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背冰

     黄河，一条流淌了几千年的大河，从青藏高原的巴颜喀拉山脉出发，一路蜿蜒，穿越了广袤辽阔的华北大地，径直奔向东海的怀抱。我一直深信，黄河是有灵性的，是有生命的，它如同步履匆忙的赶路人，在狭窄的壶口奔腾咆哮，荡起滔天浊浪，但却在一个拐角处慢下了它的脚步，在宽阔的河床从容地踱步，思考，并把他的魂魄留在了这拐角处！

    这拐角处就是我的故乡——永济，黄土高原上一片古朴而厚实的热土。永济市西去十多公里，就是蒲州老城，蒲州城坐落于黄河东岸，西临陕西潼关，南望河南灵宝，东倚山西，自唐开元年间一直到清朝同治的八百多年里，蒲州城因其特殊的地理位置而成为全国的军事和经济重镇，曾因历经千百年的繁华而广为世人所知。距蒲州老城遗址不远处，便是有着近两千年沧桑的蒲津渡口，因其地理位置的特殊，堪称是军事要塞，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

    公元1853年的冬天，时为清咸丰年间，太平天国起义军和清政府的军队在山西河东的黄河岸边的蒲津渡口发生了一场战争，一群彪悍的黄河汉子在这场战争中用生命书写了一个传奇故事。

时值寒冬，北风呼啸，黄河已经结了厚厚的冰，天地间一片肃杀。在蒲津渡口，太平天国的义军和守卫渡口的清军厮杀正酣，但见旌旗猎猎，号角呜咽，处处残垣断壁，滚滚的黑烟遮天蔽日，熊熊大火“噼剝”作响，人呐喊，马嘶鸣，杀声震天。隆隆战鼓声中，太平天国义军抬着云梯，挥舞着刀枪，呐喊着攻得勇猛，守军亦半步不肯退却，羽箭，滚木，石灰包，火铳如雨般倾泻而下，双方死伤无数，直打得天昏地暗，难分胜负。

    由于清军拆了渡口附近所有的民房，把拆得的门窗，檩条小山一般堆积在义军进攻的必经路线上浇满桐油点燃，熊熊大火的阻挡使得义军的进攻屡屡受挫，眼看天就要黑下来了，指挥进攻的太平天国毅王李开发心中焦躁，询问众将：

     “众位，这样下去可不行，天眼看就要黑了，你们给出个主意，该怎么办？”

    一时间众将七嘴八舌，纷纷献计，有人说可以用水克火，把火弄灭了就好办了，这谁不知道？只是现在滴水成冰，从哪里弄水？

    正犯愁间，一位叫做相福禄的先锋官将领说：

    “下官有一计，此战不出奇兵看来难以奏效，下官是河东韩阳人，对这里的地势再熟悉不过，可凿开黄河的冰，我愿率领众将士，背缚冰块，于三更时分悄悄地摸上敌阵，然后突然发起攻击，前往灭火，冰遇火则化，火遇水则熄，只要大火一灭，清军便无所依仗，蒲津渡定然能破！”

    毅王李开发稍一思忖蹙眉说：

    “数九隆冬背缚冰块灭火？此计奇妙，闻所未闻！只是怕要搭上众多将士的性命啊！”

   相福禄慨然到：

   “我等将士身受天王恩泽，此时不报更待何时？况我等河东男儿尚有一腔热血，只要能破蒲津渡口，即便战死亦何惧哉？”

    是日三更时分，蒲津渡口所在处火势依然凶猛，红彤彤映红了半边天际，而太平天国义军营地悄无声息，凛冽的寒风中，但见以相福禄为首的数百名精壮的汉子赤裸着上身，只穿一条短裤，头扎一条红绸带，脚上一双布履，手擎一把雪亮的大刀，每个人的后背缚着一块巨大的黄河冰凌，除此别无他物，健硕的肌肤在火把的映衬下微微闪耀着古铜色的光泽。

    毅王李开发见此情景不禁悚然动容，持一碗酒朗声对众人道：

    “好一群虎贲猛士！天国有你们的精勇壮士，何愁渡口不破？本将敬之，来！喝了这碗烈酒，攻城的号角一响，本将为众英雄擂鼓助威！”

    言罢碗中烈酒一饮而尽，一摔在地，同样赤裸着上身，背缚冰块的先锋官相福禄身缚冰块大声喝到：

    “河东男儿，血性尚存，建功立业，在此一举，不破渡口，誓不回还！”

     众壮士齐声到：

    “不破渡口，誓不回还！”

