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毕业后,我时常在这家与那家公司之间来回,一张张递出去又被退回的求职简历几乎要堆满整个桌面,我痛苦于与亿万年轻人相同的求职之路,徘徊于人生身份的即刻转变。好在我不懈努力之下,经过父母熟人的打点,凭借还算不俗的文笔,终于在一家小小的报社作上了一名记者。
这样一干就将近十年,工资相比当初没涨多少,而面对通货不断的膨胀,我手里的工资越多,却也越少了。就以为要在这个报社永远平凡的度过不长的几十年,突然有一天,我就接到了一个陌生的电话。
这个电话直直打入正在工位上的我的手机。当我看向这个陌生号码时,我却突然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就好像冥冥之中它注定要在我的生命中出现。这种奇妙的出现给我带来内心不安的情绪,我忐忑地接起电话,说话人是一个从没听过的女人的声音,但是电话的内容却一下勾起了我的回忆,把我从日复一日的生活里又重新拉回了那个还在不断释放热情的年纪。
从来电人的嘴里蹦出了一个熟悉的名字,那个名字,曾在我的大学时光里,日日夜夜陪伴我,我们一起疯过,一起狂过:翘过课,喝过酒,甚至一起追过同一个女孩。
那个名字叫张爱仁,是我的大学舍友,曾经最要好的兄弟。
紧接着这个名字后面的,是一个不好的消息。
“张爱仁他生了重病,是绝症。”
那个女人说道。她告诉我,爱仁剩下的日子已经屈指可数了,他希望能见见我。
听到这个消息,我不禁脑袋一震,那个爱仁,大学时从没生过任何一场大病,如今竟会被绝症缠身,多么可怜!
挂断了电话,我即刻动身,向领导请了假,赶赴这场邀约。
按照电话中女人给的地址,我坐上了高铁,往几百公里外而去。在去往爱仁住处的途中,我忍不住再次想起他。他是我见过的最聪明的人,大学时学业优秀,几乎没有他搞不定的难题。几年学辅,助教,让老师们都对他特别有印象。大学毕业后他选择去考研,而我去工作,从此再没了联系。
自那以后,我也曾从别人嘴里听到过他的消息,好像做了大学老师,娶了个温柔美丽的老婆,紧接着当上了教授,再然后几年,我听到了些关于他的不好的消息,至于真假,我也无心去证明。
但他天才般的智慧,使我对他的经历不容置疑。
一路上吃吃睡睡,不到两天时间到达了目的地。我循着地址而去,在一个石头小道,绿树成荫的好地方看着了,一栋欧式风味的小别墅。
从外望去三层楼,分割成T形的叠瓦屋顶,阳光开阔的欧式大阳台,接着一层高大门口而出的,铺向外面的精砖路。路两旁绿油油的青草,一直扩大到院子后面。
当我确定完这个就是爱仁的屋子时,我震惊了。震惊于大学时他从未向我展现过的财富,但仔细一想,也确实,他的教养,对待人和事情的态度,做事的细节,其实都在告诉我,他的家境的殷实。
另一方面,我也感到可惜。即使是这般聪明富有的人,超过大多数人的幸运,也会在疾病面前低下头颅。也只有在这一刻,才能体会到疾病对生命的一视同仁,这是何等的不幸,命运的不公!给了他好的环境,却又剥夺他健康的身体!
我看着这栋精美的别墅,却顿感凄凉。这份凄凉,或许是因为房子的主人即将不久于世,而在这栋房子里留下的任何痕迹都要在未来被人遗忘;又或许是这栋建筑本身散发的死亡般的气息,使人感受不到有人尚存的热情与生命。
唉,命运如此不公!
