑话丈夫:“别人都是绑彩带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提前过年呢!”丈夫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挠着后脑勺说:“理解一下嘛,毕竟也是第一次结婚......”

至于婚房,不是丈夫租的单人公寓,也不是我的家,而是一家四星级酒店的总统套房经过喜字和气球的布置后充当的,我们只住了一晚。当时酒店经理还以为这是现在年轻人结婚的潮流,殊不知,这是因为穷,拿着四千的月薪能舍得住一晚五位数的酒店,已经很奢侈了。当时我和丈夫盘算着,如果我们一直住下去,住多久能买一套婚房,丈夫说他不知道,但他会努力工作然后给我一个温暖的家,虽然我很清楚他的那点工资根本买不起房,而我也不在意是否有一张写着我的或他的名字的房产证,我没有拆穿他,我知道并且他自己也明白我们的经济状况,但男人在女人面前总是要强的,无论他说过多么柔软甜蜜的情话,无论他吻你时有多么深情,自尊心,是他永远都不会对你脱下的一层外壳。

这样没有计划的生活有一个好处就是能带给你新鲜感的满足,没有计划也就意味着没有预设,每天过得都像拆盲盒。基于我与丈夫结婚的直接原因—赌气,我并没有对我们的生活抱多大的希望,我想最坏的结果大不了就是无止境的矛盾冲突然后以离婚收尾,丈夫可能受不了离婚的打击,但我,当一个女人把自己一生的幸福作为赌注时,结果已经不重要了,因为这个过程本身就是致命的伤害。但出乎我意料的是,我们并没有各自过各自的生活,我们不可避免地交织在一起了。为了省钱,我搬进了丈夫住的单身公寓,虽然是单身公寓,一厅一厨一卧一卫,在有孩子之前,对我们来说足够了。唯一的不便就是我们需要提防房东的突击检查,因为租房合同里明确指出这间单人公寓只能有一个人长期居住。我对此也有些不解,因为水电费是独立于房租的,多住一个人也不会让房东亏本,后来我才明白,这是房东为了租售自己的双人间而作的规定,一旦违约,我们需要额外支付一个月的双人间租金作为违约金,并且有一方得马上搬离单人间。单人间的生活略显拥挤,拥挤中又使我们的爱意更加浓

稠了。我常常凝视丈夫的眼睛,我渴望透过他“心灵的窗户”来窥视他的内心,这是我能想到的不用通过问答交流而了解对方的最快途径了,说白了,就是观察分析他的微表情。虽然我没学过心理学,但我也算阅人无数,对方大致在想些什么我还是能看透的。我发现丈夫脸上最常见的表情是微笑,很细小很平淡的微笑,难道和我在一起生活就那么令他开心吗?但我很快恢复理智客观分析,这可能是因为他的唇形是“微笑型”,可我以前怎么没注意到呢?总之,我还是有小小的把握可以认为他是因为幸福而面带微笑。这有时也令我感到烦恼,比如说在我责备他把许多脏衣服堆在一起洗时,他还是那副表情,让人觉得有些欠揍。但我也应该学会满足,这世上有几个女人能有福气嫁给一个婚后愿意做家务的温柔男人呢?我有时在想,丈夫愿意做家务可能是他还不太清楚大多数家庭生活中丈夫和妻子角色背后的责任,如果是这样,那我希望他永远都不要明白,这样我就可以好好享受被人包容照顾的生活而不用付出太多,但付出也是有的,为了维持生活,我需要将我稿费的六成拿出来补贴家用,那么自然我需要学会精打细算,好在丈夫说我们就算吃不起饭,也不会把我买书买花的钱拿来共用,这让我放心了。

但是以我为人处事的习惯,信赖一个人的前提是认识交往的时间足够长,所以我毫不夸张地说,我爱我的丈夫,我也明白并感动于他为“我们”所作的付出,但我信赖他的情感并不饱满。这也让我有些愧疚,因为他的爱值得我回报,这样看来,显得不值得的一方应该是我。丈夫不向我索求,久而久之,他对我的爱与付出在我看来变得理所当然了,但我的道德不允许我无止境地索取而不加以回报,于是为了表达我对他的爱与诚意,我带他见了我的父母。

现在想来也荒唐,新婚夫妻竟没见过双方家长,当然我们只有一方,这一方就显得更重要了。不过没有让丈夫与我的父母过早地见面也是一个智举,一是避免父母怒气未消而引发矛盾冲突,二是如果我们闪婚闪离了,我还可以重新再找个人结婚,反正父母都不知道,要是问起,就说最开始结婚的那个人就是他。而如今我决定带他见我的父母,最起码说明我接受他了,和他来认真的了,同时也向父母证明我不是27岁了都没人要,是有人爱我的,我只是没来得及结婚罢了,如今我们结婚了,虽然挣的钱不多,但生活很幸福。我想父母大概也明白了我的心思,自从他们发现我为了赌气而闪婚后,他们一方面惊愕于我做事荒唐鲁莽,另一方面他们也明白了有些事情是不能逼的,否则会适得其反,而也只有我自己明白我到底有多荒谬,虽然丈夫对于我结婚的动机也心知肚明,但他从一开始的反应就很平淡,就好像见过了太多我这样的人,已经不以为奇了,或者说,在我之前还有人对丈夫提过这种要求?也不是不可能,但丈夫告诉我他没有婚史,在我之前只有一个交往过三个月的前女友,这位前女友嫌丈夫太儒雅了,与他交往平淡乏味。早说呀!我就喜欢丈夫这种性格,因为我觉得微笑面对一切,时刻保持平和心态的人一般都有很强的包容心,正好适合我这种性格古怪,不按常理出牌的人。说白了,我就属于知道自己的缺点却不改正而是希望得到别人忍让的一类人。我想丈夫是理解我的。

