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惠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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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甯扬
距离晚上九点五十分的火车还有三十分钟，陈冬坐在候车室里等候着。候车室里人山人海，不时有几个身影站起来，左顾右盼的，一脸的焦虑不安，似是害怕错过这趟归家的火车。
春运的气息在涌动，在偌大的候车室里涌动。候车室显得有些拥挤，空气也突然热了起来。这份拥挤与躁狂让陈冬难以言表，一份呐喊的冲动在心中蠢蠢欲动。这份蠢动交织着孩子的哭喊声、老人的咳嗽声、人们的说话声，还有偶尔一阵冬的寒意，整个候车室交流着冬即逝，春快至的讯息。在这样的意识流下，一阵撕心裂肺穿透空气，传递着冬的寒颤，折射出春运的尴尬与无奈。
“我的钱包和手机不见了！谁偷了我的东西？谁偷了我的东西？谁偷了？”那人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响，颤栗着，带着大冬天寒号鸟的哀号，大伙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吸引过去了。他们的脚步朝男子迈近。目光从上而下，从左到右，纵横交错地打量，似是看一个耍杂技的卖艺人的精彩表演，又似怜悯大街上靠乞讨为生的流浪汉。
被围观的男子看起来年纪不大，二十岁左右，身高一米七左右，他的身上穿着一件半新的军大衣。那一身浅白的绿衬着黝黑的脸庞，还有那葱头大鼻与狭小但有神的眼睛，让他的五官看着十分奇特。这样的脸在两个佛状耳朵的衬托下找到了和谐，令他奇特的面相有了几分和善。
“哪位大哥拿了我的钱包和手机？请拿出来好吗？拿出来好吗？”男子由大声嚷嚷到小声低诉，转场中流露出忧伤与无奈。哪怕他的声音低了，但他明亮的眼睛还是没有停下“巡逻”，一如工作中的扫描仪般扫视着在场的围观的人们。
大家都很乐意接受他的“巡视”，神情举止落落大方，很是光明磊落。
“拿了我东西的大哥或大姐，请你做做好心，把东西还给我，好吗？那可是我辛辛苦苦赚来的钱呀！没有了这笔钱，我又该拿什么给我妈治病啊！？”男子悲伤地说着，说着说着竟禁不住嚎啕大哭。
面对这个可怜的人儿，围观的人儿自是同情，可又有谁知道盗贼在哪呢？片刻后，大伙儿轻轻的叹了叹气，便鸟兽般散开了。
男子蹲在地上抱着头，像小狗般耷拉着脑袋懊恼不已。此刻留在他身旁的只有那静静躺着的两大桶牛奶和一个大行李包。
看着这个被盗的可怜的男生，陈冬心生难过，带着一丝同情，他走到他身旁，蹲下来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以作安慰。男子抬起耷拉的头睁大眼睛望向陈冬，眼里清晰可见豆大的晶莹的泪光。
“兄弟，快起来！东西丢了不紧要，人没有丢失就好。古人云: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你就当作是破财挡灾吧。”说罢，陈冬再次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男子怔怔地望着陈冬，热泪滚动的眼眸闪过一抺光芒。或许陈冬没有发现，男子内心此刻有许多情绪如浪潮般翻滚奔腾。
“兄弟，你这是要回家过春节，对吧？干嘛要带这么多东西？你这长途跋涉的不累吗？”陈冬关心地问道。
男子把大行李包往肩头上一挎，两手各自提起一大桶牛奶，动作一气呵成，让经过他身旁的人目瞪口呆，可这在陈冬看来却是怪诞不经。
自从祖国改革开放以来，老百姓的生活有了很大的改善，不愁衣住，不愁吃喝，日子何止奔小康，简直就是奔大康了。可这人跑春运怎的还那么辛苦提两大桶牛奶呢？想想除了怪诞不经外，还令人不可思议。
男子站在陈冬身边，比他矮了半个头。他仰起头对陈冬说:“大哥，我的钱不翼而飞了！我的钱不翼而飞了！大哥，那钱可是给我娘看病的啊！我……”男子满脸忧伤，惴惴不安的言语中尽强调他辛苦一年攒下的钱不见了，这不仅令他伤心，还会给母亲带来了灾难。
陈冬正想好好安抚他一番，却不想话还没出口，广播:“开往河北保定的火车即将出发，请乘坐K520到河北保定的旅客检票上车。”已淹没了整个候车室。这由姑娘口中说出的温柔广播声如一缕春风，令焦躁的候车室瞬间宁和起来。
旅客们动起来了，有的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有的背着大背包，有的拖着行李箱……争先恐后的奔向检票通道，那姿势就像一群蚂蚁瞧见一块美味的面包那样迫不及待。
男子挎着大行李包，左、右手拎着一大桶牛奶，侧着身子在人群中行走，速度有点慢，看得出他也想走快点，但携带的东西太沉了，这让他怎么也融入不了往检票口挤的人潮。可就算是这样，他丝毫没有想要放下两大桶牛奶的打算。
“兄弟，你这可真是龟速之行哟，呵呵。”陈冬笑了笑，继续说，“看来牛奶还挺沉的，来，我来替你拎一桶。”陈冬很仗义地向他提出帮助。
“不！大哥，我还行！”男子侧了侧身，对陈冬腼腆一笑，一点也不想连累陈冬。
“兄弟，出门在外，守望相助嘛。来！给我！大家一齐走才走得快。”陈冬也不管他愿不愿意，伸出手就要提过他右手的牛奶。男子身子一晃，避过了陈冬伸出的手，这一晃真了得，连带着两手提的牛奶也跟着晃了晃，令男子如荡秋千般，差点就来个五体投地。陈冬见状，赶紧出手相助。他一手用力扶着他的前胸，一手稳住他的后背，才让男子找到了平衡点，不至于与地面来个亲吻。
“你看你，再这样固执就甭想上车了。快！给我！”陈冬一脸坚持的望着男子，没有丝毫的妥协。陈冬的知性善良和侠义心肠令男子十分感动，男子接受了陈冬的帮助。他朝陈冬露齿一笑，那两颗大大的虎牙煞是可爱。陈冬被男子憨厚而灿烂的笑容感染了，也朝他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大哥，你喊我树芽子吧！我爸说我出生时，门前一直枯枝少叶的大树竟然硬是冒出了嫩绿的叶芽，是个百年难遇的自然现象，又怎能不让人心生喜悦？大树忽如其来的爆青让我爸欣喜若狂，他觉得我一定也会像这爆青的大树，朝气蓬勃，好运常临。这话不仅出自我爸的口，也出自村里替我接生的六婶的口。我出生那天，她夸我长得好！长得壮！我爹自是欢喜。他高兴得逢人就说这娃喊作“树芽子”，如同门前吐露绿芽的大树那样高大挺拔，以后肯定是我家最有出色的。”树芽子絮絮叨叨的，一边脚跟脚走着，一边说自己小名的故事。
陈冬侧耳倾听，听树芽子说自己的故事，听到风趣处便会心一笑。他望着和自己并肩而行的树芽子脸上变化多样的神态，还有此刻盈满笑意的双眸，浑然没有了刚才那份忧伤，令陈冬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成就感。在陈冬看来，眼前的树芽子很欣欣向荣，很讨人喜欢，就像他爸爸说的久枯大树竟爆青，必定生机盎然，好运连连。
两人边聊边走，交谈甚欢，偶或还有爽朗的笑声飘荡在人潮中。他们随同人潮挤上了火车。车厢里一下子成了动感的画面，好不热闹。旅客们凭票寻找自己的位置，找着后放好行李才坐回属于自己的床铺。陈冬与树芽子的床铺不在一块，他的床铺在后两节车厢。陈冬把牛奶提到了树芽子位置放下后，才与树芽子告别，回到自己的床铺。
“大哥，我想和你上下铺。可以吗？”树芽子挎着大行李包，左右手提着牛奶走到陈冬身边时，陈冬正在整理行李。对于树芽子的提议，他当然乐意。陈冬连忙把手上的东西放到床铺上，拉好行李链，笑着迎憨厚的树芽子到他的下铺床上坐下。树芽子坐了一会，站起身子朝陈冬上铺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男人歉了歉身，点了点头，咧着嘴笑着说:“您好，大哥，您看，我可以和您换个位置吗？”树芽子憨态可掬，看着十分诚恳。
“哎，你给我说说，我干嘛要和你换位置？”男人显然不买树芽子的帐。
“大哥，我是前面05车厢的上铺床的，我想和我的兄弟在一起有个照应，他就在您的下铺，他是个好人，刚才若不是他鼓励我别为失钱的事烦恼，帮助我提拿行李，我想我可能也上不了这列火车，回不了家。大哥，请您行个方便，成全我，可好？”树芽子再次露齿一笑，那张带着笑意的脸真诚得让人不忍拒绝。
“原来如此，还真想不到还有这样的事。这世上就是好人多！好吧，兄弟，我也做次雷锋，让你一偿心愿。”男人笑着伸出手轻轻拍了拍树芽子的肩膀。他爽快地收拾好东西，接过树芽子递过来的床铺号，爬下梯子，背起背囊往后车厢走去。
“大哥，我终于可以和你上下铺了。”树芽子一脸激动，对能和陈冬上下铺兴奋莫名。他站在原地来回转了一圈，一副像孩子尝到了美食的稚样。陈冬也替他高兴，动情地吹走了口哨。悠扬的口哨声给奔春运的火车亮起了归家的讯息，给火车上的大伙美好音律的享受。
一辆将要驶进美好春天的火车承载着归家团圆的人们离开了大广州，“呜呜”向前。一年中冷气十足的冬天丝毫没有给车上的人儿好脸色，寒气如淘气的精灵调皮地无声无息地钻进车厢，冷冽得直让人哆嗦。车上的情侣或夫妻裹紧了对方，似乎一个不留神， 寒气便把对方从自己身旁带走。
“大哥，这天气可真恼人，我们大家都要注意保暖。”树芽子紧拥着被子蜷缩在床上，还没捂暖的身子瑟瑟发抖。说话间，口中的热气一呵出，瞬间便在空气中凝固了。
树芽子的话颤巍巍的，陈冬听得不是很清楚，他从暖烘烘的被窝里抽出身子，坐了起来问:“树芽子，你很冷吗？若是冷得厉害，我行李箱里有床羽绒被子，我给你拿来。”车上的床铺比较简陋，那床薄薄的被子应该不足以抵御这股寒流。想到这，他赶紧穿上加绒的军绿大衣，打开行李箱掏出羽绒被子给树芽子铺盖上。突如其来的重量与温度，让树芽子倍感温暖，纵然凛冽的冬天使人哆嗦、颤抖，他也还是从这个冬日中享受到了特别温情的温暖。
“陈冬大哥，谢谢你，谢谢你给我带来的冬日暖意。我爸爸说得对，无论遇到什么挫败，都别对生活失去信心。在外打工的365天，我无时无刻不盼着念着回家与亲人团聚，给父母奉献我的孝心，可想不到我赶这趟春运，辛辛苦苦攒下的血汗钱却被可恶的小偷盗去了，我是多么的揪心，那一刻想死的心也有了。陈冬大哥，不瞒你说，我初中毕业就出来工作了。我的文化水平不高，干的都是工厂活，拿的工资也不多，每一分钱辦开都有血有泪。这次回家前，我接到爸爸的电话，他说妈妈病了。一听说妈妈病了，我心神不宁，总想着能快点回家。可能是思虑过度，我在一次流水工作中差点就失去了右手，幸亏工友及时关了电掣，才没有终生抱憾。因为这事，老板允许我提前休假回家过春节。我当然高兴，当天便到财务处结了工钱，买了这趟车的票，赶了这趟车回家。若是以往，我都是和老乡们一齐回家的，和他们一起回家，我就绝不会把钱丢了。诶。”话到此，树芽子说不下去了，他“哧哧”地抽了抽鼻子，那双狭小但有神的眼睛浸在了泪水中。陈冬静静的听着他的诉说，被他伤感的情绪感染，心情不免难过。
“陈冬大哥，这趟回家，我原以为可以减轻爸爸的负担，让妈妈可以找个好医生治病，可现在我辛苦赚来的钱不见了，我妈的病又不知怎的。我真是没用！我呀，我真是笨蛋一个，什么事也做不好！我真是个不孝的儿子。”树芽子自责地说着说着，竟埋怨自己没能保护好辛苦攒下的工钱，埋怨自己是个不孝的儿子。对于树芽子这番自责悔疚的剖白，陈冬只有安静倾听的份，他也想插话，可他却怎么也插不上话，他知道树芽子此刻的心情很不好受，可他却无能为力。陈冬默默的咀嚼、消化树芽子的话，他从中不自觉地想到自己的曾经，曾经也遭遇了这般的彷徨无助。
“树芽子，这事不怪你，你不要太自责了。树芽子，人很多时候总会经历许多旁人不能理解的痛苦无奈，走过许多他人不曾碰触的洪流险滩。在这样的情况下，我们要学会忍耐，别怨天尤人，也别气馁放弃，只要一路坚持，一路坚强，终有一天老天会睁开雪亮的双眼，还我们一缕希望之光。”陈冬说这番话时，很有哲学家的风范，树芽子听得很专注，看得很入神。可惜树芽子的文化水平有限，即便他挠破头，也无法想通陈冬的话。
“陈冬大哥，你说的话我咋就听不懂呢？”他憨笑着，有点难为情。厚厚的嘴唇动了动，似是还想说些什么，可最终找不到说下去的理由，最后被硬生生地扼杀在舌尖上。
“树芽子，陈冬大哥的话你听不懂不打紧，我只想让你知道人生的路有曲有直，不是每一条路都是康庄大道，不是每一条路都能到达终点，走过的脚步是深是浅，还要看自己的努力与坚持。无论要走怎样的路，我们都要学会勇敢面对，坚定地走下去，走出精彩的人生。”陈冬俨然长辈一样，为憨态可掬的树芽子灌输正确的人生信念。
“陈冬大哥，我明白了。哪怕以后再遇到挫败、难事，我都会勇敢面对。”赶春运不见了钱，树芽子的心说不痛是骗人的，毕竟那是一年到头用血汗换来的钱哪。这事换谁都无法不难过。树芽子很幸运遇上了太阳般温暖的陈冬，他觉得这个冬天不太冷了。
“嗯，我觉得和你聊天是一件愉快的事，能给你帮助是我乐意做的事。好了，树芽子，时间不早了，我们都好好的睡它一个暖觉，明天醒来定有暖阳照耀我们的前行。”陈冬接连打了几个呵欠。那沉而重的呵欠声，让树芽子感受到了浓浓的睡意。他蜷缩着的身子动了动，道了声“好梦，大哥。”便进入了梦乡。
“啊，树芽子，我亲爱的儿啊，你可回来了，妈妈好想你，你回来就好。”在树口的榕树头坐着的妈妈，远远看到树芽子归家的身影，很是开心地朝村芽子招手。想到树芽子提着行李一定很辛苦了，她连忙站起来，脚步蹒跚地迎了上去。
“妈妈，我回来了。我想您。爸爸说您生病了，严重吗？妈妈，您生病了就应该在家里休息，好好养身子，这大冷天的咋还在榕树头坐呢？快，我们一起回家，别着凉了。”见到妈妈的那一刻，一份蓄积已久的喜悦在树芽子的眼里流动。他快步走到妈妈身边，赶紧脱下穿在身上的军大衣披在妈妈身上，免得妈妈被这大冷天冻着了。
“傻孩子，谁说妈妈生病了？妈妈没病，你看妈妈这身子板硬朗着哩！”六十多岁的妈妈把腰一挺，拍了拍自己的身子骨，一脸神气地告诉树芽子，她的身体状况很好。她拿下树芽子刚披在她身上的军大衣，一脸着急地披在树芽子身上。“快！孩子，穿上，别着凉了。”妈妈那双深陷的眼睛带点浊光，深情地望着树芽子。她那饱经风霜的脸有了岁月摧残的痕迹，树芽子看着煞是刺眼。妈妈的头发梳得很整齐，可头上无法遮盖的顽皮地蹦出来的白发泄露了她的苍老。身为妈妈最小的孩子，树芽子很不懂事，小时候经常惹妈妈生气。妈妈生气的时候，眉毛总会不自觉的往上斜，眼睛瞪得像铜铃那么大。树芽子永远无法忘记小时候和小伙伴到四叔公的地里偷番薯，被四叔公逮了个正着的事。
小时候的树芽子十分调皮，爱和小伙伴到处撒野。那年夏天，树芽子和小伙伴在田边放牛，看到四叔公田里的番薯长得正盛，便放任牛儿自个在田边吃草，几个孩子窜到了四叔公的田里偷番薯吃。一群小屁孩就是一窝该抓该打的老鼠，把四叔公地里的番薯翻遍了。树芽子他们这挖一坑，那咬一口，不甜不爽就乱七八糟的扔在地上，又去刨另一坑的。四叔公正挑着箩筐来收番薯，一看这情形，立马傻眼了。还想着今年番薯好收成，却不想被这群臭屁孩给糟蹋了。缓过神来，他气得吹须瞪眼，抓起田间的竹枝，就往地里的孩子身上打。挨打的、没挨打的都害怕得撒腿就跑，有的甚或比兔子还快。树芽子舍不得弃牛而跑，被四叔公逮个正着。当四叔公提着那年只有八岁的他，像丢沙皮似的丢在妈妈面前，怒斥他的恶行时，妈妈气得鼻孔喘着粗气，眉毛往上斜，嘴角往下斜，眼睛瞪得像铜铃那么大，盯着树芽子的眼神里写满了熊熊怒火。妈妈抓起放在院门前的扫帚，朝他狠力地打，打得树芽子东逃西窜，痛哭求饶。
在这件事上，妈妈深感愧疚，把自家刚挖的番薯赔给四叔公。妈妈诚恳的态度如一场及时雨，浇灭了四叔公的怒火。他原谅了树芽子。这件事给树芽子幼小的心灵带来了很大的影响，自那以后，他时刻提醒自己要做个乖孩子，再也不能令妈妈生气了。
“妈妈，爸爸在电话里说您病了，你知道吗？我一听这话，心里可慌了。害怕妈妈的病情严重，又害怕这病把妈妈的营养夺走，令您更加糟糕。儿子寻思牛奶营养充足，便央求老板带我到牧场为妈妈买了两大桶牛奶。您看这就是我买的牛奶，妈妈可要好好补充营养呀。”树芽子提着牛奶在妈妈面前扬了扬，那双笑得月牙似的眼睛涌现的是妈妈喝牛奶后身体强壮的情景。
妈妈和树芽子边走边聊，脸上的皱纹舒展成花状。树芽子当然乐意见到这样健康又开怀的妈妈啦，他欢天喜地的把在外打工的生活点滴告诉妈妈。
“妈妈，对不起，这次赶春运，孩儿没有尽心看守好行李，把辛辛苦苦攒了一年的钱给弄丢了。妈妈，孩儿不孝，您骂我、打我吧！”树芽子说到了赶春运的份上，言语间充满了深深的自责和歉疚。
“别自责，孩子，这不是你的错。钱没了可以再挣的，别让这件事成为惩罚自己的借口。孩子，钱财身外物，只要你平安无恙，一家子欢欢喜喜地过个团圆年，那才是妈妈最想要的。”面对善良的妈妈，树芽子的心愈发不好过，他宁愿妈妈骂他一顿，也比现在强。树芽子停住了脚步，饱含深情地望着妈妈那张饱经风霜，有着深如沟壑皱纹的脸，内心很是难受。
“妈妈，相信我，我一定会加倍努力，挣很多很多的钱，妈妈，妈妈……”树芽子张开双臂想要拥抱妈妈，谁知脚跟一个踉跄，整个人扑倒在地上，“啊”原来是一场梦。树芽子睁开眼睛，蜷缩在被窝里，想着妈妈。妈妈瘦了，身子骨也不如从前硬朗了，走起路来步履蹒跚。妈妈老了，曾经的乌丝被岁月染白，如霜的白很是扎眼，树芽子心疼不已。过往与父母相处的点滴如电影片段闪现在眼前。他忽又想起了刚上初中时，妈妈为了让自己克服心理恐惧，坚持陪自己渡过那条水流湍急的河的事。
那条河被当地人称为“夺命河”，每年都有鲜活的生命被它夺走。树芽子对这条河既怕又畏，可这是上中学的必经之路，他又不得不冒着生命危险去渡河。他心里揣了十五个吊桶，终日不安。终究生命的重要还是战胜了读书的重要，开学第一天，他死活不肯回校。父亲恨铁不成钢，非打即骂，还是妈妈生儿知儿心，经过穷追不舍的关心的问，树芽子到底还是说出了不去上学的原因。妈妈获悉一切后，原本柔弱的女人变身为女汉子，星期一陪树芽子上学，到星期五那天接他放学。这样的日子，妈妈坚持了三年。三年，是个什么样的概念？可妈妈就是坚持下来了。要不是妈妈，他连初中也读不上早早在社会上闯荡了。脑海里很多与妈妈经历的画面历历在目，或感动或躁动的，令他难以入眠。他抬眼望了望窗外，窗外漆黑一片，想必还是三更半夜，天还没放亮。冬夜寒意袭人，火车上的人们都拥着温暖的被窝而眠，丝毫没被“啊、啊”作响的树芽子吵醒。“咳嚏”树芽子连打了几个喷嚏，害怕着凉的他赶紧裹紧了棉被。
“啊！好痛！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快要出生了，谁来帮帮我？”隔壁车厢传出一把痛苦的年轻女人的声音。树芽子赶紧穿上军大衣，掀开被子下床去一探究竟。
“大姐，你咋了？肚子很痛？”树芽子望着床上肚子如熊猫般滚圆的女人，一筹莫展。
“快！你给我找车长来，找医生来。快！我快要生了。”年轻女子说得急促，一张原本秀气的脸因疼痛而狰狞。树芽子不敢耽误，两步并一步赶去车长室。
车长和车上医务人员赶到时，女子已疼得翻来滚去。她的头发湿透了，泪水顺着两边脸颊流下，可以看得出因痛苦而溢出的汗与泪侵占了她整个身心。她大幅度地摇头晃脑，藉此减轻来自身体的痛楚。
“快，来不及了，就地接生。”一医务人员检查了一下她的下身，宫口扩张5厘米，不能再等了，也不可以随意转移阵地。“别乱动！放松！深呼吸！呼、吸。”医务人员给女子示范。女人头发凌乱，汗水淋漓，眼、耳、口、鼻全挤在了一块，宫缩让她痛苦。女人学着医务人员的样子，尽量令身体放松，深呼吸，呼、吸。一小时过去了，宫口扩张1厘米。“开6指了，快！给她打一盆热水来。”望着全力接生的医务人员们，树芽子自告奋勇地去打水。
“别怕！快行了，用点力，呼气，吸气。”时间又过去了许久，女人依然拼尽全力迎接孩子的到来。
“好，行了，见到孩子的头了。快！用力！” “啊！”女人痛得呱呱大叫，浑身浸泡在汗水里，下身鲜红一片。她两手抓住床头的铁柱，五官扭曲得很。
两声“唔呀！唔呀！”婴儿洪亮的哭喊，似是黎明划破了这个寒冷的暗夜，给寒夜带来了光明，给在场的人们带来了暖流。
“恭喜你，生了个千金。”医务人员抱着弄干净的女婴走到女人面前。女人望了望女婴，折腾了好几个小时的疲惫不堪的身子动了动，向医务人员张开手，看样子是要抱抱孩子。
“别动！躺着！你刚生完需要好好休息，别忙着抱孩子。”医务人员整理好刚生产完的女人，命令道。
生产过程够折腾的，女人也的确够累了，她疲惫不堪的双眼望向医务人员，又望了望婴儿，终是抵不住疲累而沉沉睡去。
“郝医生，女人失血较多，已累得睡着了，婴儿肚子饿，车上又没有备用奶粉，该怎么办？”一年轻的女护士焦躁地望向被称作“郝医生”的医务人员。
一股寒气在车厢流动，郝医生不禁打了个喷嚏，她望了望沉睡的女人，眼里闪过一丝担忧。
“郝医生，我有新鲜牛奶，可以先给孩子饱餐一顿吗？”树芽子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也行，十毫升就好。”树芽子听罢，赶紧到床位倒牛奶，解决燃眉之急。
“小兄弟，你真是雪中送炭啊！我替她母子俩谢谢你。”面对医生的夸赞，树芽子摩娑着头，两眼笑成了缝。
离开医务室，回到车厢，树芽子依然在笑，那笑容仿佛寒冬里的一缕阳光，带着丝丝暖意。他躺回被窝里，百无聊赖地看窗外的朦胧。天已快放亮，一缕曙光穿过层层阴云探出了头。火车越往北走，天气又冷了几分。外面的树光秃秃的，枯枝残桠凋零在风中。地上白茫茫的一片，鹅毛般的雪花满天飘扬。树芽子想起了小时候和小伙伴打雪仗、堆雪球的情景。
那一年的雪下得特别大，树芽子和小勇等几个好友到雪地乱打一通。一个不留神，矮小的树芽子被恶作剧的小泽掷中了。大雪团的温度很低，打在树芽子的脸上，似刀割般痛疼。受痛的树芽子气得抓了一个又一个雪包子砸向小泽。一来二去，小伙伴们砸得杂乱无章，好不热闹。小伙伴们的欢笑声此起彼落，震落了树上的雪花，震走了所有的鸟儿。
玩完扔雪球，又到堆雪人。树芽子和小勇他们在雪地上堆得正开心时，不想小杰竟往自己身上堆雪。当小杰堆到脸上时，他才知道这样的玩法是错的，可这时他的手脚被冻得不好使了，想要抽身有点困难。寒冷与害怕在小杰的心里交织，他狂喊“救命”。树芽子他们赶紧用小手除雪。除雪可不是件容易的事，15分钟，30分钟过去了，小杰身上的雪还在。由于寒气逼人，小杰全身抽搐，小伙伴们很是害怕。紧急关头，幸亏大人赶到，拼了命才把小杰从死亡边缘拉了回来。
树芽子清晰记得那一次犯错，妈妈破天荒地没有生气，她抚摸着自己的头，温柔地说:“做得对！树芽子是个好孩子。以后遇到这样的事，还应挺身而出，该怎么着就怎么着。”
不负曙光，继续前行。火车鸣着笛一路向前。过了这一个省，就离家不远了。树芽子心里盘算着归家的征途还有多远。
“叔，你怎么了？”对面下铺的中年男人突然双手抱头，双腿蜷缩成一团，痛苦呻吟着。旁边一个十来岁的少年守着他手足无措，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陈冬走近他，询问他情况。树芽子见状，也下床瞧瞧情况。男人仍旧双手抱着头，蜷缩着身子，痛苦地挣扎着。
“啊！啊！”他被痛楚折磨得歇斯底里。
“这人是不是经常被头痛折磨？”树芽子怀疑的问身边的少年。
“是，我叔经常头痛得厉害，大暑天还好些，可大寒天却严重得很。给他看过医生，抓过药也不管用，这头痛仍旧反复发作，每次发作跟拿他的命没两样。”少年心急如焚，透过颤抖的声音可以知道此刻他内心的恐惧。
树芽子怔了怔，想了一会，似是想到了什么，爬上床从大行李包中掏出一个袋子，拿到少年面前。“快！把这里的药材分两次用一百度的热水泡五分钟，再给他喝。”
“这……这……这真的有效？”少年不信任的目光在树芽子身上游走，他十分怀疑手上的东西是否真能医治叔叔的头病。
“别不相信，这可真的万试万灵。快，别耽误了。”树芽子憨然一笑，言语真诚，让苦无良药的少年少了怀疑，多了信任。他抱着一试的心态要了壶一百度的热水，把药材放进热水里泡。
“来，叔，喝药了。”少年捧起泡好的药喂他的叔，被痛疼折磨的男人毫不犹豫地喝下药。
歇了好一会，男人感觉头痛的症状缓解了，痛楚也似乎减轻了。他没有料想到这药会如此神奇，竟真的就把他的头痛止住了。他瞪大眼睛望着树芽子，一丝难以察觉又无法捉摸的情绪一闪而过。
“好点没有？”树芽子关心道。
“不痛了，谢谢你！”男人低着头，没有抬眼。
“大叔，这是配方，你留着。定时按需服用，这个病就能药到病除。”树芽子把一张药方给了男人。树芽子的举动在男人看来，是震憾灵魂的。萍水相逢，却能给一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伸出援手，凭的是什么？凭的就是一个人高尚的良知与高贵的灵魂。而他？在这份高尚与高贵面前该是多么丑陋与恶心。他低下了本欲昂起的头。陈冬看着眼前的一幕，深有感触。天下之大，何奇不有。只要人与人之间多些爱与关怀，世界将会更美好。
车上依然寒气十足，车上的人们依然慵懒地躺在床上。
“大哥，这火车可跑得真快，我很快就可以到家了。如果那钱没有丢失就更好了。”吃过晚饭后，树芽子躺床上和陈冬聊天。
“树芽子，人平安到家就好了，其它的随它去吧！”陈冬皱了皱眉，又舒了舒眉。
“大哥，我可以问你拿个电话号码吗？以后，我还想和你聊天。”树芽子舍不得一路上给他帮助的陈冬，若不是他，自己也不会活得这么自在。
陈冬马上把电话号码写纸上，起身递给树芽子。树芽子接过纸条，如同获得了稀有的珍宝般，立即小心翼翼地把它放好。
“大哥，这一别，我们可能再难相见，要不，我们照个相，好吗？”这话正合陈冬心意，他连忙爬上上铺，和树芽子来了好几张自拍。照片上的两人笑容可掬见证着这份友情。
外面的黑暗一晃而过，寒风也一啸而过，树芽子带着对生活的美好信念进入了梦乡。
天还没有全放亮时，火车快到达终点站了。广播里传来温馨提醒，大伙儿睡眼惺忪，梳洗好，收拾好行李后，才迈着脚步离开火车，各自奔向自己的家。
“树芽子，我们就此一别了，回去记得给我打电话。兄弟，再见！”陈冬依依不舍地与树芽子道别。
“大哥，再见！”树芽子放下手上的牛奶，抱了抱陈冬，憨厚的脸上笑容可掬。
在他们依依惜别的时候，他们隔壁上下铺的两叔侄在前面回头深深地望了望他们，中年男人更是一副千言万语难尽诉的样子。
“侄儿，别想了，走吧！”说完，一个转身头也不回地大步而去，那少年点了点头，转身跟上叔叔的脚步。
陈冬去的地方是河北省保定市高阳县的六合屯村，他的任务是采访那一带人民的生活，做一期报道。
这趟出差，陈冬本来打算坐飞机的，可一想到坐火车可以看到很多人和事，为报道提供很多素材，他又临时改变了路线。
召了一辆汽车，坐了一个多小时的车终于来到了六合屯村。
一下车，村庄在绿树环抱中若隐若现。他沿着新建的公路往村庄走去。一路上，偶尔有三三两两的村民扛着劳动工具往农田走去。
而走进村口没走多远，便可见六合屯村的牌坊，而前方的村民文化活动中心广场，老人们在耍着太极，孩子们有的打羽毛球、有的踢毽子……放眼望去，街道干净整洁，翠绿的塔松肃立在路两旁，白墙灰瓦整齐漂亮，很是舒适。改革的春风吹走了祖国的旧貌，焕发了祖国的新颜。陈冬心里由衷欣喜。
走近村公社，村长余长贵已领着村小组代表在门前迎接陈冬的到来。
“陈记者，我是这个村的村长余长贵，欢迎来到我们村。”村长热烈欢迎陈冬的到来。陈冬随众人走进村公社，汇报了此行目的。陈冬的到来，让大家满心欢喜。这里曾是全国贫困落后的村落，在党和国家的关怀与指导下，村政府带着一众村民大刀阔斧，开发旅游景区，建设美丽乡村。经过近几年的努力，村子彻底摘掉了“穷、乱、差”的帽子，村子的面貌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成为了国家示范性的新农村。
村子的确建得不错，人们的生活也是有滋有味的。这里的人们脸上洋溢着笑容，孩子们有的打篮球，有的打羽毛球，有的打乒乓球……陈冬对这村子的第一印象是舒服，适合生活。他正准备打开掌上电脑做资料时，“陈冬，陈冬。”一把似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陈冬抬头一看，不远处一个打扮朴素的妇女正满面笑容的望着他。这个人是谁？陈冬深感诧异。
“陈冬，是我，于兰。”妇女走近陈冬。一张久违了的苹果脸跃然在陈冬眼前，顿时，一种别样的熟悉如潮水般向陈冬袭来。
于兰，那个曾经年少的朋友，现在已是沧桑感十足的妇女。他还记得十七岁那年，在爸爸的安排下，他到黄叔叔经营的饭店做暑期工的经历。
第一天上班，他认识了虎妈，成叔，铁军还有于兰。于兰属兔，比自己还小一岁。十六岁的她长了张苹果脸，一双眼睛又圆又大，十分有神。她的身材不高，长得比较瘦小。她为人安静，不善于说话。
那次饭店打烊后，大家都在收拾餐桌，由于陈冬平时少干粗活，不小心把碗碟碰跌在地。做错事的他慌忙去收拾，一不小心把手给划破了，受伤的手顿时血流不止，正在窘迫之际，于兰走了过来，用创可贴为他的伤口止血。她一边贴一边像母亲安抚孩子般好言安慰。于兰的温柔与体贴，令陈冬备受感动。陈冬的道谢令于兰的脸瞬间红了，红成了诱人的苹果。