门口站着的有些年纪的女人示意我进去,接过我的行李,告诉我她就是打电话给我的人,她是爱仁的护工,在他生病期间一直照料他的起居。
她领着我进了一个房间,告诉我这是给我安排的房间,安置好后,她就叫我在客厅等候,她去叫醒还在休息的爱仁。
我看着护工离开的背影,不由得喘了口气,护工说话的语气严肃的使我紧张。
我环顾四周,客厅的装饰也是较古朴的。深棕色的真皮沙发,倚靠落地窗的大瓶绿植,墙上各种冷色调的画作,沙发正对着一排样式古朴高级的音乐播放设备,盖着布,似乎已经好久没用了。
护工从楼上走了下来,说爱仁请我先去书房,他稍后过去。我点头答好,跟着护工走入了二楼的书房。一入书房,就看到一个大大的工作桌,上面叠放着的各种教案,以及墙上张贴的各种颜色的纸条,文具,无不告诉我,爱仁确实在某所大学当老师。
抬头向右看去,是整排的书架,关于各种科学的研究著作摆满了一层又一层。而在科学旁边的,是写着宗教,鬼神之类的神秘学书籍。看着书籍上的浮尘,这些书明显最近被翻看过。
我不曾知道爱仁对神鬼也感兴趣。
再到另一侧,是一个落地柜,上面摆放着一些小摆件,几串念珠,一个形似骨头的物体, 一个罗盘,一个正在燃烧的香薰和蜡烛,还挂着一个黑白的女人的照片。我仔细端详,是一个我不认识的女人,看起来美丽大方,乌黑的长发,精致的五官,她的嘴角微微上扬,可我却在她脸上感觉不到任何喜悦。她的眼睛很深邃,我看着她的眼睛,仿佛有种魔力在旋转我脑中地想法,那一瞬间,我感觉我什么也没想,那眼睛似乎越来越近,黑色也越来越大,快要把我包围。我的耳朵响起好似电视雪花画面的噪音,我顿感全身麻痹,那漆黑的眼珠如同黑洞一般要将我的意识吸去。
“大勇,好久不见。”
一个熟悉的声音把我重新拉回了现实。我转头望去,一个脸色苍白身形瘦小的男人坐在轮椅上,暗淡的皮肤紧紧贴着他脸颊的骨头,曾明亮的眼睛如今深深的凹陷下去,眼眶周围一圈一圈的黑色,都在诉说着被疾病折磨的每一个日夜。我意识到,眼前的这个男人就是张爱仁,那个健壮的男人如今是那么瘦小。
我一时间有了熟人重逢的喜悦感,可马上被现实的悲伤压了下去。我忍不住上去轻轻抱了抱他,两人相视无言,却都在那一刻被过往的回忆冲击了情绪。我俩似乎有很多话想说,却总是先开不了口。
整整一个下午,我们又慢慢熟络了,又回到了大学时无话不谈的时光,我俩聊起大学干的坏事,都忍不住哈哈大笑。我俩一直聊到晚餐前,护工敲门叫我们才停止。
我推着他到餐桌前,紧靠着他坐下。他很抱歉的告诉我,因为身体原因只能吃些清淡的东西,不过他让护工多给我准备了肉食,都属于我一个人,无需客气。他指着桌上的牛排,说给我听:“你还记不记得大二的时候?那时咱俩都没生活费了,你又想请隔壁班的女生去高级餐厅吃饭,最后哥几个给你凑了,你小子最后在餐厅等了两个小时人没来,把牛排打包带到宿舍几个人吃。那时可笑死我了。”
“有吗?我怎么不记得了,哪有我约女生吃饭的,都是她们约我。”我故意装傻,爱仁打趣地回击我:“你还好意思说,人家那是没看上你,你死缠烂打!”说罢,我俩哈哈大笑。坐在另一边的护工听了直摇头,也偷偷地笑。
当我开始品尝起美食的时候才注意到,明明是三个人,但在餐桌的另一头同样摆着一副餐具。爱仁好像是注意到我的眼神,向我解释,那是他妻子的。
他的妻子在哪里?
