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兄表妹

一

窜村下乡的放映队，基本一个月左右来一次大队。因为，文化娱乐活动比较稀少，所以，喜欢凑热闹的社员，不分老小都不愿放弃这次机会。电影场设在村中的丁字路口上。放映前，从三条道路上蜂拥而来的人流，把这小小的场地挤得爆满。

县上义务修筑公路的青年突击队里，有一个叫张会云的小伙，听见附近的村里有电影，收工后扒了两碗饭，就急急忙忙地赶了过来。像这样的速度，分明还有些迟慢，由于人群过于拥挤，只能选择站在银幕的侧面。他们几个工友准备暂时落脚后，再寻找更好的位置。

“坐下，那么大个子，站着不怕影响别人？”张会云脑壳上被点了极其轻微的三指头，才知道身后居高临下的几个女孩是在谴责他们一伙。

“哈、哈、哈……”张会云听了斜坡后边的声音，才回过头看见，笑得最欢的女子身材窈窕，瓜子脸蛋，尖突的下巴；肚子突兀就显得腰身比较细长。她叫陈秀女，这随便就动手动脚和笑声里目中无人般的放肆，让张会云不由不眼睛滴溜溜的，回头在她身上多转悠了几圈。就这一“错”，陈秀女那花朵般的笑容，在他心里显得更加灿烂绚丽。张会云身不由己的向后退缩了半步的时间，那女子竟然很大胆的慢慢向她靠拢了上来。

男女之间的事情，一般不用言语说明，就能感觉出，一个人对一个人的态度。这场电影在张会云看来，对方尽管没有和她语言交流，没有肌肤触碰，却要比那一场电影感觉都意义深远，遗憾的只是眨眼的功夫就到了散场的地步。

电影场出去，有一道弓字形的水泥小桥，在下坡路哪里，张会云正在沾沾自喜之际，突然被一个冷不丁过来的扫堂腿，差点绊倒在了地上。

“哈、哈、哈……”又是那伙女子，又是那样尖利、“瘆”人的笑声。

“哎呀，会云，要不我儿大女长，就会上去让她吃不了兜着走……。送上门的生意，看你娃那出息！”冷欣荣是大队这次筑路工程队的领队。他看着大山里这些姑娘长的水灵，也无比的野性十足，就给这个二十四五岁的光棍打抱不平说。

张会云回来，突然莫名其妙的发现，兜里竟然有人给他揣了十几个糖果。他拿出来在手心里看着掂量了掂量，暂且不说它的出处，反正心里比糖果还要甜蜜。不妨，这一切被过来人冷欣荣扑捉了一个正着。

“会云，你看这娃长得如何？如果看着顺眼，我就去给你做媒，可万不敢胡乱骚情。”张会云低着脑袋有点羞涩似的回答道：“夜不观色，好看不好看，没有真正看清楚。”

冷欣荣介绍经验一样道：“这几天用点心，争取机会‘抢拍’或偷看。远处看着身材还可以，只要皮肤不太粗黑，脸蛋长得没有离奇古怪的样子就行。咱们的家庭状况，特别漂亮的，还养不起！”

“谢谢，哥哥！”张会云兴高采烈地说道。

第二个晚上，电影已经搬到了邻近的其他大队，虽然七八里山路，年轻体壮的小伙和漂亮姑娘们，仍然不怕路途遥远。电影散场后，大家见张会云还没有回家，就担忧地议论道：“哎呀，张会云‘猫儿可能闻到了荤腥，’怎么这时候，还不回来呢？人生地不熟，可要注意安全。”

张会云在回来的路上，一边哼着歌曲：“打靶归来”；一边回答道：“我来啦。”

“私下约会可以，但不敢胡来。这地方人粗野，打得头破血流，甚至脑袋掉了都不知道原因。”冷欣荣以领导和成年大哥的身份告戒张会云说。

“不敢！她一起还有三四个伴当。人长得不错，美中不足的只是，她自小许配给了舅父的儿子。”张会云遗憾似的唏嘘道。

冷欣荣说：“明天去告诉她，去和对方退婚，退不倒就再不要纠缠你。这样对你们两人都不好！”

二

陈秀女小学毕业后，没有继续深造。他最反感娃娃亲表哥潘大伟。说是大伟，其实一点都不高大，猥琐矮小不说，佝偻着的脖子，像一个六七十岁的垂垂老人，动辄之间咳嗽、痰唾的，见着都让人恶心、发呕。春节潘大伟过来拜年，她就“猫儿见老鼠”般，不知躲到了哪里。

