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法工程

一

李玥上小学的那一年被历史学家们称为“新气象时代”元年。那时候，李玥年龄尚小，对大人们的事情并不太关心，在她的记忆中，印象最为深刻的就是她的爸爸更忙了，她一年也见不到爸爸几次。她时常想念爸爸，盼望有一天爸爸能多陪陪她，带着她去动物园或者去野外郊游。

小学六年级时，李玥的爸爸终于答应她，“六一”儿童节时要带她去动物园。可是，真到了“六一”的时候，李玥的爸爸又爽约了。为此，李玥用力地哭了一鼻子，妈妈哄了半天才“哄好”的那种。

儿童节当天，李玥的妈妈带着李玥去了世界科学博物馆，观看一场科技展览。虽然李玥的爸爸是著名的科学家，但是，李玥作为女孩子对科技并不太感兴趣。

博物馆门前，李玥意外地看见了比她大六岁的哥哥欧阳明。欧阳明把一支冰淇淋递给妹妹，然后，他大口地吃起自己手里的那一支冰淇淋。这种草莓味的奶油冰淇淋是李玥的最爱，笑容立刻浮现在李玥的脸上。李欣然板着脸，严肃地对儿子说：“你又不过儿童节，下星期就高考了，还往外跑。”

“今天是周末，我出来换换脑子。”欧阳明摸了摸妹妹的头，“这是玥儿最后一次过儿童节了，我代表爸爸来陪陪玥儿。”“这也能代表吗？真是的。”李欣然白了儿子一眼，拉起女儿的手，走向博物馆大门。

二十一世纪中叶，经过多数国家和众多有识之士的不懈努力，地球大部分地区的污染状况已有所改善。然而，人类的碳排放量一直维持在高位，由于二氧化碳的温室作用，全球气温明显上升，造成各地极端天气频发，土地荒漠化加剧。于是，除了减少污染之外，如何控制气候变化、快速提高空气质量、改良生存环境，成为人类亟待解决的难题。

公元2062年，量子物理学家、天体气象学家欧阳春秋在国际科学大会上，率先发布了“运用人工定向力场调控地球大气环流的设想与实践方法”。十年后，中国制造出世界首台“大功率量子定向力场发生器”。“量子定向力场发生器”可以有效控制天气，吹散雾霾、净化空气。第一代“量子定向力场发生器”运行时电力消耗极大，如果大范围使用，当时的能源系统根本无法承受。

不久，可控聚变发电技术大规模投入使用，彻底解决了能源供给问题。2075年，联合国在肯尼亚首都内罗毕专门召开了世界环境特别大会，在联合国环境规划署的主持下，各国科学家们联合制订了一个空前浩大的全球气候改良计划，叫做地球阿尔法工程。

自从人类进入“新气象时代”，大国竞争更加激烈，发达国家急于展示实力，发展中国家纷纷跟进，一场激烈的综合国力和尖端科技的竞争拉开大幕……

今天，博物馆举办的是“中国阿尔法工程十年成就展”，在空气清新的博物馆里，观看展览的人络绎不绝。展览分为五个区域，每个区域都配有一名年轻的女讲解员。李玥对地球阿尔法工程几乎一无所知，被动地跟着妈妈从头开始，听女讲解员介绍工程的背景、成就和意义。

欧阳明只跟着妈妈和妹妹听了几句，就自己往里面走去。等到李玥再次看到哥哥时，欧阳明正在展览面积最大的第四展区。第四展区是新技术开发与应用展，现场有两名女讲解员。其中一名女讲解员的着装明显与众不同，她不是博物馆的专职讲解员，而是中国阿尔法工程研究院的工程师范晓晓。

此刻，范晓晓正指着屏幕上演示的内容，介绍说：“过去，为了大范围地改变大气环流，解决局部地区的干旱和少雨等状况，人类必须大面积种植树木，改变江河的流向，或者开挖人工运河，甚至还要把山炸开，不仅工程量巨大，而且严重地破坏当地生态环境，直到量子定向力场技术的出现，改变了这一切。”