因着于兰的善良，陈冬和她交上了朋友。
于兰不善言辞，休息时总爱折千纸鹤。千纸鹤是当年少男少女们喜爱的玩物，它象征了远大的理想。
于兰折的千纸鹤很漂亮，铁军总爱赞美一番。成叔总爱说笑，笑铁军醉翁之意不酒。铁军也的确喜欢于兰，他总爱在工作上帮助于兰，生活上关心于兰。大家都以为两人走到一起，可谁知大家期望越高，失落越大。陈冬怎么也想不明白，这究竟是为了什么，直到有一天，陈冬才知道于兰的委屈。原来于兰爸爸有个重病在床的爸爸，还有一个正在念小学的弟弟。她不想因为这而连累铁军。铁军得知后，对于兰的感情更深了，他向于兰表白不会介意，还会和她一齐面对困难。于兰是个善良的女子，她又怎么会忍心让铁军和她一起背负这个沉重的包袱呢？她直接拒绝了他的深情。
在陈冬的印象里，于兰和虎妈很聊得来，两人俨然是情深的姐妹。当时，于兰是店里的服务员，虎妈是店里的收银员。
一天下午，黄叔叔来店里巡视后，正准备离开。孰料，会计爱姐跑了出来贴着他的耳朵说了几句悄悄话，他的脸瞬间变色，大有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
“除了陈冬，你们都是这里的老员工了。你们努力工作，为了饭店付出了很多，我也知道大家把饭店当成了家。身为老板，我的为人怎么样，，你们都有目共睹了。可是刚才爱姐告诉我，饭店里有人手脚不干净，导致帐里少了几千元。你们说该怎么办？若是谁拿了，就放回柜台里，我绝不追究！若是明天这个时候，还没有人放回柜台里，那我只好报警了！”黄叔叔犀利的眼神扫视大家，极为严肃。事态严重，大伙一脸凝重，轻易不敢插话。
第二天的午市和往常一样热闹，谁也不会知道隐藏在这份热闹下那颗不安的心是怎么跳动的。距离黄叔叔的警告还有十来分钟，大家都没什么大的变化，各自平静地忙着自己的活儿。
突然间，休息室里传来激烈的争吵声。吵声把正在倾谈的陈冬等人吸引了过去。他们推门走进里面时，于兰正在抢虎妈手上的钱。平时瘦小的于兰发起狠劲来，还真不可小瞧。只见她猛一使劲，手上攥了一沓厚厚的一百面值的人民币。始料不及的虎妈见状，奋力扑上去把钱抢回。大伙儿见状，赶紧把两人分开。
“你们这是干什么？平日里好好的两人，今天竟为了钱闹成这样，值吗？”成叔很是痛心，狠狠地训斥两人。
“成叔，虎妈她，她……。”
“她怎么了？”于兰的支支吾吾，引起了大伙儿的怀疑。
于兰正想回答时，黄叔叔来了，他当着众人的面，审问于兰和虎妈。虎妈脸色大变，撒腿想跑，被于兰手急眼快地拦截了。于兰拉着惶恐不安的虎妈走到黄叔叔面前，请求他的原谅。
听了于兰道来的事情缘由，黄叔叔选择了原谅。他正准备说出内心的想法，却不想于兰以为黄叔叔还是坚持己见，抢先道出了虎妈不为人知的难处。
年近四十的虎妈育有一个十岁的儿子，原本儿子活泼可爱，孝顺懂事，可惜丈夫是个爱喝烂赌之人，经常一输钱，便找虎妈出气，还要虎妈替他还债。这一次，虎妈实在没钱偿还了，丈夫再一次在儿子面前暴打了她。经常在儿子面前上演家暴，儿子变得沉默寡言，害怕与人接触。为了儿子，虎妈不止一次控告丈夫，申请离婚。暴戾的丈夫没有因此放过虎妈，反而变本加利。离不了，告不了的虎妈实在没法可想，只好挪用柜台里的钱。她想着待过几天便把它还上，可谁知事情被华姐发现了。华姐的上报，打乱了虎妈的计划，她没办法只好再一次向亲戚借钱，可亲戚忌讳她有个这样的丈夫，约定似的不借。无计可施之下，她打算再盗公款来填数。当她正要这样做时，被于兰发现了。虎妈作贼心虚，神色慌张，说不出个所以。于兰不想她越陷越深，厉声指责虎妈的不当行为。一来二去，两人争执不下，于是就有了刚才那一幕。
大家听完虎妈的故事，都沉默了。四周的空气也仿佛凝固了，连呼吸的声音也异常响亮。黄叔叔打破了沉默。“虎妈，看在你我主仆一场，我可以不报警。但是你严重破坏了饭店的声誉，我一定得追究。我想这三千块算是你这半个月的工资吧。从明天起，你不用回饭店上班了，好自为之吧！”黄叔叔的话像一把锤子重重打落在虎妈身上，令她遍体鳞伤。刹那间，虎妈没忍住簌簌落地的眼泪，放声痛哭。
第二天，虎妈没来上班，成叔望着虎妈的空缺，对于兰摇头又摇头，脸有愠色。连一直喜欢于兰的铁军也对她的行为很不理解。于兰一脸平静，一如往常般干着自己的活，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过。这样的日子过了一个多月。一个多月后的一天傍晚，于兰被警察捉走了。她犯罪了，犯了杀人罪。消息传来，大家十分愕然，不相信于兰会杀人。
于兰被捕后的第三天，虎妈回来饭店了。她说要等黄叔叔回来，让他帮助于兰找律师打官司。
大家觉得好奇，虎妈和于兰不是关系破裂了吗？为什么她还要为于兰做这么多？在大家的追问下，她哭着说出了实情。虎妈辞职后，于兰亲自上门请罪，还把自己辛辛苦苦存的钱拿了一部分出来给虎妈，希望能帮助她渡过难关。虎妈了解于兰的为人，她告诉于兰，这事责任在自己身上，她没有怪她。两人的关系一如往昔般亲密。
那天傍晚，于兰像往常一样，下班后在虎妈家帮忙做手工。谁知虎妈的丈夫突然回家，他一回家就问虎妈要钱，虎妈没了工作，只接些手工活来做，收入仅够生活开支，还哪来闲钱给他？于是，他一怒之下当着虎子面暴打虎妈。虎子害怕得哭了起来。虎妈想反抗，可敌不过他的力气，只能默默忍受着折磨。看到虎妈被打得头破血流，于兰奋力劝架。“住手！快住手！虎妈快被你打死了！”于兰大声喝止他的行为，可这反而令他越打越起劲，弄得虎妈遍体鳞伤。于兰抓起桌上的水果刀，想吓唬虎妈丈夫。哪知虎妈丈夫恶人先行凶，想要夺下水果刀反击于兰。争执中，于兰手中的水果刀刺中了虎妈丈夫的心脏，鲜血喷涌而出，虎妈丈夫顿时成了血人。
“啊！”虎妈见状，吓得瘫坐在地上。于兰这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杀了人。两个女人吓得抱成一团，痛哭起来。哭过后，于兰投案自首。
因为自己而害得于兰犯下大罪，虎妈怎能置身事外呢？没钱没权的虎妈求了几家律师事务所，都没有人愿意接。无奈之下，她只好回来求黄叔叔。她在饭店等了几天，终于在第五天等到了黄叔叔。黄叔叔获悉这一切后，竟二话不说就答应下来了。
在黄叔叔的帮助下，再加上于兰的认罪态度良好以及虎妈提供的伤重鉴定，法官判于兰错失杀人，判处入狱七年。
于兰从法院出来，在被带上警车的那一天，成叔他们和于兰说了很多，陈冬当时的心情很复杂，他不知该怎么形容自己，也不知该为于兰做些什么。他只知道于兰上警车前往他手心塞了一张纸，纸上除了写有地址外，还写着请他按这个地址找到她的弟弟，帮助他完成学业。
这十多年来，陈冬也竭尽全力帮助于正(于兰的弟弟)。前几个月，于正考上了大学，他像往常一样问起了于兰的情况。陈冬还记得自己的回答:我会努力找到你姐姐的。
或许这十多年，于兰也在寻找他们。今天，上天终于让他们相见了，真是冥冥之中自有安排。
陈冬望着十多年后变化很大的于兰，那些如烟的往事历历在目。他关心地问起了于兰的近况，于兰也不含糊，将十年来的经历悉数相告。
于兰入狱不久，她那重病卧床的父亲离开了人世。陈冬找到于正时，于兰发配到了河北省的监狱服刑。至此，陈冬与于兰失去了联系。由于于兰在狱中表现良好，获得了减刑。五年后，她出狱了。她想到回家，可又不想连累家人落个坏名声。她想找陈冬，可又害怕找陈冬。最后，她跟着一齐出狱的姐妹进了厂里工作，再后来，她和厂里的子明相爱并嫁给了他。婚后第二年，他们夫妻俩回到家搞农作，第三年，他们的儿子出生了。这些年来，生活虽然清贫，可丈夫对她疼爱有加，孩子又乖巧伶俐，倒也是快乐人生。
于兰笑容灿烂，看在陈冬眼里，她就像载着梦想的蒲公英，在她的人生路上找到了属于她的方向。
“妈妈，爸爸等着你回家吃饭。”一个五岁左右的男孩走到于兰身边。
“小正，来，喊陈叔叔。”于兰拉着男孩的手，示意他学会礼貌打招呼。
男孩奶声奶气地喊了一声“陈叔叔好！”。
“好！”陈冬嘴角上扬，蹲下身子，轻力捏了一下他可爱的小脸蛋。
“妈妈，我们回家了，爸爸等着我们回家吃饭。”小正缩了缩身子，拉着于兰回家。
“陈冬，以后多联系。再见。”于兰朝陈冬挥了挥手，便跟着小正转身而去。
“于兰，小正，不！于正现在上大学了。你有空就回去看看他吧！”陈冬望着于兰渐行渐远的背影，才想起把于正的情况告诉她。
于兰回过头来朝陈冬璨然一笑，那笑容仿佛十多年前般纯真，让人难以忘怀。
于兰拉着儿子的手逐渐走远，最终消失在村子的转角处。
他乡遇故知，陈冬的心久久不能平静。他抽了根烟，在袅袅的吞云吐雾中寻求一份安然。良久，他平静地把烟头扔进垃圾桶，迅速打开掌上电脑，记录刚才的所见所闻。
正当他忙得不可开交之际，电话响了。陈冬本不想接，可那响声很是坚持，直到陈冬接听才肯罢休。
“喂，哪位？”陈冬接听了电话。
“大哥，是我！树芽子。”电话那头传来树芽子欢快的声音。
“树芽子？你到家了？”陈冬惊喜万分。
“大哥，我到家了。你知道我到家后发生什么事了吗？我回家后，打开大行李包掏衣物来洗，不想却发现那一万多块和手机竟安然躺在了包里。明明不见了的竟插翅飞回来了！大哥，你说这事神吗？有了这钱，我妈就可以到省城医院看病了。大哥，我很开心哟。”树芽子滔滔不绝地说，无法掩饰的喜悦溢于言表。
陈冬也替他高兴。两人兴奋地聊了好一会才愿挂断。
放好手机，树芽子憨厚的笑脸浮现在陈冬的脑海，久久不能挥去。此时，一缕阳光投射在陈冬的身上，让他感到无比的温暖。
“陈记者，该吃饭了。我们吃过饭后再工作。”村长在不远处喊他。
“好！”陈冬笑着回话，迎着那冬日里和煦的太阳，轻快地朝村委会走去。经过一人家屋前，他无意间瞥见数枝梅花在寒风中绽放出令人着迷的笑脸。
作者简介:李惠芳，女，教师。曾获第五届海峡两岸新媒体原创文学大赛入围奖。河南省作协举办的“四棵树”全国大赛入围奖。清远市作协举办的“我和我的祖国”文学比赛二等奖，《当代诗歌》、“写在丹霞”优秀奖。有诗歌、散文、小说在《清远日报》，《飞霞》，《韶关日报》，《光源》，《香雪》等发表。联系电话:13680026681(微信同步)，地址:广东省清远市清城区石角镇颐景园34#1304。邮箱:479312908@qq.com
冬日暖阳
文/李惠芳
距离晚上九点五十分的火车还有三十分钟，陈冬坐在候车室里等候着。候车室里人山人海，不时有几个身影站起来，左顾右盼的，一脸的焦虑不安，似是害怕错过这趟归家的火车。
春运的气息在涌动，在偌大的候车室里涌动。候车室显得有些拥挤，空气也突然热了起来。这份拥挤与躁狂让陈冬难以言表，一份呐喊的冲动在心中蠢蠢欲动。这份蠢动交织着孩子的哭喊声、老人的咳嗽声、人们的说话声，还有偶尔一阵冬的寒意，整个候车室交流着冬即逝，春快至的讯息。在这样的意识流下，一阵撕心裂肺穿透空气，传递着冬的寒颤，折射出春运的尴尬与无奈。
“我的钱包和手机不见了！谁偷了我的东西？谁偷了我的东西？谁偷了？”那人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响，颤栗着，带着大冬天寒号鸟的哀号，大伙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吸引过去了。他们的脚步朝男子迈近。目光从上而下，从左到右，纵横交错地打量，似是看一个耍杂技的卖艺人的精彩表演，又似怜悯大街上靠乞讨为生的流浪汉。
被围观的男子看起来年纪不大，二十岁左右，身高一米七左右，他的身上穿着一件半新的军大衣。那一身浅白的绿衬着黝黑的脸庞，还有那葱头大鼻与狭小但有神的眼睛，让他的五官看着十分奇特。这样的脸在两个佛状耳朵的衬托下找到了和谐，令他奇特的面相有了几分和善。
“哪位大哥拿了我的钱包和手机？请拿出来好吗？拿出来好吗？”男子由大声嚷嚷到小声低诉，转场中流露出忧伤与无奈。哪怕他的声音低了，但他明亮的眼睛还是没有停下“巡逻”，一如工作中的扫描仪般扫视着在场的围观的人们。
大家都很乐意接受他的“巡视”，神情举止落落大方，很是光明磊落。
“拿了我东西的大哥或大姐，请你做做好心，把东西还给我，好吗？那可是我辛辛苦苦赚来的钱呀！没有了这笔钱，我又该拿什么给我妈治病啊！？”男子悲伤地说着，说着说着竟禁不住嚎啕大哭。
面对这个可怜的人儿，围观的人儿自是同情，可又有谁知道盗贼在哪呢？片刻后，大伙儿轻轻的叹了叹气，便鸟兽般散开了。
男子蹲在地上抱着头，像小狗般耷拉着脑袋懊恼不已。此刻留在他身旁的只有那静静躺着的两大桶牛奶和一个大行李包。
看着这个被盗的可怜的男生，陈冬心生难过，带着一丝同情，他走到他身旁，蹲下来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以作安慰。男子抬起耷拉的头睁大眼睛望向陈冬，眼里清晰可见豆大的晶莹的泪光。
“兄弟，快起来！东西丢了不紧要，人没有丢失就好。古人云: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你就当作是破财挡灾吧。”说罢，陈冬再次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男子怔怔地望着陈冬，热泪滚动的眼眸闪过一抺光芒。或许陈冬没有发现，男子内心此刻有许多情绪如浪潮般翻滚奔腾。
“兄弟，你这是要回家过春节，对吧？干嘛要带这么多东西？你这长途跋涉的不累吗？”陈冬关心地问道。
男子把大行李包往肩头上一挎，两手各自提起一大桶牛奶，动作一气呵成，让经过他身旁的人目瞪口呆，可这在陈冬看来却是怪诞不经。
自从祖国改革开放以来，老百姓的生活有了很大的改善，不愁衣住，不愁吃喝，日子何止奔小康，简直就是奔大康了。可这人跑春运怎的还那么辛苦提两大桶牛奶呢？想想除了怪诞不经外，还令人不可思议。
男子站在陈冬身边，比他矮了半个头。他仰起头对陈冬说:“大哥，我的钱不翼而飞了！我的钱不翼而飞了！大哥，那钱可是给我娘看病的啊！我……”男子满脸忧伤，惴惴不安的言语中尽强调他辛苦一年攒下的钱不见了，这不仅令他伤心，还会给母亲带来了灾难。
陈冬正想好好安抚他一番，却不想话还没出口，广播:“开往河北保定的火车即将出发，请乘坐K520到河北保定的旅客检票上车。”已淹没了整个候车室。这由姑娘口中说出的温柔广播声如一缕春风，令焦躁的候车室瞬间宁和起来。
旅客们动起来了，有的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有的背着大背包，有的拖着行李箱……争先恐后的奔向检票通道，那姿势就像一群蚂蚁瞧见一块美味的面包那样迫不及待。
男子挎着大行李包，左、右手拎着一大桶牛奶，侧着身子在人群中行走，速度有点慢，看得出他也想走快点，但携带的东西太沉了，这让他怎么也融入不了往检票口挤的人潮。可就算是这样，他丝毫没有想要放下两大桶牛奶的打算。
“兄弟，你这可真是龟速之行哟，呵呵。”陈冬笑了笑，继续说，“看来牛奶还挺沉的，来，我来替你拎一桶。”陈冬很仗义地向他提出帮助。
“不！大哥，我还行！”男子侧了侧身，对陈冬腼腆一笑，一点也不想连累陈冬。
“兄弟，出门在外，守望相助嘛。来！给我！大家一齐走才走得快。”陈冬也不管他愿不愿意，伸出手就要提过他右手的牛奶。男子身子一晃，避过了陈冬伸出的手，这一晃真了得，连带着两手提的牛奶也跟着晃了晃，令男子如荡秋千般，差点就来个五体投地。陈冬见状，赶紧出手相助。他一手用力扶着他的前胸，一手稳住他的后背，才让男子找到了平衡点，不至于与地面来个亲吻。
“你看你，再这样固执就甭想上车了。快！给我！”陈冬一脸坚持的望着男子，没有丝毫的妥协。陈冬的知性善良和侠义心肠令男子十分感动，男子接受了陈冬的帮助。他朝陈冬露齿一笑，那两颗大大的虎牙煞是可爱。陈冬被男子憨厚而灿烂的笑容感染了，也朝他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大哥，你喊我树芽子吧！我爸说我出生时，门前一直枯枝少叶的大树竟然硬是冒出了嫩绿的叶芽，是个百年难遇的自然现象，又怎能不让人心生喜悦？大树忽如其来的爆青让我爸欣喜若狂，他觉得我一定也会像这爆青的大树，朝气蓬勃，好运常临。这话不仅出自我爸的口，也出自村里替我接生的六婶的口。我出生那天，她夸我长得好！长得壮！我爹自是欢喜。他高兴得逢人就说这娃喊作“树芽子”，如同门前吐露绿芽的大树那样高大挺拔，以后肯定是我家最有出色的。”树芽子絮絮叨叨的，一边脚跟脚走着，一边说自己小名的故事。
陈冬侧耳倾听，听树芽子说自己的故事，听到风趣处便会心一笑。他望着和自己并肩而行的树芽子脸上变化多样的神态，还有此刻盈满笑意的双眸，浑然没有了刚才那份忧伤，令陈冬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成就感。在陈冬看来，眼前的树芽子很欣欣向荣，很讨人喜欢，就像他爸爸说的久枯大树竟爆青，必定生机盎然，好运连连。
两人边聊边走，交谈甚欢，偶或还有爽朗的笑声飘荡在人潮中。他们随同人潮挤上了火车。车厢里一下子成了动感的画面，好不热闹。旅客们凭票寻找自己的位置，找着后放好行李才坐回属于自己的床铺。陈冬与树芽子的床铺不在一块，他的床铺在后两节车厢。陈冬把牛奶提到了树芽子位置放下后，才与树芽子告别，回到自己的床铺。
“大哥，我想和你上下铺。可以吗？”树芽子挎着大行李包，左右手提着牛奶走到陈冬身边时，陈冬正在整理行李。对于树芽子的提议，他当然乐意。陈冬连忙把手上的东西放到床铺上，拉好行李链，笑着迎憨厚的树芽子到他的下铺床上坐下。树芽子坐了一会，站起身子朝陈冬上铺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男人歉了歉身，点了点头，咧着嘴笑着说:“您好，大哥，您看，我可以和您换个位置吗？”树芽子憨态可掬，看着十分诚恳。
“哎，你给我说说，我干嘛要和你换位置？”男人显然不买树芽子的帐。
“大哥，我是前面05车厢的上铺床的，我想和我的兄弟在一起有个照应，他就在您的下铺，他是个好人，刚才若不是他鼓励我别为失钱的事烦恼，帮助我提拿行李，我想我可能也上不了这列火车，回不了家。大哥，请您行个方便，成全我，可好？”树芽子再次露齿一笑，那张带着笑意的脸真诚得让人不忍拒绝。
“原来如此，还真想不到还有这样的事。这世上就是好人多！好吧，兄弟，我也做次雷锋，让你一偿心愿。”男人笑着伸出手轻轻拍了拍树芽子的肩膀。他爽快地收拾好东西，接过树芽子递过来的床铺号，爬下梯子，背起背囊往后车厢走去。
“大哥，我终于可以和你上下铺了。”树芽子一脸激动，对能和陈冬上下铺兴奋莫名。他站在原地来回转了一圈，一副像孩子尝到了美食的稚样。陈冬也替他高兴，动情地吹走了口哨。悠扬的口哨声给奔春运的火车亮起了归家的讯息，给火车上的大伙美好音律的享受。
一辆将要驶进美好春天的火车承载着归家团圆的人们离开了大广州，“呜呜”向前。一年中冷气十足的冬天丝毫没有给车上的人儿好脸色，寒气如淘气的精灵调皮地无声无息地钻进车厢，冷冽得直让人哆嗦。车上的情侣或夫妻裹紧了对方，似乎一个不留神， 寒气便把对方从自己身旁带走。
“大哥，这天气可真恼人，我们大家都要注意保暖。”树芽子紧拥着被子蜷缩在床上，还没捂暖的身子瑟瑟发抖。说话间，口中的热气一呵出，瞬间便在空气中凝固了。
树芽子的话颤巍巍的，陈冬听得不是很清楚，他从暖烘烘的被窝里抽出身子，坐了起来问:“树芽子，你很冷吗？若是冷得厉害，我行李箱里有床羽绒被子，我给你拿来。”车上的床铺比较简陋，那床薄薄的被子应该不足以抵御这股寒流。想到这，他赶紧穿上加绒的军绿大衣，打开行李箱掏出羽绒被子给树芽子铺盖上。突如其来的重量与温度，让树芽子倍感温暖，纵然凛冽的冬天使人哆嗦、颤抖，他也还是从这个冬日中享受到了特别温情的温暖。
“陈冬大哥，谢谢你，谢谢你给我带来的冬日暖意。我爸爸说得对，无论遇到什么挫败，都别对生活失去信心。在外打工的365天，我无时无刻不盼着念着回家与亲人团聚，给父母奉献我的孝心，可想不到我赶这趟春运，辛辛苦苦攒下的血汗钱却被可恶的小偷盗去了，我是多么的揪心，那一刻想死的心也有了。陈冬大哥，不瞒你说，我初中毕业就出来工作了。我的文化水平不高，干的都是工厂活，拿的工资也不多，每一分钱辦开都有血有泪。这次回家前，我接到爸爸的电话，他说妈妈病了。一听说妈妈病了，我心神不宁，总想着能快点回家。可能是思虑过度，我在一次流水工作中差点就失去了右手，幸亏工友及时关了电掣，才没有终生抱憾。因为这事，老板允许我提前休假回家过春节。我当然高兴，当天便到财务处结了工钱，买了这趟车的票，赶了这趟车回家。若是以往，我都是和老乡们一齐回家的，和他们一起回家，我就绝不会把钱丢了。诶。”话到此，树芽子说不下去了，他“哧哧”地抽了抽鼻子，那双狭小但有神的眼睛浸在了泪水中。陈冬静静的听着他的诉说，被他伤感的情绪感染，心情不免难过。
“陈冬大哥，这趟回家，我原以为可以减轻爸爸的负担，让妈妈可以找个好医生治病，可现在我辛苦赚来的钱不见了，我妈的病又不知怎的。我真是没用！我呀，我真是笨蛋一个，什么事也做不好！我真是个不孝的儿子。”树芽子自责地说着说着，竟埋怨自己没能保护好辛苦攒下的工钱，埋怨自己是个不孝的儿子。对于树芽子这番自责悔疚的剖白，陈冬只有安静倾听的份，他也想插话，可他却怎么也插不上话，他知道树芽子此刻的心情很不好受，可他却无能为力。陈冬默默的咀嚼、消化树芽子的话，他从中不自觉地想到自己的曾经，曾经也遭遇了这般的彷徨无助。
“树芽子，这事不怪你，你不要太自责了。树芽子，人很多时候总会经历许多旁人不能理解的痛苦无奈，走过许多他人不曾碰触的洪流险滩。在这样的情况下，我们要学会忍耐，别怨天尤人，也别气馁放弃，只要一路坚持，一路坚强，终有一天老天会睁开雪亮的双眼，还我们一缕希望之光。”陈冬说这番话时，很有哲学家的风范，树芽子听得很专注，看得很入神。可惜树芽子的文化水平有限，即便他挠破头，也无法想通陈冬的话。
“陈冬大哥，你说的话我咋就听不懂呢？”他憨笑着，有点难为情。厚厚的嘴唇动了动，似是还想说些什么，可最终找不到说下去的理由，最后被硬生生地扼杀在舌尖上。
“树芽子，陈冬大哥的话你听不懂不打紧，我只想让你知道人生的路有曲有直，不是每一条路都是康庄大道，不是每一条路都能到达终点，走过的脚步是深是浅，还要看自己的努力与坚持。无论要走怎样的路，我们都要学会勇敢面对，坚定地走下去，走出精彩的人生。”陈冬俨然长辈一样，为憨态可掬的树芽子灌输正确的人生信念。
“陈冬大哥，我明白了。哪怕以后再遇到挫败、难事，我都会勇敢面对。”赶春运不见了钱，树芽子的心说不痛是骗人的，毕竟那是一年到头用血汗换来的钱哪。这事换谁都无法不难过。树芽子很幸运遇上了太阳般温暖的陈冬，他觉得这个冬天不太冷了。
“嗯，我觉得和你聊天是一件愉快的事，能给你帮助是我乐意做的事。好了，树芽子，时间不早了，我们都好好的睡它一个暖觉，明天醒来定有暖阳照耀我们的前行。”陈冬接连打了几个呵欠。那沉而重的呵欠声，让树芽子感受到了浓浓的睡意。他蜷缩着的身子动了动，道了声“好梦，大哥。”便进入了梦乡。
“啊，树芽子，我亲爱的儿啊，你可回来了，妈妈好想你，你回来就好。”在树口的榕树头坐着的妈妈，远远看到树芽子归家的身影，很是开心地朝村芽子招手。想到树芽子提着行李一定很辛苦了，她连忙站起来，脚步蹒跚地迎了上去。
“妈妈，我回来了。我想您。爸爸说您生病了，严重吗？妈妈，您生病了就应该在家里休息，好好养身子，这大冷天的咋还在榕树头坐呢？快，我们一起回家，别着凉了。”见到妈妈的那一刻，一份蓄积已久的喜悦在树芽子的眼里流动。他快步走到妈妈身边，赶紧脱下穿在身上的军大衣披在妈妈身上，免得妈妈被这大冷天冻着了。
“傻孩子，谁说妈妈生病了？妈妈没病，你看妈妈这身子板硬朗着哩！”六十多岁的妈妈把腰一挺，拍了拍自己的身子骨，一脸神气地告诉树芽子，她的身体状况很好。她拿下树芽子刚披在她身上的军大衣，一脸着急地披在树芽子身上。“快！孩子，穿上，别着凉了。”妈妈那双深陷的眼睛带点浊光，深情地望着树芽子。她那饱经风霜的脸有了岁月摧残的痕迹，树芽子看着煞是刺眼。妈妈的头发梳得很整齐，可头上无法遮盖的顽皮地蹦出来的白发泄露了她的苍老。身为妈妈最小的孩子，树芽子很不懂事，小时候经常惹妈妈生气。妈妈生气的时候，眉毛总会不自觉的往上斜，眼睛瞪得像铜铃那么大。树芽子永远无法忘记小时候和小伙伴到四叔公的地里偷番薯，被四叔公逮了个正着的事。
小时候的树芽子十分调皮，爱和小伙伴到处撒野。那年夏天，树芽子和小伙伴在田边放牛，看到四叔公田里的番薯长得正盛，便放任牛儿自个在田边吃草，几个孩子窜到了四叔公的田里偷番薯吃。一群小屁孩就是一窝该抓该打的老鼠，把四叔公地里的番薯翻遍了。树芽子他们这挖一坑，那咬一口，不甜不爽就乱七八糟的扔在地上，又去刨另一坑的。四叔公正挑着箩筐来收番薯，一看这情形，立马傻眼了。还想着今年番薯好收成，却不想被这群臭屁孩给糟蹋了。缓过神来，他气得吹须瞪眼，抓起田间的竹枝，就往地里的孩子身上打。挨打的、没挨打的都害怕得撒腿就跑，有的甚或比兔子还快。树芽子舍不得弃牛而跑，被四叔公逮个正着。当四叔公提着那年只有八岁的他，像丢沙皮似的丢在妈妈面前，怒斥他的恶行时，妈妈气得鼻孔喘着粗气，眉毛往上斜，嘴角往下斜，眼睛瞪得像铜铃那么大，盯着树芽子的眼神里写满了熊熊怒火。妈妈抓起放在院门前的扫帚，朝他狠力地打，打得树芽子东逃西窜，痛哭求饶。
在这件事上，妈妈深感愧疚，把自家刚挖的番薯赔给四叔公。妈妈诚恳的态度如一场及时雨，浇灭了四叔公的怒火。他原谅了树芽子。这件事给树芽子幼小的心灵带来了很大的影响，自那以后，他时刻提醒自己要做个乖孩子，再也不能令妈妈生气了。
“妈妈，爸爸在电话里说您病了，你知道吗？我一听这话，心里可慌了。害怕妈妈的病情严重，又害怕这病把妈妈的营养夺走，令您更加糟糕。儿子寻思牛奶营养充足，便央求老板带我到牧场为妈妈买了两大桶牛奶。您看这就是我买的牛奶，妈妈可要好好补充营养呀。”树芽子提着牛奶在妈妈面前扬了扬，那双笑得月牙似的眼睛涌现的是妈妈喝牛奶后身体强壮的情景。
妈妈和树芽子边走边聊，脸上的皱纹舒展成花状。树芽子当然乐意见到这样健康又开怀的妈妈啦，他欢天喜地的把在外打工的生活点滴告诉妈妈。
“妈妈，对不起，这次赶春运，孩儿没有尽心看守好行李，把辛辛苦苦攒了一年的钱给弄丢了。妈妈，孩儿不孝，您骂我、打我吧！”树芽子说到了赶春运的份上，言语间充满了深深的自责和歉疚。
“别自责，孩子，这不是你的错。钱没了可以再挣的，别让这件事成为惩罚自己的借口。孩子，钱财身外物，只要你平安无恙，一家子欢欢喜喜地过个团圆年，那才是妈妈最想要的。”面对善良的妈妈，树芽子的心愈发不好过，他宁愿妈妈骂他一顿，也比现在强。树芽子停住了脚步，饱含深情地望着妈妈那张饱经风霜，有着深如沟壑皱纹的脸，内心很是难受。
“妈妈，相信我，我一定会加倍努力，挣很多很多的钱，妈妈，妈妈……”树芽子张开双臂想要拥抱妈妈，谁知脚跟一个踉跄，整个人扑倒在地上，“啊”原来是一场梦。树芽子睁开眼睛，蜷缩在被窝里，想着妈妈。妈妈瘦了，身子骨也不如从前硬朗了，走起路来步履蹒跚。妈妈老了，曾经的乌丝被岁月染白，如霜的白很是扎眼，树芽子心疼不已。过往与父母相处的点滴如电影片段闪现在眼前。他忽又想起了刚上初中时，妈妈为了让自己克服心理恐惧，坚持陪自己渡过那条水流湍急的河的事。
那条河被当地人称为“夺命河”，每年都有鲜活的生命被它夺走。树芽子对这条河既怕又畏，可这是上中学的必经之路，他又不得不冒着生命危险去渡河。他心里揣了十五个吊桶，终日不安。终究生命的重要还是战胜了读书的重要，开学第一天，他死活不肯回校。父亲恨铁不成钢，非打即骂，还是妈妈生儿知儿心，经过穷追不舍的关心的问，树芽子到底还是说出了不去上学的原因。妈妈获悉一切后，原本柔弱的女人变身为女汉子，星期一陪树芽子上学，到星期五那天接他放学。这样的日子，妈妈坚持了三年。三年，是个什么样的概念？可妈妈就是坚持下来了。要不是妈妈，他连初中也读不上早早在社会上闯荡了。脑海里很多与妈妈经历的画面历历在目，或感动或躁动的，令他难以入眠。他抬眼望了望窗外，窗外漆黑一片，想必还是三更半夜，天还没放亮。冬夜寒意袭人，火车上的人们都拥着温暖的被窝而眠，丝毫没被“啊、啊”作响的树芽子吵醒。“咳嚏”树芽子连打了几个喷嚏，害怕着凉的他赶紧裹紧了棉被。
“啊！好痛！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快要出生了，谁来帮帮我？”隔壁车厢传出一把痛苦的年轻女人的声音。树芽子赶紧穿上军大衣，掀开被子下床去一探究竟。
“大姐，你咋了？肚子很痛？”树芽子望着床上肚子如熊猫般滚圆的女人，一筹莫展。
“快！你给我找车长来，找医生来。快！我快要生了。”年轻女子说得急促，一张原本秀气的脸因疼痛而狰狞。树芽子不敢耽误，两步并一步赶去车长室。
车长和车上医务人员赶到时，女子已疼得翻来滚去。她的头发湿透了，泪水顺着两边脸颊流下，可以看得出因痛苦而溢出的汗与泪侵占了她整个身心。她大幅度地摇头晃脑，藉此减轻来自身体的痛楚。
