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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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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1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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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福

圣福,本姓陈,一个笨熊。

说他笨熊,一是他外观上憨憨的,不到三十岁体重180斤,棒棒实实,但跑起来却熊一样迅捷,像动画片《熊出没》里的熊二。二是平时他只会干僵尸活,比如把一块石头搬到指定的位置,不管活重活多,都能一锛一斧规规矩矩本本分分完成,流汗如雨。但你指望他搞出创新那是万万不能,不存在梦。三是他的行为有时像一根木桩死气,有时又狡黠的让人感到操蛋。

我们消防队就在开发区大黑山山脚,这里一年四季松树长青,除了这点,其他都四季分明,有雨有雪,山水轮回,花蝶翩然。当然鸟们不用提了,除了喜鹊和麻雀,到了季节还有布谷,进到森林有铮铮敲木的响声,好在有老鹰在天空盯着这份神秘。老鹰也时有贪玩,就扑到营房后那片水田逮老鼠。最有特点是崖顶那片高高矮矮裸露的岩石,太阳一照像古时盔甲闪亮。崖下水汀油绿,安静如玉,却又使你感到风行其上仿佛蛰了一下,涟漪似弦音荡去。如此所在当然需要我放一个人物进来,有人的传说才是美轮美奂的风景。

圣福来队那日是一个周六快晌午了的时候,阳光灿烂,我在宿舍无聊地摆弄手机,队长李奇陪着办公室滕主任走了进来,后面跟着一个小伙子,手里还拉着一个迷彩箱子。

“嗯哼,大伙静一下,请滕主任讲话。”李奇摆了摆手示意大家。

“那个跟大伙说下啊,咱们队新来一位战友,大家欢迎认识一下。我跟李奇队长商量过,以后就在你们班,大家要相互关照搞好团结。”边说边把圣福推到前面。滕主任我们私下里都喊他老鬼,人刚四十几岁,头顶就不顶重发了,看起来有六十岁的样子,一向是阿臾奉承之术炉火纯青,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这时就见他把圣福拉到身前来,那亲切的笑容就像对自己的亲兄弟。只见圣福表情木讷极不自然地看着我们,但我咋看就觉得他表情有些呆滞。许是箱子拌脚,他使劲儿提了提,一副手脚无措笨拙的样子。

“你向大家介绍下自己吧。”李奇对圣福说,圣福嗯了一声,有些腼腆和紧张。

“大家好,我叫陈圣福,家住庄河,初来咋到,以后大家要多帮助我。”有点粗和沙哑的嗓门,然后就不说话了,眼睛略抬的打量着我们。

安顿好床铺,圣福睡在我上铺。

“他刚来啥也不明白,对他多照顾一二。咱们这儿我就交给你一班,你呢多费点心尽好班长责任,别把人给我整废了,不然我就废了你。”李奇走前看看我,敲了敲我脑袋,似笑非笑地说。他以前从没敲过我脑壳,这是啥意思呢?

经过沟通,圣福今年二十五岁,比我小两岁。

“你父母都做啥的啊?”我问。

他看看我皱了下眼眉,眨着眼睛说,“我爸在花园口液化气公司上班,妈妈在家没工作。”也不知是他有意强调还是就这种说话语气,那个气字咬得很重,见我没再继续问,就讪讪地地笑了笑。不知咋地,我见他这种神态,心里想不会这是个走后门进来的吧?感觉傻里傻气的。我也懒得再跟他说,前些日子跟女友闹了点意见,对啥都提不起兴趣。就带着他去食堂吃饭。到了食堂我告诉他吃饭流程,他一个劲儿点头,然后眼睛就直直盯着别人的餐盘看。我们的伙食非常好的,时常有鱼虾肉的,今天正好周末改善。我刚吃几口,再看他的盘子虾皮和鱼刺堆起好高,盘子里只剩下土豆芸豆,嘴里正在狠劲儿撕咬着鸡腿,双唇油量。见我看他就朝我傻笑几下。哎呀我去,我断定这家伙脑子有问题,还是个饿死鬼托生的。

最近队里搞学雷锋标兵活动,圣福来第二天早上我就在班里开会说了,他有些似懂非懂。结果晚上吃饭前三班长就一脸怒气过来找我。

“你们班才来那小子在不?”

