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父亲离开我们的第三十一个忌日。心情潮湿沉重,天空也阴郁起来。我情不自禁走向墙隅一角的红色皮箱,鲜红的皮箱又一次推开我的记忆之门。
想儿时,我是那么不懂父母的艰难,只懂得在学校得了五角星后就该炫耀,就要得到表扬和奖励。那时,作业本成了我炫耀的资本。每当作业得了五角星,我便拿着本子,从父亲床这头跳到那头,盼望着父亲能给一句赞扬或一枚并不显眼的红发卡。可每回,父亲至多瞥几眼,或露一丝微笑 ,然后辗转面朝床角叹息一声,把奢望的祈盼碾碎在疲惫中。
母亲说,因为哥哥多病,父亲希望母亲再生个健康的男孩。可我偏偏是个女孩。父亲甚至在母亲生下我时都没去医院看我一眼。
红五星还在作业本里增添,心却在坠落,坠落得无影无踪,甚至连希望被拍一下脑袋的亲昵也化作云烟。从此,对父亲一贯重男轻女心怀记恨,再没有获得父爱的想念。
然而,就在我拿回大学录取通知书时,父亲破例喝了酒。喝完酒,没有片言只语,独自离家而去。那一夜,通知书像是我自己裁剪的红衣裳,捂在胸口甜甜入梦。
赴学那天,父亲从大衣柜里拎出一只红皮箱,有些腼腆的说,“上街转了几次,觉得红色配你最好,花了半年工资,将就着用吧。” 我受宠惹惊,爱不释手,却不愿说一声“谢谢爸”。
其实父亲早就看懂了,却一直没说。宁愿把这份爱埋在心中,宁愿默默积蓄凑足够数的钱等待可以表达心愿的那一天。
终于被父亲牵了一回心,牵在送学的路上。那双从不曾抚摸过我的手拎着红皮箱,像是拎绻起一片火红的朝霞。朝霞映红了求学的路,炽热烘融了我心中的冰凌。
泪眼模糊,这份炽热始终在寂寞里燃烧,烧造了胚胎,烧暖了童年,烧醒人生梦。可是,我竟没在意。直至烧筑成红皮箱,我才恍惚梦醒。其实理解也就在被理解的时机到来的瞬间,而好多理解会被错过。那些蕴育在憨厚静默里的爱,正等着我们去探索,去发现,去感受。
父亲仍是那样腼腆的微笑,不吐一字,把我独自留在校园,转身朝他疲惫的原路回去。我抱紧红皮箱号啕大哭,哭声盖过了同学们的欢声笑语。谁能洞察一生中只得过父爱惟一礼物的伤感?谁能知道淤积的忧郁被化解时能发出惊天动地裂响?谁又能提前告诉我这件惟一的礼物自始充当着惟一的角色,送出了就不会再有第二件?
后悔莫及啊。父亲不到五十岁就离开我们。一个违规超车的司机夺走了正赶去上班的父亲的生命。父亲就那样来不及听我说声“谢谢爸”,并离开了他挚爱着却不善深情表达的家。多希望年轮倒转,唤醒我默默无语的父亲,让他看到我迟到的悟醒,看到我付出百倍千倍的努力后只想再索取一件礼物,哪怕是一枚微不足道的红发卡。
可是,不允改变的终归是事实,而不是人的意志。二十几年里几经搬家整理翻箱捣柜,能被我看见的,除了红皮箱上深嵌的手印和泪痕斑驳,何处再去索要父亲的心?只有这浓缩的鲜红,揪心的伤痛,还有永远的思念和悔恨。
轻轻拂去红皮箱上的灰尘,心里依旧是那抹永恒的悲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