“快，来不及了，就地接生。”一医务人员检查了一下她的下身，宫口扩张5厘米，不能再等了，也不可以随意转移阵地。“别乱动！放松！深呼吸！呼、吸。”医务人员给女子示范。女人头发凌乱，汗水淋漓，眼、耳、口、鼻全挤在了一块，宫缩让她痛苦。女人学着医务人员的样子，尽量令身体放松，深呼吸，呼、吸。一小时过去了，宫口扩张1厘米。“开6指了，快！给她打一盆热水来。”望着全力接生的医务人员们，树芽子自告奋勇地去打水。
“别怕！快行了，用点力，呼气，吸气。”时间又过去了许久，女人依然拼尽全力迎接孩子的到来。
“好，行了，见到孩子的头了。快！用力！” “啊！”女人痛得呱呱大叫，浑身浸泡在汗水里，下身鲜红一片。她两手抓住床头的铁柱，五官扭曲得很。
两声“唔呀！唔呀！”婴儿洪亮的哭喊，似是黎明划破了这个寒冷的暗夜，给寒夜带来了光明，给在场的人们带来了暖流。
“恭喜你，生了个千金。”医务人员抱着弄干净的女婴走到女人面前。女人望了望女婴，折腾了好几个小时的疲惫不堪的身子动了动，向医务人员张开手，看样子是要抱抱孩子。
“别动！躺着！你刚生完需要好好休息，别忙着抱孩子。”医务人员整理好刚生产完的女人，命令道。
生产过程够折腾的，女人也的确够累了，她疲惫不堪的双眼望向医务人员，又望了望婴儿，终是抵不住疲累而沉沉睡去。
“郝医生，女人失血较多，已累得睡着了，婴儿肚子饿，车上又没有备用奶粉，该怎么办？”一年轻的女护士焦躁地望向被称作“郝医生”的医务人员。
一股寒气在车厢流动，郝医生不禁打了个喷嚏，她望了望沉睡的女人，眼里闪过一丝担忧。
“郝医生，我有新鲜牛奶，可以先给孩子饱餐一顿吗？”树芽子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也行，十毫升就好。”树芽子听罢，赶紧到床位倒牛奶，解决燃眉之急。
“小兄弟，你真是雪中送炭啊！我替她母子俩谢谢你。”面对医生的夸赞，树芽子摩娑着头，两眼笑成了缝。
离开医务室，回到车厢，树芽子依然在笑，那笑容仿佛寒冬里的一缕阳光，带着丝丝暖意。他躺回被窝里，百无聊赖地看窗外的朦胧。天已快放亮，一缕曙光穿过层层阴云探出了头。火车越往北走，天气又冷了几分。外面的树光秃秃的，枯枝残桠凋零在风中。地上白茫茫的一片，鹅毛般的雪花满天飘扬。树芽子想起了小时候和小伙伴打雪仗、堆雪球的情景。
那一年的雪下得特别大，树芽子和小勇等几个好友到雪地乱打一通。一个不留神，矮小的树芽子被恶作剧的小泽掷中了。大雪团的温度很低，打在树芽子的脸上，似刀割般痛疼。受痛的树芽子气得抓了一个又一个雪包子砸向小泽。一来二去，小伙伴们砸得杂乱无章，好不热闹。小伙伴们的欢笑声此起彼落，震落了树上的雪花，震走了所有的鸟儿。
玩完扔雪球，又到堆雪人。树芽子和小勇他们在雪地上堆得正开心时，不想小杰竟往自己身上堆雪。当小杰堆到脸上时，他才知道这样的玩法是错的，可这时他的手脚被冻得不好使了，想要抽身有点困难。寒冷与害怕在小杰的心里交织，他狂喊“救命”。树芽子他们赶紧用小手除雪。除雪可不是件容易的事，15分钟，30分钟过去了，小杰身上的雪还在。由于寒气逼人，小杰全身抽搐，小伙伴们很是害怕。紧急关头，幸亏大人赶到，拼了命才把小杰从死亡边缘拉了回来。
树芽子清晰记得那一次犯错，妈妈破天荒地没有生气，她抚摸着自己的头，温柔地说:“做得对！树芽子是个好孩子。以后遇到这样的事，还应挺身而出，该怎么着就怎么着。”
不负曙光，继续前行。火车鸣着笛一路向前。过了这一个省，就离家不远了。树芽子心里盘算着归家的征途还有多远。
“叔，你怎么了？”对面下铺的中年男人突然双手抱头，双腿蜷缩成一团，痛苦呻吟着。旁边一个十来岁的少年守着他手足无措，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陈冬走近他，询问他情况。树芽子见状，也下床瞧瞧情况。男人仍旧双手抱着头，蜷缩着身子，痛苦地挣扎着。
“啊！啊！”他被痛楚折磨得歇斯底里。
“这人是不是经常被头痛折磨？”树芽子怀疑的问身边的少年。
“是，我叔经常头痛得厉害，大暑天还好些，可大寒天却严重得很。给他看过医生，抓过药也不管用，这头痛仍旧反复发作，每次发作跟拿他的命没两样。”少年心急如焚，透过颤抖的声音可以知道此刻他内心的恐惧。
树芽子怔了怔，想了一会，似是想到了什么，爬上床从大行李包中掏出一个袋子，拿到少年面前。“快！把这里的药材分两次用一百度的热水泡五分钟，再给他喝。”
“这……这……这真的有效？”少年不信任的目光在树芽子身上游走，他十分怀疑手上的东西是否真能医治叔叔的头病。
“别不相信，这可真的万试万灵。快，别耽误了。”树芽子憨然一笑，言语真诚，让苦无良药的少年少了怀疑，多了信任。他抱着一试的心态要了壶一百度的热水，把药材放进热水里泡。
“来，叔，喝药了。”少年捧起泡好的药喂他的叔，被痛疼折磨的男人毫不犹豫地喝下药。
歇了好一会，男人感觉头痛的症状缓解了，痛楚也似乎减轻了。他没有料想到这药会如此神奇，竟真的就把他的头痛止住了。他瞪大眼睛望着树芽子，一丝难以察觉又无法捉摸的情绪一闪而过。
“好点没有？”树芽子关心道。
“不痛了，谢谢你！”男人低着头，没有抬眼。
“大叔，这是配方，你留着。定时按需服用，这个病就能药到病除。”树芽子把一张药方给了男人。树芽子的举动在男人看来，是震憾灵魂的。萍水相逢，却能给一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伸出援手，凭的是什么？凭的就是一个人高尚的良知与高贵的灵魂。而他？在这份高尚与高贵面前该是多么丑陋与恶心。他低下了本欲昂起的头。陈冬看着眼前的一幕，深有感触。天下之大，何奇不有。只要人与人之间多些爱与关怀，世界将会更美好。
车上依然寒气十足，车上的人们依然慵懒地躺在床上。
“大哥，这火车可跑得真快，我很快就可以到家了。如果那钱没有丢失就更好了。”吃过晚饭后，树芽子躺床上和陈冬聊天。
“树芽子，人平安到家就好了，其它的随它去吧！”陈冬皱了皱眉，又舒了舒眉。
“大哥，我可以问你拿个电话号码吗？以后，我还想和你聊天。”树芽子舍不得一路上给他帮助的陈冬，若不是他，自己也不会活得这么自在。
陈冬马上把电话号码写纸上，起身递给树芽子。树芽子接过纸条，如同获得了稀有的珍宝般，立即小心翼翼地把它放好。
“大哥，这一别，我们可能再难相见，要不，我们照个相，好吗？”这话正合陈冬心意，他连忙爬上上铺，和树芽子来了好几张自拍。照片上的两人笑容可掬见证着这份友情。
外面的黑暗一晃而过，寒风也一啸而过，树芽子带着对生活的美好信念进入了梦乡。
天还没有全放亮时，火车快到达终点站了。广播里传来温馨提醒，大伙儿睡眼惺忪，梳洗好，收拾好行李后，才迈着脚步离开火车，各自奔向自己的家。
“树芽子，我们就此一别了，回去记得给我打电话。兄弟，再见！”陈冬依依不舍地与树芽子道别。
“大哥，再见！”树芽子放下手上的牛奶，抱了抱陈冬，憨厚的脸上笑容可掬。
在他们依依惜别的时候，他们隔壁上下铺的两叔侄在前面回头深深地望了望他们，中年男人更是一副千言万语难尽诉的样子。
“侄儿，别想了，走吧！”说完，一个转身头也不回地大步而去，那少年点了点头，转身跟上叔叔的脚步。
陈冬去的地方是河北省保定市高阳县的六合屯村，他的任务是采访那一带人民的生活，做一期报道。
这趟出差，陈冬本来打算坐飞机的，可一想到坐火车可以看到很多人和事，为报道提供很多素材，他又临时改变了路线。
召了一辆汽车，坐了一个多小时的车终于来到了六合屯村。
一下车，村庄在绿树环抱中若隐若现。他沿着新建的公路往村庄走去。一路上，偶尔有三三两两的村民扛着劳动工具往农田走去。
而走进村口没走多远，便可见六合屯村的牌坊，而前方的村民文化活动中心广场，老人们在耍着太极，孩子们有的打羽毛球、有的踢毽子……放眼望去，街道干净整洁，翠绿的塔松肃立在路两旁，白墙灰瓦整齐漂亮，很是舒适。改革的春风吹走了祖国的旧貌，焕发了祖国的新颜。陈冬心里由衷欣喜。
走近村公社，村长余长贵已领着村小组代表在门前迎接陈冬的到来。
“陈记者，我是这个村的村长余长贵，欢迎来到我们村。”村长热烈欢迎陈冬的到来。陈冬随众人走进村公社，汇报了此行目的。陈冬的到来，让大家满心欢喜。这里曾是全国贫困落后的村落，在党和国家的关怀与指导下，村政府带着一众村民大刀阔斧，开发旅游景区，建设美丽乡村。经过近几年的努力，村子彻底摘掉了“穷、乱、差”的帽子，村子的面貌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成为了国家示范性的新农村。
村子的确建得不错，人们的生活也是有滋有味的。这里的人们脸上洋溢着笑容，孩子们有的打篮球，有的打羽毛球，有的打乒乓球……陈冬对这村子的第一印象是舒服，适合生活。他正准备打开掌上电脑做资料时，“陈冬，陈冬。”一把似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陈冬抬头一看，不远处一个打扮朴素的妇女正满面笑容的望着他。这个人是谁？陈冬深感诧异。
“陈冬，是我，于兰。”妇女走近陈冬。一张久违了的苹果脸跃然在陈冬眼前，顿时，一种别样的熟悉如潮水般向陈冬袭来。
于兰，那个曾经年少的朋友，现在已是沧桑感十足的妇女。他还记得十七岁那年，在爸爸的安排下，他到黄叔叔经营的饭店做暑期工的经历。
第一天上班，他认识了虎妈，成叔，铁军还有于兰。于兰属兔，比自己还小一岁。十六岁的她长了张苹果脸，一双眼睛又圆又大，十分有神。她的身材不高，长得比较瘦小。她为人安静，不善于说话。
那次饭店打烊后，大家都在收拾餐桌，由于陈冬平时少干粗活，不小心把碗碟碰跌在地。做错事的他慌忙去收拾，一不小心把手给划破了，受伤的手顿时血流不止，正在窘迫之际，于兰走了过来，用创可贴为他的伤口止血。她一边贴一边像母亲安抚孩子般好言安慰。于兰的温柔与体贴，令陈冬备受感动。陈冬的道谢令于兰的脸瞬间红了，红成了诱人的苹果。
因着于兰的善良，陈冬和她交上了朋友。
于兰不善言辞，休息时总爱折千纸鹤。千纸鹤是当年少男少女们喜爱的玩物，它象征了远大的理想。
于兰折的千纸鹤很漂亮，铁军总爱赞美一番。成叔总爱说笑，笑铁军醉翁之意不酒。铁军也的确喜欢于兰，他总爱在工作上帮助于兰，生活上关心于兰。大家都以为两人走到一起，可谁知大家期望越高，失落越大。陈冬怎么也想不明白，这究竟是为了什么，直到有一天，陈冬才知道于兰的委屈。原来于兰爸爸有个重病在床的爸爸，还有一个正在念小学的弟弟。她不想因为这而连累铁军。铁军得知后，对于兰的感情更深了，他向于兰表白不会介意，还会和她一齐面对困难。于兰是个善良的女子，她又怎么会忍心让铁军和她一起背负这个沉重的包袱呢？她直接拒绝了他的深情。
在陈冬的印象里，于兰和虎妈很聊得来，两人俨然是情深的姐妹。当时，于兰是店里的服务员，虎妈是店里的收银员。
一天下午，黄叔叔来店里巡视后，正准备离开。孰料，会计爱姐跑了出来贴着他的耳朵说了几句悄悄话，他的脸瞬间变色，大有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
“除了陈冬，你们都是这里的老员工了。你们努力工作，为了饭店付出了很多，我也知道大家把饭店当成了家。身为老板，我的为人怎么样，，你们都有目共睹了。可是刚才爱姐告诉我，饭店里有人手脚不干净，导致帐里少了几千元。你们说该怎么办？若是谁拿了，就放回柜台里，我绝不追究！若是明天这个时候，还没有人放回柜台里，那我只好报警了！”黄叔叔犀利的眼神扫视大家，极为严肃。事态严重，大伙一脸凝重，轻易不敢插话。
第二天的午市和往常一样热闹，谁也不会知道隐藏在这份热闹下那颗不安的心是怎么跳动的。距离黄叔叔的警告还有十来分钟，大家都没什么大的变化，各自平静地忙着自己的活儿。
突然间，休息室里传来激烈的争吵声。吵声把正在倾谈的陈冬等人吸引了过去。他们推门走进里面时，于兰正在抢虎妈手上的钱。平时瘦小的于兰发起狠劲来，还真不可小瞧。只见她猛一使劲，手上攥了一沓厚厚的一百面值的人民币。始料不及的虎妈见状，奋力扑上去把钱抢回。大伙儿见状，赶紧把两人分开。
“你们这是干什么？平日里好好的两人，今天竟为了钱闹成这样，值吗？”成叔很是痛心，狠狠地训斥两人。
“成叔，虎妈她，她……。”
“她怎么了？”于兰的支支吾吾，引起了大伙儿的怀疑。
于兰正想回答时，黄叔叔来了，他当着众人的面，审问于兰和虎妈。虎妈脸色大变，撒腿想跑，被于兰手急眼快地拦截了。于兰拉着惶恐不安的虎妈走到黄叔叔面前，请求他的原谅。
听了于兰道来的事情缘由，黄叔叔选择了原谅。他正准备说出内心的想法，却不想于兰以为黄叔叔还是坚持己见，抢先道出了虎妈不为人知的难处。
年近四十的虎妈育有一个十岁的儿子，原本儿子活泼可爱，孝顺懂事，可惜丈夫是个爱喝烂赌之人，经常一输钱，便找虎妈出气，还要虎妈替他还债。这一次，虎妈实在没钱偿还了，丈夫再一次在儿子面前暴打了她。经常在儿子面前上演家暴，儿子变得沉默寡言，害怕与人接触。为了儿子，虎妈不止一次控告丈夫，申请离婚。暴戾的丈夫没有因此放过虎妈，反而变本加利。离不了，告不了的虎妈实在没法可想，只好挪用柜台里的钱。她想着待过几天便把它还上，可谁知事情被华姐发现了。华姐的上报，打乱了虎妈的计划，她没办法只好再一次向亲戚借钱，可亲戚忌讳她有个这样的丈夫，约定似的不借。无计可施之下，她打算再盗公款来填数。当她正要这样做时，被于兰发现了。虎妈作贼心虚，神色慌张，说不出个所以。于兰不想她越陷越深，厉声指责虎妈的不当行为。一来二去，两人争执不下，于是就有了刚才那一幕。
大家听完虎妈的故事，都沉默了。四周的空气也仿佛凝固了，连呼吸的声音也异常响亮。黄叔叔打破了沉默。“虎妈，看在你我主仆一场，我可以不报警。但是你严重破坏了饭店的声誉，我一定得追究。我想这三千块算是你这半个月的工资吧。从明天起，你不用回饭店上班了，好自为之吧！”黄叔叔的话像一把锤子重重打落在虎妈身上，令她遍体鳞伤。刹那间，虎妈没忍住簌簌落地的眼泪，放声痛哭。
第二天，虎妈没来上班，成叔望着虎妈的空缺，对于兰摇头又摇头，脸有愠色。连一直喜欢于兰的铁军也对她的行为很不理解。于兰一脸平静，一如往常般干着自己的活，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过。这样的日子过了一个多月。一个多月后的一天傍晚，于兰被警察捉走了。她犯罪了，犯了杀人罪。消息传来，大家十分愕然，不相信于兰会杀人。
于兰被捕后的第三天，虎妈回来饭店了。她说要等黄叔叔回来，让他帮助于兰找律师打官司。
大家觉得好奇，虎妈和于兰不是关系破裂了吗？为什么她还要为于兰做这么多？在大家的追问下，她哭着说出了实情。虎妈辞职后，于兰亲自上门请罪，还把自己辛辛苦苦存的钱拿了一部分出来给虎妈，希望能帮助她渡过难关。虎妈了解于兰的为人，她告诉于兰，这事责任在自己身上，她没有怪她。两人的关系一如往昔般亲密。
那天傍晚，于兰像往常一样，下班后在虎妈家帮忙做手工。谁知虎妈的丈夫突然回家，他一回家就问虎妈要钱，虎妈没了工作，只接些手工活来做，收入仅够生活开支，还哪来闲钱给他？于是，他一怒之下当着虎子面暴打虎妈。虎子害怕得哭了起来。虎妈想反抗，可敌不过他的力气，只能默默忍受着折磨。看到虎妈被打得头破血流，于兰奋力劝架。“住手！快住手！虎妈快被你打死了！”于兰大声喝止他的行为，可这反而令他越打越起劲，弄得虎妈遍体鳞伤。于兰抓起桌上的水果刀，想吓唬虎妈丈夫。哪知虎妈丈夫恶人先行凶，想要夺下水果刀反击于兰。争执中，于兰手中的水果刀刺中了虎妈丈夫的心脏，鲜血喷涌而出，虎妈丈夫顿时成了血人。
“啊！”虎妈见状，吓得瘫坐在地上。于兰这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杀了人。两个女人吓得抱成一团，痛哭起来。哭过后，于兰投案自首。
因为自己而害得于兰犯下大罪，虎妈怎能置身事外呢？没钱没权的虎妈求了几家律师事务所，都没有人愿意接。无奈之下，她只好回来求黄叔叔。她在饭店等了几天，终于在第五天等到了黄叔叔。黄叔叔获悉这一切后，竟二话不说就答应下来了。
在黄叔叔的帮助下，再加上于兰的认罪态度良好以及虎妈提供的伤重鉴定，法官判于兰错失杀人，判处入狱七年。
于兰从法院出来，在被带上警车的那一天，成叔他们和于兰说了很多，陈冬当时的心情很复杂，他不知该怎么形容自己，也不知该为于兰做些什么。他只知道于兰上警车前往他手心塞了一张纸，纸上除了写有地址外，还写着请他按这个地址找到她的弟弟，帮助他完成学业。
这十多年来，陈冬也竭尽全力帮助于正(于兰的弟弟)。前几个月，于正考上了大学，他像往常一样问起了于兰的情况。陈冬还记得自己的回答:我会努力找到你姐姐的。
或许这十多年，于兰也在寻找他们。今天，上天终于让他们相见了，真是冥冥之中自有安排。
陈冬望着十多年后变化很大的于兰，那些如烟的往事历历在目。他关心地问起了于兰的近况，于兰也不含糊，将十年来的经历悉数相告。
于兰入狱不久，她那重病卧床的父亲离开了人世。陈冬找到于正时，于兰发配到了河北省的监狱服刑。至此，陈冬与于兰失去了联系。由于于兰在狱中表现良好，获得了减刑。五年后，她出狱了。她想到回家，可又不想连累家人落个坏名声。她想找陈冬，可又害怕找陈冬。最后，她跟着一齐出狱的姐妹进了厂里工作，再后来，她和厂里的子明相爱并嫁给了他。婚后第二年，他们夫妻俩回到家搞农作，第三年，他们的儿子出生了。这些年来，生活虽然清贫，可丈夫对她疼爱有加，孩子又乖巧伶俐，倒也是快乐人生。
于兰笑容灿烂，看在陈冬眼里，她就像载着梦想的蒲公英，在她的人生路上找到了属于她的方向。
“妈妈，爸爸等着你回家吃饭。”一个五岁左右的男孩走到于兰身边。
“小正，来，喊陈叔叔。”于兰拉着男孩的手，示意他学会礼貌打招呼。
男孩奶声奶气地喊了一声“陈叔叔好！”。
“好！”陈冬嘴角上扬，蹲下身子，轻力捏了一下他可爱的小脸蛋。
“妈妈，我们回家了，爸爸等着我们回家吃饭。”小正缩了缩身子，拉着于兰回家。
“陈冬，以后多联系。再见。”于兰朝陈冬挥了挥手，便跟着小正转身而去。
“于兰，小正，不！于正现在上大学了。你有空就回去看看他吧！”陈冬望着于兰渐行渐远的背影，才想起把于正的情况告诉她。
于兰回过头来朝陈冬璨然一笑，那笑容仿佛十多年前般纯真，让人难以忘怀。
于兰拉着儿子的手逐渐走远，最终消失在村子的转角处。
他乡遇故知，陈冬的心久久不能平静。他抽了根烟，在袅袅的吞云吐雾中寻求一份安然。良久，他平静地把烟头扔进垃圾桶，迅速打开掌上电脑，记录刚才的所见所闻。
正当他忙得不可开交之际，电话响了。陈冬本不想接，可那响声很是坚持，直到陈冬接听才肯罢休。
“喂，哪位？”陈冬接听了电话。
“大哥，是我！树芽子。”电话那头传来树芽子欢快的声音。
“树芽子？你到家了？”陈冬惊喜万分。
“大哥，我到家了。你知道我到家后发生什么事了吗？我回家后，打开大行李包掏衣物来洗，不想却发现那一万多块和手机竟安然躺在了包里。明明不见了的竟插翅飞回来了！大哥，你说这事神吗？有了这钱，我妈就可以到省城医院看病了。大哥，我很开心哟。”树芽子滔滔不绝地说，无法掩饰的喜悦溢于言表。
陈冬也替他高兴。两人兴奋地聊了好一会才愿挂断。
放好手机，树芽子憨厚的笑脸浮现在陈冬的脑海，久久不能挥去。此时，一缕阳光投射在陈冬的身上，让他感到无比的温暖。
“陈记者，该吃饭了。我们吃过饭后再工作。”村长在不远处喊他。
“好！”陈冬笑着回话，迎着那冬日里和煦的太阳，轻快地朝村委会走去。经过一人家屋前，他无意间瞥见数枝梅花在寒风中绽放出令人着迷的笑脸。
作者简介:李惠芳，女，教师。曾获第五届海峡两岸新媒体原创文学大赛入围奖。河南省作协举办的“四棵树”全国大赛入围奖。清远市作协举办的“我和我的祖国”文学比赛二等奖，《当代诗歌》、“写在丹霞”优秀奖。有诗歌、散文、小说在《清远日报》，《飞霞》，《韶关日报》，《光源》，《香雪》等发表。联系电话:13680026681(微信同步)，地址:广东省清远市清城区石角镇颐景园34#1304。邮箱:479312908@qq.com
冬日暖阳
文/李惠芳
距离晚上九点五十分的火车还有三十分钟，陈冬坐在候车室里等候着。候车室里人山人海，不时有几个身影站起来，左顾右盼的，一脸的焦虑不安，似是害怕错过这趟归家的火车。
春运的气息在涌动，在偌大的候车室里涌动。候车室显得有些拥挤，空气也突然热了起来。这份拥挤与躁狂让陈冬难以言表，一份呐喊的冲动在心中蠢蠢欲动。这份蠢动交织着孩子的哭喊声、老人的咳嗽声、人们的说话声，还有偶尔一阵冬的寒意，整个候车室交流着冬即逝，春快至的讯息。在这样的意识流下，一阵撕心裂肺穿透空气，传递着冬的寒颤，折射出春运的尴尬与无奈。
“我的钱包和手机不见了！谁偷了我的东西？谁偷了我的东西？谁偷了？”那人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响，颤栗着，带着大冬天寒号鸟的哀号，大伙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吸引过去了。他们的脚步朝男子迈近。目光从上而下，从左到右，纵横交错地打量，似是看一个耍杂技的卖艺人的精彩表演，又似怜悯大街上靠乞讨为生的流浪汉。
被围观的男子看起来年纪不大，二十岁左右，身高一米七左右，他的身上穿着一件半新的军大衣。那一身浅白的绿衬着黝黑的脸庞，还有那葱头大鼻与狭小但有神的眼睛，让他的五官看着十分奇特。这样的脸在两个佛状耳朵的衬托下找到了和谐，令他奇特的面相有了几分和善。
“哪位大哥拿了我的钱包和手机？请拿出来好吗？拿出来好吗？”男子由大声嚷嚷到小声低诉，转场中流露出忧伤与无奈。哪怕他的声音低了，但他明亮的眼睛还是没有停下“巡逻”，一如工作中的扫描仪般扫视着在场的围观的人们。
大家都很乐意接受他的“巡视”，神情举止落落大方，很是光明磊落。
“拿了我东西的大哥或大姐，请你做做好心，把东西还给我，好吗？那可是我辛辛苦苦赚来的钱呀！没有了这笔钱，我又该拿什么给我妈治病啊！？”男子悲伤地说着，说着说着竟禁不住嚎啕大哭。
面对这个可怜的人儿，围观的人儿自是同情，可又有谁知道盗贼在哪呢？片刻后，大伙儿轻轻的叹了叹气，便鸟兽般散开了。
男子蹲在地上抱着头，像小狗般耷拉着脑袋懊恼不已。此刻留在他身旁的只有那静静躺着的两大桶牛奶和一个大行李包。
看着这个被盗的可怜的男生，陈冬心生难过，带着一丝同情，他走到他身旁，蹲下来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以作安慰。男子抬起耷拉的头睁大眼睛望向陈冬，眼里清晰可见豆大的晶莹的泪光。
“兄弟，快起来！东西丢了不紧要，人没有丢失就好。古人云: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你就当作是破财挡灾吧。”说罢，陈冬再次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男子怔怔地望着陈冬，热泪滚动的眼眸闪过一抺光芒。或许陈冬没有发现，男子内心此刻有许多情绪如浪潮般翻滚奔腾。
“兄弟，你这是要回家过春节，对吧？干嘛要带这么多东西？你这长途跋涉的不累吗？”陈冬关心地问道。
男子把大行李包往肩头上一挎，两手各自提起一大桶牛奶，动作一气呵成，让经过他身旁的人目瞪口呆，可这在陈冬看来却是怪诞不经。
自从祖国改革开放以来，老百姓的生活有了很大的改善，不愁衣住，不愁吃喝，日子何止奔小康，简直就是奔大康了。可这人跑春运怎的还那么辛苦提两大桶牛奶呢？想想除了怪诞不经外，还令人不可思议。
男子站在陈冬身边，比他矮了半个头。他仰起头对陈冬说:“大哥，我的钱不翼而飞了！我的钱不翼而飞了！大哥，那钱可是给我娘看病的啊！我……”男子满脸忧伤，惴惴不安的言语中尽强调他辛苦一年攒下的钱不见了，这不仅令他伤心，还会给母亲带来了灾难。
陈冬正想好好安抚他一番，却不想话还没出口，广播:“开往河北保定的火车即将出发，请乘坐K520到河北保定的旅客检票上车。”已淹没了整个候车室。这由姑娘口中说出的温柔广播声如一缕春风，令焦躁的候车室瞬间宁和起来。
旅客们动起来了，有的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有的背着大背包，有的拖着行李箱……争先恐后的奔向检票通道，那姿势就像一群蚂蚁瞧见一块美味的面包那样迫不及待。
男子挎着大行李包，左、右手拎着一大桶牛奶，侧着身子在人群中行走，速度有点慢，看得出他也想走快点，但携带的东西太沉了，这让他怎么也融入不了往检票口挤的人潮。可就算是这样，他丝毫没有想要放下两大桶牛奶的打算。
“兄弟，你这可真是龟速之行哟，呵呵。”陈冬笑了笑，继续说，“看来牛奶还挺沉的，来，我来替你拎一桶。”陈冬很仗义地向他提出帮助。
“不！大哥，我还行！”男子侧了侧身，对陈冬腼腆一笑，一点也不想连累陈冬。
“兄弟，出门在外，守望相助嘛。来！给我！大家一齐走才走得快。”陈冬也不管他愿不愿意，伸出手就要提过他右手的牛奶。男子身子一晃，避过了陈冬伸出的手，这一晃真了得，连带着两手提的牛奶也跟着晃了晃，令男子如荡秋千般，差点就来个五体投地。陈冬见状，赶紧出手相助。他一手用力扶着他的前胸，一手稳住他的后背，才让男子找到了平衡点，不至于与地面来个亲吻。
“你看你，再这样固执就甭想上车了。快！给我！”陈冬一脸坚持的望着男子，没有丝毫的妥协。陈冬的知性善良和侠义心肠令男子十分感动，男子接受了陈冬的帮助。他朝陈冬露齿一笑，那两颗大大的虎牙煞是可爱。陈冬被男子憨厚而灿烂的笑容感染了，也朝他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大哥，你喊我树芽子吧！我爸说我出生时，门前一直枯枝少叶的大树竟然硬是冒出了嫩绿的叶芽，是个百年难遇的自然现象，又怎能不让人心生喜悦？大树忽如其来的爆青让我爸欣喜若狂，他觉得我一定也会像这爆青的大树，朝气蓬勃，好运常临。这话不仅出自我爸的口，也出自村里替我接生的六婶的口。我出生那天，她夸我长得好！长得壮！我爹自是欢喜。他高兴得逢人就说这娃喊作“树芽子”，如同门前吐露绿芽的大树那样高大挺拔，以后肯定是我家最有出色的。”树芽子絮絮叨叨的，一边脚跟脚走着，一边说自己小名的故事。
陈冬侧耳倾听，听树芽子说自己的故事，听到风趣处便会心一笑。他望着和自己并肩而行的树芽子脸上变化多样的神态，还有此刻盈满笑意的双眸，浑然没有了刚才那份忧伤，令陈冬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成就感。在陈冬看来，眼前的树芽子很欣欣向荣，很讨人喜欢，就像他爸爸说的久枯大树竟爆青，必定生机盎然，好运连连。
两人边聊边走，交谈甚欢，偶或还有爽朗的笑声飘荡在人潮中。他们随同人潮挤上了火车。车厢里一下子成了动感的画面，好不热闹。旅客们凭票寻找自己的位置，找着后放好行李才坐回属于自己的床铺。陈冬与树芽子的床铺不在一块，他的床铺在后两节车厢。陈冬把牛奶提到了树芽子位置放下后，才与树芽子告别，回到自己的床铺。
“大哥，我想和你上下铺。可以吗？”树芽子挎着大行李包，左右手提着牛奶走到陈冬身边时，陈冬正在整理行李。对于树芽子的提议，他当然乐意。陈冬连忙把手上的东西放到床铺上，拉好行李链，笑着迎憨厚的树芽子到他的下铺床上坐下。树芽子坐了一会，站起身子朝陈冬上铺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男人歉了歉身，点了点头，咧着嘴笑着说:“您好，大哥，您看，我可以和您换个位置吗？”树芽子憨态可掬，看着十分诚恳。
“哎，你给我说说，我干嘛要和你换位置？”男人显然不买树芽子的帐。
“大哥，我是前面05车厢的上铺床的，我想和我的兄弟在一起有个照应，他就在您的下铺，他是个好人，刚才若不是他鼓励我别为失钱的事烦恼，帮助我提拿行李，我想我可能也上不了这列火车，回不了家。大哥，请您行个方便，成全我，可好？”树芽子再次露齿一笑，那张带着笑意的脸真诚得让人不忍拒绝。
“原来如此，还真想不到还有这样的事。这世上就是好人多！好吧，兄弟，我也做次雷锋，让你一偿心愿。”男人笑着伸出手轻轻拍了拍树芽子的肩膀。他爽快地收拾好东西，接过树芽子递过来的床铺号，爬下梯子，背起背囊往后车厢走去。
“大哥，我终于可以和你上下铺了。”树芽子一脸激动，对能和陈冬上下铺兴奋莫名。他站在原地来回转了一圈，一副像孩子尝到了美食的稚样。陈冬也替他高兴，动情地吹走了口哨。悠扬的口哨声给奔春运的火车亮起了归家的讯息，给火车上的大伙美好音律的享受。
一辆将要驶进美好春天的火车承载着归家团圆的人们离开了大广州，“呜呜”向前。一年中冷气十足的冬天丝毫没有给车上的人儿好脸色，寒气如淘气的精灵调皮地无声无息地钻进车厢，冷冽得直让人哆嗦。车上的情侣或夫妻裹紧了对方，似乎一个不留神， 寒气便把对方从自己身旁带走。
“大哥，这天气可真恼人，我们大家都要注意保暖。”树芽子紧拥着被子蜷缩在床上，还没捂暖的身子瑟瑟发抖。说话间，口中的热气一呵出，瞬间便在空气中凝固了。