“咋了啊?”我问。

“他妈的,他到底精细不啊,懂不懂啥叫做好事?啊?真他娘的娘希匹!”三班长气得把帽子摔到床上,冒出了句脏话。

原来人家三班有个消防员的姨姨从四川邮寄来几根腊肠,放在食堂准备给大伙吃,圣福下午一个人去食堂,寻思帮助打扫卫生做好事,他根本就没见过腊肠,看那红不红黑不黑的以为是坏的,也没经过询问谁,直接就给扔到垃圾桶里,等有人看到已经晚了,腊肠已经蛇一样潜伏在潲水里了,还怎么吃,就报告了三班长。

“啊?是不是他傻啊?这种人怎么进来的啊?”三班长疑问。

正在这时圣福也不知从哪回来了,只见消防服上还有蜘蛛网,额头有几缕灰印子。见到三班长在发怒,他也不敢吱声。

“你干啥去了?”我问。

“我去活动室打扫卫生了。”他看着我,又看了看三班长,情况不对呀,用手扭着帽子有些怯。

“你去食堂是不是扔了几根肠子?”

“嗯呐,我看都坏了不能吃。”他有些急着表功,又怕我不理解似的很认真的表情。三班长就要拿脚踹他被我拉住。圣福就害怕的往后边退了退,然后有些疑惑地看我。我只好苦笑着跟三班长道歉,并告诉圣福再到哪做好事最好喊个伙伴一起去,以免再干错了,他抓抓脑壳答应了。为了腊肠的事我事后还专门买了两包烟给三班长,让他跟那个消防员说声对不起。

从那以后一连半个月没再听说圣福做好事的事,每天他依旧跟大伙一起出操和拉练,由于他身体好很榜实,我就在拉练中安排他帮其他体格弱些的多背点东西,这样也能增进他跟大伙的感情。他也没有叫屈,每次都是很爽快地应了。可是没安静几日,这天四班副突突地跑到我们班,进来直接就把圣福按在我床上,圣福使劲挣了几下也没挣脱,在下面呜呜地叫着,眼睛里满是惊慌着急的光。

“干嘛呐?”我赶忙拉起四班副,心里有些不满,打狗还得看主人,这他妈上来就抱摔,搞人肉包训练啊。

“这家伙昨晚是不是半夜去厕所了?”四班副气鼓鼓地起来问到,一边恼羞成怒瞪着圣福。

“你说,是不是你昨晚去的厕所?啊?我在蹲茅坑,这家伙进来不知道看一看?掏出来就对着我浇了我一头。你是不是瞎啊!”有几个忍俊不止地偷笑,我也有些憋不住,但还是咬了咬舌头没笑出来。

原来昨晚厕所灯坏了,没及时修,我们都知道。

“不是我不是我!”圣福看着我说,眼泪快要出来了。看他目光也不像说假。我就对四班副说,“算了吧,你也没看清,再者他也说了不是他。”

“你们其他人,是不是你们当中哪个干得?赶紧招啊,查出来四班副请你们喝啤酒!”我这当然是反话,大伙都连忙摇头抿着嘴。

四班副走后,我把其他人都支出去了,留下圣福谈话。他看了看我张了张嘴,出来还是那句话,“不是我。”不过我还是心存疑虑,这家伙平时不哼不哈净是闷头一个人,真不是他吗?这事暂时就放下了。不过我也在暗中注意观察圣福,直到有一天我从队长那汇报工作回到宿舍,竟意外发现了圣福的一个秘密。