“量子定向力场技术的发明人是我爸爸欧阳春秋！”欧阳明兴奋地说。此话立刻引起了周围其他几名青年的注意，他们同时把目光投向欧阳明。范晓晓扫了一眼欧阳明，拿起几本图文资料分发给年轻的听众们，微笑着说：“这里面有我们的详细介绍和网址，欢迎关注并支持中国阿尔法工程，阿尔法工程将彻底改变世界。”

资料没给欧阳明，欧阳明有些尴尬地站在原地。那几名青年离开后，范晓晓露出笑容，背起双手对欧阳明说：“我认识你，你是欧阳教授的儿子。”

“是吗？你还知道什么？”

“我知道你叫欧阳明，你还有个妹妹叫欧阳玥。”

“不对，她不姓欧阳。”欧阳明说，“她叫李玥，随我妈妈的姓。”“哦？没听欧阳教授提起过，为什么呢？”范晓晓饶有兴致地问。

欧阳明摇了摇头，说：“我也不太清楚，噢，你瞧，她们过来了，你可以直接问我妈。”

范晓晓热情地跟走上前来的李欣然打招呼：“师母好！真没想到，能在展会上碰到你们一家人。”“是小范呀，你好！”李欣然客气地跟范晓晓拉了拉手。

范晓晓看着李欣然身边的李玥，笑着说：“你是李玥吧？你真漂亮，比照片上还好看。”“谢谢姐姐，你也很漂亮。”李玥不认识范晓晓，礼貌地说。

欧阳明问范晓晓：“小范姐姐，我爸说没说过，哪天能回家？”“欧阳教授没说过，他非常忙。”范晓晓说，“这个月中旬，等长江中下游阿尔法工程收尾，我估计应该能休假了吧。”

“这个月中旬能竣工吗？”李欣然问。范晓晓说：“为了赶工期，欧阳教授吃住都在工程指挥部里，还经常往施工现场跑，也许，工程真的可以赶在梅雨季节到来之前竣工。”

李玥对大人们的聊天内容不太感兴趣，只记住了范晓晓说的一句话：“今年，可能不会再有梅雨季了，出梅和入梅将永远成为历史。”李玥开心地想：如果没有梅雨季，妈妈就不会那么忙了，可以有更多的时间在家里陪我了。

长江的主汛期是每年的六月至九月。夏季，长江流域进入雨季，降雨时间长，降雨量大。长江的夏汛通常会与梅雨季重合，给长江中下游地区的防洪工作带来巨大的压力。李欣然是水文专家，每逢梅雨季节都是她最忙的时候。

每年六、七月份，东南季风带来的太平洋暖湿气流，在中国长江中下游地区（还有中国台湾地区、日本中南部以及韩国南部等地）与冷空气交汇，形成持续性降雨，由于正是江南梅子的成熟期，因此被称作“梅雨”，这段时间便被称作梅雨季节。梅雨季里空气湿度大、气温高、衣物等容易发霉，所以也有人把梅雨称为同音的“霉雨”。

果然，今年的梅雨迟迟没有到来。与往年不同，李欣然大部分时间都在家，不必再天天往江边跑。李欣然喜欢养花，因为没时间照料，所以大都选择了好管理的品种，比如：风雨兰、铜钱草、薄荷还有垂筒花等。这些花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都喜水、耐晒还耐雨淋。风雨兰不用细心照料，常在大雨过后突然盛开，所以叫做风雨兰，而垂筒花喜欢湿润环境，在梅雨季节里，放在雨中都不会淋坏，反而还会第二次开花。

这天傍晚时分，李欣然正在露天阳台给花浇水。欧阳春秋打来电话，询问儿子的高考成绩。李欣然把水壶交给身边的李玥，打开手机的可视功能和语音共享，说：“平常你们父子俩不是经常通电话么，你应该直接问他。”“我担心给他压力，一直忍着没问。”手机上传来欧阳春秋温和的话语。李玥一边给花浇水，一边侧耳倾听。

“考完之后，听他自己说，发挥正常，上重点肯定没问题。”

“今天公布成绩，他没告诉你考了多少分吗？”

“没有，我下班回来，他就不在家，到现在也没见他的影儿。”李欣然扭头问李玥，“玥儿，你哥说他去哪了吗？”“没有，下午，他接了一个电话，然后就走了。”李玥补充说，“电话是一个女的打来的，听声音好像是晓晓姐。”