陈秀女受了张会云那天晚上的鼓励，便下定了和表哥解除婚约的决心。

她偷着父母拿了舅舅给她的定亲礼物，一米涤纶裤料，丈二的确凉咔叽布和二十四块钱的礼金。她进了舅舅家的大门，见舅母一个人坐在炕头上缝制衣服，就做贼一样鼠窜了进去。陈秀女压着自己都难听清处的声音呼唤道：“妗子……。”

舅母见门里窜进来一个身影，嘴里叽叽咕咕说了什么，都没有听到。那影子如清风般吹出去之后，她才估摸出是外甥女。见了她不声不响扔的东西，才知道了问题的症结。她追出来在院里看见，陈秀女已经上了村子身后山路的拐角。

陈秀女的舅舅，火上房的脾气。下午回来，舅母把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的告诉后，他差点气得吐了血。他毅然决然地拿起桌上的钱钞，袋里装了布匹，鼓动妻子和他一起准备去妹子家兴师问罪。

“这个王八蛋！能把自己拉出来的，当着媒婆和其他人的面，吞着吃了。我就叫他退了这门亲事，否则，没门！”舅舅暴跳如雷般的喊骂陈秀女的父亲说。

“娘，你又得罪了我爹！”夫妇俩从大门里刚刚出来，就被上高中回来的潘大伟碰了个正着。潘大伟见父亲怒不可遏，莫名其妙的追问母亲道：“娘，你们这要去哪里？”

“你姑姑家的陈秀女，要和你平白无故的退婚。我们宁可‘和他打破腰子撕烂求’，也不能叫他的主意得逞。”父亲的牢骚还没有发完。潘大伟就羞红着脸，无地自容般地讽刺父母道：“国家明文禁止近亲结婚。我本来不同意，你俩却‘咬住青山不放松。’还嫌人丢得不大，要去大闹‘天空’。这样，有谁还敢把女儿嫁给你的儿子。其实，他们不来退礼，我还有这想法呢……！”

潘大伟牵着母亲的胳膊乖乖退回来的路上，父亲气鼓鼓地说：“你娃打了光棍，可别怪我！”

潘大伟轻蔑且自信地说道：“怕我长得丑，找不到女朋友。呵、呵……，只要能考上大学，漂亮女人多得是！”

时光易逝，岁月难留。眨眼的功夫陈秀女已是两个子女的母亲。春季开学那一天，夫妇俩由于手头羞涩，凑不齐孩子报名的学费。他们抓耳挠腮，一筹莫展之时。陈秀女一边脱套袖，一边牵着儿子告诉张会云说：“走，注册的会计如果不赊欠，就去找校长。”

虽然已经立春，清早或傍晚，天气仍然比较寒冷。半空中吹来的瘦风，似乎最爱钻棉袄的领壑与袖口，要不拢着袖管和瑟缩脖子，真能把人冻得够呛。

学校敞开的大门里进去，上十几层台阶就是会议室。会议室门前有一面兵乓球案板，平常不打球的时候，就成了老师们坐或斜倚着聊天的场所。陈秀女从门里进去发现，兵乓球案那里有一个非常熟悉的身影。这身影让她不由自主的心前区猛烈的狂跳了起来。这长相，这体型，她感觉非常的熟悉，却又不敢十分确认，关键是不敢相信。

最让她难堪和羞惭的是，对方竟然笑嘻嘻的向她这边走了过来。

“啊呀，秀女，原来你嫁在这儿……！”陈秀女好像做了贼一样小心，说到底，真想找一个地窟窿钻将进去，可她又不是土行孙。既然对方主动上来搭讪，岂能置之不理。她装作若无其事的大声惊呼道：“哥，你什么时候，调到了这里工作？”

“孩子已经高年级了，怎么还要你领着报名。”潘大伟答非所问且找的理由足以让陈秀女哑口无言。因为，她来的目的，不告诉他，就要找别的老师或校长，但找谁，潘大伟也能知道谜底。于是，就把自己的情况一五一十的告诉给了对方。

“多大点事儿……！”潘大伟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沓五十元票面的人民币，取出其中的一张说：“拿着，教孩子自己去注册。”

而后，潘大伟谈到自己也有两个小孩，妻子民政局工作。岳父家里条件较好。潘大伟最近在县城也买了三间二手房。

陈秀女想着自己艰难的日子，不禁心里微微有点失落。不过，潘大伟双职工，就是当了县长，陈秀女也——心里不爱，眼中无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