言罢纷纷饮尽碗中酒，“噼啪”摔碗于地上，冲天的豪气伴随着酒香顿时笼罩了整个营地！

    凛冽刺骨的寒风中，几百名义军在先锋官相福禄的带领下利用夜色的掩护，缚冰执刀，匍匐前进，悄然来到敌阵前。稍倾，但听后方  “通——通——通——”三声震天动地的炮响过后，一阵势若惊雷的战鼓声惊飞了夜栖的宿鸟，但见几百名赤裸着上身，头裹红绸带的汉子背缚冰块突然跃起，手擎寒光森森的大刀呐喊着冲向了清兵把守着的蒲津渡口。

    守卫渡口的清兵原本睡意朦胧，根本没想到义军会在三更时分发起进攻，突然看见赤身裸体的义军就像从地下冒出来一般，手执钢刀，背缚巨大的冰块呐喊着冲了上来，顿时吓得魂飞魄散，慌忙放箭迎敌，却早被掩护的义军密如飞蝗的羽箭和石炮的炮火压得抬不起头来，在熊熊大火的映衬下，背冰的勇士们个个如同天将临凡，挥舞着大刀冒死冲锋，前面的倒下了，后面的继续往前冲，很快就冲到了熊熊燃烧的“火龙阵”前，相福禄高喊：

     “弟兄们，摔冰！”

    数百勇士纷纷解下背后的冰块摔向火堆，原本熊熊燃烧的大火在碎裂的冰块面前很快失去了桀骜不驯的凶猛，渐渐熄灭了，众勇士一看此法奏效，愈发兴起，挥舞着大刀如砍瓜切菜般直杀得守卫的清军丢盔卸甲，四处溃逃，后面的毅王李开发将军看得真切，令旗一挥，大喝一声：

    “此时不战更待何时？杀呀——”

    随着将军的话音，潮水般的义军伴随着隆隆的战鼓声挥舞刀枪，呐喊着冲向敌阵……

    争夺蒲津渡的战争因为义军的突出奇兵而获得大胜，以先锋官相福禄为首的河东男儿因其背冰破敌夺得首功，太平天国领袖洪秀全曾赞叹相福禄“铁骨勇士”！这既是对相福禄英勇无畏的赞赏，更是对河东男儿的最高褒奖！河东人寒冬裸身背冰破敌的热血壮举一时间名噪黄河两岸！

    蒲津渡战争结束后，相福禄由于伤痛的原因回到了他的故乡——永济县韩阳镇长旺村，当地人无不敬仰他的壮举，就根据相福禄的口述，编排了黄河背冰的队伍，在鼓声的伴奏下进行演练，以示纪念。

    时值滴水成冰的寒冬，村民们像当年背冰破敌的勇士们一般，全身只着一件短裤，一双布鞋，头裹红绸带，古铜色的脊梁上用红绸带斜缚一块从黄河凿取的重约几十斤的冰块，在声声鼓乐声中不断变换队形，模仿义军的匍匐前进，跃起冲锋，斩杀敌人的情景，及至最后，大家齐发一声喊：

    “摔冰喽——”

    然后一起将背缚的冰块摔碎在地，表演的和围观的人们欢呼着跳起庆祝的舞蹈以表达胜利的喜悦。

    黄河背冰这一纪念蒲津渡战役的活动经过近两百年的演变，其内容已被赋予了更为丰富的内涵。到了今天，黄河背冰已经成为我们当地一项极富民间特色的祭祀活动，人们用这种方式来期盼来年的风调雨顺和美好的生活，背冰的队伍每到一处都会被围的水泄不通，更为奇特的是，有爱热闹的人端起一盆盆冷水向背冰的汉子身上泼去，背冰的汉子身上顿时热气直冒，而汉子脸上的笑容依然如故，黄河汉子的彪悍与粗犷由此可见一斑。

随着背冰的不断演变，原来的徒步行走变成了踩高跷，表演的内容除了背冰以外还有背铡刀，背门板，背磨扇，背石滚子（农村用来滚压冬小麦的青石条柱）等不一而足，每年到了正月十五闹红火这天，黄河背冰就成了最受欢迎的节目：

在人山人海的簇拥下，在街头万众瞩目中，几百名背冰汉子排列成一排排队伍，头上裹红绸带全身只着一条短裤，古铜色的身躯用红绸子斜挎一大块来自黄河的冰凌，迎着刺骨的寒风，踩着两米来高的高跷，在富有节奏的鼓乐，锣钹声中不断变换队形，或相互交错，或进退有序，或齐声呐喊，其磅礴的气势令人热血沸腾……

随着岁月的流逝，古蒲津渡口的那场战争已经远去。徜徉在古蒲津渡口遗址，在迎面而来的风中，似乎有战马的嘶鸣声，士兵的呐喊声和刀剑的撞击声隐约在耳畔回荡，轻抚着蒲州老城斑驳的断垣残壁，倾听沧桑的历史无声地诉说着黄河背冰的传奇故事，滔滔黄河水日夜奔流，而黄河的魂魄早就融进了河东人的血液，在河东人的脉管里奔涌呼啸，永不止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