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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申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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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3/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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馋人见水香

她是祖母的远房侄女,距离我们村二里路程。我和祖母去了她家,那侄女总是亲切肉麻地:“啊吆,二娘,什么风把你老儿吹着,贵脚踏到了这贱地上。快,快,快上炕!给你烧茶,一定没有吃饭吧,我马上去做。”她给二娘让座,甜言蜜语地打招呼,完全感觉出来,那是对方虚情假意式的客套而已。大凡来了关系密切的亲戚,嘴里不说什么沏茶敬烟,倒水做饭。事实上,屁股落座不久,饭菜马上就会上桌。

祖母不察言观色,只要对方答应做饭,上茶。她就东家长,西家短地磨蹭着不谢绝,不离开。关键是,屁股也不挪着,专门等待他们家吃中或晚饭。一旦饭菜过来,放了碗筷,不等对方邀请。她便开始吆喝我说:“啊吆,狗粪,赶快来,你姑姑家还真有饭吃。”

我当时年幼不懂事理,如此关系生疏的亲戚,到她们家去一趟,一来没有任何理由,二来手里一颗洋糖的礼物也不拿,说到底除了蹭口饭吃,还有什么图谋。

这样分析祖母似乎也不太正确。

她去城里也有两家亲朋,拿她的话叫:“交识。”那时候,乡里人最羡慕城里有亲戚。像过年时候,有人去城里拜年,甚至吃了什么肉菜,享用了什么高档次的烟茶酒。回来就面对大人小孩,口无遮拦的,当然有些夸张,可把我们小人儿奚落得,真正涎水滂沱!

城里的两家“交识”,不光祖母,甚至父亲也经常走动。后来我才知道他们都是解放前,城里闻名的大财主,是爷爷、祖母去打工挣钱的雇主。每当去城里赶集,他们邻里串门似的,就是在对方屋里小坐着聊一会天,根本没有饭吃。饿了不敢告诉对方,渴了去他们家厨房里抓起木瓢,狠劲喝一通凉水。对我而言,一粒饭屑也吃不上。我出来质问他们,这是什么意思。祖母说:“吃惯的嘴,跑惯的腿。”老雇主,熟识了,串串门而已。对方就那德行,虽然不停地被批判和揪斗,虽然和我们家一样家徒四壁。但见了过去的长工,仍然“牛死了七天,角(ge戈)翘(炸zha)了八天,”“架子”不倒!

八十年代末,不论我们家,甚至所有农民们的生活都有了较大的进步,就是说已经步入了不愁吃、不愁喝的年月。

一次,我下班见妻子又指责,又气愤地大声跟祖母拌嘴。我忧心忡忡地问明原因后,不由不立场十分鲜明地站在了妻子这边。

那时候,我和二弟都有了孩子,农忙期间,由祖母看管三个幼儿。有一天,我们庄里去世了一位老人。在举行礼葬仪式期间,正好妻子要去给那家人帮忙。她刚刚来到对方家门口,发现近乎八十高龄的祖母,双膝跪在哪家大门的门槛上,拐杖插在双扇门板的门缝里,一个手推着我儿子(四岁)的身体,逐步探入到了门里,可又被里边的几个大孩子,从里向外推搡着,很快退了出来。

妻子怒气冲冲地呐喊着喝叱里边道:“这是干什么?”

“狗粪子婆,不干活,还领着三个孩子要去白吃白喝!”躲在门背后的一个声音说。

妻子粗鲁,本想猛然一脚踹开门板,冷静思索后,也怕误伤里边的小孩,就小心翼翼的推开了大门。这时候才发现,原来说话的孩子是这家主妇的内侄。妻子大怒着高声呼喝道:“怎么说是白吃白喝?我在这里做活,难道给我家儿子和老人,也兑换不来一碗饭吃?”