我偷偷看向爱仁,发现他注视着那个空座位,从他的眼里,那好像真有一个人一样。我感到不自在,匆忙吃完了饭。
饭后我俩又回到书房,有一句没一句的想重燃下午的热情。这时我问道墙上的那个照片,爱仁先是看向了我,接着又看向墙上的照片,“那是我的妻子。”他静静的说道。我忽然的明白了,他的妻子已经逝去,餐桌上的位置,是他对深爱的妻子的留恋。这样似乎合理了,可我却又想起那些关于他不好的传闻,看着他的样子我没好意思再问了下去。
之后他被护工推回了房间,我也在洗漱完之后进了我的房间。
躺在床上,我忍不住猜测那些事情的真假。曾经有人告诉我,爱仁的妻子出轨了他学校的一个学生。爱仁一直被蒙在骨里,他的其他学生不止一次看到他的妻子在跟那个男生唧唧我我,也不止一次暗示爱仁教授。
这件事到底是真是假呢?如果是真的,爱仁怎么还会挂着亡妻的照片,甚至给她留下位置?依我的感觉,倒是有人在抹黑他,应该是有人心怀不轨吧,便这样对其诋毁。
我试图说服自己,不要去胡乱猜测我的挚友,更何况他是一个有着绝症的可怜人。我这样想着,突然间从走廊听到了一些声音。我注意的去听,那是有人在走动。
是护工上厕所吗?我想,可那脚步声从二楼下来,接着不断靠近我的房间。我感觉脚步声越来越近,竟产生了一丝恐惧,我假装闭上眼睛,等着脚步来到我的门口,我微微的眯着眼睛看。
黑暗之下,我并没有看清是谁,只注意到她穿着裙子,上半身隐藏在黑暗之中。她直勾勾的站在那里,吓得我不敢乱动,当我再向门口望去时,她已经离开了。
到了第二天,我又跟爱仁聊起来时,就忍不住提到昨晚门口的人。
爱仁楞了一下,冷冷的说:“是我。”他的回答让我也愣住了,他还在坐轮椅,怎么可能走到我的门口。
爱仁看到我的反应,扑哧一笑,“当然不可能是我。你想的太多,只是护工晚上走走而已。”他说。听到他的回答,我也放下心来。
整一个早上又在跟他讲一些大学的笑话,像是我为了追女孩不吃饭给她省钱买礼物啦,另一个舍友大刘不洗澡啦,学校的母猫跑到校长办公室乱拉尿等等,爱仁都听的特别高兴。也只有在这个时候,我还能感受到他作为一个人身上的活力,一种不属于他的热情与生机爆发出来,他眼里还残留着生命的火焰。但是一旦停下来,他身上那股真实的绝望又在屋里蔓延,每一寸肌肤都在做着最后的挣扎,好像他从来都没真正活过。
我害怕这种感觉,害怕这种绝望一秒不停地蚕食我好友的生命,害怕这种绝望环绕着我,在某一天也将我拉进深渊。所以我不停的讲,不停地说,我想让我作为一个活人,一个健康人还尚有的希望能每分每秒的从死亡嘴里抢夺这位可怜之人。但死亡的钟声总有敲响的一天,我越来越感觉离他很近了。
我谈论起了他的专业,他摆放的书籍,他乐此不疲,跟我讲了很多,什么自然科学的奇妙,思维科学的严谨,其实我听不懂,但是为了他还挂在脸上的微笑与热枕,我愿意永远装下去。期间,我问到那些鬼神书籍,问他怎么对这些感兴趣的时候,他跟我说,科学研究多了,有时就忍不住去想那些未解之谜,鬼神在他看来是一门有意思的现象。
他夸夸其谈,似乎深陷其中。
不知道何时话题结束了,爱仁疲惫地垂下了头,他喘着气,似乎谈论神鬼问题这一事情耗费了他太大的精力。书房再一次安静了,那股绝望又钻了出来,房间的一切都显得如此压抑。
饭后,我将他推到房间门口,他自己拨动着轮椅进了房间,并轻轻关上了门。他似乎不太愿意我进到他的房间,他进去的时候,我忍不住透过门缝朝里看,房间内异常漆黑,什么也看不见。
后来几天,我发现爱仁竟对神鬼咒术呈现一种痴迷的状态。那种痴迷是几乎疯狂的,是我从未看到过的模样,或者说在此之前我从未发现这种痴迷,直到那天我对那些书籍的发问,才打开了储存着这种疯狂的匣子。我在他身上再也没看到一点曾对科学的喜爱,取而代之的是对灵异的狂热。他带我看了他平时不愿给别人看的研究:一个厚厚的本子上写满了各种奇怪的符号,还有那些只在寺庙或者教堂才能看到的图案。
当他开始讲起那些诡异的咒术时,我不禁皱起眉头。
“一些苗族巫师让几十种毒虫在瓮中撕咬,培养出最具毒性的毒虫。以此对人下蛊,下降头,使被诅咒的人死于非命。除此之外,还有一种有名的咒术······”爱仁严肃的说道这种诅咒,正要说下去时,被护工的声音打断了。
她来是提醒我们,天气开始转凉了。但不巧的是,屋内的供暖设备似乎坏了,维修得等到下周了。
护工通知完后就走了,但显然我们的话题也没再继续。降温似乎只在一夜之间,到了半夜我被冻醒了,这种寒冷就彷佛深处冰窖,刺痛着我的骨头,使我的牙齿打颤。在这种寒冷下,身上的被子显得多么单薄!我走下床,从床头抽走一件毛毯走出房门,想去喝杯热水。来到客厅,喝完水后,我这才注意到屋外正刮着风。我站到窗边,看着风摆弄着那些柔弱的大树,树下的花草都被扬了起来。
忽然之间那风好像有了形状,吹动着树下,聚成一道白白的影子。我眯着眼睛仔细一看,那影子,分明是一个人!