“大姨夫,我不想在这干了,他们都看不起我欺负我。” 圣福声音压抑着带着哭音。

“啊,那你也得坚持啊,现在找个工作多不容易,一个月六七千哪上哪找?你不得娶媳妇啊!你爸你妈还得靠你呢,好好干,回头我再跟你们领导谈谈。先这样!”对方按死了手机。

圣福发现我时赶忙擦擦眼角,涨红了脸。

“你大姨夫在哪工作?”我既然听见了也就不隐藏。圣福先是不说,支吾了会儿,害怕似的看看我。

“班长,你不要告诉别人。我大姨夫是大官。”他没有再说是多大的官。却拿出烟递给我抽,我不由刮目相看,这家伙其实也不算傻呀,还知道贿赂我。

这天,队里接到了一场救火命令,大黑山东侧一处山林着火了。于是我们队紧急奔赴现场,消防车一路叫唤着,就像被撵的马,火红的身子嗷嗷叫着没命地跑。到了现场,因为本领过硬我们班打头阵,我最不放心就是圣福,于是我叮嘱了下他,又指派了一个消防员盯着他别出乱子,主要还是因为圣福是第一次参加救火,根本没有经验,这也是我带他来的目的,好钢总要经过火的。虽然我们不是正规消防兵,但平时一直按照部队的标准实行作息和训练。火警现场真是大火熊熊,离得最近的树木被烧的啪啪作响,而风也凑热闹,一直往山上刮,火势凶猛看起着实太吓人,我紧急分完工后就率先冲了上去。经过一番奋力扑救,总算是胜利完成救火任务,不然后果不堪设想,因为靠近山顶位置是两栋居民楼,一旦火势上去扑救就会陷入被动和困难复杂局面。这时人都陆续回来了,我查看了下,没有圣福,吓出一身冷汗,这家伙不会出事了吧。问过所有人都没见到,我心不由得有些惶恐了。于是大家重新散开寻找圣福,一遍遍地喊着,还是没有任何回应。就在大家担心和懊恼焦虑间,圣福从山顶下来了,还是那副死样子,小脸被烟火熏得黑黑的,衣服也破了,呲着牙,见到我又是缩了缩脖子,嘿嘿两声。

“你干嘛去了?”我严肃地问他,他看我表情就立刻收敛起滑头的模样,老实地报告他去居民楼那上厕所了。见他那笑,我气也消了,好在人没出事。后来有人对我说那天圣福是真猛,都是冲在前头,火见了他好像害怕似的都乖乖臣服。

“很奇怪啊班长,他救火就像比我们还有经验,扑打的那个真叫迅疾如虎。”我听了心里也为他高兴。但谁也不成想,就是这一次救火,给圣福的命运开了一次很严重的玩笑。

昨天我女友总算是雨后见彩虹了,主动打电话过来,说来看我。我有些激动,一早起来就跑去不远的超市,买了一些小零食,有我女友最爱吃的棒棒糖。然后去给她定了一个酒店。我女友有一张欢快美丽的脸,真个是青春靓丽那一种,人也很浪漫,我们俩在一起向来都是她主动,而且她会说一口流利的普通话。别看跟我一样农村出来的,可她身上没有一丝农村土气,声音还极好听。就是有一点,心善的要死,看个电视剧也能哭个稀里哗啦。

就在我在门口等她时,圣福跑过来找我请假。

“班长,我出去买包烟。”我犹豫了下,但还是批准了他出去。我不是一个多疑的人,尽管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注意安全和形象啊!”我叮嘱了一句。

“嗯,班长放心。”圣福使劲点点头。其实圣福外观不笑时是看不打的,这是我们老家方言,就是看着很好还行的意思。尤其穿着一身消防服,很精神的一个小伙。但他若一笑,完了,脖子一缩,那笑法还不同,先低音后高音,声音听着像黑老鸦。他盯了我女友一眼,想说啥没说出来,但那目光里似乎有一种邪火的意味。我不由瞪了他一眼,他赶紧跑了。

我乱想之间,女友推了我一把。

“走啊,去溜溜去。”和女友和好了,我心情自然高兴。女友讲他的父亲的事给我听,他父亲在村里承包了一个水库,里面放养许多鲤鱼,可是由于动迁建小型飞机场,所有的地方都要腾出来。水库更不用说了要填上。

