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春节前后,我们回到了家乡。正好看见邻居的三姐,正在织布机上织床单。妻子禁不住走上前去,央求帮忙织了一会儿,三姐愉快的答应了。
我站在旁边静静的看着妻子,重温当初的记忆。只见妻子端坐在织布机上,双手轮换着操纵着机杼和梭子,双脚上下互踩着踏板。跳动的梭子在两层经线中往返穿梭,尾巴带动着纬线与之相交。再经过机杼的重重挤压。一会儿功夫,一个硕大的“红双喜”就出现在布匹之上,真的是令人叹为观止。妻子那娴熟的动作,优雅的姿态,不由的让我想起了天上的织女。
在我们陕西关中地区,纺线织布那是农妇村姑们必备的技艺。小时候在街头院中,经常会看到纺线织布的场景。也经常会听到远处传来,谁家机杼踏板的吱呀声。就连我们小时候的童谣,都是这样唱的:
“新媳妇儿织布做裁缝,家中有粮吃不空。”
而提起手工织布,就不得不提到我的家乡——武功县。我们武功不仅是手工织布的发源地之一,而且武功的手织布更是名扬天下。特别是最近这几年,手织布已经成为了武功的支柱产业。在党的富民政策的带领下,以“苏绘手织布”为龙头的一大批农业合作社如雨后春笋般的崛起。正为武功经济的腾飞,做着巨大的贡献。我们村的“舞凡秀老粗布专业合作社”,更是其中的翘楚。
早在南北朝时期,武功才女苏惠以一幅著名的《回文璇玑图》,就在历史上留下了光辉灿烂的一页。而《回文璇玑图》的载体,正是苏惠巧手织出来的锦帕。因此苏惠织布的技艺,一直留传至今。武功手织布更是将此巧夺天工的技艺,一脉相承的继承了下来。
武功手织布具有“绿色、纯棉、柔韧、舒适”等优点。在我们家乡每逢姑娘出嫁,嫁妆里总少不了十几床精美的织品。一床上好的织品,正是彰显姑娘心灵手巧的佳作。所以每个女孩自打懂事起,就会从母亲处薪火相传这门精湛的技艺。
织布这门技艺看似简单,其实却是异常的复杂。一匹上好的手织布是要经过“轧花、弹花、纺线、打线、浆线、绕线、做棕、吊机、上机”等近二十道工序才可完成。心灵手巧的关中妇女更是靠着传统的二十二种基本色,不断的创新与搭配,现已织造出几百种美焕绝伦的图案。并且繁衍出“柳条、彩条、方格、提花”四大系列。可以以说是手织布这门古老的民间工艺,在有邰大地不但得到了更好的传承,而且还在不断的发扬光大。
如今随着纺织工业的发展,织布时大多数都是买的成品棉线。所以前面几道工序,在农村也基本上是看不到了。但是有些场景时不时,还是会出现在大街上。三姑家的闺女马上就要出阁了,于是织几床粗布单子那是少不了的。天刚一亮,你站在楼上就可以看到一缕缕长长的七彩线。从线车上一直扯过来,再一簇一撮的绕到固定好的桐子上。逐渐汇成一条绚丽的彩虹,形状煞是美丽壮观。一圈又一圈绕成一大坨,样子又特别好看。但是线与线之间却又井井有条,丝毫不乱。
人们上午忙完了绕线,下午则还要接着经线。经线也是一门学问,并且要街坊邻居们相互协作,方能完成。乡邻们在经线时,打老远你就看见一条彩带,从街东一直拉到街西。线尾拖着大石块把线拽的很直,彩线的另一头正卷在卷布机里。二嫂转着木把手,三姨则归拢着线绳,而五婆蹲在中间用毛刷刷着线上的灰尘。直到夕阳西下时,这道工序才算是完成了。
接下来的日子,又要摇动纺车打棕子,然后再装梭子。直到忙完最后几道工序后,才吊装到机子上。熟练的村妇早已经安上转轴,固定好踏板连杆。再将经线上下通过,机杼上的缯眼。紧接着转动机头的卷布轴绷紧线,最后才调试一下机子。于是第二天,呕呕轧轧的织布响声,就会响彻这个古老的乡村。
我的母亲是村里织布的好手,她靠着纺线织布将我们姊妹三个拉扯长大。小时候母亲在旁边纺线,我则蹲在边上玩棕子。母亲在经线,我则坐在石头上配重。母亲在机子上织布,我则在边上捡梭子。而母亲教给我的第一首歌,就是《金梭和银梭》。上学后我经常会背的也是篡改了的《木兰辞》:
“唧唧复唧唧,慈母当户织……”
在母亲的机杼声响里,我们渐渐长大。而母亲却从未停下那双织布的手,整天忙碌在一尺尺粗布跟前。直到有一天实在织不动了,她才将那把“金梭”交到了娴妻手中。可以说母亲用手中的一丝一缕,织就了我们的美好的生活篇章。所以无论我走多远,心中总有一根乡愁的线将我牵引。
我们的生活,离不开一件件床上用品和服饰。形形色色的纺织品,在老粗布沉寂的日子里大行其道。它们不仅美观大方,而且价钱便宜。让人们几乎忘记了,从前纺线织布的清贫生活。也让人们渐渐遗忘了,从前那互帮互助的劳动场景。庆幸的是如今武功手织布,已经成为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并且又重新回归到人们的视野,更加倍受人们的青睐。
这几年为了生活,我一直打拼在外。但是我无论我走到那里,总是会带着一床粗布床单被罩。每当夜阑人稀,我静静地躺在上面。也只有在这一刻,我才能找回点心灵的宁静,家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