里边主人听见门口吵闹,过来才知道了其中的原因。于是,她一边不断的道歉,一边狠劲地批评内侄儿,之后,才放开门板,让祖母和重孙四人进了庭院。

祖母每当做错了事情,和孩子一样从不认输。后来我帮妻子添油加醋地问她:家里不给你饭吃吗?我们家生活水平没有他们家高吗?同样的洋芋,白菜,豆腐汤,我们家没有吗?从此以后,你想吃什么叫妻子给你去做行吗?下次可千万不能再这样,如果不听,我就把你锁屋里,别想再出门!她并不回答,只是不断地变换话题着,强词夺理的和你争辩。

“馋人见水香,不喝不稳当。”让人哭笑不得的是,祖母其实不是因为穷困潦倒且饥饿难耐而蹭吃蹭喝,只是极度的贫穷,久而久之“养成了”她讨饭式的“习惯”而已。

农村有了红白喜事,不论亲戚,庄间亲朋,不管请,还是不请,都要去帮忙,玩笑式的说是:“啃干馍馍。”其实,红白喜事最欢迎客人,就是说,来的人越多越好。除却青壮劳力,像老人孩子去了,知道不能干活,可图吉庆和热闹,还是要积极、热情的招待。否则,大家会指责主人家吝啬或悭皮。但这种场合,也是最能体现一个家庭和个人身份高低贵贱的地方。

上次经过对祖母再三的提示和警告,我分析,她就绝不敢再去别人家里蹭饭。

其实,像祖母一样爱蹭饭的老人很多,有的家里情况较好,小人在村里能说上话;像我经常在外边工作,地位虽然和他们不相上下,遗憾的只是,自己在村里很少参与他人的事情。所以,对大家的影响,就不是太好。不待见或瞧不起我,就连锁到了我的祖母及其孩子们。

村里一家办婚事那天。妻子出门前还曾经告诉祖母不要去那里乘热闹。祖母嘴上很认真的表态:坚决不去。

这办婚事和白事不同,做客的人要么有亲密的亲戚关系;要么村里人模狗样的,所谓有头有脸。去了,在门口必须鸣放鞭炮。意思是通知对方,吹奏唢呐,敲锣打鼓,安排人手迎接。进去就要十元八元的随礼。一般老人孩子:“两个肩膀抬着一张口”,不做活,只去吃喝,不光主人家,甚至于端盘子烧水,打杂效劳的人,也不欢迎你。不过,“红白喜事,神场戏场,惹人的地方。”就是不识眼色去了,也不谢绝和下逐客令。因为,他们一般对亲戚的席位,座次都早已有所计划,其他不相干的邻里隔壁,就不能很快上桌,只能最后拥挤着虽然吃的不是残汤剩饭,但绝不会像尊贵客人那样招待你。

那一次,妻子照常去给这家人帮忙。从新媳妇的娘家,媒人及新女婿的舅父,到公公的舅父,在第一轮招待结束。又从姑姑,姑父,姨娘,姨夫等较亲密关系的亲戚第二轮送客。下来安排庄间德高望重的邻里,亲房本家的长辈,朋友,交识等期间,妻子发现,祖母和孩子们都安排上了桌子。祖母竟然还坐在上席的位子上。哎呀,妻子大惊失色的,以为是祖母和孩子死乞白赖的强抢而来,或总管将亲戚的亲密关系颠三倒四的有点错乱。就准备上去从座位上把他们拉下来。不想她过去刚刚把脑袋搭在祖母的耳朵上,声色俱厉的指叱他们的时候,哪位总管和礼薄过来关切且讨好似地告诉妻子说:“我们村里有几个一把手的正科级主任。他祖母不坐上席,还有哪个有坐上席的资格?”

“哎呀,小孩子不懂事,不能这样宠着他们。”妻子很委婉的推辞期间。总管笑嘻嘻的说:“小孩子怎么啦?小孩子将来肯定也不简单。‘老虎不下狼儿子’。”

回来妻子告诉我这件事的时候,神采飞扬的还有点自满和骄傲。我起先也觉得纳闷和不理解,就我这身份和资格,在村里有谁高抬过一次,有谁把自己的亲人当上等人那样正眼瞧得起过。今天,我想谦虚,我想低调,但到了某个层次,自己不夸张,也有人会替你夸张。时也,命也,势也。

人就是这样,自己的升迁,高就,还没有感觉出它的强大,但那些不相干的角色,已经急不可耐的把你捧上了天。不是自己本身有多尊贵,是所谓“官大一级压死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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