“嘿,你猜给了我爸多少钱?”她兴奋地问我。

“多少啊?”我也有了兴趣,她父亲就她一个女儿,那将来还不都是我的,当然我也希望越多越好。女友伸出两根指头笑嘻嘻看着我。

“二十万?”女友摇摇头。

“二百万!”女友双脚在地上蹦了一下,比个耶的手势。

我一下愣了,不会吧,就那么一个破水库,只不过他父亲投了十万多点修了修,放了点鱼苗,竟然给这么多。嘘!女友做了个手势,悄悄地一副世故地说。

“知道吗,这是政策好!不管怎么样吧,反正是过几天钱就下来了,嘻嘻。”女友小天鹅一样转了一个圈。

我心想,这些底下做事的上面到底知道不知道,我听说有的动迁的地方,三间倒塌的小草房,竟然在动迁中给了三十五万,平时连三千块都没人要。这不是个怪物世界吗,啥事都有。但不管咋滴我也高兴,在酒店偷偷地跟女友缠绵了一会儿。吃饭时我喝了两瓶啤酒,因为是周日休息,不算违反纪律,也许喝快了,脑子有点晕乎,就跟女友回到酒店躺下。我做了个梦,我看见在一间屋子里,灯光很亮,圣福脱了衣服在床上,而旁边有一个女孩,朦胧之中圣福爬到了那个女孩身上,只见他淫笑着,一把就扯去了女孩的衣服,女孩似乎不愿意,发出一声尖叫。就在这当儿我一下惊醒了,起来看看,女友不知啥时趴在我胸口睡了,我推了推她,她睡得小脸通红,连耳朵都是红的,格外娇媚。但我被梦里的情景干扰着,此时也没心情看她逗了。我还是有些担心圣福,这感觉越来越强烈。我拨打圣福的手机,一直打不通,我不免有些心急。我对女友说我得回去单位一趟,看看圣福回没回去。我女友就问是不是跟你请假那个,像个怪物,有些吓人。你们单位怎么收这种人进来呀。女友嘟囔着,有点小委屈。但女友的话却也让我震惊。的确,女人是很敏感的,我相信女友是讨厌圣福的,也许就是圣福看她那一眼。我安慰了她几句就赶忙回队里去。

我在路上又打了几遍电话,圣福依旧没有接,我更加担心了。回到宿舍我不由得愣了。圣福正在床上捣鼓着啥,手里还有个锤子。而手机在另一边充电。

“你在干啥呢?”我有些气恼。

他嘿嘿一笑,那贱样真是亏了一副好身板。“我在给我床板定一定,晚上睡觉总响,影响其他人。”

接着嘴里又开始轻声念叨那一套顺口溜:

“小大钱,四楞眼,中国发明小烟卷,

小烟卷,香又香,中国发明机关枪,

机关枪,打得快,中国发明大飞艇,

大飞艇,飞得高,中国发明雪片刀,

雪片刀,削人快,中国发明子母袋,

子母袋,装枪子,专门打他日本鬼。”

……

他以前告诉我这是姥姥教给他的。他姥爷的爹当过兵打过日本鬼子。圣福平时兜里还真揣个大铜钱,不过有一个边磨得锋快,据说小偷在客车上用这个掏包好使的很。就是可惜了,我多少懂得一点古钱币知识,他手里的是乾隆通宝的母钱,至少价值两万多。

我悬着的一颗心放了下来。就在我准备回女友那时,外面却突然一阵人声嘈杂,只见四班副陪着一男一女走进来。

“老宋,你在呢,正要找你。”四班副看着我说,当他看到圣福时忽然声音提高了三分。

“陈圣福,你给老子下来!”

只见那个温文尔雅的男人赶忙拉了拉四班副,

“领导别这样,吓坏他,不是啥大事。”

我有些摸不到头绪,但我知道圣福肯定又惹啥祸了。那个女人却不是男人的态度,冷着脸吊着眼看着圣福。

“哎呀,这部队教育出来的人还会偷东西呀!什么玩意儿,堂堂七尺男儿做些偷鸡摸狗的事,不嫌害臊我都替你丢人!”

听她那尖酸刻薄的声音,我不由皱了皱眉,圣福偷啥了?

“你是他直接领导,你说怎么办吧?”那女人看着我说,一边拧了把鼻涕甩到地上,我有点厌烦皱了下眉。

我就问圣福你做啥了?圣福看看我,脸有些红。

“班长我没做啥呀。”见到他还在装愣这一刻我也不由有些恼火。

“说说,到底怎么回事?怎么你来后事这么多!”我大声呵斥到。

“班长我就去买了包烟,真啥事也没做。”我一看啥也问不出,只好对那俩人说。

“二位哥哥姐姐你们说说怎么个情况。”

那个女人看看我,牙一咬有些恶狠狠滴说,“他偷了我们的钱,我那抽屉里本来有四百元多一点货款,等我回身拿完烟找钱,发现少了一百,店里没有别人,你说不是他还有谁?”

