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窗外传来一阵阵鸟鸣,将我从梦中惊醒。看这鸟的样子,多像是故乡的算黄算割(故乡对四声杜鹃的称呼)啊!顺手翻看一下日历,故乡的麦子也应该熟了吧?
我的家乡是国家著名的商品粮生产基地,以盛产优质的小麦著称。记得每年到了六一前后,故乡的麦子就要熟了。田间村舍,到处都可听见算黄算割的叫声。 这个勤劳的鸟儿时刻提醒着我们,要龙口夺食,抓紧时间抢收抢种。
于是在算黄算割的啼鸣中,父亲将镰刃在油石上磨得很锋利。母亲将架子车气打饱,厢板扎牢。大伯三叔拉着碌碡,将场地平整好。婶婶将叉把扫帚安好,将木锨寻来。于是三夏大忙的序幕,便徐徐拉开了。甘肃那边的麦客,也乘着火车沿着陇海线,浩浩荡荡地一路向东,加入了即将到来的大会战。成群结队站在桥头路口,背着蛇皮袋子,胳子窝下夹着镰。时不时地讨价还价,希望能揽个好活。
父亲走到地头揪一个麦穗儿,在手掌心揉搓了几下。然后吹了吹麦糠,拣两个麦粒放到口中咬嚼一番,分辨一下麦粒的硬度。母亲拿镰在地头的燕麦上,试一试刀口。于是乎父亲一声令下:
“明早开镰!”
第二天天麻麻亮,就被母亲的从梦中叫醒。
“赶紧往地走,天气预报说后天有阵雨”
于是乎我们戴上草帽,穿上长袖的衣服。脖子系着毛巾,拉上架子车出了家门,汇入浩浩荡荡的收割大军中。路上见了熟人,他大舅他三叔的打个招乎。见了麦客,再问问价钱。看看别人的架子车上,还带着没来得及吃的咸菜糁糁饭。大家一边走,一边谝。却始终离不开开镰的主题,和对丰收的企盼。
等我们到了地头,父亲早已经麻利地割了一行子。我便弯下腰去,左手揽一胳膊麦杆,右手拿镰斜往上一拉。先割撮子麦,然后穗穗对穗穗,拧个绳放在地上,便“刷刷”地一镰接一镰的开割。回过头去母亲早已经割好了一捆,正在拧捆儿。还不忘了嘱咐我:
“别捆得太大了,要不然绳就断了。”
在“沙沙”的声音里,一排排麦子被我放倒了。这一刻我真的有种感觉,自己就好比七进七出曹营的赵子龙,那叫一个所向披糜。抬头再望一望,东边那冉冉升起的朝阳。也顾不得欣赏风吹麦浪的壮美景色。又低下头去一镰挨着一镰,和邻地的堂哥比赛着。
等到中午时分,火辣辣的太阳照在脸上。被麦芒扎得生疼的脖子和手腕,净是汗泥。 承受腰酸背痛将一捆捆麦子装到架子车上,并且用大绳扎好。于是父亲便驾着辕,我跟母亲便在后面使劲的推车。我们从地里边拉到路上,再拉到打麦场。然后将麦穗儿统一朝着圆心,一圈圈、一层层的摆好。 直到将地里的麦子全部拉完摆整齐,便要开始辗场了。
辗场可不是一家子,所能完成的工作。往往要好几家合在一块儿,大家互相协作、共同努力。于是二哥开着拖拉机来了,后面挂着大碌碡。然后顺时针方向,在场里一圈一圈的辗着。过上一会儿,用木叉翻抖一遍,再辗一场。过了不久场辗完了,拖拉机开走了。父辈们便用木叉,将麦秆一点一点的挑走。并且摞放在场边,直到场里边最后只剩下麦粒和麦糠。母亲和婶娘们,便用木锨将它们攢到一堆。婶婶们则用大扫帚,将麦糠一点点扫走,就等着风扇装好开始扬场。
当轰隆隆的声音响起,父亲已经将大风扇安好了。只见大伯熟练地一木锨接一木锨地逆风甩去,好让风将麦糠吹走。叔叔们则用竹耙子,搂掉麦糠。于是一堆堆亮晶晶的麦粒,便象变戏法似的呈现在眼帘。大家齐心协力,重复着简单枯燥的动作。一幅繁忙的劳动生产画面,在夏天的夜晚上演。大家伙儿实在累得不行了,才坐下来歇上一会儿。婶娘们立刻将早已晾好的茶水,双手递到了大伙儿跟前。
大家围坐在大树下,是一边喝水吃油饼,一边聊天谝闲传。老人还时不时地呵斥着调皮的小孩子们,别在场里捣乱。我用手扣了扣脚趾缝里面的麦粒,又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也顾不得手脏,就一把接过母亲递过来的千层饼。然后狠狠地咬上一大口,再灌上一口水。虽然说忙碌了一天大家都很累,但是精神头却始终很高涨。丰收的喜悦,也始终洋溢在大家的脸上。堂哥则斜躺在麦堆上,望着天上的星星。期盼着明天最好是个大太阳,好将南岸的地也收割完。
后来慢慢有了打麦机,碾场的活儿也就好少见了。再后来有了收割机,割麦的活儿也不干了。可是每年到了三夏大忙时眼前总是浮现着当年那,热火朝天其乐融融的场面。还有当初那,互帮互助的邻里关系。
去年夏忙的一天我外出归来,路过姑姑家的地头。忽然看到在北京做公务员的表哥,正在地里挥镰割着麦子。
“大哥,你啥时候回来的?”
“咱叔病了,我昨天刚回来的。”
“那你也叫个收割机啊,又能花多少钱?”
“临家蒜地把玉米都点了,收割机进不来。”
“那你也叫两个人嘛?”
“就这么几分儿地,我自己干就行了。再说,你嫂和娃也想体验一下农民的生活。”
大哥指了指正坐在凉树底下,还在用太阳帽扇着风的大嫂。
“那你体验了一番,感觉咋样?”
大哥挽了挽袖子,拔掉了胳膊上的几根麦芒,露出了腕上红红的小疙瘩。然后用肩上的毛巾擦了擦额头的汗,又捶了捶酸痛的腰。最后才发出了一声长叹:
“唉,农民不容易!农民难做啊!”
这个时候地头的白杨树上,又传来了算黄算割的啼鸣声。可是那熟悉的声音,听到我的耳朵里,怎么都像是在叫嚷着:
“算黄算割,农民难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