树芽子的话颤巍巍的，陈冬听得不是很清楚，他从暖烘烘的被窝里抽出身子，坐了起来问:“树芽子，你很冷吗？若是冷得厉害，我行李箱里有床羽绒被子，我给你拿来。”车上的床铺比较简陋，那床薄薄的被子应该不足以抵御这股寒流。想到这，他赶紧穿上加绒的军绿大衣，打开行李箱掏出羽绒被子给树芽子铺盖上。突如其来的重量与温度，让树芽子倍感温暖，纵然凛冽的冬天使人哆嗦、颤抖，他也还是从这个冬日中享受到了特别温情的温暖。
“陈冬大哥，谢谢你，谢谢你给我带来的冬日暖意。我爸爸说得对，无论遇到什么挫败，都别对生活失去信心。在外打工的365天，我无时无刻不盼着念着回家与亲人团聚，给父母奉献我的孝心，可想不到我赶这趟春运，辛辛苦苦攒下的血汗钱却被可恶的小偷盗去了，我是多么的揪心，那一刻想死的心也有了。陈冬大哥，不瞒你说，我初中毕业就出来工作了。我的文化水平不高，干的都是工厂活，拿的工资也不多，每一分钱辦开都有血有泪。这次回家前，我接到爸爸的电话，他说妈妈病了。一听说妈妈病了，我心神不宁，总想着能快点回家。可能是思虑过度，我在一次流水工作中差点就失去了右手，幸亏工友及时关了电掣，才没有终生抱憾。因为这事，老板允许我提前休假回家过春节。我当然高兴，当天便到财务处结了工钱，买了这趟车的票，赶了这趟车回家。若是以往，我都是和老乡们一齐回家的，和他们一起回家，我就绝不会把钱丢了。诶。”话到此，树芽子说不下去了，他“哧哧”地抽了抽鼻子，那双狭小但有神的眼睛浸在了泪水中。陈冬静静的听着他的诉说，被他伤感的情绪感染，心情不免难过。
“陈冬大哥，这趟回家，我原以为可以减轻爸爸的负担，让妈妈可以找个好医生治病，可现在我辛苦赚来的钱不见了，我妈的病又不知怎的。我真是没用！我呀，我真是笨蛋一个，什么事也做不好！我真是个不孝的儿子。”树芽子自责地说着说着，竟埋怨自己没能保护好辛苦攒下的工钱，埋怨自己是个不孝的儿子。对于树芽子这番自责悔疚的剖白，陈冬只有安静倾听的份，他也想插话，可他却怎么也插不上话，他知道树芽子此刻的心情很不好受，可他却无能为力。陈冬默默的咀嚼、消化树芽子的话，他从中不自觉地想到自己的曾经，曾经也遭遇了这般的彷徨无助。
“树芽子，这事不怪你，你不要太自责了。树芽子，人很多时候总会经历许多旁人不能理解的痛苦无奈，走过许多他人不曾碰触的洪流险滩。在这样的情况下，我们要学会忍耐，别怨天尤人，也别气馁放弃，只要一路坚持，一路坚强，终有一天老天会睁开雪亮的双眼，还我们一缕希望之光。”陈冬说这番话时，很有哲学家的风范，树芽子听得很专注，看得很入神。可惜树芽子的文化水平有限，即便他挠破头，也无法想通陈冬的话。
“陈冬大哥，你说的话我咋就听不懂呢？”他憨笑着，有点难为情。厚厚的嘴唇动了动，似是还想说些什么，可最终找不到说下去的理由，最后被硬生生地扼杀在舌尖上。
“树芽子，陈冬大哥的话你听不懂不打紧，我只想让你知道人生的路有曲有直，不是每一条路都是康庄大道，不是每一条路都能到达终点，走过的脚步是深是浅，还要看自己的努力与坚持。无论要走怎样的路，我们都要学会勇敢面对，坚定地走下去，走出精彩的人生。”陈冬俨然长辈一样，为憨态可掬的树芽子灌输正确的人生信念。
“陈冬大哥，我明白了。哪怕以后再遇到挫败、难事，我都会勇敢面对。”赶春运不见了钱，树芽子的心说不痛是骗人的，毕竟那是一年到头用血汗换来的钱哪。这事换谁都无法不难过。树芽子很幸运遇上了太阳般温暖的陈冬，他觉得这个冬天不太冷了。
“嗯，我觉得和你聊天是一件愉快的事，能给你帮助是我乐意做的事。好了，树芽子，时间不早了，我们都好好的睡它一个暖觉，明天醒来定有暖阳照耀我们的前行。”陈冬接连打了几个呵欠。那沉而重的呵欠声，让树芽子感受到了浓浓的睡意。他蜷缩着的身子动了动，道了声“好梦，大哥。”便进入了梦乡。
“啊，树芽子，我亲爱的儿啊，你可回来了，妈妈好想你，你回来就好。”在树口的榕树头坐着的妈妈，远远看到树芽子归家的身影，很是开心地朝村芽子招手。想到树芽子提着行李一定很辛苦了，她连忙站起来，脚步蹒跚地迎了上去。
“妈妈，我回来了。我想您。爸爸说您生病了，严重吗？妈妈，您生病了就应该在家里休息，好好养身子，这大冷天的咋还在榕树头坐呢？快，我们一起回家，别着凉了。”见到妈妈的那一刻，一份蓄积已久的喜悦在树芽子的眼里流动。他快步走到妈妈身边，赶紧脱下穿在身上的军大衣披在妈妈身上，免得妈妈被这大冷天冻着了。
“傻孩子，谁说妈妈生病了？妈妈没病，你看妈妈这身子板硬朗着哩！”六十多岁的妈妈把腰一挺，拍了拍自己的身子骨，一脸神气地告诉树芽子，她的身体状况很好。她拿下树芽子刚披在她身上的军大衣，一脸着急地披在树芽子身上。“快！孩子，穿上，别着凉了。”妈妈那双深陷的眼睛带点浊光，深情地望着树芽子。她那饱经风霜的脸有了岁月摧残的痕迹，树芽子看着煞是刺眼。妈妈的头发梳得很整齐，可头上无法遮盖的顽皮地蹦出来的白发泄露了她的苍老。身为妈妈最小的孩子，树芽子很不懂事，小时候经常惹妈妈生气。妈妈生气的时候，眉毛总会不自觉的往上斜，眼睛瞪得像铜铃那么大。树芽子永远无法忘记小时候和小伙伴到四叔公的地里偷番薯，被四叔公逮了个正着的事。
小时候的树芽子十分调皮，爱和小伙伴到处撒野。那年夏天，树芽子和小伙伴在田边放牛，看到四叔公田里的番薯长得正盛，便放任牛儿自个在田边吃草，几个孩子窜到了四叔公的田里偷番薯吃。一群小屁孩就是一窝该抓该打的老鼠，把四叔公地里的番薯翻遍了。树芽子他们这挖一坑，那咬一口，不甜不爽就乱七八糟的扔在地上，又去刨另一坑的。四叔公正挑着箩筐来收番薯，一看这情形，立马傻眼了。还想着今年番薯好收成，却不想被这群臭屁孩给糟蹋了。缓过神来，他气得吹须瞪眼，抓起田间的竹枝，就往地里的孩子身上打。挨打的、没挨打的都害怕得撒腿就跑，有的甚或比兔子还快。树芽子舍不得弃牛而跑，被四叔公逮个正着。当四叔公提着那年只有八岁的他，像丢沙皮似的丢在妈妈面前，怒斥他的恶行时，妈妈气得鼻孔喘着粗气，眉毛往上斜，嘴角往下斜，眼睛瞪得像铜铃那么大，盯着树芽子的眼神里写满了熊熊怒火。妈妈抓起放在院门前的扫帚，朝他狠力地打，打得树芽子东逃西窜，痛哭求饶。
在这件事上，妈妈深感愧疚，把自家刚挖的番薯赔给四叔公。妈妈诚恳的态度如一场及时雨，浇灭了四叔公的怒火。他原谅了树芽子。这件事给树芽子幼小的心灵带来了很大的影响，自那以后，他时刻提醒自己要做个乖孩子，再也不能令妈妈生气了。
“妈妈，爸爸在电话里说您病了，你知道吗？我一听这话，心里可慌了。害怕妈妈的病情严重，又害怕这病把妈妈的营养夺走，令您更加糟糕。儿子寻思牛奶营养充足，便央求老板带我到牧场为妈妈买了两大桶牛奶。您看这就是我买的牛奶，妈妈可要好好补充营养呀。”树芽子提着牛奶在妈妈面前扬了扬，那双笑得月牙似的眼睛涌现的是妈妈喝牛奶后身体强壮的情景。
妈妈和树芽子边走边聊，脸上的皱纹舒展成花状。树芽子当然乐意见到这样健康又开怀的妈妈啦，他欢天喜地的把在外打工的生活点滴告诉妈妈。
“妈妈，对不起，这次赶春运，孩儿没有尽心看守好行李，把辛辛苦苦攒了一年的钱给弄丢了。妈妈，孩儿不孝，您骂我、打我吧！”树芽子说到了赶春运的份上，言语间充满了深深的自责和歉疚。
“别自责，孩子，这不是你的错。钱没了可以再挣的，别让这件事成为惩罚自己的借口。孩子，钱财身外物，只要你平安无恙，一家子欢欢喜喜地过个团圆年，那才是妈妈最想要的。”面对善良的妈妈，树芽子的心愈发不好过，他宁愿妈妈骂他一顿，也比现在强。树芽子停住了脚步，饱含深情地望着妈妈那张饱经风霜，有着深如沟壑皱纹的脸，内心很是难受。
“妈妈，相信我，我一定会加倍努力，挣很多很多的钱，妈妈，妈妈……”树芽子张开双臂想要拥抱妈妈，谁知脚跟一个踉跄，整个人扑倒在地上，“啊”原来是一场梦。树芽子睁开眼睛，蜷缩在被窝里，想着妈妈。妈妈瘦了，身子骨也不如从前硬朗了，走起路来步履蹒跚。妈妈老了，曾经的乌丝被岁月染白，如霜的白很是扎眼，树芽子心疼不已。过往与父母相处的点滴如电影片段闪现在眼前。他忽又想起了刚上初中时，妈妈为了让自己克服心理恐惧，坚持陪自己渡过那条水流湍急的河的事。
那条河被当地人称为“夺命河”，每年都有鲜活的生命被它夺走。树芽子对这条河既怕又畏，可这是上中学的必经之路，他又不得不冒着生命危险去渡河。他心里揣了十五个吊桶，终日不安。终究生命的重要还是战胜了读书的重要，开学第一天，他死活不肯回校。父亲恨铁不成钢，非打即骂，还是妈妈生儿知儿心，经过穷追不舍的关心的问，树芽子到底还是说出了不去上学的原因。妈妈获悉一切后，原本柔弱的女人变身为女汉子，星期一陪树芽子上学，到星期五那天接他放学。这样的日子，妈妈坚持了三年。三年，是个什么样的概念？可妈妈就是坚持下来了。要不是妈妈，他连初中也读不上早早在社会上闯荡了。脑海里很多与妈妈经历的画面历历在目，或感动或躁动的，令他难以入眠。他抬眼望了望窗外，窗外漆黑一片，想必还是三更半夜，天还没放亮。冬夜寒意袭人，火车上的人们都拥着温暖的被窝而眠，丝毫没被“啊、啊”作响的树芽子吵醒。“咳嚏”树芽子连打了几个喷嚏，害怕着凉的他赶紧裹紧了棉被。
“啊！好痛！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快要出生了，谁来帮帮我？”隔壁车厢传出一把痛苦的年轻女人的声音。树芽子赶紧穿上军大衣，掀开被子下床去一探究竟。
“大姐，你咋了？肚子很痛？”树芽子望着床上肚子如熊猫般滚圆的女人，一筹莫展。
“快！你给我找车长来，找医生来。快！我快要生了。”年轻女子说得急促，一张原本秀气的脸因疼痛而狰狞。树芽子不敢耽误，两步并一步赶去车长室。
车长和车上医务人员赶到时，女子已疼得翻来滚去。她的头发湿透了，泪水顺着两边脸颊流下，可以看得出因痛苦而溢出的汗与泪侵占了她整个身心。她大幅度地摇头晃脑，藉此减轻来自身体的痛楚。
“快，来不及了，就地接生。”一医务人员检查了一下她的下身，宫口扩张5厘米，不能再等了，也不可以随意转移阵地。“别乱动！放松！深呼吸！呼、吸。”医务人员给女子示范。女人头发凌乱，汗水淋漓，眼、耳、口、鼻全挤在了一块，宫缩让她痛苦。女人学着医务人员的样子，尽量令身体放松，深呼吸，呼、吸。一小时过去了，宫口扩张1厘米。“开6指了，快！给她打一盆热水来。”望着全力接生的医务人员们，树芽子自告奋勇地去打水。
“别怕！快行了，用点力，呼气，吸气。”时间又过去了许久，女人依然拼尽全力迎接孩子的到来。
“好，行了，见到孩子的头了。快！用力！” “啊！”女人痛得呱呱大叫，浑身浸泡在汗水里，下身鲜红一片。她两手抓住床头的铁柱，五官扭曲得很。
两声“唔呀！唔呀！”婴儿洪亮的哭喊，似是黎明划破了这个寒冷的暗夜，给寒夜带来了光明，给在场的人们带来了暖流。
“恭喜你，生了个千金。”医务人员抱着弄干净的女婴走到女人面前。女人望了望女婴，折腾了好几个小时的疲惫不堪的身子动了动，向医务人员张开手，看样子是要抱抱孩子。
“别动！躺着！你刚生完需要好好休息，别忙着抱孩子。”医务人员整理好刚生产完的女人，命令道。
生产过程够折腾的，女人也的确够累了，她疲惫不堪的双眼望向医务人员，又望了望婴儿，终是抵不住疲累而沉沉睡去。
“郝医生，女人失血较多，已累得睡着了，婴儿肚子饿，车上又没有备用奶粉，该怎么办？”一年轻的女护士焦躁地望向被称作“郝医生”的医务人员。
一股寒气在车厢流动，郝医生不禁打了个喷嚏，她望了望沉睡的女人，眼里闪过一丝担忧。
“郝医生，我有新鲜牛奶，可以先给孩子饱餐一顿吗？”树芽子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也行，十毫升就好。”树芽子听罢，赶紧到床位倒牛奶，解决燃眉之急。
“小兄弟，你真是雪中送炭啊！我替她母子俩谢谢你。”面对医生的夸赞，树芽子摩娑着头，两眼笑成了缝。
离开医务室，回到车厢，树芽子依然在笑，那笑容仿佛寒冬里的一缕阳光，带着丝丝暖意。他躺回被窝里，百无聊赖地看窗外的朦胧。天已快放亮，一缕曙光穿过层层阴云探出了头。火车越往北走，天气又冷了几分。外面的树光秃秃的，枯枝残桠凋零在风中。地上白茫茫的一片，鹅毛般的雪花满天飘扬。树芽子想起了小时候和小伙伴打雪仗、堆雪球的情景。
那一年的雪下得特别大，树芽子和小勇等几个好友到雪地乱打一通。一个不留神，矮小的树芽子被恶作剧的小泽掷中了。大雪团的温度很低，打在树芽子的脸上，似刀割般痛疼。受痛的树芽子气得抓了一个又一个雪包子砸向小泽。一来二去，小伙伴们砸得杂乱无章，好不热闹。小伙伴们的欢笑声此起彼落，震落了树上的雪花，震走了所有的鸟儿。
玩完扔雪球，又到堆雪人。树芽子和小勇他们在雪地上堆得正开心时，不想小杰竟往自己身上堆雪。当小杰堆到脸上时，他才知道这样的玩法是错的，可这时他的手脚被冻得不好使了，想要抽身有点困难。寒冷与害怕在小杰的心里交织，他狂喊“救命”。树芽子他们赶紧用小手除雪。除雪可不是件容易的事，15分钟，30分钟过去了，小杰身上的雪还在。由于寒气逼人，小杰全身抽搐，小伙伴们很是害怕。紧急关头，幸亏大人赶到，拼了命才把小杰从死亡边缘拉了回来。
树芽子清晰记得那一次犯错，妈妈破天荒地没有生气，她抚摸着自己的头，温柔地说:“做得对！树芽子是个好孩子。以后遇到这样的事，还应挺身而出，该怎么着就怎么着。”
不负曙光，继续前行。火车鸣着笛一路向前。过了这一个省，就离家不远了。树芽子心里盘算着归家的征途还有多远。
“叔，你怎么了？”对面下铺的中年男人突然双手抱头，双腿蜷缩成一团，痛苦呻吟着。旁边一个十来岁的少年守着他手足无措，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陈冬走近他，询问他情况。树芽子见状，也下床瞧瞧情况。男人仍旧双手抱着头，蜷缩着身子，痛苦地挣扎着。
“啊！啊！”他被痛楚折磨得歇斯底里。
“这人是不是经常被头痛折磨？”树芽子怀疑的问身边的少年。
“是，我叔经常头痛得厉害，大暑天还好些，可大寒天却严重得很。给他看过医生，抓过药也不管用，这头痛仍旧反复发作，每次发作跟拿他的命没两样。”少年心急如焚，透过颤抖的声音可以知道此刻他内心的恐惧。
树芽子怔了怔，想了一会，似是想到了什么，爬上床从大行李包中掏出一个袋子，拿到少年面前。“快！把这里的药材分两次用一百度的热水泡五分钟，再给他喝。”
“这……这……这真的有效？”少年不信任的目光在树芽子身上游走，他十分怀疑手上的东西是否真能医治叔叔的头病。
“别不相信，这可真的万试万灵。快，别耽误了。”树芽子憨然一笑，言语真诚，让苦无良药的少年少了怀疑，多了信任。他抱着一试的心态要了壶一百度的热水，把药材放进热水里泡。
“来，叔，喝药了。”少年捧起泡好的药喂他的叔，被痛疼折磨的男人毫不犹豫地喝下药。
歇了好一会，男人感觉头痛的症状缓解了，痛楚也似乎减轻了。他没有料想到这药会如此神奇，竟真的就把他的头痛止住了。他瞪大眼睛望着树芽子，一丝难以察觉又无法捉摸的情绪一闪而过。
“好点没有？”树芽子关心道。
“不痛了，谢谢你！”男人低着头，没有抬眼。
“大叔，这是配方，你留着。定时按需服用，这个病就能药到病除。”树芽子把一张药方给了男人。树芽子的举动在男人看来，是震憾灵魂的。萍水相逢，却能给一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伸出援手，凭的是什么？凭的就是一个人高尚的良知与高贵的灵魂。而他？在这份高尚与高贵面前该是多么丑陋与恶心。他低下了本欲昂起的头。陈冬看着眼前的一幕，深有感触。天下之大，何奇不有。只要人与人之间多些爱与关怀，世界将会更美好。
车上依然寒气十足，车上的人们依然慵懒地躺在床上。
“大哥，这火车可跑得真快，我很快就可以到家了。如果那钱没有丢失就更好了。”吃过晚饭后，树芽子躺床上和陈冬聊天。
“树芽子，人平安到家就好了，其它的随它去吧！”陈冬皱了皱眉，又舒了舒眉。
“大哥，我可以问你拿个电话号码吗？以后，我还想和你聊天。”树芽子舍不得一路上给他帮助的陈冬，若不是他，自己也不会活得这么自在。
陈冬马上把电话号码写纸上，起身递给树芽子。树芽子接过纸条，如同获得了稀有的珍宝般，立即小心翼翼地把它放好。
“大哥，这一别，我们可能再难相见，要不，我们照个相，好吗？”这话正合陈冬心意，他连忙爬上上铺，和树芽子来了好几张自拍。照片上的两人笑容可掬见证着这份友情。
外面的黑暗一晃而过，寒风也一啸而过，树芽子带着对生活的美好信念进入了梦乡。
天还没有全放亮时，火车快到达终点站了。广播里传来温馨提醒，大伙儿睡眼惺忪，梳洗好，收拾好行李后，才迈着脚步离开火车，各自奔向自己的家。
“树芽子，我们就此一别了，回去记得给我打电话。兄弟，再见！”陈冬依依不舍地与树芽子道别。
“大哥，再见！”树芽子放下手上的牛奶，抱了抱陈冬，憨厚的脸上笑容可掬。
在他们依依惜别的时候，他们隔壁上下铺的两叔侄在前面回头深深地望了望他们，中年男人更是一副千言万语难尽诉的样子。
“侄儿，别想了，走吧！”说完，一个转身头也不回地大步而去，那少年点了点头，转身跟上叔叔的脚步。
陈冬去的地方是河北省保定市高阳县的六合屯村，他的任务是采访那一带人民的生活，做一期报道。
这趟出差，陈冬本来打算坐飞机的，可一想到坐火车可以看到很多人和事，为报道提供很多素材，他又临时改变了路线。
召了一辆汽车，坐了一个多小时的车终于来到了六合屯村。
一下车，村庄在绿树环抱中若隐若现。他沿着新建的公路往村庄走去。一路上，偶尔有三三两两的村民扛着劳动工具往农田走去。
而走进村口没走多远，便可见六合屯村的牌坊，而前方的村民文化活动中心广场，老人们在耍着太极，孩子们有的打羽毛球、有的踢毽子……放眼望去，街道干净整洁，翠绿的塔松肃立在路两旁，白墙灰瓦整齐漂亮，很是舒适。改革的春风吹走了祖国的旧貌，焕发了祖国的新颜。陈冬心里由衷欣喜。
走近村公社，村长余长贵已领着村小组代表在门前迎接陈冬的到来。
“陈记者，我是这个村的村长余长贵，欢迎来到我们村。”村长热烈欢迎陈冬的到来。陈冬随众人走进村公社，汇报了此行目的。陈冬的到来，让大家满心欢喜。这里曾是全国贫困落后的村落，在党和国家的关怀与指导下，村政府带着一众村民大刀阔斧，开发旅游景区，建设美丽乡村。经过近几年的努力，村子彻底摘掉了“穷、乱、差”的帽子，村子的面貌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成为了国家示范性的新农村。
村子的确建得不错，人们的生活也是有滋有味的。这里的人们脸上洋溢着笑容，孩子们有的打篮球，有的打羽毛球，有的打乒乓球……陈冬对这村子的第一印象是舒服，适合生活。他正准备打开掌上电脑做资料时，“陈冬，陈冬。”一把似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陈冬抬头一看，不远处一个打扮朴素的妇女正满面笑容的望着他。这个人是谁？陈冬深感诧异。
“陈冬，是我，于兰。”妇女走近陈冬。一张久违了的苹果脸跃然在陈冬眼前，顿时，一种别样的熟悉如潮水般向陈冬袭来。
于兰，那个曾经年少的朋友，现在已是沧桑感十足的妇女。他还记得十七岁那年，在爸爸的安排下，他到黄叔叔经营的饭店做暑期工的经历。
第一天上班，他认识了虎妈，成叔，铁军还有于兰。于兰属兔，比自己还小一岁。十六岁的她长了张苹果脸，一双眼睛又圆又大，十分有神。她的身材不高，长得比较瘦小。她为人安静，不善于说话。
那次饭店打烊后，大家都在收拾餐桌，由于陈冬平时少干粗活，不小心把碗碟碰跌在地。做错事的他慌忙去收拾，一不小心把手给划破了，受伤的手顿时血流不止，正在窘迫之际，于兰走了过来，用创可贴为他的伤口止血。她一边贴一边像母亲安抚孩子般好言安慰。于兰的温柔与体贴，令陈冬备受感动。陈冬的道谢令于兰的脸瞬间红了，红成了诱人的苹果。
因着于兰的善良，陈冬和她交上了朋友。
于兰不善言辞，休息时总爱折千纸鹤。千纸鹤是当年少男少女们喜爱的玩物，它象征了远大的理想。
于兰折的千纸鹤很漂亮，铁军总爱赞美一番。成叔总爱说笑，笑铁军醉翁之意不酒。铁军也的确喜欢于兰，他总爱在工作上帮助于兰，生活上关心于兰。大家都以为两人走到一起，可谁知大家期望越高，失落越大。陈冬怎么也想不明白，这究竟是为了什么，直到有一天，陈冬才知道于兰的委屈。原来于兰爸爸有个重病在床的爸爸，还有一个正在念小学的弟弟。她不想因为这而连累铁军。铁军得知后，对于兰的感情更深了，他向于兰表白不会介意，还会和她一齐面对困难。于兰是个善良的女子，她又怎么会忍心让铁军和她一起背负这个沉重的包袱呢？她直接拒绝了他的深情。
在陈冬的印象里，于兰和虎妈很聊得来，两人俨然是情深的姐妹。当时，于兰是店里的服务员，虎妈是店里的收银员。
一天下午，黄叔叔来店里巡视后，正准备离开。孰料，会计爱姐跑了出来贴着他的耳朵说了几句悄悄话，他的脸瞬间变色，大有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
“除了陈冬，你们都是这里的老员工了。你们努力工作，为了饭店付出了很多，我也知道大家把饭店当成了家。身为老板，我的为人怎么样，，你们都有目共睹了。可是刚才爱姐告诉我，饭店里有人手脚不干净，导致帐里少了几千元。你们说该怎么办？若是谁拿了，就放回柜台里，我绝不追究！若是明天这个时候，还没有人放回柜台里，那我只好报警了！”黄叔叔犀利的眼神扫视大家，极为严肃。事态严重，大伙一脸凝重，轻易不敢插话。
第二天的午市和往常一样热闹，谁也不会知道隐藏在这份热闹下那颗不安的心是怎么跳动的。距离黄叔叔的警告还有十来分钟，大家都没什么大的变化，各自平静地忙着自己的活儿。
突然间，休息室里传来激烈的争吵声。吵声把正在倾谈的陈冬等人吸引了过去。他们推门走进里面时，于兰正在抢虎妈手上的钱。平时瘦小的于兰发起狠劲来，还真不可小瞧。只见她猛一使劲，手上攥了一沓厚厚的一百面值的人民币。始料不及的虎妈见状，奋力扑上去把钱抢回。大伙儿见状，赶紧把两人分开。
“你们这是干什么？平日里好好的两人，今天竟为了钱闹成这样，值吗？”成叔很是痛心，狠狠地训斥两人。
“成叔，虎妈她，她……。”
“她怎么了？”于兰的支支吾吾，引起了大伙儿的怀疑。
于兰正想回答时，黄叔叔来了，他当着众人的面，审问于兰和虎妈。虎妈脸色大变，撒腿想跑，被于兰手急眼快地拦截了。于兰拉着惶恐不安的虎妈走到黄叔叔面前，请求他的原谅。
听了于兰道来的事情缘由，黄叔叔选择了原谅。他正准备说出内心的想法，却不想于兰以为黄叔叔还是坚持己见，抢先道出了虎妈不为人知的难处。
年近四十的虎妈育有一个十岁的儿子，原本儿子活泼可爱，孝顺懂事，可惜丈夫是个爱喝烂赌之人，经常一输钱，便找虎妈出气，还要虎妈替他还债。这一次，虎妈实在没钱偿还了，丈夫再一次在儿子面前暴打了她。经常在儿子面前上演家暴，儿子变得沉默寡言，害怕与人接触。为了儿子，虎妈不止一次控告丈夫，申请离婚。暴戾的丈夫没有因此放过虎妈，反而变本加利。离不了，告不了的虎妈实在没法可想，只好挪用柜台里的钱。她想着待过几天便把它还上，可谁知事情被华姐发现了。华姐的上报，打乱了虎妈的计划，她没办法只好再一次向亲戚借钱，可亲戚忌讳她有个这样的丈夫，约定似的不借。无计可施之下，她打算再盗公款来填数。当她正要这样做时，被于兰发现了。虎妈作贼心虚，神色慌张，说不出个所以。于兰不想她越陷越深，厉声指责虎妈的不当行为。一来二去，两人争执不下，于是就有了刚才那一幕。
大家听完虎妈的故事，都沉默了。四周的空气也仿佛凝固了，连呼吸的声音也异常响亮。黄叔叔打破了沉默。“虎妈，看在你我主仆一场，我可以不报警。但是你严重破坏了饭店的声誉，我一定得追究。我想这三千块算是你这半个月的工资吧。从明天起，你不用回饭店上班了，好自为之吧！”黄叔叔的话像一把锤子重重打落在虎妈身上，令她遍体鳞伤。刹那间，虎妈没忍住簌簌落地的眼泪，放声痛哭。
第二天，虎妈没来上班，成叔望着虎妈的空缺，对于兰摇头又摇头，脸有愠色。连一直喜欢于兰的铁军也对她的行为很不理解。于兰一脸平静，一如往常般干着自己的活，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过。这样的日子过了一个多月。一个多月后的一天傍晚，于兰被警察捉走了。她犯罪了，犯了杀人罪。消息传来，大家十分愕然，不相信于兰会杀人。
于兰被捕后的第三天，虎妈回来饭店了。她说要等黄叔叔回来，让他帮助于兰找律师打官司。
大家觉得好奇，虎妈和于兰不是关系破裂了吗？为什么她还要为于兰做这么多？在大家的追问下，她哭着说出了实情。虎妈辞职后，于兰亲自上门请罪，还把自己辛辛苦苦存的钱拿了一部分出来给虎妈，希望能帮助她渡过难关。虎妈了解于兰的为人，她告诉于兰，这事责任在自己身上，她没有怪她。两人的关系一如往昔般亲密。
那天傍晚，于兰像往常一样，下班后在虎妈家帮忙做手工。谁知虎妈的丈夫突然回家，他一回家就问虎妈要钱，虎妈没了工作，只接些手工活来做，收入仅够生活开支，还哪来闲钱给他？于是，他一怒之下当着虎子面暴打虎妈。虎子害怕得哭了起来。虎妈想反抗，可敌不过他的力气，只能默默忍受着折磨。看到虎妈被打得头破血流，于兰奋力劝架。“住手！快住手！虎妈快被你打死了！”于兰大声喝止他的行为，可这反而令他越打越起劲，弄得虎妈遍体鳞伤。于兰抓起桌上的水果刀，想吓唬虎妈丈夫。哪知虎妈丈夫恶人先行凶，想要夺下水果刀反击于兰。争执中，于兰手中的水果刀刺中了虎妈丈夫的心脏，鲜血喷涌而出，虎妈丈夫顿时成了血人。
“啊！”虎妈见状，吓得瘫坐在地上。于兰这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杀了人。两个女人吓得抱成一团，痛哭起来。哭过后，于兰投案自首。
因为自己而害得于兰犯下大罪，虎妈怎能置身事外呢？没钱没权的虎妈求了几家律师事务所，都没有人愿意接。无奈之下，她只好回来求黄叔叔。她在饭店等了几天，终于在第五天等到了黄叔叔。黄叔叔获悉这一切后，竟二话不说就答应下来了。
在黄叔叔的帮助下，再加上于兰的认罪态度良好以及虎妈提供的伤重鉴定，法官判于兰错失杀人，判处入狱七年。
于兰从法院出来，在被带上警车的那一天，成叔他们和于兰说了很多，陈冬当时的心情很复杂，他不知该怎么形容自己，也不知该为于兰做些什么。他只知道于兰上警车前往他手心塞了一张纸，纸上除了写有地址外，还写着请他按这个地址找到她的弟弟，帮助他完成学业。
这十多年来，陈冬也竭尽全力帮助于正(于兰的弟弟)。前几个月，于正考上了大学，他像往常一样问起了于兰的情况。陈冬还记得自己的回答:我会努力找到你姐姐的。
或许这十多年，于兰也在寻找他们。今天，上天终于让他们相见了，真是冥冥之中自有安排。
陈冬望着十多年后变化很大的于兰，那些如烟的往事历历在目。他关心地问起了于兰的近况，于兰也不含糊，将十年来的经历悉数相告。
于兰入狱不久，她那重病卧床的父亲离开了人世。陈冬找到于正时，于兰发配到了河北省的监狱服刑。至此，陈冬与于兰失去了联系。由于于兰在狱中表现良好，获得了减刑。五年后，她出狱了。她想到回家，可又不想连累家人落个坏名声。她想找陈冬，可又害怕找陈冬。最后，她跟着一齐出狱的姐妹进了厂里工作，再后来，她和厂里的子明相爱并嫁给了他。婚后第二年，他们夫妻俩回到家搞农作，第三年，他们的儿子出生了。这些年来，生活虽然清贫，可丈夫对她疼爱有加，孩子又乖巧伶俐，倒也是快乐人生。
于兰笑容灿烂，看在陈冬眼里，她就像载着梦想的蒲公英，在她的人生路上找到了属于她的方向。
“妈妈，爸爸等着你回家吃饭。”一个五岁左右的男孩走到于兰身边。
“小正，来，喊陈叔叔。”于兰拉着男孩的手，示意他学会礼貌打招呼。
男孩奶声奶气地喊了一声“陈叔叔好！”。
“好！”陈冬嘴角上扬，蹲下身子，轻力捏了一下他可爱的小脸蛋。
“妈妈，我们回家了，爸爸等着我们回家吃饭。”小正缩了缩身子，拉着于兰回家。
“陈冬，以后多联系。再见。”于兰朝陈冬挥了挥手，便跟着小正转身而去。
“于兰，小正，不！于正现在上大学了。你有空就回去看看他吧！”陈冬望着于兰渐行渐远的背影，才想起把于正的情况告诉她。
于兰回过头来朝陈冬璨然一笑，那笑容仿佛十多年前般纯真，让人难以忘怀。
于兰拉着儿子的手逐渐走远，最终消失在村子的转角处。
他乡遇故知，陈冬的心久久不能平静。他抽了根烟，在袅袅的吞云吐雾中寻求一份安然。良久，他平静地把烟头扔进垃圾桶，迅速打开掌上电脑，记录刚才的所见所闻。
正当他忙得不可开交之际，电话响了。陈冬本不想接，可那响声很是坚持，直到陈冬接听才肯罢休。
“喂，哪位？”陈冬接听了电话。
“大哥，是我！树芽子。”电话那头传来树芽子欢快的声音。
“树芽子？你到家了？”陈冬惊喜万分。
“大哥，我到家了。你知道我到家后发生什么事了吗？我回家后，打开大行李包掏衣物来洗，不想却发现那一万多块和手机竟安然躺在了包里。明明不见了的竟插翅飞回来了！大哥，你说这事神吗？有了这钱，我妈就可以到省城医院看病了。大哥，我很开心哟。”树芽子滔滔不绝地说，无法掩饰的喜悦溢于言表。
陈冬也替他高兴。两人兴奋地聊了好一会才愿挂断。
放好手机，树芽子憨厚的笑脸浮现在陈冬的脑海，久久不能挥去。此时，一缕阳光投射在陈冬的身上，让他感到无比的温暖。
“陈记者，该吃饭了。我们吃过饭后再工作。”村长在不远处喊他。
“好！”陈冬笑着回话，迎着那冬日里和煦的太阳，轻快地朝村委会走去。经过一人家屋前，他无意间瞥见数枝梅花在寒风中绽放出令人着迷的笑脸。