我回头看圣福,他有些委屈地看着我,眼泪就要出来了。

“这样好吧,两位先回去,我了解下情况再给你们答复。放心,找不到钱,我负责给你们。”我向他俩保证说。

那女人边走边骂骂咧咧的。看热闹的也都走了,屋里只剩下我和圣福,我让他坐下,然后又仔细问了问他去买烟的过程,看到圣福那副被冤枉的神情,我也犯难,这家伙到底还能惹多少事?最后还是我去店里赔了一百元,事情才平息下来。不过从这以后队里似乎每个人都在防范圣福,他也就愈发有些孤独和沉闷。然而事情似乎在圣福身上永远没有结束,我送走女友第三天,那个女的又来了。

“那个班长,我有个事忘记跟你说了。”也许因为我包赔了超市损失那一百元,她对我说话的语气不似那天那么凶,倒有些柔软亲近了。

“那天那小子还跟一个女孩在一起,那女孩一看就不是好玩意儿,你知道就行了啊,那我走了。”说完她怕我追问什么似的转身就走了。

我作为圣福班长,当然除了体能训练外,我更关心他的思想情况。那女人的话我记在心里,也在默默观察着圣福有没有异常行为。从心里上说我对圣福是不放心的,毕竟他发生的小问题真不少,我就怕他哪天一不小心鼓捣个大事出来。也可能我大脑信息预测力见长,我越是担心老天好像越配合。就在我准备八月休假前夕,一天四班副也来找我。

“哎老宋,你发现没呀?我怎么在街上看见陈圣福那小子跟一个小姐一起走呢?”

“真的?”我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有些不敢确定。

“我能骗你?骗你我是孙子!那肯定是个小姐呀,一看那穿戴,都啥时候了还袒胸露乳的,打扮妖里妖气的。”四班副信誓旦旦地说。

不信鬼敲门偏有鬼敲门。果然未及等我找圣福谈话,事情就如龙卷风突兀而起。

周四早上,队长就急急忙忙派人喊我去他那儿。到了他办公室,只见一个大约五十多岁男的和一个十八九岁的女的坐在李奇对面。那男的脸上有个明显刀痕,那女的如四班副所讲风光无限。通过李奇介绍,那男的是女的姐夫。

“领导,你说怎么办吧?我小姨子不能被他白睡了吧?我要告他强奸!”男的气哼哼的说眼冒凶光,一看就是社会混的那种。女的无所谓的在那拿着一个小镜子来回照自己,时不时瞄一瞄画画眼眉和嘴唇。人是长得挺俊,虽然小但看起来早就久经风月那种,倒有些成熟女人的韵味。

李奇看了看我,摇摇头,那意思是不要我说话。其实我是不相信圣福敢拿下那女的,但不敢保证圣福不被诱惑做点出格的事,比如动手动嘴了呀。李奇倒也不愧是队长,经历风浪多,没等俩人闹起来,三言两语把俩人先哄劝走了。

“我告诉你啊,今天给你李队长面子,你必须给我个说法,不然我连你一起往上整!”那男的临走还威胁一通。女的高跟鞋踩得叭叭响,挺胸抬头的出去了,一点女人的三从四德感觉没有,好像这是件自豪的事似的。

“你说怎么办?这个陈圣福他到底还有多少事啊!他他他怎么这个德行?他冤吗?”李奇冲我发起火来。

“你说,他要是真强奸了人家,不是开除那么简单,那是坐牢的!你说怎么办?”李奇锤了下桌子,又坐下来喝了两口矿泉水,脸色乌青。

“我觉得圣福不敢那么做,也许这男的抓了点小把柄试图讹点钱。”我分析着说。

“这事先不要对任何人说,调查清楚再说。你回去把陈圣福带过来,一起问问。”最后李奇安排道。

圣福不管我和李奇怎么问,就是不说话,急得李奇想搧他,扬了几次手还是忍住了。圣福一直涨红了脸,看看我又看看李奇,一副怯怯的又有点死猪不怕开水烫的熊样。

“圣福,别紧张,说说你是怎么认识那女的?”我安慰道,其实我心里也是急坏了,毕竟是我的兵,真出大事了我也逃不过被处分。

“班长你信我不?”圣福看看我,那目光有种祈求和渴望。其实我很想问他,你相信自己吗?因为这个世界如果说有最不可相信的人,就是自己。一个人最难做的就是相信自己。但话到了嘴边却是,