带丈夫回我娘家时,父母提前准备了酒菜,他们一方面好奇于他们的女儿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到底能找个什么货色,另一方面又希望着既然结婚了,这个“货色”能好好对待他们的女儿,有多好就不期待了,起码不虐待她,因为他们的女儿也不是那种非得靠男人过日子的女人,她能写字挣钱的。我能感觉到,起初父亲对丈夫带有敌意,好像全天下的父亲都生来就怨恨这个“连盆把花端走”的男人,他们一旦想到自己昔日的“掌上明珠”,“贴身棉袄”要嫁到别家给另一个男人洗衣做饭生孩子,他们就有一肚子的不满,无论这个男人多么有钱有权,他们都觉得亏了。而大部分母亲虽有对待嫁女的不舍,但更多的是欣慰与希望,她们为自己的女儿成长为有能力成为像她们一样的担负家庭责任的妻子,母亲而感到欣慰,也希望女儿能比她过得幸福,希望女婿是个有责任担当的男人,对大多数女人而言,有一个完满的家庭,家里有她们爱的丈夫孩子,这就是人生最幸福的事。所以,我的母亲对丈夫的态度

不同于父亲,而是和和气气的。

饭后,丈夫见我们都吃好了,他开始收拾餐桌。我并没有对他这一行为感到惊讶,因为我们在家就是这样,我来兴趣了就我做饭,我懒着的时候就什么都是他做,或许这是他在补偿我,他总觉得我这种家庭幸福收入不错的女孩嫁给他是下嫁。而父母却因他的行为感到惊奇,特别是父亲,他在家是几乎不做家务的,至少我没有见他主动单独做家务。父母刚开始觉得丈夫的行为是装出来的,觉得他这样做是为了给他们留下一个好印象,但他们又见丈夫动作熟练,一气呵成,就明白这是天天在家练出来的。于是他们对丈夫有了好感。我见丈夫把碗里的残渣清理干净,再按大小把碗和盘子一一叠好,分批放进了水池里,先开高压水将剩余的油渍冲掉,再一一叠起来。丈夫很熟练这一套动作,我也很熟悉,因为在家里天天都看他洗碗,我甚至精准地预测到了待他冲完了碗,他就会按一点洗洁精在手上打泡,再细细地涂在冲过的碗内壁。可这一次看丈夫洗碗与往日的体验不同了,我突然觉得我面前这个背影是如此伟大,尽管他身高不到一米八,尽管他工资不到五千,买不起婚房,他甚至学不会讨好上司,但他此刻真的好有魅力,让我瞬间变成了一个花痴小迷妹,我看他的眼神充满了爱意,我承认,我从没如此深情地看过丈夫,就连我们接吻前后,我都从未对他如此痴迷。此刻我有一个大胆的猜测:在这之前我从未真正的爱过丈夫,但这已经不重要了,因为此刻我可以确信,我爱这个男人,我忍不住要直抒胸臆。这时我才意识到,那间小小的单人公寓蜗居了一个伟大的灵魂,但也要感谢它让一个普通女人感受到了难能可贵的爱。我出神了,父亲却趁着丈夫还没按下洗洁精,一把把丈夫拉开了,说:“你是客,坐着去。”然后挽起了衣袖,像个下田干粗活的农民一样对水池里的脏碗筷下手了。很明显,父亲有些不好意思了,女婿上门第一天就叫别人做家务,这要是传出去别人会怎么议论我们家啊!一是说我不贤惠,二是说他们夫妻两个不懂得待客之道。我和母亲见状会心一笑,丈夫也不好执意洗碗了,站着我身边看着父亲弯曲的背影,他也有些愧疚,同时也从父亲生疏的动作中判断出父亲是不常干家务的。丈夫也微微地笑了。

我们离开父母家时天已经黑了,走在回我们的家的路上,我觉得心情很轻盈,双手紧挽着丈夫的手臂。丈夫有些惊讶地扭头看了我一眼,随后又把自己的另一只手移过来放在我的手上。

丈夫忽然开口了:“你说,我们要不给爸妈买个洗碗机吧?”

“啊?”我对他的话感到诧异,但同时领会了他的心意,一方面他不忍心让母亲的双手长期浸泡在洗洁精里,另一方面他也不想让父亲为了要面子而勉强自己。毕竟,男人的心思,男人是懂的。

“好啊,不过,我们家可不需要。”我思考后回答了丈夫,并以一种神秘的语气说到。

丈夫一听就明白是什么意思了,他笑了笑,轻拍我的手背连说“好,好,好”。

然后我们相视一笑,慢悠悠地朝着单人公寓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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