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瓜架
每一个清晨,我醒来就能看见窗外
我的爱人。不是在平整泥土
就是在浇水施肥
一日三餐。她从来都是悉心照料我
那么多年过去了
她依旧喜欢在乡下,悉心侍候
番茄,梅豆,上海青,朝天椒
从早到晚不知疲倦
今早她在为一垄丝瓜苗搭架子
她仿佛已经觉察到
有一天。我俩会和丝瓜一样
接下来的攀爬,需要一副丝瓜架的搀扶
留守儿童
春桃奶奶死于卖血
秋菊爸爸工地上掉了架子
小草、冬花、大伟,还有夏荷
—— 他们父母一年才回家一次
有一刻。乡下吹过的风
迷住我的眼睛
更多的风声,穿过杏树,枣树,苦楝树
田野里的灰灰菜,节节草,灯笼棵
它们混迹在野草里,自由生长
记忆中的一天
清早有鸟叫,伴着口琴声悠扬
这是一个少年的执念
半小时的和弦练习
我知道,大人忙碌的一天开始了
街道上行人匆匆
有拎着饭盒的爸爸,有牵着孩子的妈妈
有拄双拐学走路的老人
灰麻雀叽叽喳喳
廊檐下,好像在分配一天的工作量
那时,我们都有自己的小目标
不知不觉中,都找到快乐的理由
我与羊群
一群白云,在山坡上啃草
像羊群一样移动。那个草地侧卧的人
捧一本书,保持羔羊低头的姿势
我试图从一簇簇青草的气息里找寻
多年前走失的童年,与歌谣
一群羊,走在回家的路上
落日在我身后,我跟在羊身后
彼时。裤子屁股上的破洞
斜阳依然无法缝补,无法要求归鸟
给出一个解释
一群光腚长大的小伙伴
赶着一群羊走来。赶着赶着就长大了
赶着赶着,就不见了
一条河流兀自东流,咩咩羊叫
一次次沦陷黄昏,视觉与耳蜗的误区
此刻。我把一句方言分行
妥协是错误的,辩解是矛盾的
沉默是语言之外的另一种掩饰
羊群守住羊圈,我守住故乡
多少年了。它们恐惧在狼的描述里
夜夜织补月亮的漏洞
相聚与别离
我折一枝柳
像古人那样高调,依依送别你
草木春深,漫天飞舞的柳絮
我看到一片灰色的羽毛
像一枚另类的动词
埋伏在空虚里
远处的渡口已没有摆渡人
乡村拥有清晨最美好的时光
我却没敢回头
归鸟的叫声恍惚,在河对岸
这也许正是一叶轻舟
误入春风的歧途最好的借口
想起昨夜的篝火,不曾熄灭
噼噼啪啪的声响
缓解了彼此对坐的尴尬
一些旧事被重提
一些火苗在期待里燃烧
像我眼底不曾流露出的,欣喜与悲伤
清明词
一个人静静站立。像一枚虚词
无足轻重的叹息,日子就是两块石头
我是一块,坟头是沉睡的另一块
白天是一块,黑夜是一块
从不停歇,研磨一生的琐碎
春天只是一个表象。天空没有太阳
仿佛月亮的另一种隐喻
抬头有鸟鸣
仿佛在讨论一个无解的话题
讨论闰年无春。清明节可不可以上坟
也许是一个人习惯了
一个人孤独。在清明节这一天
内心里蓄满四月的雨水
悲伤,缅怀与慰藉
山坡、坟头。野草试图开始疯长
人们只在心里念叨
沐浴在清明细雨里,我唯有静默
不再说些什么
一日
在手机里,与坐轮椅的老母亲
触膝交谈,近两个小时
短暂的见面,虚拟的真实
她一句话反复唠叨
“别冻着,别饿着了。”
我一直陪着笑脸,频频点头
一上午就这样过去了
下午接回小孙子,又要去广场
骑小童车
看他来来回回,晃晃悠悠
像枝头上一朵花摇曳
我小心翼翼,在旁边候着
半步不敢离开
露天电影
在打麦场,街道,奎上村大队部
童年的我
羡慕,下乡放电影的放映员
长木凳,短椅子,一块块砖瓦摆正
也可以抢一方领地
抑或,我用粉笔圈下一个座位
嗑着两毛钱的瓜子
或奶奶爆炒的老玉米
仰脸挺脖看子弹呼啸而来,万马奔腾而去
刀枪剑雨里我扛着红旗冲锋
四十多年了,我仍陷落在那一场场电影里
至今还没能突出重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