“信啊,你接着说,队里这不也是在帮你解决问题吗?你说要是你出事了,你爸妈那还不急坏了?”我有意识的诱导他道。“还有你大姨夫,他知道了会不寒心吗,好不容易给你找个工作,你弄丢了怎么对得住他?”

“呜呜……”许是过于紧张和害怕,圣福突然哭了起来,边哭边说,“我没跟她干啥呀,他们怎么就赖我?呜呜……”

“那你怎么认识那女的?她是做啥的你知道不?”李奇也止不住好奇地问。

“我,我就是那次大黑山救火,去居民楼上厕所时认识的,她告诉我厕所在哪,并且还和我加了微信,我这是跟她谈对象呀,呜呜……”圣福哀戚的样子很可怜。我也恍然所悟,难怪那次后,圣福动不动自己对着手机笑,那一低一高有点魔性的笑,也是一绝。

“那你到底……和她那个了没有?”我还是问了他这个焦点问题。

“没有!”圣福坚决说到。又在低低啜泣。

“就是有一次和她亲了一下嘴。”

“她说她在龙盛会所做服务员,要我去玩。”

“她下班晚,有时周六我要去接都不让,说他姐夫每天去接她。”

“她怎么这样对我?我钱基本都给她花了呀。呜呜……”

圣福倒豆子一样全说了,似乎感到自己天大委屈又哭了起来。

……

这件事情过后,圣福被办公室约谈了一次,回来后就像变了一个人,再没有那一低一高的魔性笑声。不过做啥都格外认真守规矩,我也为他放松可不少,尽管他不咋快乐,但我宁愿相信他经此一事转向了成熟,正所谓吃一堑长一智了,他还是有脑子的,孺子可教也。然而我的想法很快被现实的残酷否定了。

一个月过去后,一天李奇队长派人喊我到他办公室。

“景言,来来,快坐,喝点茶。”看着队长的举止言谈总觉得有些怪异,跟以往不同。到底在哪里不同我又说不上来。

等我坐下后,他先是重重叹口气,然后看着我。

“你觉得陈圣福这个人的本质怎么样?”他看着我眼神有些狡黠。

“挺好啊,还是年轻经历事少,多锻炼锻炼就好了。”我说。

“那个跟你打个埋伏啊,发生几次事先不提,我们办公室滕主任找我说,很多人反应陈圣福不仅思想行动有问题,而且有些傻气,不适合做消防员,队里准备清退他,你回去先不要跟他说,心里知道就行,啊。”队长拍了拍我肩膀,有些语重心长说,“我们呢只管服从就好,其他话就不要说了,对他是好事,对你也不是坏事。啊!”

“他在这是呆不下去了的,在这也是活遭罪。”最后李奇这样总结。

从李奇那回来,我百思不得其解,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感觉,李奇这阴阳怪气的干啥呢?圣福此时见到我回来,也有些反常地凑到我跟前。

“班长,那个,我大姨夫出事了,好像被带走了,我妈来电话告诉我的。”他声音极小满是紧张地说。说完也不管我明白不明白,就跑出去了。

再见到队长,是凑巧一起去超市,我问队长,“陈圣福他大姨夫你知道?”我观察着队长。

“知道啊,以前咱们上面林业局的副局长,头几天听说被纪委查了,咋了?”队长也没看我,自顾自抽着烟,接连咳嗽了几声。

“那个陈圣福应该就是他大姨夫找的关系弄进来的。这下他大姨夫没了,他要咋办?”忽然他有些警觉,“你打听这个干什么,回去不要乱说啊,我不认识他啥大姨夫的。”