作者简介:李惠芳，女，教师。曾获第五届海峡两岸新媒体原创文学大赛入围奖。河南省作协举办的“四棵树”全国大赛入围奖。清远市作协举办的“我和我的祖国”文学比赛二等奖，《当代诗歌》、“写在丹霞”优秀奖。有诗歌、散文、小说在《清远日报》，《飞霞》，《韶关日报》，《光源》，《香雪》等发表。联系电话:13680026681(微信同步)，地址:广东省清远市清城区石角镇颐景园34#1304。邮箱:479312908@qq.com
冬日暖阳
文/李惠芳
距离晚上九点五十分的火车还有三十分钟，陈冬坐在候车室里等候着。候车室里人山人海，不时有几个身影站起来，左顾右盼的，一脸的焦虑不安，似是害怕错过这趟归家的火车。
春运的气息在涌动，在偌大的候车室里涌动。候车室显得有些拥挤，空气也突然热了起来。这份拥挤与躁狂让陈冬难以言表，一份呐喊的冲动在心中蠢蠢欲动。这份蠢动交织着孩子的哭喊声、老人的咳嗽声、人们的说话声，还有偶尔一阵冬的寒意，整个候车室交流着冬即逝，春快至的讯息。在这样的意识流下，一阵撕心裂肺穿透空气，传递着冬的寒颤，折射出春运的尴尬与无奈。
“我的钱包和手机不见了！谁偷了我的东西？谁偷了我的东西？谁偷了？”那人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响，颤栗着，带着大冬天寒号鸟的哀号，大伙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吸引过去了。他们的脚步朝男子迈近。目光从上而下，从左到右，纵横交错地打量，似是看一个耍杂技的卖艺人的精彩表演，又似怜悯大街上靠乞讨为生的流浪汉。
被围观的男子看起来年纪不大，二十岁左右，身高一米七左右，他的身上穿着一件半新的军大衣。那一身浅白的绿衬着黝黑的脸庞，还有那葱头大鼻与狭小但有神的眼睛，让他的五官看着十分奇特。这样的脸在两个佛状耳朵的衬托下找到了和谐，令他奇特的面相有了几分和善。
“哪位大哥拿了我的钱包和手机？请拿出来好吗？拿出来好吗？”男子由大声嚷嚷到小声低诉，转场中流露出忧伤与无奈。哪怕他的声音低了，但他明亮的眼睛还是没有停下“巡逻”，一如工作中的扫描仪般扫视着在场的围观的人们。
大家都很乐意接受他的“巡视”，神情举止落落大方，很是光明磊落。
“拿了我东西的大哥或大姐，请你做做好心，把东西还给我，好吗？那可是我辛辛苦苦赚来的钱呀！没有了这笔钱，我又该拿什么给我妈治病啊！？”男子悲伤地说着，说着说着竟禁不住嚎啕大哭。
面对这个可怜的人儿，围观的人儿自是同情，可又有谁知道盗贼在哪呢？片刻后，大伙儿轻轻的叹了叹气，便鸟兽般散开了。
男子蹲在地上抱着头，像小狗般耷拉着脑袋懊恼不已。此刻留在他身旁的只有那静静躺着的两大桶牛奶和一个大行李包。
看着这个被盗的可怜的男生，陈冬心生难过，带着一丝同情，他走到他身旁，蹲下来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以作安慰。男子抬起耷拉的头睁大眼睛望向陈冬，眼里清晰可见豆大的晶莹的泪光。
“兄弟，快起来！东西丢了不紧要，人没有丢失就好。古人云: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你就当作是破财挡灾吧。”说罢，陈冬再次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男子怔怔地望着陈冬，热泪滚动的眼眸闪过一抺光芒。或许陈冬没有发现，男子内心此刻有许多情绪如浪潮般翻滚奔腾。
“兄弟，你这是要回家过春节，对吧？干嘛要带这么多东西？你这长途跋涉的不累吗？”陈冬关心地问道。
男子把大行李包往肩头上一挎，两手各自提起一大桶牛奶，动作一气呵成，让经过他身旁的人目瞪口呆，可这在陈冬看来却是怪诞不经。
自从祖国改革开放以来，老百姓的生活有了很大的改善，不愁衣住，不愁吃喝，日子何止奔小康，简直就是奔大康了。可这人跑春运怎的还那么辛苦提两大桶牛奶呢？想想除了怪诞不经外，还令人不可思议。
男子站在陈冬身边，比他矮了半个头。他仰起头对陈冬说:“大哥，我的钱不翼而飞了！我的钱不翼而飞了！大哥，那钱可是给我娘看病的啊！我……”男子满脸忧伤，惴惴不安的言语中尽强调他辛苦一年攒下的钱不见了，这不仅令他伤心，还会给母亲带来了灾难。
陈冬正想好好安抚他一番，却不想话还没出口，广播:“开往河北保定的火车即将出发，请乘坐K520到河北保定的旅客检票上车。”已淹没了整个候车室。这由姑娘口中说出的温柔广播声如一缕春风，令焦躁的候车室瞬间宁和起来。
旅客们动起来了，有的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有的背着大背包，有的拖着行李箱……争先恐后的奔向检票通道，那姿势就像一群蚂蚁瞧见一块美味的面包那样迫不及待。
男子挎着大行李包，左、右手拎着一大桶牛奶，侧着身子在人群中行走，速度有点慢，看得出他也想走快点，但携带的东西太沉了，这让他怎么也融入不了往检票口挤的人潮。可就算是这样，他丝毫没有想要放下两大桶牛奶的打算。
“兄弟，你这可真是龟速之行哟，呵呵。”陈冬笑了笑，继续说，“看来牛奶还挺沉的，来，我来替你拎一桶。”陈冬很仗义地向他提出帮助。
“不！大哥，我还行！”男子侧了侧身，对陈冬腼腆一笑，一点也不想连累陈冬。
“兄弟，出门在外，守望相助嘛。来！给我！大家一齐走才走得快。”陈冬也不管他愿不愿意，伸出手就要提过他右手的牛奶。男子身子一晃，避过了陈冬伸出的手，这一晃真了得，连带着两手提的牛奶也跟着晃了晃，令男子如荡秋千般，差点就来个五体投地。陈冬见状，赶紧出手相助。他一手用力扶着他的前胸，一手稳住他的后背，才让男子找到了平衡点，不至于与地面来个亲吻。
“你看你，再这样固执就甭想上车了。快！给我！”陈冬一脸坚持的望着男子，没有丝毫的妥协。陈冬的知性善良和侠义心肠令男子十分感动，男子接受了陈冬的帮助。他朝陈冬露齿一笑，那两颗大大的虎牙煞是可爱。陈冬被男子憨厚而灿烂的笑容感染了，也朝他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大哥，你喊我树芽子吧！我爸说我出生时，门前一直枯枝少叶的大树竟然硬是冒出了嫩绿的叶芽，是个百年难遇的自然现象，又怎能不让人心生喜悦？大树忽如其来的爆青让我爸欣喜若狂，他觉得我一定也会像这爆青的大树，朝气蓬勃，好运常临。这话不仅出自我爸的口，也出自村里替我接生的六婶的口。我出生那天，她夸我长得好！长得壮！我爹自是欢喜。他高兴得逢人就说这娃喊作“树芽子”，如同门前吐露绿芽的大树那样高大挺拔，以后肯定是我家最有出色的。”树芽子絮絮叨叨的，一边脚跟脚走着，一边说自己小名的故事。
陈冬侧耳倾听，听树芽子说自己的故事，听到风趣处便会心一笑。他望着和自己并肩而行的树芽子脸上变化多样的神态，还有此刻盈满笑意的双眸，浑然没有了刚才那份忧伤，令陈冬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成就感。在陈冬看来，眼前的树芽子很欣欣向荣，很讨人喜欢，就像他爸爸说的久枯大树竟爆青，必定生机盎然，好运连连。
两人边聊边走，交谈甚欢，偶或还有爽朗的笑声飘荡在人潮中。他们随同人潮挤上了火车。车厢里一下子成了动感的画面，好不热闹。旅客们凭票寻找自己的位置，找着后放好行李才坐回属于自己的床铺。陈冬与树芽子的床铺不在一块，他的床铺在后两节车厢。陈冬把牛奶提到了树芽子位置放下后，才与树芽子告别，回到自己的床铺。
“大哥，我想和你上下铺。可以吗？”树芽子挎着大行李包，左右手提着牛奶走到陈冬身边时，陈冬正在整理行李。对于树芽子的提议，他当然乐意。陈冬连忙把手上的东西放到床铺上，拉好行李链，笑着迎憨厚的树芽子到他的下铺床上坐下。树芽子坐了一会，站起身子朝陈冬上铺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男人歉了歉身，点了点头，咧着嘴笑着说:“您好，大哥，您看，我可以和您换个位置吗？”树芽子憨态可掬，看着十分诚恳。
“哎，你给我说说，我干嘛要和你换位置？”男人显然不买树芽子的帐。
“大哥，我是前面05车厢的上铺床的，我想和我的兄弟在一起有个照应，他就在您的下铺，他是个好人，刚才若不是他鼓励我别为失钱的事烦恼，帮助我提拿行李，我想我可能也上不了这列火车，回不了家。大哥，请您行个方便，成全我，可好？”树芽子再次露齿一笑，那张带着笑意的脸真诚得让人不忍拒绝。
“原来如此，还真想不到还有这样的事。这世上就是好人多！好吧，兄弟，我也做次雷锋，让你一偿心愿。”男人笑着伸出手轻轻拍了拍树芽子的肩膀。他爽快地收拾好东西，接过树芽子递过来的床铺号，爬下梯子，背起背囊往后车厢走去。
“大哥，我终于可以和你上下铺了。”树芽子一脸激动，对能和陈冬上下铺兴奋莫名。他站在原地来回转了一圈，一副像孩子尝到了美食的稚样。陈冬也替他高兴，动情地吹走了口哨。悠扬的口哨声给奔春运的火车亮起了归家的讯息，给火车上的大伙美好音律的享受。
一辆将要驶进美好春天的火车承载着归家团圆的人们离开了大广州，“呜呜”向前。一年中冷气十足的冬天丝毫没有给车上的人儿好脸色，寒气如淘气的精灵调皮地无声无息地钻进车厢，冷冽得直让人哆嗦。车上的情侣或夫妻裹紧了对方，似乎一个不留神， 寒气便把对方从自己身旁带走。
“大哥，这天气可真恼人，我们大家都要注意保暖。”树芽子紧拥着被子蜷缩在床上，还没捂暖的身子瑟瑟发抖。说话间，口中的热气一呵出，瞬间便在空气中凝固了。
树芽子的话颤巍巍的，陈冬听得不是很清楚，他从暖烘烘的被窝里抽出身子，坐了起来问:“树芽子，你很冷吗？若是冷得厉害，我行李箱里有床羽绒被子，我给你拿来。”车上的床铺比较简陋，那床薄薄的被子应该不足以抵御这股寒流。想到这，他赶紧穿上加绒的军绿大衣，打开行李箱掏出羽绒被子给树芽子铺盖上。突如其来的重量与温度，让树芽子倍感温暖，纵然凛冽的冬天使人哆嗦、颤抖，他也还是从这个冬日中享受到了特别温情的温暖。
“陈冬大哥，谢谢你，谢谢你给我带来的冬日暖意。我爸爸说得对，无论遇到什么挫败，都别对生活失去信心。在外打工的365天，我无时无刻不盼着念着回家与亲人团聚，给父母奉献我的孝心，可想不到我赶这趟春运，辛辛苦苦攒下的血汗钱却被可恶的小偷盗去了，我是多么的揪心，那一刻想死的心也有了。陈冬大哥，不瞒你说，我初中毕业就出来工作了。我的文化水平不高，干的都是工厂活，拿的工资也不多，每一分钱辦开都有血有泪。这次回家前，我接到爸爸的电话，他说妈妈病了。一听说妈妈病了，我心神不宁，总想着能快点回家。可能是思虑过度，我在一次流水工作中差点就失去了右手，幸亏工友及时关了电掣，才没有终生抱憾。因为这事，老板允许我提前休假回家过春节。我当然高兴，当天便到财务处结了工钱，买了这趟车的票，赶了这趟车回家。若是以往，我都是和老乡们一齐回家的，和他们一起回家，我就绝不会把钱丢了。诶。”话到此，树芽子说不下去了，他“哧哧”地抽了抽鼻子，那双狭小但有神的眼睛浸在了泪水中。陈冬静静的听着他的诉说，被他伤感的情绪感染，心情不免难过。
“陈冬大哥，这趟回家，我原以为可以减轻爸爸的负担，让妈妈可以找个好医生治病，可现在我辛苦赚来的钱不见了，我妈的病又不知怎的。我真是没用！我呀，我真是笨蛋一个，什么事也做不好！我真是个不孝的儿子。”树芽子自责地说着说着，竟埋怨自己没能保护好辛苦攒下的工钱，埋怨自己是个不孝的儿子。对于树芽子这番自责悔疚的剖白，陈冬只有安静倾听的份，他也想插话，可他却怎么也插不上话，他知道树芽子此刻的心情很不好受，可他却无能为力。陈冬默默的咀嚼、消化树芽子的话，他从中不自觉地想到自己的曾经，曾经也遭遇了这般的彷徨无助。
“树芽子，这事不怪你，你不要太自责了。树芽子，人很多时候总会经历许多旁人不能理解的痛苦无奈，走过许多他人不曾碰触的洪流险滩。在这样的情况下，我们要学会忍耐，别怨天尤人，也别气馁放弃，只要一路坚持，一路坚强，终有一天老天会睁开雪亮的双眼，还我们一缕希望之光。”陈冬说这番话时，很有哲学家的风范，树芽子听得很专注，看得很入神。可惜树芽子的文化水平有限，即便他挠破头，也无法想通陈冬的话。
“陈冬大哥，你说的话我咋就听不懂呢？”他憨笑着，有点难为情。厚厚的嘴唇动了动，似是还想说些什么，可最终找不到说下去的理由，最后被硬生生地扼杀在舌尖上。
“树芽子，陈冬大哥的话你听不懂不打紧，我只想让你知道人生的路有曲有直，不是每一条路都是康庄大道，不是每一条路都能到达终点，走过的脚步是深是浅，还要看自己的努力与坚持。无论要走怎样的路，我们都要学会勇敢面对，坚定地走下去，走出精彩的人生。”陈冬俨然长辈一样，为憨态可掬的树芽子灌输正确的人生信念。
“陈冬大哥，我明白了。哪怕以后再遇到挫败、难事，我都会勇敢面对。”赶春运不见了钱，树芽子的心说不痛是骗人的，毕竟那是一年到头用血汗换来的钱哪。这事换谁都无法不难过。树芽子很幸运遇上了太阳般温暖的陈冬，他觉得这个冬天不太冷了。
“嗯，我觉得和你聊天是一件愉快的事，能给你帮助是我乐意做的事。好了，树芽子，时间不早了，我们都好好的睡它一个暖觉，明天醒来定有暖阳照耀我们的前行。”陈冬接连打了几个呵欠。那沉而重的呵欠声，让树芽子感受到了浓浓的睡意。他蜷缩着的身子动了动，道了声“好梦，大哥。”便进入了梦乡。
“啊，树芽子，我亲爱的儿啊，你可回来了，妈妈好想你，你回来就好。”在树口的榕树头坐着的妈妈，远远看到树芽子归家的身影，很是开心地朝村芽子招手。想到树芽子提着行李一定很辛苦了，她连忙站起来，脚步蹒跚地迎了上去。
“妈妈，我回来了。我想您。爸爸说您生病了，严重吗？妈妈，您生病了就应该在家里休息，好好养身子，这大冷天的咋还在榕树头坐呢？快，我们一起回家，别着凉了。”见到妈妈的那一刻，一份蓄积已久的喜悦在树芽子的眼里流动。他快步走到妈妈身边，赶紧脱下穿在身上的军大衣披在妈妈身上，免得妈妈被这大冷天冻着了。
“傻孩子，谁说妈妈生病了？妈妈没病，你看妈妈这身子板硬朗着哩！”六十多岁的妈妈把腰一挺，拍了拍自己的身子骨，一脸神气地告诉树芽子，她的身体状况很好。她拿下树芽子刚披在她身上的军大衣，一脸着急地披在树芽子身上。“快！孩子，穿上，别着凉了。”妈妈那双深陷的眼睛带点浊光，深情地望着树芽子。她那饱经风霜的脸有了岁月摧残的痕迹，树芽子看着煞是刺眼。妈妈的头发梳得很整齐，可头上无法遮盖的顽皮地蹦出来的白发泄露了她的苍老。身为妈妈最小的孩子，树芽子很不懂事，小时候经常惹妈妈生气。妈妈生气的时候，眉毛总会不自觉的往上斜，眼睛瞪得像铜铃那么大。树芽子永远无法忘记小时候和小伙伴到四叔公的地里偷番薯，被四叔公逮了个正着的事。
小时候的树芽子十分调皮，爱和小伙伴到处撒野。那年夏天，树芽子和小伙伴在田边放牛，看到四叔公田里的番薯长得正盛，便放任牛儿自个在田边吃草，几个孩子窜到了四叔公的田里偷番薯吃。一群小屁孩就是一窝该抓该打的老鼠，把四叔公地里的番薯翻遍了。树芽子他们这挖一坑，那咬一口，不甜不爽就乱七八糟的扔在地上，又去刨另一坑的。四叔公正挑着箩筐来收番薯，一看这情形，立马傻眼了。还想着今年番薯好收成，却不想被这群臭屁孩给糟蹋了。缓过神来，他气得吹须瞪眼，抓起田间的竹枝，就往地里的孩子身上打。挨打的、没挨打的都害怕得撒腿就跑，有的甚或比兔子还快。树芽子舍不得弃牛而跑，被四叔公逮个正着。当四叔公提着那年只有八岁的他，像丢沙皮似的丢在妈妈面前，怒斥他的恶行时，妈妈气得鼻孔喘着粗气，眉毛往上斜，嘴角往下斜，眼睛瞪得像铜铃那么大，盯着树芽子的眼神里写满了熊熊怒火。妈妈抓起放在院门前的扫帚，朝他狠力地打，打得树芽子东逃西窜，痛哭求饶。
在这件事上，妈妈深感愧疚，把自家刚挖的番薯赔给四叔公。妈妈诚恳的态度如一场及时雨，浇灭了四叔公的怒火。他原谅了树芽子。这件事给树芽子幼小的心灵带来了很大的影响，自那以后，他时刻提醒自己要做个乖孩子，再也不能令妈妈生气了。
“妈妈，爸爸在电话里说您病了，你知道吗？我一听这话，心里可慌了。害怕妈妈的病情严重，又害怕这病把妈妈的营养夺走，令您更加糟糕。儿子寻思牛奶营养充足，便央求老板带我到牧场为妈妈买了两大桶牛奶。您看这就是我买的牛奶，妈妈可要好好补充营养呀。”树芽子提着牛奶在妈妈面前扬了扬，那双笑得月牙似的眼睛涌现的是妈妈喝牛奶后身体强壮的情景。
妈妈和树芽子边走边聊，脸上的皱纹舒展成花状。树芽子当然乐意见到这样健康又开怀的妈妈啦，他欢天喜地的把在外打工的生活点滴告诉妈妈。
“妈妈，对不起，这次赶春运，孩儿没有尽心看守好行李，把辛辛苦苦攒了一年的钱给弄丢了。妈妈，孩儿不孝，您骂我、打我吧！”树芽子说到了赶春运的份上，言语间充满了深深的自责和歉疚。
“别自责，孩子，这不是你的错。钱没了可以再挣的，别让这件事成为惩罚自己的借口。孩子，钱财身外物，只要你平安无恙，一家子欢欢喜喜地过个团圆年，那才是妈妈最想要的。”面对善良的妈妈，树芽子的心愈发不好过，他宁愿妈妈骂他一顿，也比现在强。树芽子停住了脚步，饱含深情地望着妈妈那张饱经风霜，有着深如沟壑皱纹的脸，内心很是难受。
“妈妈，相信我，我一定会加倍努力，挣很多很多的钱，妈妈，妈妈……”树芽子张开双臂想要拥抱妈妈，谁知脚跟一个踉跄，整个人扑倒在地上，“啊”原来是一场梦。树芽子睁开眼睛，蜷缩在被窝里，想着妈妈。妈妈瘦了，身子骨也不如从前硬朗了，走起路来步履蹒跚。妈妈老了，曾经的乌丝被岁月染白，如霜的白很是扎眼，树芽子心疼不已。过往与父母相处的点滴如电影片段闪现在眼前。他忽又想起了刚上初中时，妈妈为了让自己克服心理恐惧，坚持陪自己渡过那条水流湍急的河的事。
那条河被当地人称为“夺命河”，每年都有鲜活的生命被它夺走。树芽子对这条河既怕又畏，可这是上中学的必经之路，他又不得不冒着生命危险去渡河。他心里揣了十五个吊桶，终日不安。终究生命的重要还是战胜了读书的重要，开学第一天，他死活不肯回校。父亲恨铁不成钢，非打即骂，还是妈妈生儿知儿心，经过穷追不舍的关心的问，树芽子到底还是说出了不去上学的原因。妈妈获悉一切后，原本柔弱的女人变身为女汉子，星期一陪树芽子上学，到星期五那天接他放学。这样的日子，妈妈坚持了三年。三年，是个什么样的概念？可妈妈就是坚持下来了。要不是妈妈，他连初中也读不上早早在社会上闯荡了。脑海里很多与妈妈经历的画面历历在目，或感动或躁动的，令他难以入眠。他抬眼望了望窗外，窗外漆黑一片，想必还是三更半夜，天还没放亮。冬夜寒意袭人，火车上的人们都拥着温暖的被窝而眠，丝毫没被“啊、啊”作响的树芽子吵醒。“咳嚏”树芽子连打了几个喷嚏，害怕着凉的他赶紧裹紧了棉被。
“啊！好痛！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快要出生了，谁来帮帮我？”隔壁车厢传出一把痛苦的年轻女人的声音。树芽子赶紧穿上军大衣，掀开被子下床去一探究竟。
“大姐，你咋了？肚子很痛？”树芽子望着床上肚子如熊猫般滚圆的女人，一筹莫展。
“快！你给我找车长来，找医生来。快！我快要生了。”年轻女子说得急促，一张原本秀气的脸因疼痛而狰狞。树芽子不敢耽误，两步并一步赶去车长室。
车长和车上医务人员赶到时，女子已疼得翻来滚去。她的头发湿透了，泪水顺着两边脸颊流下，可以看得出因痛苦而溢出的汗与泪侵占了她整个身心。她大幅度地摇头晃脑，藉此减轻来自身体的痛楚。
“快，来不及了，就地接生。”一医务人员检查了一下她的下身，宫口扩张5厘米，不能再等了，也不可以随意转移阵地。“别乱动！放松！深呼吸！呼、吸。”医务人员给女子示范。女人头发凌乱，汗水淋漓，眼、耳、口、鼻全挤在了一块，宫缩让她痛苦。女人学着医务人员的样子，尽量令身体放松，深呼吸，呼、吸。一小时过去了，宫口扩张1厘米。“开6指了，快！给她打一盆热水来。”望着全力接生的医务人员们，树芽子自告奋勇地去打水。
“别怕！快行了，用点力，呼气，吸气。”时间又过去了许久，女人依然拼尽全力迎接孩子的到来。
“好，行了，见到孩子的头了。快！用力！” “啊！”女人痛得呱呱大叫，浑身浸泡在汗水里，下身鲜红一片。她两手抓住床头的铁柱，五官扭曲得很。
两声“唔呀！唔呀！”婴儿洪亮的哭喊，似是黎明划破了这个寒冷的暗夜，给寒夜带来了光明，给在场的人们带来了暖流。
“恭喜你，生了个千金。”医务人员抱着弄干净的女婴走到女人面前。女人望了望女婴，折腾了好几个小时的疲惫不堪的身子动了动，向医务人员张开手，看样子是要抱抱孩子。
“别动！躺着！你刚生完需要好好休息，别忙着抱孩子。”医务人员整理好刚生产完的女人，命令道。
生产过程够折腾的，女人也的确够累了，她疲惫不堪的双眼望向医务人员，又望了望婴儿，终是抵不住疲累而沉沉睡去。
“郝医生，女人失血较多，已累得睡着了，婴儿肚子饿，车上又没有备用奶粉，该怎么办？”一年轻的女护士焦躁地望向被称作“郝医生”的医务人员。
一股寒气在车厢流动，郝医生不禁打了个喷嚏，她望了望沉睡的女人，眼里闪过一丝担忧。
“郝医生，我有新鲜牛奶，可以先给孩子饱餐一顿吗？”树芽子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也行，十毫升就好。”树芽子听罢，赶紧到床位倒牛奶，解决燃眉之急。
“小兄弟，你真是雪中送炭啊！我替她母子俩谢谢你。”面对医生的夸赞，树芽子摩娑着头，两眼笑成了缝。
离开医务室，回到车厢，树芽子依然在笑，那笑容仿佛寒冬里的一缕阳光，带着丝丝暖意。他躺回被窝里，百无聊赖地看窗外的朦胧。天已快放亮，一缕曙光穿过层层阴云探出了头。火车越往北走，天气又冷了几分。外面的树光秃秃的，枯枝残桠凋零在风中。地上白茫茫的一片，鹅毛般的雪花满天飘扬。树芽子想起了小时候和小伙伴打雪仗、堆雪球的情景。
那一年的雪下得特别大，树芽子和小勇等几个好友到雪地乱打一通。一个不留神，矮小的树芽子被恶作剧的小泽掷中了。大雪团的温度很低，打在树芽子的脸上，似刀割般痛疼。受痛的树芽子气得抓了一个又一个雪包子砸向小泽。一来二去，小伙伴们砸得杂乱无章，好不热闹。小伙伴们的欢笑声此起彼落，震落了树上的雪花，震走了所有的鸟儿。
玩完扔雪球，又到堆雪人。树芽子和小勇他们在雪地上堆得正开心时，不想小杰竟往自己身上堆雪。当小杰堆到脸上时，他才知道这样的玩法是错的，可这时他的手脚被冻得不好使了，想要抽身有点困难。寒冷与害怕在小杰的心里交织，他狂喊“救命”。树芽子他们赶紧用小手除雪。除雪可不是件容易的事，15分钟，30分钟过去了，小杰身上的雪还在。由于寒气逼人，小杰全身抽搐，小伙伴们很是害怕。紧急关头，幸亏大人赶到，拼了命才把小杰从死亡边缘拉了回来。
树芽子清晰记得那一次犯错，妈妈破天荒地没有生气，她抚摸着自己的头，温柔地说:“做得对！树芽子是个好孩子。以后遇到这样的事，还应挺身而出，该怎么着就怎么着。”
不负曙光，继续前行。火车鸣着笛一路向前。过了这一个省，就离家不远了。树芽子心里盘算着归家的征途还有多远。
“叔，你怎么了？”对面下铺的中年男人突然双手抱头，双腿蜷缩成一团，痛苦呻吟着。旁边一个十来岁的少年守着他手足无措，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陈冬走近他，询问他情况。树芽子见状，也下床瞧瞧情况。男人仍旧双手抱着头，蜷缩着身子，痛苦地挣扎着。
“啊！啊！”他被痛楚折磨得歇斯底里。
“这人是不是经常被头痛折磨？”树芽子怀疑的问身边的少年。
“是，我叔经常头痛得厉害，大暑天还好些，可大寒天却严重得很。给他看过医生，抓过药也不管用，这头痛仍旧反复发作，每次发作跟拿他的命没两样。”少年心急如焚，透过颤抖的声音可以知道此刻他内心的恐惧。
树芽子怔了怔，想了一会，似是想到了什么，爬上床从大行李包中掏出一个袋子，拿到少年面前。“快！把这里的药材分两次用一百度的热水泡五分钟，再给他喝。”
“这……这……这真的有效？”少年不信任的目光在树芽子身上游走，他十分怀疑手上的东西是否真能医治叔叔的头病。
“别不相信，这可真的万试万灵。快，别耽误了。”树芽子憨然一笑，言语真诚，让苦无良药的少年少了怀疑，多了信任。他抱着一试的心态要了壶一百度的热水，把药材放进热水里泡。
“来，叔，喝药了。”少年捧起泡好的药喂他的叔，被痛疼折磨的男人毫不犹豫地喝下药。
歇了好一会，男人感觉头痛的症状缓解了，痛楚也似乎减轻了。他没有料想到这药会如此神奇，竟真的就把他的头痛止住了。他瞪大眼睛望着树芽子，一丝难以察觉又无法捉摸的情绪一闪而过。
“好点没有？”树芽子关心道。
“不痛了，谢谢你！”男人低着头，没有抬眼。
“大叔，这是配方，你留着。定时按需服用，这个病就能药到病除。”树芽子把一张药方给了男人。树芽子的举动在男人看来，是震憾灵魂的。萍水相逢，却能给一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伸出援手，凭的是什么？凭的就是一个人高尚的良知与高贵的灵魂。而他？在这份高尚与高贵面前该是多么丑陋与恶心。他低下了本欲昂起的头。陈冬看着眼前的一幕，深有感触。天下之大，何奇不有。只要人与人之间多些爱与关怀，世界将会更美好。
车上依然寒气十足，车上的人们依然慵懒地躺在床上。
“大哥，这火车可跑得真快，我很快就可以到家了。如果那钱没有丢失就更好了。”吃过晚饭后，树芽子躺床上和陈冬聊天。
“树芽子，人平安到家就好了，其它的随它去吧！”陈冬皱了皱眉，又舒了舒眉。
“大哥，我可以问你拿个电话号码吗？以后，我还想和你聊天。”树芽子舍不得一路上给他帮助的陈冬，若不是他，自己也不会活得这么自在。
陈冬马上把电话号码写纸上，起身递给树芽子。树芽子接过纸条，如同获得了稀有的珍宝般，立即小心翼翼地把它放好。
“大哥，这一别，我们可能再难相见，要不，我们照个相，好吗？”这话正合陈冬心意，他连忙爬上上铺，和树芽子来了好几张自拍。照片上的两人笑容可掬见证着这份友情。
外面的黑暗一晃而过，寒风也一啸而过，树芽子带着对生活的美好信念进入了梦乡。
天还没有全放亮时，火车快到达终点站了。广播里传来温馨提醒，大伙儿睡眼惺忪，梳洗好，收拾好行李后，才迈着脚步离开火车，各自奔向自己的家。
“树芽子，我们就此一别了，回去记得给我打电话。兄弟，再见！”陈冬依依不舍地与树芽子道别。
“大哥，再见！”树芽子放下手上的牛奶，抱了抱陈冬，憨厚的脸上笑容可掬。
在他们依依惜别的时候，他们隔壁上下铺的两叔侄在前面回头深深地望了望他们，中年男人更是一副千言万语难尽诉的样子。
“侄儿，别想了，走吧！”说完，一个转身头也不回地大步而去，那少年点了点头，转身跟上叔叔的脚步。
陈冬去的地方是河北省保定市高阳县的六合屯村，他的任务是采访那一带人民的生活，做一期报道。
这趟出差，陈冬本来打算坐飞机的，可一想到坐火车可以看到很多人和事，为报道提供很多素材，他又临时改变了路线。
召了一辆汽车，坐了一个多小时的车终于来到了六合屯村。
一下车，村庄在绿树环抱中若隐若现。他沿着新建的公路往村庄走去。一路上，偶尔有三三两两的村民扛着劳动工具往农田走去。
而走进村口没走多远，便可见六合屯村的牌坊，而前方的村民文化活动中心广场，老人们在耍着太极，孩子们有的打羽毛球、有的踢毽子……放眼望去，街道干净整洁，翠绿的塔松肃立在路两旁，白墙灰瓦整齐漂亮，很是舒适。改革的春风吹走了祖国的旧貌，焕发了祖国的新颜。陈冬心里由衷欣喜。
走近村公社，村长余长贵已领着村小组代表在门前迎接陈冬的到来。
“陈记者，我是这个村的村长余长贵，欢迎来到我们村。”村长热烈欢迎陈冬的到来。陈冬随众人走进村公社，汇报了此行目的。陈冬的到来，让大家满心欢喜。这里曾是全国贫困落后的村落，在党和国家的关怀与指导下，村政府带着一众村民大刀阔斧，开发旅游景区，建设美丽乡村。经过近几年的努力，村子彻底摘掉了“穷、乱、差”的帽子，村子的面貌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成为了国家示范性的新农村。
村子的确建得不错，人们的生活也是有滋有味的。这里的人们脸上洋溢着笑容，孩子们有的打篮球，有的打羽毛球，有的打乒乓球……陈冬对这村子的第一印象是舒服，适合生活。他正准备打开掌上电脑做资料时，“陈冬，陈冬。”一把似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陈冬抬头一看，不远处一个打扮朴素的妇女正满面笑容的望着他。这个人是谁？陈冬深感诧异。
“陈冬，是我，于兰。”妇女走近陈冬。一张久违了的苹果脸跃然在陈冬眼前，顿时，一种别样的熟悉如潮水般向陈冬袭来。
于兰，那个曾经年少的朋友，现在已是沧桑感十足的妇女。他还记得十七岁那年，在爸爸的安排下，他到黄叔叔经营的饭店做暑期工的经历。
第一天上班，他认识了虎妈，成叔，铁军还有于兰。于兰属兔，比自己还小一岁。十六岁的她长了张苹果脸，一双眼睛又圆又大，十分有神。她的身材不高，长得比较瘦小。她为人安静，不善于说话。
那次饭店打烊后，大家都在收拾餐桌，由于陈冬平时少干粗活，不小心把碗碟碰跌在地。做错事的他慌忙去收拾，一不小心把手给划破了，受伤的手顿时血流不止，正在窘迫之际，于兰走了过来，用创可贴为他的伤口止血。她一边贴一边像母亲安抚孩子般好言安慰。于兰的温柔与体贴，令陈冬备受感动。陈冬的道谢令于兰的脸瞬间红了，红成了诱人的苹果。
