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私语《八首》

秋日私语《八首》

◎等雪来

有风穿堂而过

炊烟袅袅的黄昏，村庄

比十月丰盈，归晚的鸟鸣

说出对生活的热爱，和满足

星星菊开遍山坡

梅豆角干瘪在篱笆墙深处

两种颜色的隐喻

都与一堆篝火息息相关

旧春联褪色的大门口

一只丽花色的母鸡

刨着次序飘来的落叶

几只灰麻雀在枝头叽叽喳喳

像是讨论今年的收成

我一遍遍清扫庭院

把一辫辫老玉米挪进廊檐下

该收的都已收回来了

该回来的都在归来的路上

只等一场雪进村，我才会穿上棉衣

围炉，读诗，煮酒

◎秋日辞

风慢了下来，流水是不是

也应该慢下来

远处黑压压的鸟群

在小树林上空盘旋起落

我独自坐在河畔，木椅上

盘一对铁核桃

一只白鹭在对岸，旁若无人

梳理着波纹的羽翎

这样的午后，多少次

我的观察细致入微，时间

沉湎于空旷的秋色里，或是

一朵白云的隐喻里

让一块石头陷入孤独的空旷里

迟迟地，我没有转身离开

看落日与河流吻别

在别人的故乡里不忍回头

时光就这样蹉跎吧

今日惜别，也许明天就是归来

◎黄昏

走在深秋里，落日有沉沦之美

枫叶没有，悬念

我在秋风的回答里寻找答案

十月，庄稼一退再退，蚱蜢老态龙钟

旷野呈现出丰收景象

羊群，从褪色的山坡归圈

如一朵朵暮云涌向湖面

一棵树，以夕光梳理披散的长发

梳理鸟鸣与黄叶

万物有序，加深各自的局部色彩

在绽放与枯萎之间

我放下了杂念，一切不惑的事物

远处静态的画面

霜降日放弃了抵抗，像我伫候在河岸

看流水不受流水束缚

以一种轻松的方式

放逐我中年汹涌的感动，悲与喜

◎蚂蚁

午后斜阳下，一队蚂蚁在搬家

一定是预测到地震

一定是发生了突发事件

一定是遭遇了洪水猛兽

——抑或小孙子一泡尿的恶作剧

拖家带口，成群结队络绎不绝

手机视频里

它们多像加沙难民

残垣断壁，没电没水

有婴儿惊恐的目光

有坦克，导弹呼啸而来

有硝烟炮声，有怒目而视的控诉

有鲜血淋漓，残肢断臂

有投掷的石块如蝗

◎秋日私语

整个下午我无所事事，坐看银杏叶

划出完美的弧线

随着渐凉的风，自由落体

你懂得，斜阳无意流水无情

灰鸽子咕咕叫

模拟一首雨铃霖的古老意境

远处荷塘，涟漪高举莲蓬

我风中的发型凌乱

颓废的脚步是趔趄的

叶子的面孔是悲伤的，它们一步三回头

惜别，或相互拍打，鼓舞

毫不犹豫跳下枝头

你只是暂别，远离喧嚣的盛夏

这些持续的事物仍在持续

被寂静压低叹息的雨声

坠入岑寂的黑夜里

那孤独过后，接踵而来的惆怅与欢喜

◎宽恕

“是的，多少年都过去，再也回不去了！”

荠菜，马齿笕，荆菜，榆钱，洋槐花

他乡里，几乎被遗忘重拾

在布满味蕾的舌尖上被唤醒

如同苍耳，与野蒺藜妥协

忆起双足的疼痛和衣襟的纠缠不休

我已找不到最初写给星空的那首赞美诗

那一窗明亮的灯火

映照出眉眼的矜持

你梳着马尾辫的清瘦剪影

月光如水，淌过谁的脸颊

一时间倾覆，瓦楞、庭院、茅草门楼

无垠的旷野，无尽的爱

梦中的默默对视，寂静而又热烈

清晨，那块收割后的玉米茬地

新鲜的伤口崭新，枯草上挂满露珠

泪水一样晶莹，冰凉，剔透

往年或是今日

我不得不隐藏起悲伤

篝火一样，不曾熄灭的星辰大海

当我站在高岗上，向南远眺故乡

何处传来咿呀的童谣

抬眼望，一朵白云落在湖面

落在山坳的寂静里

像候鸟低飞，抵达久违的老家

“我是一个迟到的归人！”

夕阳宽恕我，村庄与老屋宽恕我

鸡鸣狗吠，也宽恕了我

◎夜读

诗中的隐喻暗示一些明亮的事物

一窗灯火之外

夜空假设为另一个世界的入口

银河荡起星光的波浪

寝室里鼾声匀速，时有磨牙声

像演练梦游的行为学

总有人率先抵达子夜

而我却陷入一些词语的孤独坐等黎明

读到一场大雪袭来，一些赞美和诋毁

读到有人在异乡堆起雪人，围上红围巾

面朝故乡的方向席地而坐

那时，我略微停顿了一下

望了望窗外的黑，发一阵呆

◎迎面走来的那个中年女人

八点钟方向的阳光

打在她的身上

背肩包很沉的样子，压低

她略显瘦削的肩头

路人行色匆忙

她佝偻着腰，好像只关注脚下的路

时而抹一下留海

越来越近，我一直看不清她的面容

下巴有节奏的抖动

让我感觉到她像是

在抑制不住抽噎

大道上车水马龙

迎头一个照面，她突然抬头

擦肩而过的瞬间，我侧目

天空风轻云淡

她已是昂首挺胸，一脸笃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