因为我跟队长是老乡,所以我们俩说话还算比较通透直接,只是他比我大五岁,但他是很精明的一个人,从来不为难我,而三班长四班副他们有时遭殃一点,每周都要请他吃个饭啥,他也总带上我一起。

转眼快到年底了,圣福再没出啥幺蛾子的事,队里也安静,日常就是搞搞训练。圣福进步也很快,在班里各项操作技能也都迅速跟上了大家。不过就是性格有些许变化,那个嘿嘿的怪物没有了,他显得孤独沉默。俗话说怕啥来啥,就在我以为圣福成熟起来了不会被队里清退时,圣福还是摊上了大事。这件事也叫我对命运有了新的认识,命运也是专挑软柿子捏。

圣福的命格或许就这样,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干什么?谁让你往楼下扔东西的?”

办公室主任老滕在我们楼下大声喊着。他早不经过晚不经过,偏偏在圣福往楼下扔矿泉水瓶子时经过。那瓶子似乎有了灵智,打哪不好,偏偏打在老滕脑袋上。他抬头叫骂正好看见我,我本来是准备躲一躲,结果还是被他看见。我瞅了圣福一眼,我知道圣福不是有意识的,只是跟同事打闹不小心丢出去了。

“你马上立刻带着他去我办公室!”老滕说完气哼哼走了。圣福的脸色瘪茄子一样看着我。

“他们不会不要我了吧?班长。”他有些慌了。我叹了口气,心说,人若走背字喝水都塞牙。我又能怎么办,带着圣福去了老滕那儿。

刚进门,老滕不知在和谁通话,满脸笑容,似乎就没发生过圣福这事。

“好的领导,好的好的,我一定谨记在心。谢谢谢谢,哎哎,好好。”看老滕的腰一直在弯着,就好似电话里的某位就在他身前。挂了电话一看到我们,立马掉了脸色。冲着圣福就训斥上了。

“陈圣福,是吧,啊你这是犯法知道不?啊?我们国家《中华人民共和国民法典》明确一条,高空抛物视同于犯罪!你知道不知道啊!”老滕的声音都震得我耳朵生疼。老滕的样子就仿佛根本不认识圣福,跟送圣福到我们班时的态度判若两人,眼神冷酷。

圣福也不答言,整张脸就像猴屁股似的在那定定看着老滕,眼泪汪汪的。这时只见老滕从卷柜里拿出一份合同哗地一声直接撕掉,冲着圣福大喊。

“你被解除劳动合同了!回家去!真是一块臭肉!快滚!”老滕此举令我大吃一惊,这家伙怎么直接就把圣福劳动合同给撕了,不需要先跟上面研究下?跟圣福的父母沟通下?一时我愣在那,圣福也愣了,终是憋着一句话没再说,只是眼泪倒像是开堤的水一股股流。

最后我也不知道说啥。 回去路上我百思不得其解,老滕到底是犯哪门子脾气呢?忽然我想到前几天队长跟我说的,似乎有些恍然有悟了。但谁也没办法再去挽回,我问圣福,要不你跟你父母打个电话说一下?自然大姨夫就不用打了,自身难保呢。

“天要亡我,何愁无词,又何须理由?”圣福突然说了一句。我忽然有些怪怪地看着圣福,我发现我自己也是从没有正眼看待过他,这会儿我倒是觉得圣福伟大起来,就冲这份感叹。他或许比我看得懂看得透彻。我心想今年我是遭遇了怪物最多的一年,这世上大人小孩都是他妈的怪物。

就在这当儿,大门口忽然出现一阵敲锣打鼓声,只见一群人走进消防队院里,一个老大娘被一个年轻人搀扶着。

“我们要找你们领导哇,领导在不在?”那个年轻人看起来是老大娘的儿子。“妈,你记不记得那个消防兵的模样?”

“记得记得,很壮实很俊俏的一个小伙子。”老大娘忽然看到我和圣福走了过来,连忙指着圣福说,“就是他,就是他!”就要跪下来,我赶忙给扶起来,这又是闹哪一出呢?

“孩子总算找到你了,谢谢你,真是太感激你了哇!要不然我这条老命就没了哇!”