因着于兰的善良，陈冬和她交上了朋友。
于兰不善言辞，休息时总爱折千纸鹤。千纸鹤是当年少男少女们喜爱的玩物，它象征了远大的理想。
于兰折的千纸鹤很漂亮，铁军总爱赞美一番。成叔总爱说笑，笑铁军醉翁之意不酒。铁军也的确喜欢于兰，他总爱在工作上帮助于兰，生活上关心于兰。大家都以为两人走到一起，可谁知大家期望越高，失落越大。陈冬怎么也想不明白，这究竟是为了什么，直到有一天，陈冬才知道于兰的委屈。原来于兰爸爸有个重病在床的爸爸，还有一个正在念小学的弟弟。她不想因为这而连累铁军。铁军得知后，对于兰的感情更深了，他向于兰表白不会介意，还会和她一齐面对困难。于兰是个善良的女子，她又怎么会忍心让铁军和她一起背负这个沉重的包袱呢？她直接拒绝了他的深情。
在陈冬的印象里，于兰和虎妈很聊得来，两人俨然是情深的姐妹。当时，于兰是店里的服务员，虎妈是店里的收银员。
一天下午，黄叔叔来店里巡视后，正准备离开。孰料，会计爱姐跑了出来贴着他的耳朵说了几句悄悄话，他的脸瞬间变色，大有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
“除了陈冬，你们都是这里的老员工了。你们努力工作，为了饭店付出了很多，我也知道大家把饭店当成了家。身为老板，我的为人怎么样，，你们都有目共睹了。可是刚才爱姐告诉我，饭店里有人手脚不干净，导致帐里少了几千元。你们说该怎么办？若是谁拿了，就放回柜台里，我绝不追究！若是明天这个时候，还没有人放回柜台里，那我只好报警了！”黄叔叔犀利的眼神扫视大家，极为严肃。事态严重，大伙一脸凝重，轻易不敢插话。
第二天的午市和往常一样热闹，谁也不会知道隐藏在这份热闹下那颗不安的心是怎么跳动的。距离黄叔叔的警告还有十来分钟，大家都没什么大的变化，各自平静地忙着自己的活儿。
突然间，休息室里传来激烈的争吵声。吵声把正在倾谈的陈冬等人吸引了过去。他们推门走进里面时，于兰正在抢虎妈手上的钱。平时瘦小的于兰发起狠劲来，还真不可小瞧。只见她猛一使劲，手上攥了一沓厚厚的一百面值的人民币。始料不及的虎妈见状，奋力扑上去把钱抢回。大伙儿见状，赶紧把两人分开。
“你们这是干什么？平日里好好的两人，今天竟为了钱闹成这样，值吗？”成叔很是痛心，狠狠地训斥两人。
“成叔，虎妈她，她……。”
“她怎么了？”于兰的支支吾吾，引起了大伙儿的怀疑。
于兰正想回答时，黄叔叔来了，他当着众人的面，审问于兰和虎妈。虎妈脸色大变，撒腿想跑，被于兰手急眼快地拦截了。于兰拉着惶恐不安的虎妈走到黄叔叔面前，请求他的原谅。
听了于兰道来的事情缘由，黄叔叔选择了原谅。他正准备说出内心的想法，却不想于兰以为黄叔叔还是坚持己见，抢先道出了虎妈不为人知的难处。
年近四十的虎妈育有一个十岁的儿子，原本儿子活泼可爱，孝顺懂事，可惜丈夫是个爱喝烂赌之人，经常一输钱，便找虎妈出气，还要虎妈替他还债。这一次，虎妈实在没钱偿还了，丈夫再一次在儿子面前暴打了她。经常在儿子面前上演家暴，儿子变得沉默寡言，害怕与人接触。为了儿子，虎妈不止一次控告丈夫，申请离婚。暴戾的丈夫没有因此放过虎妈，反而变本加利。离不了，告不了的虎妈实在没法可想，只好挪用柜台里的钱。她想着待过几天便把它还上，可谁知事情被华姐发现了。华姐的上报，打乱了虎妈的计划，她没办法只好再一次向亲戚借钱，可亲戚忌讳她有个这样的丈夫，约定似的不借。无计可施之下，她打算再盗公款来填数。当她正要这样做时，被于兰发现了。虎妈作贼心虚，神色慌张，说不出个所以。于兰不想她越陷越深，厉声指责虎妈的不当行为。一来二去，两人争执不下，于是就有了刚才那一幕。
大家听完虎妈的故事，都沉默了。四周的空气也仿佛凝固了，连呼吸的声音也异常响亮。黄叔叔打破了沉默。“虎妈，看在你我主仆一场，我可以不报警。但是你严重破坏了饭店的声誉，我一定得追究。我想这三千块算是你这半个月的工资吧。从明天起，你不用回饭店上班了，好自为之吧！”黄叔叔的话像一把锤子重重打落在虎妈身上，令她遍体鳞伤。刹那间，虎妈没忍住簌簌落地的眼泪，放声痛哭。
第二天，虎妈没来上班，成叔望着虎妈的空缺，对于兰摇头又摇头，脸有愠色。连一直喜欢于兰的铁军也对她的行为很不理解。于兰一脸平静，一如往常般干着自己的活，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过。这样的日子过了一个多月。一个多月后的一天傍晚，于兰被警察捉走了。她犯罪了，犯了杀人罪。消息传来，大家十分愕然，不相信于兰会杀人。
于兰被捕后的第三天，虎妈回来饭店了。她说要等黄叔叔回来，让他帮助于兰找律师打官司。
大家觉得好奇，虎妈和于兰不是关系破裂了吗？为什么她还要为于兰做这么多？在大家的追问下，她哭着说出了实情。虎妈辞职后，于兰亲自上门请罪，还把自己辛辛苦苦存的钱拿了一部分出来给虎妈，希望能帮助她渡过难关。虎妈了解于兰的为人，她告诉于兰，这事责任在自己身上，她没有怪她。两人的关系一如往昔般亲密。
那天傍晚，于兰像往常一样，下班后在虎妈家帮忙做手工。谁知虎妈的丈夫突然回家，他一回家就问虎妈要钱，虎妈没了工作，只接些手工活来做，收入仅够生活开支，还哪来闲钱给他？于是，他一怒之下当着虎子面暴打虎妈。虎子害怕得哭了起来。虎妈想反抗，可敌不过他的力气，只能默默忍受着折磨。看到虎妈被打得头破血流，于兰奋力劝架。“住手！快住手！虎妈快被你打死了！”于兰大声喝止他的行为，可这反而令他越打越起劲，弄得虎妈遍体鳞伤。于兰抓起桌上的水果刀，想吓唬虎妈丈夫。哪知虎妈丈夫恶人先行凶，想要夺下水果刀反击于兰。争执中，于兰手中的水果刀刺中了虎妈丈夫的心脏，鲜血喷涌而出，虎妈丈夫顿时成了血人。
“啊！”虎妈见状，吓得瘫坐在地上。于兰这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杀了人。两个女人吓得抱成一团，痛哭起来。哭过后，于兰投案自首。
因为自己而害得于兰犯下大罪，虎妈怎能置身事外呢？没钱没权的虎妈求了几家律师事务所，都没有人愿意接。无奈之下，她只好回来求黄叔叔。她在饭店等了几天，终于在第五天等到了黄叔叔。黄叔叔获悉这一切后，竟二话不说就答应下来了。
在黄叔叔的帮助下，再加上于兰的认罪态度良好以及虎妈提供的伤重鉴定，法官判于兰错失杀人，判处入狱七年。
于兰从法院出来，在被带上警车的那一天，成叔他们和于兰说了很多，陈冬当时的心情很复杂，他不知该怎么形容自己，也不知该为于兰做些什么。他只知道于兰上警车前往他手心塞了一张纸，纸上除了写有地址外，还写着请他按这个地址找到她的弟弟，帮助他完成学业。
这十多年来，陈冬也竭尽全力帮助于正(于兰的弟弟)。前几个月，于正考上了大学，他像往常一样问起了于兰的情况。陈冬还记得自己的回答:我会努力找到你姐姐的。
或许这十多年，于兰也在寻找他们。今天，上天终于让他们相见了，真是冥冥之中自有安排。
陈冬望着十多年后变化很大的于兰，那些如烟的往事历历在目。他关心地问起了于兰的近况，于兰也不含糊，将十年来的经历悉数相告。
于兰入狱不久，她那重病卧床的父亲离开了人世。陈冬找到于正时，于兰发配到了河北省的监狱服刑。至此，陈冬与于兰失去了联系。由于于兰在狱中表现良好，获得了减刑。五年后，她出狱了。她想到回家，可又不想连累家人落个坏名声。她想找陈冬，可又害怕找陈冬。最后，她跟着一齐出狱的姐妹进了厂里工作，再后来，她和厂里的子明相爱并嫁给了他。婚后第二年，他们夫妻俩回到家搞农作，第三年，他们的儿子出生了。这些年来，生活虽然清贫，可丈夫对她疼爱有加，孩子又乖巧伶俐，倒也是快乐人生。
于兰笑容灿烂，看在陈冬眼里，她就像载着梦想的蒲公英，在她的人生路上找到了属于她的方向。
“妈妈，爸爸等着你回家吃饭。”一个五岁左右的男孩走到于兰身边。
“小正，来，喊陈叔叔。”于兰拉着男孩的手，示意他学会礼貌打招呼。
男孩奶声奶气地喊了一声“陈叔叔好！”。
“好！”陈冬嘴角上扬，蹲下身子，轻力捏了一下他可爱的小脸蛋。
“妈妈，我们回家了，爸爸等着我们回家吃饭。”小正缩了缩身子，拉着于兰回家。
“陈冬，以后多联系。再见。”于兰朝陈冬挥了挥手，便跟着小正转身而去。
“于兰，小正，不！于正现在上大学了。你有空就回去看看他吧！”陈冬望着于兰渐行渐远的背影，才想起把于正的情况告诉她。
于兰回过头来朝陈冬璨然一笑，那笑容仿佛十多年前般纯真，让人难以忘怀。
于兰拉着儿子的手逐渐走远，最终消失在村子的转角处。
他乡遇故知，陈冬的心久久不能平静。他抽了根烟，在袅袅的吞云吐雾中寻求一份安然。良久，他平静地把烟头扔进垃圾桶，迅速打开掌上电脑，记录刚才的所见所闻。
正当他忙得不可开交之际，电话响了。陈冬本不想接，可那响声很是坚持，直到陈冬接听才肯罢休。
“喂，哪位？”陈冬接听了电话。
“大哥，是我！树芽子。”电话那头传来树芽子欢快的声音。
“树芽子？你到家了？”陈冬惊喜万分。
“大哥，我到家了。你知道我到家后发生什么事了吗？我回家后，打开大行李包掏衣物来洗，不想却发现那一万多块和手机竟安然躺在了包里。明明不见了的竟插翅飞回来了！大哥，你说这事神吗？有了这钱，我妈就可以到省城医院看病了。大哥，我很开心哟。”树芽子滔滔不绝地说，无法掩饰的喜悦溢于言表。
陈冬也替他高兴。两人兴奋地聊了好一会才愿挂断。
放好手机，树芽子憨厚的笑脸浮现在陈冬的脑海，久久不能挥去。此时，一缕阳光投射在陈冬的身上，让他感到无比的温暖。
“陈记者，该吃饭了。我们吃过饭后再工作。”村长在不远处喊他。
“好！”陈冬笑着回话，迎着那冬日里和煦的太阳，轻快地朝村委会走去。经过一人家屋前，他无意间瞥见数枝梅花在寒风中绽放出令人着迷的笑脸。
作者简介:李惠芳，女，教师。曾获第五届海峡两岸新媒体原创文学大赛入围奖。河南省作协举办的“四棵树”全国大赛入围奖。清远市作协举办的“我和我的祖国”文学比赛二等奖，《当代诗歌》、“写在丹霞”优秀奖。有诗歌、散文、小说在《清远日报》，《飞霞》，《韶关日报》，《光源》，《香雪》等发表。联系电话:13680026681(微信同步)，地址:广东省清远市清城区石角镇颐景园34#1304。邮箱:479312908@qq.com
冬日暖阳
文/李惠芳
距离晚上九点五十分的火车还有三十分钟，陈冬坐在候车室里等候着。候车室里人山人海，不时有几个身影站起来，左顾右盼的，一脸的焦虑不安，似是害怕错过这趟归家的火车。
春运的气息在涌动，在偌大的候车室里涌动。候车室显得有些拥挤，空气也突然热了起来。这份拥挤与躁狂让陈冬难以言表，一份呐喊的冲动在心中蠢蠢欲动。这份蠢动交织着孩子的哭喊声、老人的咳嗽声、人们的说话声，还有偶尔一阵冬的寒意，整个候车室交流着冬即逝，春快至的讯息。在这样的意识流下，一阵撕心裂肺穿透空气，传递着冬的寒颤，折射出春运的尴尬与无奈。
“我的钱包和手机不见了！谁偷了我的东西？谁偷了我的东西？谁偷了？”那人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响，颤栗着，带着大冬天寒号鸟的哀号，大伙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吸引过去了。他们的脚步朝男子迈近。目光从上而下，从左到右，纵横交错地打量，似是看一个耍杂技的卖艺人的精彩表演，又似怜悯大街上靠乞讨为生的流浪汉。
被围观的男子看起来年纪不大，二十岁左右，身高一米七左右，他的身上穿着一件半新的军大衣。那一身浅白的绿衬着黝黑的脸庞，还有那葱头大鼻与狭小但有神的眼睛，让他的五官看着十分奇特。这样的脸在两个佛状耳朵的衬托下找到了和谐，令他奇特的面相有了几分和善。
“哪位大哥拿了我的钱包和手机？请拿出来好吗？拿出来好吗？”男子由大声嚷嚷到小声低诉，转场中流露出忧伤与无奈。哪怕他的声音低了，但他明亮的眼睛还是没有停下“巡逻”，一如工作中的扫描仪般扫视着在场的围观的人们。
大家都很乐意接受他的“巡视”，神情举止落落大方，很是光明磊落。
“拿了我东西的大哥或大姐，请你做做好心，把东西还给我，好吗？那可是我辛辛苦苦赚来的钱呀！没有了这笔钱，我又该拿什么给我妈治病啊！？”男子悲伤地说着，说着说着竟禁不住嚎啕大哭。
面对这个可怜的人儿，围观的人儿自是同情，可又有谁知道盗贼在哪呢？片刻后，大伙儿轻轻的叹了叹气，便鸟兽般散开了。
男子蹲在地上抱着头，像小狗般耷拉着脑袋懊恼不已。此刻留在他身旁的只有那静静躺着的两大桶牛奶和一个大行李包。
看着这个被盗的可怜的男生，陈冬心生难过，带着一丝同情，他走到他身旁，蹲下来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以作安慰。男子抬起耷拉的头睁大眼睛望向陈冬，眼里清晰可见豆大的晶莹的泪光。
“兄弟，快起来！东西丢了不紧要，人没有丢失就好。古人云: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你就当作是破财挡灾吧。”说罢，陈冬再次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男子怔怔地望着陈冬，热泪滚动的眼眸闪过一抺光芒。或许陈冬没有发现，男子内心此刻有许多情绪如浪潮般翻滚奔腾。
“兄弟，你这是要回家过春节，对吧？干嘛要带这么多东西？你这长途跋涉的不累吗？”陈冬关心地问道。
男子把大行李包往肩头上一挎，两手各自提起一大桶牛奶，动作一气呵成，让经过他身旁的人目瞪口呆，可这在陈冬看来却是怪诞不经。
自从祖国改革开放以来，老百姓的生活有了很大的改善，不愁衣住，不愁吃喝，日子何止奔小康，简直就是奔大康了。可这人跑春运怎的还那么辛苦提两大桶牛奶呢？想想除了怪诞不经外，还令人不可思议。
男子站在陈冬身边，比他矮了半个头。他仰起头对陈冬说:“大哥，我的钱不翼而飞了！我的钱不翼而飞了！大哥，那钱可是给我娘看病的啊！我……”男子满脸忧伤，惴惴不安的言语中尽强调他辛苦一年攒下的钱不见了，这不仅令他伤心，还会给母亲带来了灾难。
陈冬正想好好安抚他一番，却不想话还没出口，广播:“开往河北保定的火车即将出发，请乘坐K520到河北保定的旅客检票上车。”已淹没了整个候车室。这由姑娘口中说出的温柔广播声如一缕春风，令焦躁的候车室瞬间宁和起来。
旅客们动起来了，有的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有的背着大背包，有的拖着行李箱……争先恐后的奔向检票通道，那姿势就像一群蚂蚁瞧见一块美味的面包那样迫不及待。
男子挎着大行李包，左、右手拎着一大桶牛奶，侧着身子在人群中行走，速度有点慢，看得出他也想走快点，但携带的东西太沉了，这让他怎么也融入不了往检票口挤的人潮。可就算是这样，他丝毫没有想要放下两大桶牛奶的打算。
“兄弟，你这可真是龟速之行哟，呵呵。”陈冬笑了笑，继续说，“看来牛奶还挺沉的，来，我来替你拎一桶。”陈冬很仗义地向他提出帮助。
“不！大哥，我还行！”男子侧了侧身，对陈冬腼腆一笑，一点也不想连累陈冬。
“兄弟，出门在外，守望相助嘛。来！给我！大家一齐走才走得快。”陈冬也不管他愿不愿意，伸出手就要提过他右手的牛奶。男子身子一晃，避过了陈冬伸出的手，这一晃真了得，连带着两手提的牛奶也跟着晃了晃，令男子如荡秋千般，差点就来个五体投地。陈冬见状，赶紧出手相助。他一手用力扶着他的前胸，一手稳住他的后背，才让男子找到了平衡点，不至于与地面来个亲吻。
“你看你，再这样固执就甭想上车了。快！给我！”陈冬一脸坚持的望着男子，没有丝毫的妥协。陈冬的知性善良和侠义心肠令男子十分感动，男子接受了陈冬的帮助。他朝陈冬露齿一笑，那两颗大大的虎牙煞是可爱。陈冬被男子憨厚而灿烂的笑容感染了，也朝他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大哥，你喊我树芽子吧！我爸说我出生时，门前一直枯枝少叶的大树竟然硬是冒出了嫩绿的叶芽，是个百年难遇的自然现象，又怎能不让人心生喜悦？大树忽如其来的爆青让我爸欣喜若狂，他觉得我一定也会像这爆青的大树，朝气蓬勃，好运常临。这话不仅出自我爸的口，也出自村里替我接生的六婶的口。我出生那天，她夸我长得好！长得壮！我爹自是欢喜。他高兴得逢人就说这娃喊作“树芽子”，如同门前吐露绿芽的大树那样高大挺拔，以后肯定是我家最有出色的。”树芽子絮絮叨叨的，一边脚跟脚走着，一边说自己小名的故事。
陈冬侧耳倾听，听树芽子说自己的故事，听到风趣处便会心一笑。他望着和自己并肩而行的树芽子脸上变化多样的神态，还有此刻盈满笑意的双眸，浑然没有了刚才那份忧伤，令陈冬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成就感。在陈冬看来，眼前的树芽子很欣欣向荣，很讨人喜欢，就像他爸爸说的久枯大树竟爆青，必定生机盎然，好运连连。
两人边聊边走，交谈甚欢，偶或还有爽朗的笑声飘荡在人潮中。他们随同人潮挤上了火车。车厢里一下子成了动感的画面，好不热闹。旅客们凭票寻找自己的位置，找着后放好行李才坐回属于自己的床铺。陈冬与树芽子的床铺不在一块，他的床铺在后两节车厢。陈冬把牛奶提到了树芽子位置放下后，才与树芽子告别，回到自己的床铺。
“大哥，我想和你上下铺。可以吗？”树芽子挎着大行李包，左右手提着牛奶走到陈冬身边时，陈冬正在整理行李。对于树芽子的提议，他当然乐意。陈冬连忙把手上的东西放到床铺上，拉好行李链，笑着迎憨厚的树芽子到他的下铺床上坐下。树芽子坐了一会，站起身子朝陈冬上铺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男人歉了歉身，点了点头，咧着嘴笑着说:“您好，大哥，您看，我可以和您换个位置吗？”树芽子憨态可掬，看着十分诚恳。
“哎，你给我说说，我干嘛要和你换位置？”男人显然不买树芽子的帐。
“大哥，我是前面05车厢的上铺床的，我想和我的兄弟在一起有个照应，他就在您的下铺，他是个好人，刚才若不是他鼓励我别为失钱的事烦恼，帮助我提拿行李，我想我可能也上不了这列火车，回不了家。大哥，请您行个方便，成全我，可好？”树芽子再次露齿一笑，那张带着笑意的脸真诚得让人不忍拒绝。
“原来如此，还真想不到还有这样的事。这世上就是好人多！好吧，兄弟，我也做次雷锋，让你一偿心愿。”男人笑着伸出手轻轻拍了拍树芽子的肩膀。他爽快地收拾好东西，接过树芽子递过来的床铺号，爬下梯子，背起背囊往后车厢走去。
“大哥，我终于可以和你上下铺了。”树芽子一脸激动，对能和陈冬上下铺兴奋莫名。他站在原地来回转了一圈，一副像孩子尝到了美食的稚样。陈冬也替他高兴，动情地吹走了口哨。悠扬的口哨声给奔春运的火车亮起了归家的讯息，给火车上的大伙美好音律的享受。
一辆将要驶进美好春天的火车承载着归家团圆的人们离开了大广州，“呜呜”向前。一年中冷气十足的冬天丝毫没有给车上的人儿好脸色，寒气如淘气的精灵调皮地无声无息地钻进车厢，冷冽得直让人哆嗦。车上的情侣或夫妻裹紧了对方，似乎一个不留神， 寒气便把对方从自己身旁带走。
“大哥，这天气可真恼人，我们大家都要注意保暖。”树芽子紧拥着被子蜷缩在床上，还没捂暖的身子瑟瑟发抖。说话间，口中的热气一呵出，瞬间便在空气中凝固了。
树芽子的话颤巍巍的，陈冬听得不是很清楚，他从暖烘烘的被窝里抽出身子，坐了起来问:“树芽子，你很冷吗？若是冷得厉害，我行李箱里有床羽绒被子，我给你拿来。”车上的床铺比较简陋，那床薄薄的被子应该不足以抵御这股寒流。想到这，他赶紧穿上加绒的军绿大衣，打开行李箱掏出羽绒被子给树芽子铺盖上。突如其来的重量与温度，让树芽子倍感温暖，纵然凛冽的冬天使人哆嗦、颤抖，他也还是从这个冬日中享受到了特别温情的温暖。
“陈冬大哥，谢谢你，谢谢你给我带来的冬日暖意。我爸爸说得对，无论遇到什么挫败，都别对生活失去信心。在外打工的365天，我无时无刻不盼着念着回家与亲人团聚，给父母奉献我的孝心，可想不到我赶这趟春运，辛辛苦苦攒下的血汗钱却被可恶的小偷盗去了，我是多么的揪心，那一刻想死的心也有了。陈冬大哥，不瞒你说，我初中毕业就出来工作了。我的文化水平不高，干的都是工厂活，拿的工资也不多，每一分钱辦开都有血有泪。这次回家前，我接到爸爸的电话，他说妈妈病了。一听说妈妈病了，我心神不宁，总想着能快点回家。可能是思虑过度，我在一次流水工作中差点就失去了右手，幸亏工友及时关了电掣，才没有终生抱憾。因为这事，老板允许我提前休假回家过春节。我当然高兴，当天便到财务处结了工钱，买了这趟车的票，赶了这趟车回家。若是以往，我都是和老乡们一齐回家的，和他们一起回家，我就绝不会把钱丢了。诶。”话到此，树芽子说不下去了，他“哧哧”地抽了抽鼻子，那双狭小但有神的眼睛浸在了泪水中。陈冬静静的听着他的诉说，被他伤感的情绪感染，心情不免难过。
“陈冬大哥，这趟回家，我原以为可以减轻爸爸的负担，让妈妈可以找个好医生治病，可现在我辛苦赚来的钱不见了，我妈的病又不知怎的。我真是没用！我呀，我真是笨蛋一个，什么事也做不好！我真是个不孝的儿子。”树芽子自责地说着说着，竟埋怨自己没能保护好辛苦攒下的工钱，埋怨自己是个不孝的儿子。对于树芽子这番自责悔疚的剖白，陈冬只有安静倾听的份，他也想插话，可他却怎么也插不上话，他知道树芽子此刻的心情很不好受，可他却无能为力。陈冬默默的咀嚼、消化树芽子的话，他从中不自觉地想到自己的曾经，曾经也遭遇了这般的彷徨无助。
“树芽子，这事不怪你，你不要太自责了。树芽子，人很多时候总会经历许多旁人不能理解的痛苦无奈，走过许多他人不曾碰触的洪流险滩。在这样的情况下，我们要学会忍耐，别怨天尤人，也别气馁放弃，只要一路坚持，一路坚强，终有一天老天会睁开雪亮的双眼，还我们一缕希望之光。”陈冬说这番话时，很有哲学家的风范，树芽子听得很专注，看得很入神。可惜树芽子的文化水平有限，即便他挠破头，也无法想通陈冬的话。
“陈冬大哥，你说的话我咋就听不懂呢？”他憨笑着，有点难为情。厚厚的嘴唇动了动，似是还想说些什么，可最终找不到说下去的理由，最后被硬生生地扼杀在舌尖上。
“树芽子，陈冬大哥的话你听不懂不打紧，我只想让你知道人生的路有曲有直，不是每一条路都是康庄大道，不是每一条路都能到达终点，走过的脚步是深是浅，还要看自己的努力与坚持。无论要走怎样的路，我们都要学会勇敢面对，坚定地走下去，走出精彩的人生。”陈冬俨然长辈一样，为憨态可掬的树芽子灌输正确的人生信念。
“陈冬大哥，我明白了。哪怕以后再遇到挫败、难事，我都会勇敢面对。”赶春运不见了钱，树芽子的心说不痛是骗人的，毕竟那是一年到头用血汗换来的钱哪。这事换谁都无法不难过。树芽子很幸运遇上了太阳般温暖的陈冬，他觉得这个冬天不太冷了。
“嗯，我觉得和你聊天是一件愉快的事，能给你帮助是我乐意做的事。好了，树芽子，时间不早了，我们都好好的睡它一个暖觉，明天醒来定有暖阳照耀我们的前行。”陈冬接连打了几个呵欠。那沉而重的呵欠声，让树芽子感受到了浓浓的睡意。他蜷缩着的身子动了动，道了声“好梦，大哥。”便进入了梦乡。
“啊，树芽子，我亲爱的儿啊，你可回来了，妈妈好想你，你回来就好。”在树口的榕树头坐着的妈妈，远远看到树芽子归家的身影，很是开心地朝村芽子招手。想到树芽子提着行李一定很辛苦了，她连忙站起来，脚步蹒跚地迎了上去。
“妈妈，我回来了。我想您。爸爸说您生病了，严重吗？妈妈，您生病了就应该在家里休息，好好养身子，这大冷天的咋还在榕树头坐呢？快，我们一起回家，别着凉了。”见到妈妈的那一刻，一份蓄积已久的喜悦在树芽子的眼里流动。他快步走到妈妈身边，赶紧脱下穿在身上的军大衣披在妈妈身上，免得妈妈被这大冷天冻着了。
“傻孩子，谁说妈妈生病了？妈妈没病，你看妈妈这身子板硬朗着哩！”六十多岁的妈妈把腰一挺，拍了拍自己的身子骨，一脸神气地告诉树芽子，她的身体状况很好。她拿下树芽子刚披在她身上的军大衣，一脸着急地披在树芽子身上。“快！孩子，穿上，别着凉了。”妈妈那双深陷的眼睛带点浊光，深情地望着树芽子。她那饱经风霜的脸有了岁月摧残的痕迹，树芽子看着煞是刺眼。妈妈的头发梳得很整齐，可头上无法遮盖的顽皮地蹦出来的白发泄露了她的苍老。身为妈妈最小的孩子，树芽子很不懂事，小时候经常惹妈妈生气。妈妈生气的时候，眉毛总会不自觉的往上斜，眼睛瞪得像铜铃那么大。树芽子永远无法忘记小时候和小伙伴到四叔公的地里偷番薯，被四叔公逮了个正着的事。
小时候的树芽子十分调皮，爱和小伙伴到处撒野。那年夏天，树芽子和小伙伴在田边放牛，看到四叔公田里的番薯长得正盛，便放任牛儿自个在田边吃草，几个孩子窜到了四叔公的田里偷番薯吃。一群小屁孩就是一窝该抓该打的老鼠，把四叔公地里的番薯翻遍了。树芽子他们这挖一坑，那咬一口，不甜不爽就乱七八糟的扔在地上，又去刨另一坑的。四叔公正挑着箩筐来收番薯，一看这情形，立马傻眼了。还想着今年番薯好收成，却不想被这群臭屁孩给糟蹋了。缓过神来，他气得吹须瞪眼，抓起田间的竹枝，就往地里的孩子身上打。挨打的、没挨打的都害怕得撒腿就跑，有的甚或比兔子还快。树芽子舍不得弃牛而跑，被四叔公逮个正着。当四叔公提着那年只有八岁的他，像丢沙皮似的丢在妈妈面前，怒斥他的恶行时，妈妈气得鼻孔喘着粗气，眉毛往上斜，嘴角往下斜，眼睛瞪得像铜铃那么大，盯着树芽子的眼神里写满了熊熊怒火。妈妈抓起放在院门前的扫帚，朝他狠力地打，打得树芽子东逃西窜，痛哭求饶。
在这件事上，妈妈深感愧疚，把自家刚挖的番薯赔给四叔公。妈妈诚恳的态度如一场及时雨，浇灭了四叔公的怒火。他原谅了树芽子。这件事给树芽子幼小的心灵带来了很大的影响，自那以后，他时刻提醒自己要做个乖孩子，再也不能令妈妈生气了。
“妈妈，爸爸在电话里说您病了，你知道吗？我一听这话，心里可慌了。害怕妈妈的病情严重，又害怕这病把妈妈的营养夺走，令您更加糟糕。儿子寻思牛奶营养充足，便央求老板带我到牧场为妈妈买了两大桶牛奶。您看这就是我买的牛奶，妈妈可要好好补充营养呀。”树芽子提着牛奶在妈妈面前扬了扬，那双笑得月牙似的眼睛涌现的是妈妈喝牛奶后身体强壮的情景。
妈妈和树芽子边走边聊，脸上的皱纹舒展成花状。树芽子当然乐意见到这样健康又开怀的妈妈啦，他欢天喜地的把在外打工的生活点滴告诉妈妈。
“妈妈，对不起，这次赶春运，孩儿没有尽心看守好行李，把辛辛苦苦攒了一年的钱给弄丢了。妈妈，孩儿不孝，您骂我、打我吧！”树芽子说到了赶春运的份上，言语间充满了深深的自责和歉疚。
“别自责，孩子，这不是你的错。钱没了可以再挣的，别让这件事成为惩罚自己的借口。孩子，钱财身外物，只要你平安无恙，一家子欢欢喜喜地过个团圆年，那才是妈妈最想要的。”面对善良的妈妈，树芽子的心愈发不好过，他宁愿妈妈骂他一顿，也比现在强。树芽子停住了脚步，饱含深情地望着妈妈那张饱经风霜，有着深如沟壑皱纹的脸，内心很是难受。
“妈妈，相信我，我一定会加倍努力，挣很多很多的钱，妈妈，妈妈……”树芽子张开双臂想要拥抱妈妈，谁知脚跟一个踉跄，整个人扑倒在地上，“啊”原来是一场梦。树芽子睁开眼睛，蜷缩在被窝里，想着妈妈。妈妈瘦了，身子骨也不如从前硬朗了，走起路来步履蹒跚。妈妈老了，曾经的乌丝被岁月染白，如霜的白很是扎眼，树芽子心疼不已。过往与父母相处的点滴如电影片段闪现在眼前。他忽又想起了刚上初中时，妈妈为了让自己克服心理恐惧，坚持陪自己渡过那条水流湍急的河的事。
那条河被当地人称为“夺命河”，每年都有鲜活的生命被它夺走。树芽子对这条河既怕又畏，可这是上中学的必经之路，他又不得不冒着生命危险去渡河。他心里揣了十五个吊桶，终日不安。终究生命的重要还是战胜了读书的重要，开学第一天，他死活不肯回校。父亲恨铁不成钢，非打即骂，还是妈妈生儿知儿心，经过穷追不舍的关心的问，树芽子到底还是说出了不去上学的原因。妈妈获悉一切后，原本柔弱的女人变身为女汉子，星期一陪树芽子上学，到星期五那天接他放学。这样的日子，妈妈坚持了三年。三年，是个什么样的概念？可妈妈就是坚持下来了。要不是妈妈，他连初中也读不上早早在社会上闯荡了。脑海里很多与妈妈经历的画面历历在目，或感动或躁动的，令他难以入眠。他抬眼望了望窗外，窗外漆黑一片，想必还是三更半夜，天还没放亮。冬夜寒意袭人，火车上的人们都拥着温暖的被窝而眠，丝毫没被“啊、啊”作响的树芽子吵醒。“咳嚏”树芽子连打了几个喷嚏，害怕着凉的他赶紧裹紧了棉被。
“啊！好痛！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快要出生了，谁来帮帮我？”隔壁车厢传出一把痛苦的年轻女人的声音。树芽子赶紧穿上军大衣，掀开被子下床去一探究竟。
“大姐，你咋了？肚子很痛？”树芽子望着床上肚子如熊猫般滚圆的女人，一筹莫展。
“快！你给我找车长来，找医生来。快！我快要生了。”年轻女子说得急促，一张原本秀气的脸因疼痛而狰狞。树芽子不敢耽误，两步并一步赶去车长室。
车长和车上医务人员赶到时，女子已疼得翻来滚去。她的头发湿透了，泪水顺着两边脸颊流下，可以看得出因痛苦而溢出的汗与泪侵占了她整个身心。她大幅度地摇头晃脑，藉此减轻来自身体的痛楚。