“听见了吗？范晓晓三天两头找你儿子，是你授意的吧？”李欣然说，“我早就知道，你肯定想让儿子报考你说的那个气象工程专业。”“我的确希望儿子报考气象工程专业。” 欧阳春秋郑重地说，“但是，我从来没有让范晓晓去充当什么说客。”

“范晓晓快三十岁了还不找男朋友，她不会对儿子下手吧？”

“别瞎说，玥儿在听着呢。”欧阳春秋提高了声音，说话的语气尽量保持温和。李玥也提高了声音，说：“听我哥跟晓晓姐说，分数够线了。”

“那就好！”李欣然和电话那头的欧阳春秋异口同声地说了三个字。然后，欧阳春秋说：“玥儿，今年没有令人讨厌的梅雨了，感觉怎么样？”

“感觉不错，不闷热，也不潮湿，可以天天出去玩。”李玥说，“就是露台上的花儿老得浇水，以前到了梅雨季根本不用管的。”“是呀，现在下雨天明显少多了。”李欣然颇有感触地说，“往年，一场大雨过后，风雨兰就会盛开，很美，今年却不太爱开花。还有垂筒花，没有去年长得好，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开两次花了。”

“没关系，这都是小问题，气候改变了，植物肯定需要一个适应环境的过程。”欧阳春秋说，“你看，今年的防汛工作基本没有压力了，降雨云带北抬和西移，解决了华北干旱、缺水问题，也极大地缓解了西北地区降水量偏少的现象。今年华北和西北地区的农业肯定会大丰收，我听一位农业专家说，上述两大地区将增加适宜耕种的良田一亿多亩，可以多养活两亿人口……”“好了、好了，一说起这些，你就滔滔不绝，跟上了发条似的。”李欣然打断丈夫的话，“阿尔法工程告一段落了，梅雨季也被你成功地消灭了，你哪天能回来呀？”

“明天我就回家，不过，在家只能呆两天，我还要去新疆，那里的阿尔法工程……”

“那你就不用回来了！直接去新疆吧，大家都落得清爽。”

二

李玥并不理解父亲为什么要去新疆罗布泊，而且，一去就是六年。

在过去的六年中，发生了许多事。李玥的哥哥欧阳明不顾母亲的反对，选择了地球物理与气象工程专业。为此，李欣然跟欧阳春秋大吵了一架。第二年，李欣然与欧阳春秋再次离婚。他们上一次离婚时，李玥只有三岁。

离异后的李欣然不再跟欧阳春秋联系，也很少在孩子们面前提起欧阳春秋。有人看见过李欣然在外面跟男性朋友有交往，但是，李欣然从未往孩子们的面前引荐过。在孤独中长大的李玥把自己的各种情感写成文字，锻炼出了不错的写作能力。

读初中时，每年暑假，李玥都会主动去新疆罗布泊看望父亲。欧阳春秋一如既往地忙碌，很少跟女儿在一起，多数时间陪伴在李玥身边的只有范晓晓。

李玥升入高中后，国际上突然兴起反对“过度改造环境”的新环保运动，在中学、大学以及文艺界掀起了反对阿尔法工程扩大化的浪潮。深受“新环保主义”的影响，亲历了罗布泊改造过程的李玥，以自己的视角，通过视频、照片和文字将正在“遭受严重破坏的大自然”展示给外界，引起了人们的广泛关注，成为一名环保界的“美少女战士”。为此，欧阳春秋平生第一次主动给女儿打来可视电话，希望女儿退出新环保运动，理解并支持阿尔法工程。望着视频中的父亲，正值青春期叛逆的李玥忽然觉得很解气，她断然拒绝了父亲的请求。

那一年的暑期刚放假，李玥兴奋地拨通了范晓晓的电话。视频中，范晓晓得知李玥已订了飞往罗布泊的机票，微笑着说：“你来，欢迎！不过，这次不能拍摄。”

“你说什么？不让我拍摄，那我去干嘛？”

“你体谅一下你爸爸，好吗？他现在的压力太大了。”

“怎么？欧阳院士害怕啦？”李玥露出嘲讽的笑容，“他是在向我示弱吗？”“别这样，好吗？”范晓晓收起笑容说，“算我替他求你了。你知道吗？自从你在电话里拒绝了你爸爸，半年多了，他再也没笑过，每次看到有关新环保运动的信息，他的脸色都很难看。”