那儿子也是眼含泪花看着圣福微笑。我这时真有些蒙圈了,圣福一向都是反面教材,看这情形难不成是做了天大的好事?圣福这时也在搀扶着老大娘,涨红脸嘴里说着,“不用谢不用谢,都是我该做的小事。”

大娘的儿子得出空来跟我说,“你是他领导吧,就是这位同志救了我老妈一命,我们全家都感谢,谢谢你带出这么好的兵!”

听他儿子讲述完,我才知道,原来昨天圣福去街里买烟时,老大娘正在穿行马路,人老步伐慢,还没等过去红绿灯变了,眼看着一辆大货车急速而来,是圣福飞身冲过去把大娘抱了过去,而大货车擦身而过,路人都惊得一身冷汗发出一连串妈呀声,眼看一场惨剧愣是被圣福英勇地给化解了。后来回到家说给儿子听,说啥都要来队里感谢,并送来一面锦旗。锣鼓喧天的声音自然惊动了队里所有人,李奇和老滕都来了。老滕的脸耷拉地挺长,像谁欠他几千吊子,并未见出笑容,只是象征性地接下锦旗就把母子打发走了。而我把李奇拉到一边,朝着老滕又朝着圣福努努嘴,“这回应该留下了吧?”李奇看看我,“你也跟他一样傻了?”嘴角有些轻蔑地,“他大姨夫倒了,懂?”然后不再理我转身喊了一嗓子,“都散了散了,赶紧训练去!”

圣福到底还是走了,高空抛物,本来是要抓起来蹲拘留的,队里保护了他,内部处理。当然这是老滕的说法。没办法,胳膊扭不过大腿,圣福的胳膊不是他自己的,他没有挥舞的决定权,有的只是别人给予他指令的使用权。而消防队此后一段时期严肃纪律之一,就是外出请假必须经过李奇签字批准方可外出,我们班长的大权被剥夺了。还有就是每个人主动报告谈对象情况,不允许再与消防队所在地女孩交往,发现严肃处理。后来我看到李奇,他只是笑笑说。

“这老滕有意思,陈圣福刚来时我就看出来他有些不正常,老滕是一个劲儿地陪着笑脸劝我先留下,这他妈到了了,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啊!”

后来,某一日我意外收到圣福发给我的一条微信,写道:

亲爱的班长,您好!

我一直感谢在消防队时您对我的关照,但请您原谅,我一直没有达到您对我的期望和高度。也请您代问队长和其他同事好。

我没有文化,给您发这条信息是想告诉您,我其实是爸爸妈妈要来的孩子,我不知道自己亲生父母在哪,只知道我可能来自黑龙江那里。我妈妈是有智障的人,加上身体又残疾,所以不能生育,也是天可怜见缘分,我和他们生活在一起。

您和大伙是不是觉得我有些傻气?我不怪你们,因为我从小被同学欺负惯了,他们都叫我野孩子,我就同他们打架,有一次脑袋受伤了,所以留下了后遗症,就是我的笑。我也不想混吃等死,可我抗争不过命运。在消防队的日子是我最快乐的日子,可惜我没干好。

谢谢您班长,我会永远记得您对我的好。我现在去沈阳了,在一个亲戚家的修车厂做徒工,一个月开资一千多块钱,我留下三百零花,剩余的每个月都寄回家去,妈妈有病需要钱。

班长放心,我不会自暴自弃,我会继续发扬我们消防队的精神,好好努力的。

班长,我觉得人这一辈子,能努力地活着,不欺负别人就好,困难点,但开心就好,祝愿您天天开心!

看着他的微信我的眼睛有些潮湿。于是我给他回道:

您好圣福,我们大家也都很想您,有几件事情我也告诉您。办公室滕主任后来也被查了,判了七年。和您好过那女孩和她姐夫,因为诬陷别人强奸被抓进去教育了。那个超市的钱也找到了,是老板孩子拿去打游戏了。不管在哪,相信您都会干好,加油!

而至于四班副被浇头的事,我没有说,其实后来队长李奇在一次喝醉后自己招了。因为圣福那时常跟我说队长待他好,我不想破坏他心里这份印象。而作为我们队的荣耀之一,这么多年得到的第二面锦旗,从老滕接过去之后就失踪了,到底最后放哪了我也确实不知道。(2023.1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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