“快，来不及了，就地接生。”一医务人员检查了一下她的下身，宫口扩张5厘米，不能再等了，也不可以随意转移阵地。“别乱动！放松！深呼吸！呼、吸。”医务人员给女子示范。女人头发凌乱，汗水淋漓，眼、耳、口、鼻全挤在了一块，宫缩让她痛苦。女人学着医务人员的样子，尽量令身体放松，深呼吸，呼、吸。一小时过去了，宫口扩张1厘米。“开6指了，快！给她打一盆热水来。”望着全力接生的医务人员们，树芽子自告奋勇地去打水。
“别怕！快行了，用点力，呼气，吸气。”时间又过去了许久，女人依然拼尽全力迎接孩子的到来。
“好，行了，见到孩子的头了。快！用力！” “啊！”女人痛得呱呱大叫，浑身浸泡在汗水里，下身鲜红一片。她两手抓住床头的铁柱，五官扭曲得很。
两声“唔呀！唔呀！”婴儿洪亮的哭喊，似是黎明划破了这个寒冷的暗夜，给寒夜带来了光明，给在场的人们带来了暖流。
“恭喜你，生了个千金。”医务人员抱着弄干净的女婴走到女人面前。女人望了望女婴，折腾了好几个小时的疲惫不堪的身子动了动，向医务人员张开手，看样子是要抱抱孩子。
“别动！躺着！你刚生完需要好好休息，别忙着抱孩子。”医务人员整理好刚生产完的女人，命令道。
生产过程够折腾的，女人也的确够累了，她疲惫不堪的双眼望向医务人员，又望了望婴儿，终是抵不住疲累而沉沉睡去。
“郝医生，女人失血较多，已累得睡着了，婴儿肚子饿，车上又没有备用奶粉，该怎么办？”一年轻的女护士焦躁地望向被称作“郝医生”的医务人员。
一股寒气在车厢流动，郝医生不禁打了个喷嚏，她望了望沉睡的女人，眼里闪过一丝担忧。
“郝医生，我有新鲜牛奶，可以先给孩子饱餐一顿吗？”树芽子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也行，十毫升就好。”树芽子听罢，赶紧到床位倒牛奶，解决燃眉之急。
“小兄弟，你真是雪中送炭啊！我替她母子俩谢谢你。”面对医生的夸赞，树芽子摩娑着头，两眼笑成了缝。
离开医务室，回到车厢，树芽子依然在笑，那笑容仿佛寒冬里的一缕阳光，带着丝丝暖意。他躺回被窝里，百无聊赖地看窗外的朦胧。天已快放亮，一缕曙光穿过层层阴云探出了头。火车越往北走，天气又冷了几分。外面的树光秃秃的，枯枝残桠凋零在风中。地上白茫茫的一片，鹅毛般的雪花满天飘扬。树芽子想起了小时候和小伙伴打雪仗、堆雪球的情景。
那一年的雪下得特别大，树芽子和小勇等几个好友到雪地乱打一通。一个不留神，矮小的树芽子被恶作剧的小泽掷中了。大雪团的温度很低，打在树芽子的脸上，似刀割般痛疼。受痛的树芽子气得抓了一个又一个雪包子砸向小泽。一来二去，小伙伴们砸得杂乱无章，好不热闹。小伙伴们的欢笑声此起彼落，震落了树上的雪花，震走了所有的鸟儿。
玩完扔雪球，又到堆雪人。树芽子和小勇他们在雪地上堆得正开心时，不想小杰竟往自己身上堆雪。当小杰堆到脸上时，他才知道这样的玩法是错的，可这时他的手脚被冻得不好使了，想要抽身有点困难。寒冷与害怕在小杰的心里交织，他狂喊“救命”。树芽子他们赶紧用小手除雪。除雪可不是件容易的事，15分钟，30分钟过去了，小杰身上的雪还在。由于寒气逼人，小杰全身抽搐，小伙伴们很是害怕。紧急关头，幸亏大人赶到，拼了命才把小杰从死亡边缘拉了回来。
树芽子清晰记得那一次犯错，妈妈破天荒地没有生气，她抚摸着自己的头，温柔地说:“做得对！树芽子是个好孩子。以后遇到这样的事，还应挺身而出，该怎么着就怎么着。”
不负曙光，继续前行。火车鸣着笛一路向前。过了这一个省，就离家不远了。树芽子心里盘算着归家的征途还有多远。
“叔，你怎么了？”对面下铺的中年男人突然双手抱头，双腿蜷缩成一团，痛苦呻吟着。旁边一个十来岁的少年守着他手足无措，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陈冬走近他，询问他情况。树芽子见状，也下床瞧瞧情况。男人仍旧双手抱着头，蜷缩着身子，痛苦地挣扎着。
“啊！啊！”他被痛楚折磨得歇斯底里。
“这人是不是经常被头痛折磨？”树芽子怀疑的问身边的少年。
“是，我叔经常头痛得厉害，大暑天还好些，可大寒天却严重得很。给他看过医生，抓过药也不管用，这头痛仍旧反复发作，每次发作跟拿他的命没两样。”少年心急如焚，透过颤抖的声音可以知道此刻他内心的恐惧。
树芽子怔了怔，想了一会，似是想到了什么，爬上床从大行李包中掏出一个袋子，拿到少年面前。“快！把这里的药材分两次用一百度的热水泡五分钟，再给他喝。”
“这……这……这真的有效？”少年不信任的目光在树芽子身上游走，他十分怀疑手上的东西是否真能医治叔叔的头病。
“别不相信，这可真的万试万灵。快，别耽误了。”树芽子憨然一笑，言语真诚，让苦无良药的少年少了怀疑，多了信任。他抱着一试的心态要了壶一百度的热水，把药材放进热水里泡。
“来，叔，喝药了。”少年捧起泡好的药喂他的叔，被痛疼折磨的男人毫不犹豫地喝下药。
歇了好一会，男人感觉头痛的症状缓解了，痛楚也似乎减轻了。他没有料想到这药会如此神奇，竟真的就把他的头痛止住了。他瞪大眼睛望着树芽子，一丝难以察觉又无法捉摸的情绪一闪而过。
“好点没有？”树芽子关心道。
“不痛了，谢谢你！”男人低着头，没有抬眼。
“大叔，这是配方，你留着。定时按需服用，这个病就能药到病除。”树芽子把一张药方给了男人。树芽子的举动在男人看来，是震憾灵魂的。萍水相逢，却能给一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伸出援手，凭的是什么？凭的就是一个人高尚的良知与高贵的灵魂。而他？在这份高尚与高贵面前该是多么丑陋与恶心。他低下了本欲昂起的头。陈冬看着眼前的一幕，深有感触。天下之大，何奇不有。只要人与人之间多些爱与关怀，世界将会更美好。
车上依然寒气十足，车上的人们依然慵懒地躺在床上。
“大哥，这火车可跑得真快，我很快就可以到家了。如果那钱没有丢失就更好了。”吃过晚饭后，树芽子躺床上和陈冬聊天。
“树芽子，人平安到家就好了，其它的随它去吧！”陈冬皱了皱眉，又舒了舒眉。
“大哥，我可以问你拿个电话号码吗？以后，我还想和你聊天。”树芽子舍不得一路上给他帮助的陈冬，若不是他，自己也不会活得这么自在。
陈冬马上把电话号码写纸上，起身递给树芽子。树芽子接过纸条，如同获得了稀有的珍宝般，立即小心翼翼地把它放好。
“大哥，这一别，我们可能再难相见，要不，我们照个相，好吗？”这话正合陈冬心意，他连忙爬上上铺，和树芽子来了好几张自拍。照片上的两人笑容可掬见证着这份友情。
外面的黑暗一晃而过，寒风也一啸而过，树芽子带着对生活的美好信念进入了梦乡。
天还没有全放亮时，火车快到达终点站了。广播里传来温馨提醒，大伙儿睡眼惺忪，梳洗好，收拾好行李后，才迈着脚步离开火车，各自奔向自己的家。
“树芽子，我们就此一别了，回去记得给我打电话。兄弟，再见！”陈冬依依不舍地与树芽子道别。
“大哥，再见！”树芽子放下手上的牛奶，抱了抱陈冬，憨厚的脸上笑容可掬。
在他们依依惜别的时候，他们隔壁上下铺的两叔侄在前面回头深深地望了望他们，中年男人更是一副千言万语难尽诉的样子。
“侄儿，别想了，走吧！”说完，一个转身头也不回地大步而去，那少年点了点头，转身跟上叔叔的脚步。
陈冬去的地方是河北省保定市高阳县的六合屯村，他的任务是采访那一带人民的生活，做一期报道。
这趟出差，陈冬本来打算坐飞机的，可一想到坐火车可以看到很多人和事，为报道提供很多素材，他又临时改变了路线。
召了一辆汽车，坐了一个多小时的车终于来到了六合屯村。
一下车，村庄在绿树环抱中若隐若现。他沿着新建的公路往村庄走去。一路上，偶尔有三三两两的村民扛着劳动工具往农田走去。
而走进村口没走多远，便可见六合屯村的牌坊，而前方的村民文化活动中心广场，老人们在耍着太极，孩子们有的打羽毛球、有的踢毽子……放眼望去，街道干净整洁，翠绿的塔松肃立在路两旁，白墙灰瓦整齐漂亮，很是舒适。改革的春风吹走了祖国的旧貌，焕发了祖国的新颜。陈冬心里由衷欣喜。
走近村公社，村长余长贵已领着村小组代表在门前迎接陈冬的到来。
“陈记者，我是这个村的村长余长贵，欢迎来到我们村。”村长热烈欢迎陈冬的到来。陈冬随众人走进村公社，汇报了此行目的。陈冬的到来，让大家满心欢喜。这里曾是全国贫困落后的村落，在党和国家的关怀与指导下，村政府带着一众村民大刀阔斧，开发旅游景区，建设美丽乡村。经过近几年的努力，村子彻底摘掉了“穷、乱、差”的帽子，村子的面貌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成为了国家示范性的新农村。
村子的确建得不错，人们的生活也是有滋有味的。这里的人们脸上洋溢着笑容，孩子们有的打篮球，有的打羽毛球，有的打乒乓球……陈冬对这村子的第一印象是舒服，适合生活。他正准备打开掌上电脑做资料时，“陈冬，陈冬。”一把似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陈冬抬头一看，不远处一个打扮朴素的妇女正满面笑容的望着他。这个人是谁？陈冬深感诧异。
“陈冬，是我，于兰。”妇女走近陈冬。一张久违了的苹果脸跃然在陈冬眼前，顿时，一种别样的熟悉如潮水般向陈冬袭来。
于兰，那个曾经年少的朋友，现在已是沧桑感十足的妇女。他还记得十七岁那年，在爸爸的安排下，他到黄叔叔经营的饭店做暑期工的经历。
第一天上班，他认识了虎妈，成叔，铁军还有于兰。于兰属兔，比自己还小一岁。十六岁的她长了张苹果脸，一双眼睛又圆又大，十分有神。她的身材不高，长得比较瘦小。她为人安静，不善于说话。
那次饭店打烊后，大家都在收拾餐桌，由于陈冬平时少干粗活，不小心把碗碟碰跌在地。做错事的他慌忙去收拾，一不小心把手给划破了，受伤的手顿时血流不止，正在窘迫之际，于兰走了过来，用创可贴为他的伤口止血。她一边贴一边像母亲安抚孩子般好言安慰。于兰的温柔与体贴，令陈冬备受感动。陈冬的道谢令于兰的脸瞬间红了，红成了诱人的苹果。
因着于兰的善良，陈冬和她交上了朋友。
于兰不善言辞，休息时总爱折千纸鹤。千纸鹤是当年少男少女们喜爱的玩物，它象征了远大的理想。
于兰折的千纸鹤很漂亮，铁军总爱赞美一番。成叔总爱说笑，笑铁军醉翁之意不酒。铁军也的确喜欢于兰，他总爱在工作上帮助于兰，生活上关心于兰。大家都以为两人走到一起，可谁知大家期望越高，失落越大。陈冬怎么也想不明白，这究竟是为了什么，直到有一天，陈冬才知道于兰的委屈。原来于兰爸爸有个重病在床的爸爸，还有一个正在念小学的弟弟。她不想因为这而连累铁军。铁军得知后，对于兰的感情更深了，他向于兰表白不会介意，还会和她一齐面对困难。于兰是个善良的女子，她又怎么会忍心让铁军和她一起背负这个沉重的包袱呢？她直接拒绝了他的深情。
在陈冬的印象里，于兰和虎妈很聊得来，两人俨然是情深的姐妹。当时，于兰是店里的服务员，虎妈是店里的收银员。
一天下午，黄叔叔来店里巡视后，正准备离开。孰料，会计爱姐跑了出来贴着他的耳朵说了几句悄悄话，他的脸瞬间变色，大有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
“除了陈冬，你们都是这里的老员工了。你们努力工作，为了饭店付出了很多，我也知道大家把饭店当成了家。身为老板，我的为人怎么样，，你们都有目共睹了。可是刚才爱姐告诉我，饭店里有人手脚不干净，导致帐里少了几千元。你们说该怎么办？若是谁拿了，就放回柜台里，我绝不追究！若是明天这个时候，还没有人放回柜台里，那我只好报警了！”黄叔叔犀利的眼神扫视大家，极为严肃。事态严重，大伙一脸凝重，轻易不敢插话。
第二天的午市和往常一样热闹，谁也不会知道隐藏在这份热闹下那颗不安的心是怎么跳动的。距离黄叔叔的警告还有十来分钟，大家都没什么大的变化，各自平静地忙着自己的活儿。
突然间，休息室里传来激烈的争吵声。吵声把正在倾谈的陈冬等人吸引了过去。他们推门走进里面时，于兰正在抢虎妈手上的钱。平时瘦小的于兰发起狠劲来，还真不可小瞧。只见她猛一使劲，手上攥了一沓厚厚的一百面值的人民币。始料不及的虎妈见状，奋力扑上去把钱抢回。大伙儿见状，赶紧把两人分开。
“你们这是干什么？平日里好好的两人，今天竟为了钱闹成这样，值吗？”成叔很是痛心，狠狠地训斥两人。
“成叔，虎妈她，她……。”
“她怎么了？”于兰的支支吾吾，引起了大伙儿的怀疑。
于兰正想回答时，黄叔叔来了，他当着众人的面，审问于兰和虎妈。虎妈脸色大变，撒腿想跑，被于兰手急眼快地拦截了。于兰拉着惶恐不安的虎妈走到黄叔叔面前，请求他的原谅。
听了于兰道来的事情缘由，黄叔叔选择了原谅。他正准备说出内心的想法，却不想于兰以为黄叔叔还是坚持己见，抢先道出了虎妈不为人知的难处。
年近四十的虎妈育有一个十岁的儿子，原本儿子活泼可爱，孝顺懂事，可惜丈夫是个爱喝烂赌之人，经常一输钱，便找虎妈出气，还要虎妈替他还债。这一次，虎妈实在没钱偿还了，丈夫再一次在儿子面前暴打了她。经常在儿子面前上演家暴，儿子变得沉默寡言，害怕与人接触。为了儿子，虎妈不止一次控告丈夫，申请离婚。暴戾的丈夫没有因此放过虎妈，反而变本加利。离不了，告不了的虎妈实在没法可想，只好挪用柜台里的钱。她想着待过几天便把它还上，可谁知事情被华姐发现了。华姐的上报，打乱了虎妈的计划，她没办法只好再一次向亲戚借钱，可亲戚忌讳她有个这样的丈夫，约定似的不借。无计可施之下，她打算再盗公款来填数。当她正要这样做时，被于兰发现了。虎妈作贼心虚，神色慌张，说不出个所以。于兰不想她越陷越深，厉声指责虎妈的不当行为。一来二去，两人争执不下，于是就有了刚才那一幕。
大家听完虎妈的故事，都沉默了。四周的空气也仿佛凝固了，连呼吸的声音也异常响亮。黄叔叔打破了沉默。“虎妈，看在你我主仆一场，我可以不报警。但是你严重破坏了饭店的声誉，我一定得追究。我想这三千块算是你这半个月的工资吧。从明天起，你不用回饭店上班了，好自为之吧！”黄叔叔的话像一把锤子重重打落在虎妈身上，令她遍体鳞伤。刹那间，虎妈没忍住簌簌落地的眼泪，放声痛哭。
第二天，虎妈没来上班，成叔望着虎妈的空缺，对于兰摇头又摇头，脸有愠色。连一直喜欢于兰的铁军也对她的行为很不理解。于兰一脸平静，一如往常般干着自己的活，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过。这样的日子过了一个多月。一个多月后的一天傍晚，于兰被警察捉走了。她犯罪了，犯了杀人罪。消息传来，大家十分愕然，不相信于兰会杀人。
于兰被捕后的第三天，虎妈回来饭店了。她说要等黄叔叔回来，让他帮助于兰找律师打官司。
大家觉得好奇，虎妈和于兰不是关系破裂了吗？为什么她还要为于兰做这么多？在大家的追问下，她哭着说出了实情。虎妈辞职后，于兰亲自上门请罪，还把自己辛辛苦苦存的钱拿了一部分出来给虎妈，希望能帮助她渡过难关。虎妈了解于兰的为人，她告诉于兰，这事责任在自己身上，她没有怪她。两人的关系一如往昔般亲密。
那天傍晚，于兰像往常一样，下班后在虎妈家帮忙做手工。谁知虎妈的丈夫突然回家，他一回家就问虎妈要钱，虎妈没了工作，只接些手工活来做，收入仅够生活开支，还哪来闲钱给他？于是，他一怒之下当着虎子面暴打虎妈。虎子害怕得哭了起来。虎妈想反抗，可敌不过他的力气，只能默默忍受着折磨。看到虎妈被打得头破血流，于兰奋力劝架。“住手！快住手！虎妈快被你打死了！”于兰大声喝止他的行为，可这反而令他越打越起劲，弄得虎妈遍体鳞伤。于兰抓起桌上的水果刀，想吓唬虎妈丈夫。哪知虎妈丈夫恶人先行凶，想要夺下水果刀反击于兰。争执中，于兰手中的水果刀刺中了虎妈丈夫的心脏，鲜血喷涌而出，虎妈丈夫顿时成了血人。
“啊！”虎妈见状，吓得瘫坐在地上。于兰这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杀了人。两个女人吓得抱成一团，痛哭起来。哭过后，于兰投案自首。
因为自己而害得于兰犯下大罪，虎妈怎能置身事外呢？没钱没权的虎妈求了几家律师事务所，都没有人愿意接。无奈之下，她只好回来求黄叔叔。她在饭店等了几天，终于在第五天等到了黄叔叔。黄叔叔获悉这一切后，竟二话不说就答应下来了。
在黄叔叔的帮助下，再加上于兰的认罪态度良好以及虎妈提供的伤重鉴定，法官判于兰错失杀人，判处入狱七年。
于兰从法院出来，在被带上警车的那一天，成叔他们和于兰说了很多，陈冬当时的心情很复杂，他不知该怎么形容自己，也不知该为于兰做些什么。他只知道于兰上警车前往他手心塞了一张纸，纸上除了写有地址外，还写着请他按这个地址找到她的弟弟，帮助他完成学业。
这十多年来，陈冬也竭尽全力帮助于正(于兰的弟弟)。前几个月，于正考上了大学，他像往常一样问起了于兰的情况。陈冬还记得自己的回答:我会努力找到你姐姐的。
或许这十多年，于兰也在寻找他们。今天，上天终于让他们相见了，真是冥冥之中自有安排。
陈冬望着十多年后变化很大的于兰，那些如烟的往事历历在目。他关心地问起了于兰的近况，于兰也不含糊，将十年来的经历悉数相告。
于兰入狱不久，她那重病卧床的父亲离开了人世。陈冬找到于正时，于兰发配到了河北省的监狱服刑。至此，陈冬与于兰失去了联系。由于于兰在狱中表现良好，获得了减刑。五年后，她出狱了。她想到回家，可又不想连累家人落个坏名声。她想找陈冬，可又害怕找陈冬。最后，她跟着一齐出狱的姐妹进了厂里工作，再后来，她和厂里的子明相爱并嫁给了他。婚后第二年，他们夫妻俩回到家搞农作，第三年，他们的儿子出生了。这些年来，生活虽然清贫，可丈夫对她疼爱有加，孩子又乖巧伶俐，倒也是快乐人生。
于兰笑容灿烂，看在陈冬眼里，她就像载着梦想的蒲公英，在她的人生路上找到了属于她的方向。
“妈妈，爸爸等着你回家吃饭。”一个五岁左右的男孩走到于兰身边。
“小正，来，喊陈叔叔。”于兰拉着男孩的手，示意他学会礼貌打招呼。
男孩奶声奶气地喊了一声“陈叔叔好！”。
“好！”陈冬嘴角上扬，蹲下身子，轻力捏了一下他可爱的小脸蛋。
“妈妈，我们回家了，爸爸等着我们回家吃饭。”小正缩了缩身子，拉着于兰回家。
“陈冬，以后多联系。再见。”于兰朝陈冬挥了挥手，便跟着小正转身而去。
“于兰，小正，不！于正现在上大学了。你有空就回去看看他吧！”陈冬望着于兰渐行渐远的背影，才想起把于正的情况告诉她。
于兰回过头来朝陈冬璨然一笑，那笑容仿佛十多年前般纯真，让人难以忘怀。
于兰拉着儿子的手逐渐走远，最终消失在村子的转角处。
他乡遇故知，陈冬的心久久不能平静。他抽了根烟，在袅袅的吞云吐雾中寻求一份安然。良久，他平静地把烟头扔进垃圾桶，迅速打开掌上电脑，记录刚才的所见所闻。
正当他忙得不可开交之际，电话响了。陈冬本不想接，可那响声很是坚持，直到陈冬接听才肯罢休。
“喂，哪位？”陈冬接听了电话。
“大哥，是我！树芽子。”电话那头传来树芽子欢快的声音。
“树芽子？你到家了？”陈冬惊喜万分。
“大哥，我到家了。你知道我到家后发生什么事了吗？我回家后，打开大行李包掏衣物来洗，不想却发现那一万多块和手机竟安然躺在了包里。明明不见了的竟插翅飞回来了！大哥，你说这事神吗？有了这钱，我妈就可以到省城医院看病了。大哥，我很开心哟。”树芽子滔滔不绝地说，无法掩饰的喜悦溢于言表。
陈冬也替他高兴。两人兴奋地聊了好一会才愿挂断。
放好手机，树芽子憨厚的笑脸浮现在陈冬的脑海，久久不能挥去。此时，一缕阳光投射在陈冬的身上，让他感到无比的温暖。
“陈记者，该吃饭了。我们吃过饭后再工作。”村长在不远处喊他。
“好！”陈冬笑着回话，迎着那冬日里和煦的太阳，轻快地朝村委会走去。经过一人家屋前，他无意间瞥见数枝梅花在寒风中绽放出令人着迷的笑脸。
作者简介:李惠芳，女，教师。曾获第五届海峡两岸新媒体原创文学大赛入围奖。河南省作协举办的“四棵树”全国大赛入围奖。清远市作协举办的“我和我的祖国”文学比赛二等奖，《当代诗歌》、“写在丹霞”优秀奖。有诗歌、散文、小说在《清远日报》，《飞霞》，《韶关日报》，《光源》，《香雪》等发表。联系电话:13680026681(微信同步)，地址:广东省清远市清城区石角镇颐景园34#1304。邮箱:479312908@qq.com
冬日暖阳
文/李惠芳
距离晚上九点五十分的火车还有三十分钟，陈冬坐在候车室里等候着。候车室里人山人海，不时有几个身影站起来，左顾右盼的，一脸的焦虑不安，似是害怕错过这趟归家的火车。
春运的气息在涌动，在偌大的候车室里涌动。候车室显得有些拥挤，空气也突然热了起来。这份拥挤与躁狂让陈冬难以言表，一份呐喊的冲动在心中蠢蠢欲动。这份蠢动交织着孩子的哭喊声、老人的咳嗽声、人们的说话声，还有偶尔一阵冬的寒意，整个候车室交流着冬即逝，春快至的讯息。在这样的意识流下，一阵撕心裂肺穿透空气，传递着冬的寒颤，折射出春运的尴尬与无奈。
“我的钱包和手机不见了！谁偷了我的东西？谁偷了我的东西？谁偷了？”那人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响，颤栗着，带着大冬天寒号鸟的哀号，大伙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吸引过去了。他们的脚步朝男子迈近。目光从上而下，从左到右，纵横交错地打量，似是看一个耍杂技的卖艺人的精彩表演，又似怜悯大街上靠乞讨为生的流浪汉。
被围观的男子看起来年纪不大，二十岁左右，身高一米七左右，他的身上穿着一件半新的军大衣。那一身浅白的绿衬着黝黑的脸庞，还有那葱头大鼻与狭小但有神的眼睛，让他的五官看着十分奇特。这样的脸在两个佛状耳朵的衬托下找到了和谐，令他奇特的面相有了几分和善。
“哪位大哥拿了我的钱包和手机？请拿出来好吗？拿出来好吗？”男子由大声嚷嚷到小声低诉，转场中流露出忧伤与无奈。哪怕他的声音低了，但他明亮的眼睛还是没有停下“巡逻”，一如工作中的扫描仪般扫视着在场的围观的人们。
大家都很乐意接受他的“巡视”，神情举止落落大方，很是光明磊落。
“拿了我东西的大哥或大姐，请你做做好心，把东西还给我，好吗？那可是我辛辛苦苦赚来的钱呀！没有了这笔钱，我又该拿什么给我妈治病啊！？”男子悲伤地说着，说着说着竟禁不住嚎啕大哭。
面对这个可怜的人儿，围观的人儿自是同情，可又有谁知道盗贼在哪呢？片刻后，大伙儿轻轻的叹了叹气，便鸟兽般散开了。
男子蹲在地上抱着头，像小狗般耷拉着脑袋懊恼不已。此刻留在他身旁的只有那静静躺着的两大桶牛奶和一个大行李包。
看着这个被盗的可怜的男生，陈冬心生难过，带着一丝同情，他走到他身旁，蹲下来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以作安慰。男子抬起耷拉的头睁大眼睛望向陈冬，眼里清晰可见豆大的晶莹的泪光。
“兄弟，快起来！东西丢了不紧要，人没有丢失就好。古人云: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你就当作是破财挡灾吧。”说罢，陈冬再次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男子怔怔地望着陈冬，热泪滚动的眼眸闪过一抺光芒。或许陈冬没有发现，男子内心此刻有许多情绪如浪潮般翻滚奔腾。
“兄弟，你这是要回家过春节，对吧？干嘛要带这么多东西？你这长途跋涉的不累吗？”陈冬关心地问道。
男子把大行李包往肩头上一挎，两手各自提起一大桶牛奶，动作一气呵成，让经过他身旁的人目瞪口呆，可这在陈冬看来却是怪诞不经。
自从祖国改革开放以来，老百姓的生活有了很大的改善，不愁衣住，不愁吃喝，日子何止奔小康，简直就是奔大康了。可这人跑春运怎的还那么辛苦提两大桶牛奶呢？想想除了怪诞不经外，还令人不可思议。
男子站在陈冬身边，比他矮了半个头。他仰起头对陈冬说:“大哥，我的钱不翼而飞了！我的钱不翼而飞了！大哥，那钱可是给我娘看病的啊！我……”男子满脸忧伤，惴惴不安的言语中尽强调他辛苦一年攒下的钱不见了，这不仅令他伤心，还会给母亲带来了灾难。
陈冬正想好好安抚他一番，却不想话还没出口，广播:“开往河北保定的火车即将出发，请乘坐K520到河北保定的旅客检票上车。”已淹没了整个候车室。这由姑娘口中说出的温柔广播声如一缕春风，令焦躁的候车室瞬间宁和起来。
旅客们动起来了，有的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有的背着大背包，有的拖着行李箱……争先恐后的奔向检票通道，那姿势就像一群蚂蚁瞧见一块美味的面包那样迫不及待。
男子挎着大行李包，左、右手拎着一大桶牛奶，侧着身子在人群中行走，速度有点慢，看得出他也想走快点，但携带的东西太沉了，这让他怎么也融入不了往检票口挤的人潮。可就算是这样，他丝毫没有想要放下两大桶牛奶的打算。
“兄弟，你这可真是龟速之行哟，呵呵。”陈冬笑了笑，继续说，“看来牛奶还挺沉的，来，我来替你拎一桶。”陈冬很仗义地向他提出帮助。
“不！大哥，我还行！”男子侧了侧身，对陈冬腼腆一笑，一点也不想连累陈冬。
“兄弟，出门在外，守望相助嘛。来！给我！大家一齐走才走得快。”陈冬也不管他愿不愿意，伸出手就要提过他右手的牛奶。男子身子一晃，避过了陈冬伸出的手，这一晃真了得，连带着两手提的牛奶也跟着晃了晃，令男子如荡秋千般，差点就来个五体投地。陈冬见状，赶紧出手相助。他一手用力扶着他的前胸，一手稳住他的后背，才让男子找到了平衡点，不至于与地面来个亲吻。
“你看你，再这样固执就甭想上车了。快！给我！”陈冬一脸坚持的望着男子，没有丝毫的妥协。陈冬的知性善良和侠义心肠令男子十分感动，男子接受了陈冬的帮助。他朝陈冬露齿一笑，那两颗大大的虎牙煞是可爱。陈冬被男子憨厚而灿烂的笑容感染了，也朝他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大哥，你喊我树芽子吧！我爸说我出生时，门前一直枯枝少叶的大树竟然硬是冒出了嫩绿的叶芽，是个百年难遇的自然现象，又怎能不让人心生喜悦？大树忽如其来的爆青让我爸欣喜若狂，他觉得我一定也会像这爆青的大树，朝气蓬勃，好运常临。这话不仅出自我爸的口，也出自村里替我接生的六婶的口。我出生那天，她夸我长得好！长得壮！我爹自是欢喜。他高兴得逢人就说这娃喊作“树芽子”，如同门前吐露绿芽的大树那样高大挺拔，以后肯定是我家最有出色的。”树芽子絮絮叨叨的，一边脚跟脚走着，一边说自己小名的故事。
陈冬侧耳倾听，听树芽子说自己的故事，听到风趣处便会心一笑。他望着和自己并肩而行的树芽子脸上变化多样的神态，还有此刻盈满笑意的双眸，浑然没有了刚才那份忧伤，令陈冬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成就感。在陈冬看来，眼前的树芽子很欣欣向荣，很讨人喜欢，就像他爸爸说的久枯大树竟爆青，必定生机盎然，好运连连。
两人边聊边走，交谈甚欢，偶或还有爽朗的笑声飘荡在人潮中。他们随同人潮挤上了火车。车厢里一下子成了动感的画面，好不热闹。旅客们凭票寻找自己的位置，找着后放好行李才坐回属于自己的床铺。陈冬与树芽子的床铺不在一块，他的床铺在后两节车厢。陈冬把牛奶提到了树芽子位置放下后，才与树芽子告别，回到自己的床铺。
“大哥，我想和你上下铺。可以吗？”树芽子挎着大行李包，左右手提着牛奶走到陈冬身边时，陈冬正在整理行李。对于树芽子的提议，他当然乐意。陈冬连忙把手上的东西放到床铺上，拉好行李链，笑着迎憨厚的树芽子到他的下铺床上坐下。树芽子坐了一会，站起身子朝陈冬上铺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男人歉了歉身，点了点头，咧着嘴笑着说:“您好，大哥，您看，我可以和您换个位置吗？”树芽子憨态可掬，看着十分诚恳。
“哎，你给我说说，我干嘛要和你换位置？”男人显然不买树芽子的帐。
“大哥，我是前面05车厢的上铺床的，我想和我的兄弟在一起有个照应，他就在您的下铺，他是个好人，刚才若不是他鼓励我别为失钱的事烦恼，帮助我提拿行李，我想我可能也上不了这列火车，回不了家。大哥，请您行个方便，成全我，可好？”树芽子再次露齿一笑，那张带着笑意的脸真诚得让人不忍拒绝。
“原来如此，还真想不到还有这样的事。这世上就是好人多！好吧，兄弟，我也做次雷锋，让你一偿心愿。”男人笑着伸出手轻轻拍了拍树芽子的肩膀。他爽快地收拾好东西，接过树芽子递过来的床铺号，爬下梯子，背起背囊往后车厢走去。
“大哥，我终于可以和你上下铺了。”树芽子一脸激动，对能和陈冬上下铺兴奋莫名。他站在原地来回转了一圈，一副像孩子尝到了美食的稚样。陈冬也替他高兴，动情地吹走了口哨。悠扬的口哨声给奔春运的火车亮起了归家的讯息，给火车上的大伙美好音律的享受。
一辆将要驶进美好春天的火车承载着归家团圆的人们离开了大广州，“呜呜”向前。一年中冷气十足的冬天丝毫没有给车上的人儿好脸色，寒气如淘气的精灵调皮地无声无息地钻进车厢，冷冽得直让人哆嗦。车上的情侣或夫妻裹紧了对方，似乎一个不留神， 寒气便把对方从自己身旁带走。
“大哥，这天气可真恼人，我们大家都要注意保暖。”树芽子紧拥着被子蜷缩在床上，还没捂暖的身子瑟瑟发抖。说话间，口中的热气一呵出，瞬间便在空气中凝固了。
树芽子的话颤巍巍的，陈冬听得不是很清楚，他从暖烘烘的被窝里抽出身子，坐了起来问:“树芽子，你很冷吗？若是冷得厉害，我行李箱里有床羽绒被子，我给你拿来。”车上的床铺比较简陋，那床薄薄的被子应该不足以抵御这股寒流。想到这，他赶紧穿上加绒的军绿大衣，打开行李箱掏出羽绒被子给树芽子铺盖上。突如其来的重量与温度，让树芽子倍感温暖，纵然凛冽的冬天使人哆嗦、颤抖，他也还是从这个冬日中享受到了特别温情的温暖。