李玥下意识地轻哼了一声，没说话。范晓晓继续说：“前几天，你爸爸在看你的一篇文章时，突然昏倒在电脑前，我帮他整理资料时才发现，他保存了你所有的文章，包括那几篇圈粉无数的批判他和反对阿尔法工程的檄文……”

说到这里，范晓晓不禁有些哽咽。李玥心里一软，红了眼圈，轻声问：“我爸爸……他，现在还好吗？”“还好，他说暂时不想看见你，其实，他是一时不知道如何面对你。”范晓晓补充说，“不过，我欢迎你来，只是不能拍摄，这不是专门针对你的，所有进入阿尔法8号工程影响范围内的人都严禁拍摄。”

李玥陷入沉默。外界理所当然地认为李玥参与新环保运动肯定是因为反对“过度改造环境”，而李玥的亲友们则一直认为她只是想表达对父亲的不满，或者为了给母亲出气，所以没人出面劝阻。其实，李玥的真正目的只是为了引起父亲对自己的关注，她太缺乏父爱了。

视频电话之后，李玥退了机票，并停止了新环保运动平台上个人公众号的更新。不久，李玥重新投入校园文学创作。

在接下来近两年的时间里，李玥没跟父亲见过面，甚至连电话都未曾打过。直到李玥高考前，欧阳春秋忽然给李玥打来电话，告诉李玥，他负责的阿尔法8号工程经过六年的建造、升级和试运行，将于六月一日通过国家验收，他殷切地邀请李玥前往新疆。李玥接受了父亲的邀请，因为，李玥有些想念父亲。

之前，范晓晓曾经多次跟李玥提起过，欧阳春秋希望女儿报考地球物理与气象工程专业，至少要报考一个与其相关的专业。然而，李玥对理工科不感兴趣，她想报考语言文学或者传媒专业。因此，李玥高度怀疑，父亲破天荒地主动打电话邀请她，肯定是为了进一步做她的“思想工作”。

如今的罗布泊已成为新生态开发区，是旅游热点，每天都有往返武汉的航班。飞机起飞后，许久未出远门的李玥有些兴奋，戴上耳机，一边听着流行音乐，一边欣赏着舷窗外的朵朵白云。

飞机的客舱里，空乘人员由一名“真空姐”和三名机器人“空姐”组成，送餐工作由机器人“空姐”负责。分发食品时，李玥看到餐盘上附着一张精美的卡片，卡片上印有科尔沁沙地风景照片和旅游景区介绍。科尔沁沙地位于内蒙古自治区的赤峰市和通辽市，地域涉及到吉林省和辽宁省西部地区，是中国面积最大的沙地。如今，科尔沁沙地早已山青水绿，成为瓜果之乡。还有毛乌素沙地、呼伦贝尔沙地等四大沙地都已经成为历史，变为绿洲。

餐后，飞机上的乘客们议论起沙漠变绿洲、戈壁变良田的神奇转变，纷纷称赞阿尔法工程为人类带来的诸多好处。坐在李玥旁边座椅上的一位学者模样的中年男人兴奋地说：“过去，内蒙古地区的沙漠化很严重，我国四大沙地都在内蒙古，除此之外，我国的八大沙漠之中有一半在内蒙古。”

“是巴丹吉林、乌兰布和、库布其，还有腾格里沙漠吧？”

“对，你地理课学的很好啊。”

“地理课本上没这么详细，我是在我爸爸的办公室里看到的。”

“噢？你爸爸在哪里工作？”

“在罗布泊，他是搞阿尔法工程的。”李玥不无骄傲地说。中年学者打量着李玥，说：“你爸爸不会是欧阳春秋吧？你长得跟他有点像。”

“幸好只是有一点像，不然的话，要花多少钱整容啊。”李玥不失风趣地说。中年学者被逗笑了，他告诉李玥，他曾经跟欧阳春秋是同事，这次，他和其他几名专家分别前往罗布泊，参加阿尔法8号工程的阶段性验收。