但当我再一眨眼,竟然消失了。就在我以为是我看花眼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强有力的敲击声:砰、砰、砰的三下!我一下转身,看到只是空荡荡的客厅。我开始感到心慌,又突然听到上楼梯的声音,我赶紧过去想一探究竟,可楼梯上什么也没有。就在我为此感到害怕,感到疑惑时,一道人影从二楼的楼梯口,朝着书房方向一闪而过。我虽害怕,但一股莫名的劲驱使着我上去。我轻轻的上了楼,看到那个人影走进了书房,门随之关了上去。我悄悄走到门口,耳朵慢慢贴着房门,里面静悄悄的,什么动静也没有。
我握住了门把,似乎是一瞬间下的决定,我屏住呼吸,打开了门——
迎面是一个女人,她站在落地柜前,近乎透明的白纱长裙,就是那晚出现在我门口的神秘女人,当我看清她的脸时,正是那爱仁妻子的脸!
我壮着胆子走近,想伸出手,但手早就被吓得僵硬,再一看那个女人的脸却又在照片里了,好好的挂在墙上。我感到混乱了,我取下墙上的照片想要看看,却在照片背后掉下了一个小人。一个破旧的娃娃,上面红的绿的,各种棉线缠绕到上面,甚至没有脑袋。当我开始为这半夜发生的一切的一切感到那种源自未知的恐惧时,一声哀嚎惊动了我,我跑出书房,赫然看到爱仁躺在一楼楼梯下,他似乎是摔了下去,几乎是同时护工也从她的房间跑了出来,随后跟还在恐惧之中未清醒过来的我,一同扶着爱仁进了房间。
白天医生走后告诉我们爱仁的情况,他没伤到骨头,都是皮外伤静养几天就好。爱仁也不愿告诉我们他为什么会出现在楼梯口,为什么会摔下了楼,甚至他本身就不可能自己走动到房门外。
我坐在他的床边,护工去屋外浇花了。爱仁一直不说话,等到我再叫他的时候,他已经睡着了。爱仁的房间确实黑漆漆的,紧拉的窗帘,没有一丝阳光透进来,折叠的轮椅靠在墙边,硕大的医疗设备摆放在床的右边,左边的床头柜上放着一个水杯,一个香薰,还有一个跟书房里一样的骨头物体。
柜子下锁着的柜子引起了我的注意。我脑子里产生了一个不好的想法,我当然知道窥探他人的秘密不好,可是各位看客,发生了这些奇奇怪怪的事情后,那种好奇真的是无法抑制的。我又故意叫了几声爱仁的名字,确定他已经睡的很熟时,我开始在他身上摸索。最后在衬衣的左口袋里找到了钥匙。
大学时,他总爱把重要的东西放进衬衣口袋里。
我开了锁,又再次回头确认了他没醒,我才放心的打开了柜子。那柜子里放着一个笔记本,一个手帕,手帕是叠着的,我打开发现里面只有几根长长的头发,用细绳扎着。我又翻开了笔记本,翻到最后写的地方看了起来。
“跟大勇聊了我的一些学习与研究,大勇似乎不是很懂,但他仍然愿意听我说,我很高兴。”
这只有一句话,我继续往前翻。
“今天大勇来看我了,有什么能比得上与老友重逢呢?想起以前的日子就忍不住流泪,可惜我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了。人毕竟是会变的,我就变了许多。不知道大勇是如何看待现在的我呢?希望他在这个屋子里住的安稳,别对我产生厌恶就好。”
“那件事后已经过去四年多了,我仍然每晚难以入睡。我总感觉到害怕,好像总有人在屋里说话。我很后悔,真的。”
是什么事让他感到害怕?我又往前翻去,一下翻到了他还在当教授的时候。
“妻子近来很晚回来,饭也没做。好在学校有食堂。我工作是忙了些,与她之间有些生疏了。我知道她是好心的,经常帮助我的学生,但最近总有些流言蜚语,我得找机会提醒提醒她要保持些距离了。”
这天之后似乎他俩大吵了一架。
“我跟妻子吵架了,她似乎觉得我在怀疑她。夫妻一起这么多年,有什么好怀疑的呢?如今我的好心,也被当作是对她的误会,她真的与我有些淡了。使我不得不检讨自己,唉,人说家长两短,还真是难以预料。”