“陈冬大哥，谢谢你，谢谢你给我带来的冬日暖意。我爸爸说得对，无论遇到什么挫败，都别对生活失去信心。在外打工的365天，我无时无刻不盼着念着回家与亲人团聚，给父母奉献我的孝心，可想不到我赶这趟春运，辛辛苦苦攒下的血汗钱却被可恶的小偷盗去了，我是多么的揪心，那一刻想死的心也有了。陈冬大哥，不瞒你说，我初中毕业就出来工作了。我的文化水平不高，干的都是工厂活，拿的工资也不多，每一分钱辦开都有血有泪。这次回家前，我接到爸爸的电话，他说妈妈病了。一听说妈妈病了，我心神不宁，总想着能快点回家。可能是思虑过度，我在一次流水工作中差点就失去了右手，幸亏工友及时关了电掣，才没有终生抱憾。因为这事，老板允许我提前休假回家过春节。我当然高兴，当天便到财务处结了工钱，买了这趟车的票，赶了这趟车回家。若是以往，我都是和老乡们一齐回家的，和他们一起回家，我就绝不会把钱丢了。诶。”话到此，树芽子说不下去了，他“哧哧”地抽了抽鼻子，那双狭小但有神的眼睛浸在了泪水中。陈冬静静的听着他的诉说，被他伤感的情绪感染，心情不免难过。
“陈冬大哥，这趟回家，我原以为可以减轻爸爸的负担，让妈妈可以找个好医生治病，可现在我辛苦赚来的钱不见了，我妈的病又不知怎的。我真是没用！我呀，我真是笨蛋一个，什么事也做不好！我真是个不孝的儿子。”树芽子自责地说着说着，竟埋怨自己没能保护好辛苦攒下的工钱，埋怨自己是个不孝的儿子。对于树芽子这番自责悔疚的剖白，陈冬只有安静倾听的份，他也想插话，可他却怎么也插不上话，他知道树芽子此刻的心情很不好受，可他却无能为力。陈冬默默的咀嚼、消化树芽子的话，他从中不自觉地想到自己的曾经，曾经也遭遇了这般的彷徨无助。
“树芽子，这事不怪你，你不要太自责了。树芽子，人很多时候总会经历许多旁人不能理解的痛苦无奈，走过许多他人不曾碰触的洪流险滩。在这样的情况下，我们要学会忍耐，别怨天尤人，也别气馁放弃，只要一路坚持，一路坚强，终有一天老天会睁开雪亮的双眼，还我们一缕希望之光。”陈冬说这番话时，很有哲学家的风范，树芽子听得很专注，看得很入神。可惜树芽子的文化水平有限，即便他挠破头，也无法想通陈冬的话。
“陈冬大哥，你说的话我咋就听不懂呢？”他憨笑着，有点难为情。厚厚的嘴唇动了动，似是还想说些什么，可最终找不到说下去的理由，最后被硬生生地扼杀在舌尖上。
“树芽子，陈冬大哥的话你听不懂不打紧，我只想让你知道人生的路有曲有直，不是每一条路都是康庄大道，不是每一条路都能到达终点，走过的脚步是深是浅，还要看自己的努力与坚持。无论要走怎样的路，我们都要学会勇敢面对，坚定地走下去，走出精彩的人生。”陈冬俨然长辈一样，为憨态可掬的树芽子灌输正确的人生信念。
“陈冬大哥，我明白了。哪怕以后再遇到挫败、难事，我都会勇敢面对。”赶春运不见了钱，树芽子的心说不痛是骗人的，毕竟那是一年到头用血汗换来的钱哪。这事换谁都无法不难过。树芽子很幸运遇上了太阳般温暖的陈冬，他觉得这个冬天不太冷了。
“嗯，我觉得和你聊天是一件愉快的事，能给你帮助是我乐意做的事。好了，树芽子，时间不早了，我们都好好的睡它一个暖觉，明天醒来定有暖阳照耀我们的前行。”陈冬接连打了几个呵欠。那沉而重的呵欠声，让树芽子感受到了浓浓的睡意。他蜷缩着的身子动了动，道了声“好梦，大哥。”便进入了梦乡。
“啊，树芽子，我亲爱的儿啊，你可回来了，妈妈好想你，你回来就好。”在树口的榕树头坐着的妈妈，远远看到树芽子归家的身影，很是开心地朝村芽子招手。想到树芽子提着行李一定很辛苦了，她连忙站起来，脚步蹒跚地迎了上去。
“妈妈，我回来了。我想您。爸爸说您生病了，严重吗？妈妈，您生病了就应该在家里休息，好好养身子，这大冷天的咋还在榕树头坐呢？快，我们一起回家，别着凉了。”见到妈妈的那一刻，一份蓄积已久的喜悦在树芽子的眼里流动。他快步走到妈妈身边，赶紧脱下穿在身上的军大衣披在妈妈身上，免得妈妈被这大冷天冻着了。
“傻孩子，谁说妈妈生病了？妈妈没病，你看妈妈这身子板硬朗着哩！”六十多岁的妈妈把腰一挺，拍了拍自己的身子骨，一脸神气地告诉树芽子，她的身体状况很好。她拿下树芽子刚披在她身上的军大衣，一脸着急地披在树芽子身上。“快！孩子，穿上，别着凉了。”妈妈那双深陷的眼睛带点浊光，深情地望着树芽子。她那饱经风霜的脸有了岁月摧残的痕迹，树芽子看着煞是刺眼。妈妈的头发梳得很整齐，可头上无法遮盖的顽皮地蹦出来的白发泄露了她的苍老。身为妈妈最小的孩子，树芽子很不懂事，小时候经常惹妈妈生气。妈妈生气的时候，眉毛总会不自觉的往上斜，眼睛瞪得像铜铃那么大。树芽子永远无法忘记小时候和小伙伴到四叔公的地里偷番薯，被四叔公逮了个正着的事。
小时候的树芽子十分调皮，爱和小伙伴到处撒野。那年夏天，树芽子和小伙伴在田边放牛，看到四叔公田里的番薯长得正盛，便放任牛儿自个在田边吃草，几个孩子窜到了四叔公的田里偷番薯吃。一群小屁孩就是一窝该抓该打的老鼠，把四叔公地里的番薯翻遍了。树芽子他们这挖一坑，那咬一口，不甜不爽就乱七八糟的扔在地上，又去刨另一坑的。四叔公正挑着箩筐来收番薯，一看这情形，立马傻眼了。还想着今年番薯好收成，却不想被这群臭屁孩给糟蹋了。缓过神来，他气得吹须瞪眼，抓起田间的竹枝，就往地里的孩子身上打。挨打的、没挨打的都害怕得撒腿就跑，有的甚或比兔子还快。树芽子舍不得弃牛而跑，被四叔公逮个正着。当四叔公提着那年只有八岁的他，像丢沙皮似的丢在妈妈面前，怒斥他的恶行时，妈妈气得鼻孔喘着粗气，眉毛往上斜，嘴角往下斜，眼睛瞪得像铜铃那么大，盯着树芽子的眼神里写满了熊熊怒火。妈妈抓起放在院门前的扫帚，朝他狠力地打，打得树芽子东逃西窜，痛哭求饶。
在这件事上，妈妈深感愧疚，把自家刚挖的番薯赔给四叔公。妈妈诚恳的态度如一场及时雨，浇灭了四叔公的怒火。他原谅了树芽子。这件事给树芽子幼小的心灵带来了很大的影响，自那以后，他时刻提醒自己要做个乖孩子，再也不能令妈妈生气了。
“妈妈，爸爸在电话里说您病了，你知道吗？我一听这话，心里可慌了。害怕妈妈的病情严重，又害怕这病把妈妈的营养夺走，令您更加糟糕。儿子寻思牛奶营养充足，便央求老板带我到牧场为妈妈买了两大桶牛奶。您看这就是我买的牛奶，妈妈可要好好补充营养呀。”树芽子提着牛奶在妈妈面前扬了扬，那双笑得月牙似的眼睛涌现的是妈妈喝牛奶后身体强壮的情景。
妈妈和树芽子边走边聊，脸上的皱纹舒展成花状。树芽子当然乐意见到这样健康又开怀的妈妈啦，他欢天喜地的把在外打工的生活点滴告诉妈妈。
“妈妈，对不起，这次赶春运，孩儿没有尽心看守好行李，把辛辛苦苦攒了一年的钱给弄丢了。妈妈，孩儿不孝，您骂我、打我吧！”树芽子说到了赶春运的份上，言语间充满了深深的自责和歉疚。
“别自责，孩子，这不是你的错。钱没了可以再挣的，别让这件事成为惩罚自己的借口。孩子，钱财身外物，只要你平安无恙，一家子欢欢喜喜地过个团圆年，那才是妈妈最想要的。”面对善良的妈妈，树芽子的心愈发不好过，他宁愿妈妈骂他一顿，也比现在强。树芽子停住了脚步，饱含深情地望着妈妈那张饱经风霜，有着深如沟壑皱纹的脸，内心很是难受。
“妈妈，相信我，我一定会加倍努力，挣很多很多的钱，妈妈，妈妈……”树芽子张开双臂想要拥抱妈妈，谁知脚跟一个踉跄，整个人扑倒在地上，“啊”原来是一场梦。树芽子睁开眼睛，蜷缩在被窝里，想着妈妈。妈妈瘦了，身子骨也不如从前硬朗了，走起路来步履蹒跚。妈妈老了，曾经的乌丝被岁月染白，如霜的白很是扎眼，树芽子心疼不已。过往与父母相处的点滴如电影片段闪现在眼前。他忽又想起了刚上初中时，妈妈为了让自己克服心理恐惧，坚持陪自己渡过那条水流湍急的河的事。
那条河被当地人称为“夺命河”，每年都有鲜活的生命被它夺走。树芽子对这条河既怕又畏，可这是上中学的必经之路，他又不得不冒着生命危险去渡河。他心里揣了十五个吊桶，终日不安。终究生命的重要还是战胜了读书的重要，开学第一天，他死活不肯回校。父亲恨铁不成钢，非打即骂，还是妈妈生儿知儿心，经过穷追不舍的关心的问，树芽子到底还是说出了不去上学的原因。妈妈获悉一切后，原本柔弱的女人变身为女汉子，星期一陪树芽子上学，到星期五那天接他放学。这样的日子，妈妈坚持了三年。三年，是个什么样的概念？可妈妈就是坚持下来了。要不是妈妈，他连初中也读不上早早在社会上闯荡了。脑海里很多与妈妈经历的画面历历在目，或感动或躁动的，令他难以入眠。他抬眼望了望窗外，窗外漆黑一片，想必还是三更半夜，天还没放亮。冬夜寒意袭人，火车上的人们都拥着温暖的被窝而眠，丝毫没被“啊、啊”作响的树芽子吵醒。“咳嚏”树芽子连打了几个喷嚏，害怕着凉的他赶紧裹紧了棉被。
“啊！好痛！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快要出生了，谁来帮帮我？”隔壁车厢传出一把痛苦的年轻女人的声音。树芽子赶紧穿上军大衣，掀开被子下床去一探究竟。
“大姐，你咋了？肚子很痛？”树芽子望着床上肚子如熊猫般滚圆的女人，一筹莫展。
“快！你给我找车长来，找医生来。快！我快要生了。”年轻女子说得急促，一张原本秀气的脸因疼痛而狰狞。树芽子不敢耽误，两步并一步赶去车长室。
车长和车上医务人员赶到时，女子已疼得翻来滚去。她的头发湿透了，泪水顺着两边脸颊流下，可以看得出因痛苦而溢出的汗与泪侵占了她整个身心。她大幅度地摇头晃脑，藉此减轻来自身体的痛楚。
“快，来不及了，就地接生。”一医务人员检查了一下她的下身，宫口扩张5厘米，不能再等了，也不可以随意转移阵地。“别乱动！放松！深呼吸！呼、吸。”医务人员给女子示范。女人头发凌乱，汗水淋漓，眼、耳、口、鼻全挤在了一块，宫缩让她痛苦。女人学着医务人员的样子，尽量令身体放松，深呼吸，呼、吸。一小时过去了，宫口扩张1厘米。“开6指了，快！给她打一盆热水来。”望着全力接生的医务人员们，树芽子自告奋勇地去打水。
“别怕！快行了，用点力，呼气，吸气。”时间又过去了许久，女人依然拼尽全力迎接孩子的到来。
“好，行了，见到孩子的头了。快！用力！” “啊！”女人痛得呱呱大叫，浑身浸泡在汗水里，下身鲜红一片。她两手抓住床头的铁柱，五官扭曲得很。
两声“唔呀！唔呀！”婴儿洪亮的哭喊，似是黎明划破了这个寒冷的暗夜，给寒夜带来了光明，给在场的人们带来了暖流。
“恭喜你，生了个千金。”医务人员抱着弄干净的女婴走到女人面前。女人望了望女婴，折腾了好几个小时的疲惫不堪的身子动了动，向医务人员张开手，看样子是要抱抱孩子。
“别动！躺着！你刚生完需要好好休息，别忙着抱孩子。”医务人员整理好刚生产完的女人，命令道。
生产过程够折腾的，女人也的确够累了，她疲惫不堪的双眼望向医务人员，又望了望婴儿，终是抵不住疲累而沉沉睡去。
“郝医生，女人失血较多，已累得睡着了，婴儿肚子饿，车上又没有备用奶粉，该怎么办？”一年轻的女护士焦躁地望向被称作“郝医生”的医务人员。
一股寒气在车厢流动，郝医生不禁打了个喷嚏，她望了望沉睡的女人，眼里闪过一丝担忧。
“郝医生，我有新鲜牛奶，可以先给孩子饱餐一顿吗？”树芽子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也行，十毫升就好。”树芽子听罢，赶紧到床位倒牛奶，解决燃眉之急。
“小兄弟，你真是雪中送炭啊！我替她母子俩谢谢你。”面对医生的夸赞，树芽子摩娑着头，两眼笑成了缝。
离开医务室，回到车厢，树芽子依然在笑，那笑容仿佛寒冬里的一缕阳光，带着丝丝暖意。他躺回被窝里，百无聊赖地看窗外的朦胧。天已快放亮，一缕曙光穿过层层阴云探出了头。火车越往北走，天气又冷了几分。外面的树光秃秃的，枯枝残桠凋零在风中。地上白茫茫的一片，鹅毛般的雪花满天飘扬。树芽子想起了小时候和小伙伴打雪仗、堆雪球的情景。
那一年的雪下得特别大，树芽子和小勇等几个好友到雪地乱打一通。一个不留神，矮小的树芽子被恶作剧的小泽掷中了。大雪团的温度很低，打在树芽子的脸上，似刀割般痛疼。受痛的树芽子气得抓了一个又一个雪包子砸向小泽。一来二去，小伙伴们砸得杂乱无章，好不热闹。小伙伴们的欢笑声此起彼落，震落了树上的雪花，震走了所有的鸟儿。
玩完扔雪球，又到堆雪人。树芽子和小勇他们在雪地上堆得正开心时，不想小杰竟往自己身上堆雪。当小杰堆到脸上时，他才知道这样的玩法是错的，可这时他的手脚被冻得不好使了，想要抽身有点困难。寒冷与害怕在小杰的心里交织，他狂喊“救命”。树芽子他们赶紧用小手除雪。除雪可不是件容易的事，15分钟，30分钟过去了，小杰身上的雪还在。由于寒气逼人，小杰全身抽搐，小伙伴们很是害怕。紧急关头，幸亏大人赶到，拼了命才把小杰从死亡边缘拉了回来。
树芽子清晰记得那一次犯错，妈妈破天荒地没有生气，她抚摸着自己的头，温柔地说:“做得对！树芽子是个好孩子。以后遇到这样的事，还应挺身而出，该怎么着就怎么着。”
不负曙光，继续前行。火车鸣着笛一路向前。过了这一个省，就离家不远了。树芽子心里盘算着归家的征途还有多远。
“叔，你怎么了？”对面下铺的中年男人突然双手抱头，双腿蜷缩成一团，痛苦呻吟着。旁边一个十来岁的少年守着他手足无措，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陈冬走近他，询问他情况。树芽子见状，也下床瞧瞧情况。男人仍旧双手抱着头，蜷缩着身子，痛苦地挣扎着。
“啊！啊！”他被痛楚折磨得歇斯底里。
“这人是不是经常被头痛折磨？”树芽子怀疑的问身边的少年。
“是，我叔经常头痛得厉害，大暑天还好些，可大寒天却严重得很。给他看过医生，抓过药也不管用，这头痛仍旧反复发作，每次发作跟拿他的命没两样。”少年心急如焚，透过颤抖的声音可以知道此刻他内心的恐惧。
树芽子怔了怔，想了一会，似是想到了什么，爬上床从大行李包中掏出一个袋子，拿到少年面前。“快！把这里的药材分两次用一百度的热水泡五分钟，再给他喝。”
“这……这……这真的有效？”少年不信任的目光在树芽子身上游走，他十分怀疑手上的东西是否真能医治叔叔的头病。
“别不相信，这可真的万试万灵。快，别耽误了。”树芽子憨然一笑，言语真诚，让苦无良药的少年少了怀疑，多了信任。他抱着一试的心态要了壶一百度的热水，把药材放进热水里泡。
“来，叔，喝药了。”少年捧起泡好的药喂他的叔，被痛疼折磨的男人毫不犹豫地喝下药。
歇了好一会，男人感觉头痛的症状缓解了，痛楚也似乎减轻了。他没有料想到这药会如此神奇，竟真的就把他的头痛止住了。他瞪大眼睛望着树芽子，一丝难以察觉又无法捉摸的情绪一闪而过。
“好点没有？”树芽子关心道。
“不痛了，谢谢你！”男人低着头，没有抬眼。
“大叔，这是配方，你留着。定时按需服用，这个病就能药到病除。”树芽子把一张药方给了男人。树芽子的举动在男人看来，是震憾灵魂的。萍水相逢，却能给一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伸出援手，凭的是什么？凭的就是一个人高尚的良知与高贵的灵魂。而他？在这份高尚与高贵面前该是多么丑陋与恶心。他低下了本欲昂起的头。陈冬看着眼前的一幕，深有感触。天下之大，何奇不有。只要人与人之间多些爱与关怀，世界将会更美好。
车上依然寒气十足，车上的人们依然慵懒地躺在床上。
“大哥，这火车可跑得真快，我很快就可以到家了。如果那钱没有丢失就更好了。”吃过晚饭后，树芽子躺床上和陈冬聊天。
“树芽子，人平安到家就好了，其它的随它去吧！”陈冬皱了皱眉，又舒了舒眉。
“大哥，我可以问你拿个电话号码吗？以后，我还想和你聊天。”树芽子舍不得一路上给他帮助的陈冬，若不是他，自己也不会活得这么自在。
陈冬马上把电话号码写纸上，起身递给树芽子。树芽子接过纸条，如同获得了稀有的珍宝般，立即小心翼翼地把它放好。
“大哥，这一别，我们可能再难相见，要不，我们照个相，好吗？”这话正合陈冬心意，他连忙爬上上铺，和树芽子来了好几张自拍。照片上的两人笑容可掬见证着这份友情。
外面的黑暗一晃而过，寒风也一啸而过，树芽子带着对生活的美好信念进入了梦乡。
天还没有全放亮时，火车快到达终点站了。广播里传来温馨提醒，大伙儿睡眼惺忪，梳洗好，收拾好行李后，才迈着脚步离开火车，各自奔向自己的家。
“树芽子，我们就此一别了，回去记得给我打电话。兄弟，再见！”陈冬依依不舍地与树芽子道别。
“大哥，再见！”树芽子放下手上的牛奶，抱了抱陈冬，憨厚的脸上笑容可掬。
在他们依依惜别的时候，他们隔壁上下铺的两叔侄在前面回头深深地望了望他们，中年男人更是一副千言万语难尽诉的样子。
“侄儿，别想了，走吧！”说完，一个转身头也不回地大步而去，那少年点了点头，转身跟上叔叔的脚步。
陈冬去的地方是河北省保定市高阳县的六合屯村，他的任务是采访那一带人民的生活，做一期报道。
这趟出差，陈冬本来打算坐飞机的，可一想到坐火车可以看到很多人和事，为报道提供很多素材，他又临时改变了路线。
召了一辆汽车，坐了一个多小时的车终于来到了六合屯村。
一下车，村庄在绿树环抱中若隐若现。他沿着新建的公路往村庄走去。一路上，偶尔有三三两两的村民扛着劳动工具往农田走去。
而走进村口没走多远，便可见六合屯村的牌坊，而前方的村民文化活动中心广场，老人们在耍着太极，孩子们有的打羽毛球、有的踢毽子……放眼望去，街道干净整洁，翠绿的塔松肃立在路两旁，白墙灰瓦整齐漂亮，很是舒适。改革的春风吹走了祖国的旧貌，焕发了祖国的新颜。陈冬心里由衷欣喜。
走近村公社，村长余长贵已领着村小组代表在门前迎接陈冬的到来。
“陈记者，我是这个村的村长余长贵，欢迎来到我们村。”村长热烈欢迎陈冬的到来。陈冬随众人走进村公社，汇报了此行目的。陈冬的到来，让大家满心欢喜。这里曾是全国贫困落后的村落，在党和国家的关怀与指导下，村政府带着一众村民大刀阔斧，开发旅游景区，建设美丽乡村。经过近几年的努力，村子彻底摘掉了“穷、乱、差”的帽子，村子的面貌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成为了国家示范性的新农村。
村子的确建得不错，人们的生活也是有滋有味的。这里的人们脸上洋溢着笑容，孩子们有的打篮球，有的打羽毛球，有的打乒乓球……陈冬对这村子的第一印象是舒服，适合生活。他正准备打开掌上电脑做资料时，“陈冬，陈冬。”一把似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陈冬抬头一看，不远处一个打扮朴素的妇女正满面笑容的望着他。这个人是谁？陈冬深感诧异。
“陈冬，是我，于兰。”妇女走近陈冬。一张久违了的苹果脸跃然在陈冬眼前，顿时，一种别样的熟悉如潮水般向陈冬袭来。
于兰，那个曾经年少的朋友，现在已是沧桑感十足的妇女。他还记得十七岁那年，在爸爸的安排下，他到黄叔叔经营的饭店做暑期工的经历。
第一天上班，他认识了虎妈，成叔，铁军还有于兰。于兰属兔，比自己还小一岁。十六岁的她长了张苹果脸，一双眼睛又圆又大，十分有神。她的身材不高，长得比较瘦小。她为人安静，不善于说话。
那次饭店打烊后，大家都在收拾餐桌，由于陈冬平时少干粗活，不小心把碗碟碰跌在地。做错事的他慌忙去收拾，一不小心把手给划破了，受伤的手顿时血流不止，正在窘迫之际，于兰走了过来，用创可贴为他的伤口止血。她一边贴一边像母亲安抚孩子般好言安慰。于兰的温柔与体贴，令陈冬备受感动。陈冬的道谢令于兰的脸瞬间红了，红成了诱人的苹果。
因着于兰的善良，陈冬和她交上了朋友。
于兰不善言辞，休息时总爱折千纸鹤。千纸鹤是当年少男少女们喜爱的玩物，它象征了远大的理想。
于兰折的千纸鹤很漂亮，铁军总爱赞美一番。成叔总爱说笑，笑铁军醉翁之意不酒。铁军也的确喜欢于兰，他总爱在工作上帮助于兰，生活上关心于兰。大家都以为两人走到一起，可谁知大家期望越高，失落越大。陈冬怎么也想不明白，这究竟是为了什么，直到有一天，陈冬才知道于兰的委屈。原来于兰爸爸有个重病在床的爸爸，还有一个正在念小学的弟弟。她不想因为这而连累铁军。铁军得知后，对于兰的感情更深了，他向于兰表白不会介意，还会和她一齐面对困难。于兰是个善良的女子，她又怎么会忍心让铁军和她一起背负这个沉重的包袱呢？她直接拒绝了他的深情。
在陈冬的印象里，于兰和虎妈很聊得来，两人俨然是情深的姐妹。当时，于兰是店里的服务员，虎妈是店里的收银员。
一天下午，黄叔叔来店里巡视后，正准备离开。孰料，会计爱姐跑了出来贴着他的耳朵说了几句悄悄话，他的脸瞬间变色，大有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
“除了陈冬，你们都是这里的老员工了。你们努力工作，为了饭店付出了很多，我也知道大家把饭店当成了家。身为老板，我的为人怎么样，，你们都有目共睹了。可是刚才爱姐告诉我，饭店里有人手脚不干净，导致帐里少了几千元。你们说该怎么办？若是谁拿了，就放回柜台里，我绝不追究！若是明天这个时候，还没有人放回柜台里，那我只好报警了！”黄叔叔犀利的眼神扫视大家，极为严肃。事态严重，大伙一脸凝重，轻易不敢插话。
第二天的午市和往常一样热闹，谁也不会知道隐藏在这份热闹下那颗不安的心是怎么跳动的。距离黄叔叔的警告还有十来分钟，大家都没什么大的变化，各自平静地忙着自己的活儿。
突然间，休息室里传来激烈的争吵声。吵声把正在倾谈的陈冬等人吸引了过去。他们推门走进里面时，于兰正在抢虎妈手上的钱。平时瘦小的于兰发起狠劲来，还真不可小瞧。只见她猛一使劲，手上攥了一沓厚厚的一百面值的人民币。始料不及的虎妈见状，奋力扑上去把钱抢回。大伙儿见状，赶紧把两人分开。
“你们这是干什么？平日里好好的两人，今天竟为了钱闹成这样，值吗？”成叔很是痛心，狠狠地训斥两人。
“成叔，虎妈她，她……。”
“她怎么了？”于兰的支支吾吾，引起了大伙儿的怀疑。
于兰正想回答时，黄叔叔来了，他当着众人的面，审问于兰和虎妈。虎妈脸色大变，撒腿想跑，被于兰手急眼快地拦截了。于兰拉着惶恐不安的虎妈走到黄叔叔面前，请求他的原谅。
听了于兰道来的事情缘由，黄叔叔选择了原谅。他正准备说出内心的想法，却不想于兰以为黄叔叔还是坚持己见，抢先道出了虎妈不为人知的难处。
年近四十的虎妈育有一个十岁的儿子，原本儿子活泼可爱，孝顺懂事，可惜丈夫是个爱喝烂赌之人，经常一输钱，便找虎妈出气，还要虎妈替他还债。这一次，虎妈实在没钱偿还了，丈夫再一次在儿子面前暴打了她。经常在儿子面前上演家暴，儿子变得沉默寡言，害怕与人接触。为了儿子，虎妈不止一次控告丈夫，申请离婚。暴戾的丈夫没有因此放过虎妈，反而变本加利。离不了，告不了的虎妈实在没法可想，只好挪用柜台里的钱。她想着待过几天便把它还上，可谁知事情被华姐发现了。华姐的上报，打乱了虎妈的计划，她没办法只好再一次向亲戚借钱，可亲戚忌讳她有个这样的丈夫，约定似的不借。无计可施之下，她打算再盗公款来填数。当她正要这样做时，被于兰发现了。虎妈作贼心虚，神色慌张，说不出个所以。于兰不想她越陷越深，厉声指责虎妈的不当行为。一来二去，两人争执不下，于是就有了刚才那一幕。
大家听完虎妈的故事，都沉默了。四周的空气也仿佛凝固了，连呼吸的声音也异常响亮。黄叔叔打破了沉默。“虎妈，看在你我主仆一场，我可以不报警。但是你严重破坏了饭店的声誉，我一定得追究。我想这三千块算是你这半个月的工资吧。从明天起，你不用回饭店上班了，好自为之吧！”黄叔叔的话像一把锤子重重打落在虎妈身上，令她遍体鳞伤。刹那间，虎妈没忍住簌簌落地的眼泪，放声痛哭。
第二天，虎妈没来上班，成叔望着虎妈的空缺，对于兰摇头又摇头，脸有愠色。连一直喜欢于兰的铁军也对她的行为很不理解。于兰一脸平静，一如往常般干着自己的活，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过。这样的日子过了一个多月。一个多月后的一天傍晚，于兰被警察捉走了。她犯罪了，犯了杀人罪。消息传来，大家十分愕然，不相信于兰会杀人。
于兰被捕后的第三天，虎妈回来饭店了。她说要等黄叔叔回来，让他帮助于兰找律师打官司。
大家觉得好奇，虎妈和于兰不是关系破裂了吗？为什么她还要为于兰做这么多？在大家的追问下，她哭着说出了实情。虎妈辞职后，于兰亲自上门请罪，还把自己辛辛苦苦存的钱拿了一部分出来给虎妈，希望能帮助她渡过难关。虎妈了解于兰的为人，她告诉于兰，这事责任在自己身上，她没有怪她。两人的关系一如往昔般亲密。
那天傍晚，于兰像往常一样，下班后在虎妈家帮忙做手工。谁知虎妈的丈夫突然回家，他一回家就问虎妈要钱，虎妈没了工作，只接些手工活来做，收入仅够生活开支，还哪来闲钱给他？于是，他一怒之下当着虎子面暴打虎妈。虎子害怕得哭了起来。虎妈想反抗，可敌不过他的力气，只能默默忍受着折磨。看到虎妈被打得头破血流，于兰奋力劝架。“住手！快住手！虎妈快被你打死了！”于兰大声喝止他的行为，可这反而令他越打越起劲，弄得虎妈遍体鳞伤。于兰抓起桌上的水果刀，想吓唬虎妈丈夫。哪知虎妈丈夫恶人先行凶，想要夺下水果刀反击于兰。争执中，于兰手中的水果刀刺中了虎妈丈夫的心脏，鲜血喷涌而出，虎妈丈夫顿时成了血人。
“啊！”虎妈见状，吓得瘫坐在地上。于兰这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杀了人。两个女人吓得抱成一团，痛哭起来。哭过后，于兰投案自首。
因为自己而害得于兰犯下大罪，虎妈怎能置身事外呢？没钱没权的虎妈求了几家律师事务所，都没有人愿意接。无奈之下，她只好回来求黄叔叔。她在饭店等了几天，终于在第五天等到了黄叔叔。黄叔叔获悉这一切后，竟二话不说就答应下来了。
在黄叔叔的帮助下，再加上于兰的认罪态度良好以及虎妈提供的伤重鉴定，法官判于兰错失杀人，判处入狱七年。
于兰从法院出来，在被带上警车的那一天，成叔他们和于兰说了很多，陈冬当时的心情很复杂，他不知该怎么形容自己，也不知该为于兰做些什么。他只知道于兰上警车前往他手心塞了一张纸，纸上除了写有地址外，还写着请他按这个地址找到她的弟弟，帮助他完成学业。
这十多年来，陈冬也竭尽全力帮助于正(于兰的弟弟)。前几个月，于正考上了大学，他像往常一样问起了于兰的情况。陈冬还记得自己的回答:我会努力找到你姐姐的。
或许这十多年，于兰也在寻找他们。今天，上天终于让他们相见了，真是冥冥之中自有安排。
陈冬望着十多年后变化很大的于兰，那些如烟的往事历历在目。他关心地问起了于兰的近况，于兰也不含糊，将十年来的经历悉数相告。
于兰入狱不久，她那重病卧床的父亲离开了人世。陈冬找到于正时，于兰发配到了河北省的监狱服刑。至此，陈冬与于兰失去了联系。由于于兰在狱中表现良好，获得了减刑。五年后，她出狱了。她想到回家，可又不想连累家人落个坏名声。她想找陈冬，可又害怕找陈冬。最后，她跟着一齐出狱的姐妹进了厂里工作，再后来，她和厂里的子明相爱并嫁给了他。婚后第二年，他们夫妻俩回到家搞农作，第三年，他们的儿子出生了。这些年来，生活虽然清贫，可丈夫对她疼爱有加，孩子又乖巧伶俐，倒也是快乐人生。
于兰笑容灿烂，看在陈冬眼里，她就像载着梦想的蒲公英，在她的人生路上找到了属于她的方向。
“妈妈，爸爸等着你回家吃饭。”一个五岁左右的男孩走到于兰身边。
“小正，来，喊陈叔叔。”于兰拉着男孩的手，示意他学会礼貌打招呼。
男孩奶声奶气地喊了一声“陈叔叔好！”。
“好！”陈冬嘴角上扬，蹲下身子，轻力捏了一下他可爱的小脸蛋。
“妈妈，我们回家了，爸爸等着我们回家吃饭。”小正缩了缩身子，拉着于兰回家。
“陈冬，以后多联系。再见。”于兰朝陈冬挥了挥手，便跟着小正转身而去。
“于兰，小正，不！于正现在上大学了。你有空就回去看看他吧！”陈冬望着于兰渐行渐远的背影，才想起把于正的情况告诉她。
于兰回过头来朝陈冬璨然一笑，那笑容仿佛十多年前般纯真，让人难以忘怀。
于兰拉着儿子的手逐渐走远，最终消失在村子的转角处。
他乡遇故知，陈冬的心久久不能平静。他抽了根烟，在袅袅的吞云吐雾中寻求一份安然。良久，他平静地把烟头扔进垃圾桶，迅速打开掌上电脑，记录刚才的所见所闻。
正当他忙得不可开交之际，电话响了。陈冬本不想接，可那响声很是坚持，直到陈冬接听才肯罢休。
“喂，哪位？”陈冬接听了电话。
“大哥，是我！树芽子。”电话那头传来树芽子欢快的声音。
“树芽子？你到家了？”陈冬惊喜万分。
“大哥，我到家了。你知道我到家后发生什么事了吗？我回家后，打开大行李包掏衣物来洗，不想却发现那一万多块和手机竟安然躺在了包里。明明不见了的竟插翅飞回来了！大哥，你说这事神吗？有了这钱，我妈就可以到省城医院看病了。大哥，我很开心哟。”树芽子滔滔不绝地说，无法掩饰的喜悦溢于言表。
陈冬也替他高兴。两人兴奋地聊了好一会才愿挂断。
放好手机，树芽子憨厚的笑脸浮现在陈冬的脑海，久久不能挥去。此时，一缕阳光投射在陈冬的身上，让他感到无比的温暖。
“陈记者，该吃饭了。我们吃过饭后再工作。”村长在不远处喊他。
“好！”陈冬笑着回话，迎着那冬日里和煦的太阳，轻快地朝村委会走去。经过一人家屋前，他无意间瞥见数枝梅花在寒风中绽放出令人着迷的笑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