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春节的时候,我曾经将父亲接到城里住了一段时间。可是父亲却始终不习惯城里的生活,嚷嚷着要回到乡下去。我们问他这是为什么,他总是说:“ 那里有咱老房子在,我才睡得踏实。” 父亲的这句话令我的思绪又穿越时光与距离,回到了故乡的老屋里。
关于我对老屋的记忆,最早可以追溯到我刚刚懂事的一九八二年。 听父亲讲,母亲刚过门的时候,家里只有两间低矮破旧的厦子房。不仅四面漏风,而且时常漏雨。日子也过得是非常拮据,经常吃了上顿要愁下顿。就这样我们兄弟三人相继诞生了,家里的负担也就越来越重。 于是建座新房子,就成了父母亲心头的一桩大事。
父母亲在经过了数年的省吃俭用后,一九八五我们家房子终于要开工修建了。父母亲用了一辆架子车,起早贪黑东奔西跑,拉来了一车车建材。又忙了整整一个春天,才打好了胡墼和泥坯。当一切都准备就绪以后,建房的日期就在黄历上挑选起来了。在那个时候,农村人只要是一户家过事,全村人都会过来帮忙。所以从拆房挖地基,一直到安门乔迁新居。在整整两个多月的时间里,始终都可以看到热心肠的乡亲们。
至今我还记得立木的那一天,热闹的场景。那天天刚麻麻亮,父亲便在门口放了一串鞭炮。用“噼里啪啦”的响声,告诉了乡亲们我们家今个儿要立木了。于是村里的乡亲们早早的拿着工具,纷纷过来帮忙。村里识文断字的先生们,也被父亲请了过来。就在门口摆好的桌子上,铺好了红纸奋笔疾书着。过了一会儿后,各种对联便写出来了。那字写得是龙飞凤舞,遒劲有力。对联也是意味深长,对仗工整。等到墨迹干了,再招呼人贴到不同的地方。在邻居家的厨房里,也是一片忙碌的景象。家族里的妇女们在大师傅地指挥下烹调着各式的酒菜,准备犒劳着帮忙的亲朋好友们。翻炒的锅铲将一阵阵香风扬起,真是让人垂涎三尺。
管事的二爷指挥着人们忙前忙后,奔走的脚步始终不停。虽然那天帮忙的人很多,但是场面却是丝毫不乱,秩序井然。搬砖的分外卖力,和泥的挥汗如雨。木匠叮叮当当切割着木料,泥水匠奋力地抹光着墙壁。一块块胡墼在匠人的手中,熟练地变幻着砌成各种土墙。各种不同规格的门窗,也相继地砌筑在墙上。到了正午时分正戏开演了,立木架担子开始了。墙上站着几个五大三粗的小伙子们,使劲往上拉绳。地上的老少爷们们,拼了命往上顶。在苍劲有力的生产号子声中,大绳被绷得笔直。在大伙儿齐心协力合作下,粗壮的松木担子很快就被安放在墙上。立木的活儿总算是完工了,大家这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墙上的匠人将母亲早已经将准备好的铜钱和筷子,用红布条绑在了大担子上。寓意着未来“钱粮不断,好运连连”。紧接着二叔又端来了点心和烟酒,对辛苦了的匠人们表示答谢。当一切忙完后,一串串鞭炮齐鸣,立木这才算是完工了。接下来管事地招呼着匠人和乡亲们入席就坐,席口就摆在大街上。大家伙儿推杯换盏,大块朵颐,吃得是美美的。纷纷相约着吃完了饭后,多卖点力气,好让主人家早日乔迁新居。
接下来就是要架椽上瓦,再接下来粉墙安门。一直忙到数月后,二间三进雄伟的大瓦房才算是峻工了。典型的关中特色民居,前面两间大瓦房,后面三间半边盖的厦子房。红砖绿瓦下是松木做的门窗,青石雕刻的狮子门墩。显得是那么得整洁大方,朴素庄严。新房子终于建成了,我们也有了一个温暖的家了。可是看着有些黑瘦的双亲,我的心一阵阵的酸痛。总算是明白了为何父母亲,常念叨的那一句话“建一座房,脱一层皮。” 可是不管再苦再累,我们能够住到宽敞明亮的大房里,心里总是高兴的。
时光就像瓦片上的苔藓,慢慢生长爬远。老屋却始终站在那里,注视着我们的生活起居。早晨大公鸡站在屋顶,叫醒了初升的太阳,母亲在大门口洗着衣裳。中午叔伯们则一个个趷蹴在厦背子后,开着老碗会。一边咥着扯面,一边谝着闲传。黄昏大爷二爷的棋盘,又在门口的碾盘上杀得是天昏地暗。晚上我则斜躺在柿子树下的凉椅上,遥望着闪闪的夜空,分辨着哪一颗是织女和牛郎。日子一天天的过去,我们也渐渐的长大。老屋也随着父母亲一天天老去,可是它依然坚固地伫立在那里,为我们挡风遮雨。
而今随着城市化的不断发展,摊大饼的模式在不断的蔓延着。各式各样的老房子也被推倒了,许许多多的农民被赶进高楼里。就算是有些偏远的农村,依然在坚守着最后一块阵地。可是现在你走在农村的大街上,你也很难再看到那些具有传统特色的民居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些仿欧式建筑,和一些不伦不类的抽象建筑。你再也看不到那熟悉的红砖绿瓦,你再也看不到那熟悉的斗拱走兽。也许下一次,你再要给你的孩子讲传统民居时,只能去博物馆或者民俗村了。钢筋水泥在加剧城市比热的同时,却逐渐冷却着人们的心。
怪不得父亲要回老家去,怪不得父亲不止一次地说道:“我只有在故乡的老房子里,才能看清楚自己头顶上的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