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早晨,天色昏暗,将明未明。路灯闪着橙色的光晕,高高低低的各种树木静默的倩影还笼罩在将褪未褪的夜色中,眼前的景致宛如艺术大师信手拈来,妙手偶得的国画一般,浑然天成,素净而不失典雅。无意中发现了一个奇妙的现象,睁大眼睛看路灯,它散发着温暖的光芒,光晕柔和而朦胧,像蒲公英大大的白色绒球着了金色一般,而当你对着路灯眨一下眼睛,那光芒马上变得犀利,像毒蛇吐芯,又像空中的闪电,直射向你的眼睛,真的很刺激、很惊艳、很神奇。
准时来到固定的地点,开始晨跑。时间久了就发现,可能每个人都有自己固定的生活圈,就比如在我晨跑当中,每天遇到的几乎就是那几个人,都是如我一样在那个点儿准时出现。有一位中年妇女,总是步履匆匆,很赶的样子,却不知是为谁辛苦为谁忙。还有一波跳广场舞的大妈经过,她们穿着跳舞的专用行头,呱哒着家长里短由远而近,再由近而远……
最为突出的是两位七旬老人结伴而出,步履稍显蹒跚,却也悠然自得。其中一位老人兜里揣着一台很像老式半导体的播放器,正播放着晋剧经典剧目《空城计》中的经典选段,抑扬婉转,铿铿锵锵,动听悦耳。他们就在我跑步的道上兜兜转转,大概他们也是常看到我,也当我是老熟人,一位老人还看着我自言自语地说,要跑多少圈呢……我哑然失笑,真是充满好奇心的老小孩儿,好有意思。
心里很是羡慕他们悠闲自得的生活,早晨出来纯粹是遛弯儿,闲逛,不用因为要上班或者忙于生计而急急忙忙赶趟儿。边跑边寻找他们的身影,这会儿他们就坐在路边花池的矮墙上,瞅着来来往往的车辆,没什么目的可言,就是看看。
第二天,我依然是那个点出来晨跑,两位老人稍后于我也出来了。路边多了一些店铺丢弃的或者暂时放置的货架、旧栏柜,很自然地引起了两位老人的注意,只见他们一边瞅粘着这些东西,一边用手度量着。我寻思,他们大概是想把这些东西来个“废物利用”,占为己有吧。转而,他们又看看四周,似乎又纠结起来……难道是怕我看见,还是觉得这毕竟不是自家的东西,不能随便拿走。最终,他们还是动了那些东西,两人一人搬一块,吃力地想要搬走,我瞅了一眼,就忙着往回跑,心想,老小孩儿,老小孩儿,这会儿可不是单纯的老小孩儿了,可是有些小眼薄皮儿了,雁过都想拔毛,唉……
第三天,风很大,柳条随风飞舞,像肆意斗狠甩出的鞭子。昨晚的天气预报说今天有大风蓝色预警,看来今天的风一定小不了。路边新移栽的树木幸亏有护树的三角支架,要不然肯定经不住这大风的施虐。我一边费劲儿地逆风跑步一边把衣领往上拉了拉。又习惯地找寻两位老人的身影,侧耳搜索铿锵婉转的《空城计》选段。没听见铿锵婉转的《空城计》选段,两位老人的身影倒是看到了。只见其中的一位老人正在狠命地拽着用来护树的三角支架中的一根木棒,眼看就要拽下来了。他嘴里还在念叨:“这木棒都有些枯朽了,正好拿回去当柴烧。”看到这一幕我真是有些生气了,怎么能这样,若只是捡些别人废弃的东西也就罢了,怎么还搞起破坏了,简直不可理喻,前天还羡慕他们享受着那种悠闲的老年时光,无欲无求,怡然自得。却原来是白骨精逃不过孙悟空的火眼金睛,三八两下就现了原形,赶情每天出来就为瞅空子了。转念又讨厌自己懦弱的性格,一丝愧疚萦绕于心,既然不敢站出来指正,那就躲得远远的,也算是不与歪风邪气同流合污的一点心理安慰吧。我一边往回跑,一边还为那棵刚刚移栽过来的树担忧……
第四天,我怀着忐忑的心情来到之前那棵树跟前,心里还在预测着它目不忍睹的凄惶惨状。然而,出乎我的意料,那棵树完好无损的站在那里,三角架绑的比原来还稳固。我长舒一口气,同时,又开始搜索那两位老人的身影,很意外,我没看到他们的身影,也没听到婉转铿锵的《空城计》选段。一直到我跑步结束也没看见他们,无意中却发现路边的货架依然整齐地摆放在那里,只是上面多了一块塑料布,将那些货架苫得严严实实。我又暗暗地嘀咕,难道他们又转悠到别的地方去了,货架不是已经让两位老人搬走了吗,是谁制止了他们吗,树又是谁绑好的,看来还是好人多。
第五天、第六天……,一个星期过去了,再也没见两位老人出现过。就在两位老人要淡出我的记忆时,忽然看见其中的一位老人又出来溜达了,不知是过不了心中的那道坎,还是依然还记挂着这两位老人,我竟然就怯生生地问那位大爷:“大爷,和您作伴的大爷怎么没见出来呀?”那位大爷发了好一会儿呆,就在我要放弃的时候,他说:“他摔断了腿,又感冒了,住院了。”“啊!……”我也愣住了,不知该说什么好。转而,又不痛不痒地安慰老人说:“没事的,老人那么硬朗,很快就会好起来的。”那位大爷看着我,最终什么也没说。我的脑子里一直想着两位老人的事,一会儿担心老人摔得重不重,一会儿又很解气地想,好好的悠闲日子不过,见便宜就想瞅,活该,老话讲“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一点没错。
春暖花开,在如常的晨跑中,意外地又听到了婉转铿锵的《空城计》选段。寻着声音,我终于又看见了两位老人同时出现,只是那个摔坏腿的老人走起路来步履更显蹒跚,很是吃力。“呀,腿好了,又看见他们了。”我在心里默念。那一刻除了为他的康复高兴,也不知还有其它什么因素纠结于心,那种感觉有些说不清道不明。末了自己开解自己,管他呢,好歹也是皆大欢喜,树好好的活着,老人也好好的活着,还纠结那么多干嘛,日子总是要继续,就这样吧。
我边跑边想,正好要从两位老人身边擦身而过,却无意中听见摔坏腿的老人正对着那棵树说:“兔崽子,因为你,差点要了我的老命,又见面了,你好好活着呢。”这叫什么话,听了那老人说的话,我心里的火腾一下上来了,还真是得寸进尺了,一棵树怎么就得罪你了,和你有什么深仇大恨,非要往死里整。没见过这种人,尽干损人不利己的事,已然吃了亏了,还不知收敛,白活那么大岁数。这回我不打算逃避了事,准备上前告诉老人,树也是有生命的,不应该这么对它。我还没张口,忽听对面有人喊:“老张,又出来溜达了,听说昨天街道办给你发锦旗了,你可是这条街的街道文明守护人,差点还搭上一条老命。”“那有啥,自家的事你不操心,自己街道的事你不管,等谁管,咱活着是一条命,树也是一条命,这树好了,街道好了,你好我好大家好,那才叫好。”老人说完,径直往前走了,那样子看起来有点拽。
哎呀,这是什么操作,这里的信息量忒大了,我愣是没能一下子消化了,直直地站在那里好一阵子。看着那棵树,想起曾经那些被苫了塑料布的货架,猛然顿悟,原来是我肤浅了,自以为是了,看来,有时候,耳听为虚,眼见也不一定为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