这位中年学者姓刘，名光波，是国际上有名的气象学家，中国科学院院士。说起阿尔法工程，刘光波跟欧阳春秋一样，侃侃而谈，不知疲倦。得知李玥是欧阳春秋的女儿，刘光波很高兴，以为李玥对这方面的话题感兴趣。其实，李玥只是出于礼貌，不好意思打断兴奋的畅言者。李玥对他们急于改造地球、改变大自然的极端热情，始终不太理解。在一名文艺少女的眼中，沙漠、戈壁滩跟草原和田野一样，都是天然的、不可替代的美景，是大自然中不可或缺的远方。

天气晴朗，飞机飞抵目的地上空。罗布泊位于中国最大沙漠塔克拉玛干沙漠的最东缘，从空中俯瞰，其形状宛如人的耳朵。所以，罗布泊被誉为“地球之耳”，又被称作“死亡之海”。罗布泊海拔只有780米，是世界上著名的干旱中心。

在中国，罗布泊一直享有很高的知名度。一百多年前，中国的第一颗原子弹就是在这里爆炸的。上世纪70年代，罗布泊一度干涸。后来，中国的地质学家在罗布泊发现了巨大的地下盐海，海水中富含钾盐，是重要的钾肥原料。于是，这里成为我国第二大钾盐矿。在生产钾盐的过程中，大量的海水被抽到地上并排放到罗布泊低洼处。到本世纪初，罗布泊又有了水，形成了一个面积可观的盐湖。但是，重新出现的盐湖并没有对当地的环境产生太大的影响，这里仍旧荒凉贫瘠。几十年来，许多专家都对改造罗布泊充满了热情，包括数次提议引青藏高原上的雅鲁藏布江水注入罗布泊。

跟从前一样，来接机的还是范晓晓。这次，范晓晓还要迎接来验收工程的专家刘光波。刘光波觉得有些疲惫，被送到基地贵宾楼休息。

员工公寓和贵宾楼都在一个生活区，范晓晓的住处离这里很近。范晓晓拉着李玥的手，一边走一边说：“你又长高了，也越来越漂亮了。”“都晒黒了，现在武汉的晴天越来越多，太阳好大。”李玥端详着范晓晓，“你好像比去年白了，皮肤更好了。”

“是吧？我自己也感觉到了。”范晓晓高兴地说，“现在的罗布泊不一样了，雨天多了，空气湿度显著提高，很舒适。”回想起在飞机上的一幕，李玥说：“看来，我爸的阿尔法系统确实了不起。”

“不是你爸的阿尔法系统。”范晓晓纠正说，“是我们的阿尔法系统，是全人类的阿尔法系统。”“不好意思，我的思想高度一时还跟不上。”李玥心情不错，呵呵地笑着问，“我爸呢？他周日也不休息吗？”

“一会儿，你就能见到他。”范晓晓说，“我们先把你的背包放到公寓里去。”

放好背包之后，李玥跟随着范晓晓信步走到湖边。现在的罗布泊已焕然一新，碧波浩渺。范晓晓说，今年，湖水的面积比去年又增大了一倍多，放眼望去，就像一望无际的大海。

这片湖面和岸滩为阿尔法8号工程建设基地专属，普通游客无法进入。此刻，欧阳春秋正端坐在湖边钓鱼，神情十分专注。李玥走到父亲身边，先开口说：“这湖水是咸的，会有鱼吗？”“海水都是咸的，大海里却什么鱼都有。”面容清瘦，肤色微黑的欧阳微笑着看了女儿一眼，骄傲地说，“我要从罗布泊里钓两条鱼招待专家们，让专家们对我们取得的成就有些感性的认识。”

“原来是为了招待别人的呀。”

“当然也包括你，你比他们重要。”

“这还差不多。”李玥露出笑容。欧阳春秋站起身，双手叉腰，眺望着罗布泊，说：“阿尔法8号工程三期采用了最先进的量子定向力场2.0技术，效率比之前提高五倍，通过验收后就可以大面积推广了，只需三五年的时间，这里将变成我国第五大内陆湖。”

李玥凝望着倒映着白云的湖水，没说话。欧阳春秋继续说：“你知道吗？罗布泊流域总面积相当于一个浙江省，不出十年时间，塔里木盆地将再造一个江南，成为又一个鱼米之乡！”