到这里后面就再也没有了,似乎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再记。我把东西放回原样,钥匙重新放回了爱仁袋子里。
爱仁这一觉睡了整整两天,我跟护工都很担心他的状况,好在他终于醒来了,那天摔倒之后,他的模样更显憔悴了,讲起话来也显得十分费力。我与他坐在客厅,我找着话题尽力引起他的兴趣,但他似乎不太愿意交流,每讲一会,就要停下来呆呆的看着前面好久,又再次聊起来。在他身上似乎呈现着只有老年人才会有的走神与疲惫。
屋内越来越冷了,使我不禁将左脚藏在右脚后面,把手压到大腿下面。不单单只是屋子里面冷,爱仁说话更像一个冰窟窿,他的话都好像寒气一般,刺激着我的脸庞。当我再次跟他聊起巫术的话题,他别过头紧紧盯着我,阴森的眼神尖锐地穿透着我的角膜,直抵深处。良久才开口道:“你知道一种诅咒人的巫术吗?人们叫它扎小人。”
“扎小人?我曾经在电视上看到过。”我回答道。那种娃娃,我也只是在一些影视剧里看到,主人公为了让讨厌的人倒霉,就把名字写在娃娃身上,用针扎它的脸、它的心。
“相传只要有别人的一滴血、一滴泪,甚至是一根头发就好,就能把小人的惨象在那个人身上出现,”爱仁的模样变得惊恐,“它可以诅咒别人,穿透人体,伤害对方,永远的让那个人活在痛苦与绝望之下,让那些恶人,杂种、婊子、臭婊子······”爱仁突然歇斯底里起来,他伸长着脖子,污秽辱骂的言语似乎卡住了他的喉咙,他不住的呻吟,快要喘不过气。我赶紧拉住他的手,拍拍他的背安抚他,他才慢慢冷静下来,又抬起头看向了我,慢慢挤出了一个凄惨的笑。他没有再讲话,而是让护工将他推进了房间。
天空很快就暗了,寒冷的我早早爬上了床,屋外暗流涌动,似乎正在酝酿一场风暴。我闭上了眼睛。
“好像总有人在屋里说话。”
不知为何脑袋里突然的冒出这句话,我猛地睁开了眼睛,就在角落里有什么声音。
“······”
一时间,我感觉就有那么个人躲在角落,藏在暗处细细低语,那种呢喃声,是我从未听到过的,好似无数只甲壳虫爬过,身上的硬壳相互碰撞;又好似和尚的念珠,一颗一颗不断的掉落。
一声惊雷将我从猜疑中拉回到现实,此时屋外狂风大作,玻璃窗户被风吹的嘭嘭响。很快屋外的一切似乎都飘起来了,围绕院子的树被压弯了身子,地上的草连同泥块拔地而起,我朝天上看去,那是怎样恐怖的景象!灰暗的云层被卷成了漩涡,雷电在漩涡中撕裂般的怒吼,风用磅礴大雨显现出自己的形状。我拉紧窗户,转身去关门的时候,竟听见哭泣声,从书房走过楼梯,穿过走廊,直直钻入的我耳朵。
我走出房间,竟又一次看到白衣女子从我面前走过,紧接着,哭泣声与呻吟从四面八方传来,我一回头,爱仁就那么直挺挺的站在我眼前,他的眼珠浑浊不清,他是怎么站立来来到楼下的我没法去想,我正要靠近他,就看见他张开了嘴巴。
你为什么要骗我。
他说。
他看着我,但却不像是对我说的。
他抬起了手,手里拿的东西随之掉落。
那个东西坠落在地面的那一刻,我才看清,是那张照片后的娃娃。
也就在娃娃到达地面的一瞬间,我的脑袋嗡的一下,紧接着耳边再次响起电视雪花般的声音,我的身体朝地面倒去,视线停留在最后一刻。
我闭上了眼睛。
清晨,我被一声尖叫声吵醒。我脑袋晕晕的从床上爬起来,我摇摇晃晃地朝尖叫声而去,走出房门,走过走廊,上了楼梯,紧接着上了二楼,我看到护工瘫倒在书房门口,我慢慢扶起了她,然后我朝书房内看去——
张爱仁就吊在那房顶上,歪着脖子,昨晚还炯炯有神的眼睛此刻黯然无光。
我蹒跚着走进书房,眼神落在了已被打破的斜挂在墙的照片上,原本破烂不堪的无头小人,此刻已被刨开了肚子。从身体里散开的草纸之中,赫然竖着一根头发。
一瞬间,一个可怕故事的来龙去脉就在我脑海中一闪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