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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欢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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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5/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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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节,我回家陪娘

儿行千里母担忧,娘在故乡儿牵挂。

娘今年八十岁了,一个人独自住在赣北的乡下。平日里,娘会迈着不太灵便的双腿去附近的菜地种点菜,更多是时候就是呆呆地坐在家门口向远处凝望,期待着儿女的归来。

想着娘在老家形单影孤,我心里很不是滋味,但又很无奈。我不是没有孝心,只是没有孝行。“孝”是稍纵即逝的眷恋,是无法重现的幸福,更是一失足成千古恨的往事。我也曾想过放弃所谓的理想,回到家乡照顾娘,也尝试过把娘接到身边尽尽孝道。然而所有的一切都只是如烟飘过,只留下太多的无奈和愧疚。

娘的生日在农历二月二十七日,春节在家时,很想为娘做寿,娘坚决不同意,说做寿容易让阎王爷知道,这样就会催促她早日归天,但她不想这么早就离开我们,还想多活几年,一定要等到她亲爱的孙女儿考上大学。

娘的想法很简单,以至于让我们很是心伤。娘这些年始终坚守在乡下的老家,哪儿都不去,无论我们做儿女的如何相劝,她都不会去任何人家中居住。她说,老古话在理,“七十不留宿,八十不留餐,九十不留坐。”所以,她不会去哪个子女家里,即使哪天要走那必须在自己家中寿终正寝。

娘过了八十岁,我总感觉能够陪娘的时间已经不会太多,所以比往年更加想娘。在今年的母亲节,我忍不住对娘的思念,放下一切,买了一张火车票,独自一人回到千里之遥的故乡,回到娘的身旁,好好地陪陪我的娘。

回家之前,我根本不敢告诉娘,怕她兴奋导致血压升高。

娘的血压一直很高,有时高得吓人。前年春节,我把娘接到北京,才来没几天,其血压竟然升到了230mmHg,那一次差点把我吓懵了。情急之下,找人帮忙将娘送到医院抢救室进行紧急降压。稍有医学常识的人都知道,当一个人的收缩压高到200mmHg以上,意味着随时可能发生意外……

患有高血压的娘,独自一个人住在乡下。我很担心,生怕娘稍有不慎发生意外,让我突然成了没娘的孩子。所以,我真的很害怕,怕娘突然离开我们,以至于每次接到家里人打来的电话时,总会莫名的紧张。我时常在想,即使等我到了八十岁,希望娘还健在,因为只有娘在,我才永远是个孩子,是一个幸福的孩子。

周六一早,我从九江下火车后,直奔乡下陪娘。娘见到我很意外,用一种特殊的眼神看着我,拉着我的手,不停地问,儿呀,你怎么回来了?!

娘啊,儿想你了,就偷偷地回来陪你呗,哪怕就只一两天,也算是尽点孝心呀!

娘很兴奋,我很开心。

这一天,我多么时光能静止,让我陪娘说说话,让我给娘做做饭,让我为娘喂喂药……然而时间总是随着“滴答滴答”的秒表声,悄悄流逝。“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一天的时间又是何其之短呀!根本就留不住,抓不着。

两天来,我听娘絮絮叨叨地讲那些早已耳熟能详的陈年旧事。娘兄妹四人,娘是老大。外公外婆生娘之前,其实也生过两个孩子,但都是早早夭折,只有娘命硬,坚强地活了下来。一直到她十岁时,才有了大舅,后来又有了小舅和小姨。

说娘是在苦水里泡大的,绝对不会有任何夸张的成分。外公三岁的时候就失去了父亲,24岁的太外祖母守寡,依靠讨米将外公养大。在那个年代,家境一贫如洗的外公能够长大成人,并能娶亲成家就算是一个奇迹,哪能指望发家致富。娘就是降生在这样一个穷的叮当响的家庭里,从来没有吃饱过饭,也从来没有穿过新衣服。