“听起来很吸引人，可是，过去曾经属于这里的一切都将不复存在。”

“这里的过去有什么好的？荒凉、干旱，生存环境恶劣。”

“也许您是对的，是我太矫情了。”

“我的女儿长大了，说起话来像个大人了。”欧阳春秋看着李玥，感慨地说。范晓晓说：“欧阳教授，人家现在可是有名的美女作家，小说很火，散文也写得好。”

“是吗？你确定她写的不是优秀作文吗？”

“回头，我发给您她近期发表的几篇文章看看，您就清楚了。”

“看来，这两年我不够关心玥儿，忽视了她的成长。”

“只有这两年吗？仅仅是不够关心吗？”李玥突然提高了嗓门，眼中闪出泪光，“作为您的女儿，我无权也没资格指责您的事业，您应该是我的骄傲，现在，您也的确令我骄傲！可是，我并不开心，您给了我生命，却没有给我一个完整的家庭！在我儿时的记忆里，除了对您无尽的想念，就是一个接一个的失望，您从来没有兑现过您对我的承诺，一次也没有兑现过！”

说完，李玥抹了一把涌出的泪水，头也不回地跑开了。欧阳春秋望着女儿的背景，呆立在原地。

范晓晓没有去追李玥。沉默了片刻，范晓晓问道：“欧阳教授，她儿时有个最大的心愿，你还记得吗？”“记得，她最大的心愿是去黑龙江赏雪，到哈尔滨看冰灯。”欧阳春秋说，“她现在长大了，想去哪就去哪，她自己去一样。”

“那不一样。”范晓晓若有所思地说，“这么多年，为了得到，我们失去的太多。”

三

在李玥的童年生活里，她有太多的失望和遗憾，她为此感到难过。难过之余，她并未真正地生父亲的气。天底下没有孩子想记父母的仇，孩子总是很快就会原谅自己的父母。为了表达对父亲的谅解和支持，李玥盛装出现在阿尔法8号工程的竣工验收仪式上。

工程验收仪式吸引来了许多媒体记者，现场气氛热烈。李玥的注意力并不在仪式上，她的目光追随着几名活跃的记者，仔细地观察着他们的一言一行——她希望自己将来能够成为他们的同行。

作为验收专家组的组长，刘光波做了总结性发言。刘光波在发言中充分肯定了阿尔法8号工程，并高度赞扬了欧阳春秋。坐在刘光波身边的欧阳春秋却没有一丝笑容，似乎不在状态。敏感的李玥意识到可能是自己昨天的突然“发作”影响了父亲的情绪，心中不免有些懊悔。

刘光波发言结束后，记者们纷纷向工程总负责人欧阳春秋提出问题。欧阳春秋只是默默地听着，没有回答一个问题。刘光波知道欧阳春秋在公众场合下，不愿多讲话，正想替欧阳春秋解围，欧阳春秋主动站起身来，现场立刻安静下来。

片刻的安静之后，欧阳春秋终于开口：“首先，我感谢大家的热心提问，关于你们刚才提出的问题，在我们发送的资料上都有，我就不想再多说了。其实，我更想让大家知道的是，过去的6年中，在2000多个日日夜夜里，参与阿尔法8号工程建设的全体员工们经历了无数的困难，付出了无比艰辛的努力，在今天这个重要的日子里，我要向他们表示由衷的感谢！”

现场响起了热烈的掌声。掌声过后，刘光波正要宣布阿尔法8号工程正式通过验收，忽然，有记者大声叫道：“外面下雪了！”

现场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窗口，窗外阴沉沉的，真的下起了小雪。六月下雪？这太神奇了！记者们议论纷纷。来自欧洲的记者卡尔松当场提出疑问：“刘光波先生刚才强调过，阿尔法8号工程一直运行平稳，近两年，罗布泊四季如春，现在是夏季，为什么会突然下雪？是不是阿尔法系统运行出现了问题？”

刘光波没有马上回答，把目光转向欧阳春秋。李玥注意到，现场的范晓晓神情有些紧张。欧阳春秋却露出笑容，说：“今年，我女儿即将高中毕业，我却从来没有陪她过过一个儿童节，她喜欢雪，我答应过要带她去黑龙江赏雪，到哈尔滨看冰灯，也未能兑现，今天，我的女儿专程来罗布泊看我，外面这场雪就是我给她的一个惊喜。”