娘八岁的时候,外公送娘去学堂验学,先生说这个女娃适合读书,然而贫穷的外公哪里还有能力送孩子上学,何况娘是个女孩,所以娘一辈子只踏进过一次学堂,但没念过一天书。娘在家是老大,从小就被当做重要的劳动力,担起了养家的重任。劳动让娘锻炼出了一幅好身板,家里家外所有事情,娘从来都是不惜力,拼命地干,完全不像个女孩。在缺衣少食的年代,娘的身高能长到一米七,干起农活来一点不输壮实的男子汉,以至于娘有个绰号“大男的”。娘说,自从嫁给父亲后,她又是整个大家庭里重要劳动力,通常是挑一两百斤的东西往返于田间地头。也许由于年轻时太过劳累,太过拼命,娘到老了便是百病缠身。既有骨质增生,又有高血压,还有中度尿毒症、轻度脑梗……这就是我苦水里泡大的娘,意志极其坚定的娘。

在暗淡的灯光下,仔细端详着我的娘。娘满头白发,蓬松干枯,像是深秋季节的一撮撮枯草,没有一点生机。娘看着我咧着嘴笑,没剩几棵牙齿的嘴显得很瘪,望着饱含深情的娘,让我突发伤感,泪水止不住浸润整个眼眶。岁月的摧残,使娘从曾经一个年轻漂亮姑娘变成了如今白发苍苍,布满皱纹的老太太。

泪水模糊了我的双眼。为了掩饰我的窘态,我不时地用手捂住双眼,借着指缝透露的光,望着老去的娘。娘那对干瘪下垂的乳房却在黑暗中愈发清晰起来。那里曾经流着甘甜的汁水,哺育我们兄妹五人长大。曾经那么温暖地被我们的小嘴吮吸,那么幸福地被我们的小手抓挠。如果把娘的乳汁汇集起来,一定可以汇成一条潺潺的小河。那是生命的源泉,圣洁而美丽,容不得一丝一毫的亵渎。而今,这生命的源泉已经干涸,因为我们早已经离开了这原始的生命河床,融入社会的茫茫海洋。而娘,依然那样顽强地生活着,头顶着花白的不再油亮的发,胸挺着干瘪了不再美丽的乳,在期盼中迎接每一个新的黎明,送走每一个远去的黄昏。

在母亲节的日子里,我的目光穿过母亲略带一丝刺眼的白发,穿过母亲干瘪的乳房——我的生命之源,我为有这么一个勇敢而又坚强的娘而自豪。作为断肠子,从小对娘的依恋也许会比哥哥姐姐们更加强烈。然而,当我步入成年的时候,我就像一只放飞的鸟儿,心怀理想,展翅飞翔,飞得离娘越来越远,以至于现在无法归巢。在外久了,时常会想,纵然我在异乡生活得有多美好,即使我的生命像烟花一样在空中绚丽地绽放,我这样都是对给了我生命的娘最大的不孝,是对母爱的最无情的埋葬。

在母亲节的日子里,四十六岁的我听着八十岁的娘娓娓地讲那些过去的事情,满心里都是温暖在膨胀。我忽然很想很想像小时候那样躺在母亲的怀里,枕着母亲的臂弯进入梦乡……

两天的时间太短,陪过娘后,又不得不踏上回京的路。车子开出村口,我知道娘就在身后,眼睛盯着我的背影,多想留住我。我不敢停下步伐,也不能多陪娘一小会儿,只有努力的挥挥手,转身便是泪流两行。每次离家都是带着这种酸楚,伤感袭人,不敢轻易回头。

娘啊!宽恕做儿的不孝,儿子违背了“父母在不远游”的古训。

娘啊!原谅儿子的不孝,儿子不能常伴在您的身边,听您的唠叨,照顾您的起居,让您独自一人生活在乡下。

世上难报的是养育恩情,世上难还的是生育我的爹娘,感谢您怀胎十月让我来到这个世界,感谢您生我养我,您是我伟大而无私的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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