记者们一片惊讶，众目睽睽之下，范晓晓走向李玥，拉起她的手，一边往外走，一边说：“走，我陪你去赏雪！”短暂的安静之后，现场响起了记者们热烈的掌声。

外面果然变天了，风很凉，零星小雪已转为中雪，李玥惊呆了。范晓晓似乎早有准备，迅速从车里取出两件保暖风衣，把一件红色的风衣递给李玥，说：“快穿上，咱们去湖边，那里的雪会更大，景色更美。”

范晓晓先帮李玥穿好风衣，然后自己麻利地穿上了另一件蓝色的风衣。风衣很保暖，李玥惬意地伸出手，去接从天空中落下的雪花。雪花像羽毛似的纷纷扬扬，落到李玥的手掌上，迅速地化掉了。

当她们走到湖边时，湖畔已变成一片白雪世界。雪越下越大，直到整个罗布泊周边的林木山丘全部银装素裹，放眼望去，戈壁滩变成了茫茫雪原。这是李玥生平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一场雪，她沉醉其中，一时间仿佛迷失了自己。

罗布泊湖畔，在欧阳春秋远远的注视下，李玥和范晓晓奔跑打闹，累了，就地倒下，仰面朝天地躺在雪地上，任飞舞的雪花落在脸上。

傍晚时分，雪渐渐地停下来。李玥和范晓晓在雪地上划着圈，踩出一个大大的爱心图案，然后在爱心图案的中心堆起了一个大大的雪人。雪人堆好后，欧阳春秋走过来，递给女儿一颗红色的干辣椒。

雪人被插上红鼻子后，立刻变得生动起来。身穿红色风雪衣的李玥站在雪人旁边，仿佛是一团跳动的青春火焰，幸福的笑容灿烂地挂在她的脸上。这个美好的画面被那名欧洲记者卡尔松记录在镜头里，获得了当年国际新闻摄影大奖。

欧阳春秋给女儿的惊喜深深地感动了现场的许多记者，也震惊了世界。大量游客涌向罗布泊，可是，不到二十四小时，雪已经全部融化。

这场发生在初夏时节的大面积“人工降雪”对当地的气象产生了一些负面影响，给当地的农牧生产造成了损失。最关键的问题是，这场“人工降雪”事先并未经过上级有关部门的领导批准。为此，欧阳春秋受到了行政处分，被立刻停职，回家反省。

停职反省的处分似乎并没有影响欧阳春秋的心情，他把工作交接给基地代理总指挥，然后，陪女儿回武汉。关于女儿报考什么专业的事，他竟然只字未提。

在机场的国内出发大厅，送机的范晓晓问欧阳春秋：“真的是您违规操作才引起下雪的吗？”

“算是吧……我只是什么也没做，你昨天发给我的异常数据报告，我看了。”

“仅仅为了能够回家陪女儿高考吗？还是，为了验证异常的后果？”

“既要验证后果，还要让人们放心，只能这样。”欧阳春秋微笑着说，“能回家陪女儿是组织上给我的惊喜。”“真有您的，追随您这么多年了，我还是第一次看到您这么轻松。”范晓晓感慨地说，“我没想到您会这么做，我只是觉得，您一夜之间仿佛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我没变，江山易改，禀性难移。”欧阳春秋说，“这么多年来，假期对我来说是奢侈品，正好趁这个时间，我可以思考一些问题。”“那您还回来吗？”范晓晓认真地说，“我的意思是，如果您不回这里了，我也打算调离基地。”

“怎么？难道你厌倦这里的生活了吗？”

“谈不上厌倦，我只是想换一个生活方式，如果可以的话。”

“你有什么打算？”

“我想回上海。”

“那也挺好，我们还能共饮一江之水。”欧阳春秋诚心诚意地说，“有空儿，你还可以乘船来武汉，到我家里做客。”

范晓晓低下头，没说话。

安检前，李玥咬范晓晓的耳朵，问：“会不会有一天，我得叫你一声妈？”“叫我妈？”范晓晓马上红了脸，小声说，“你一直叫我姐姐，忽然间差了一辈儿，你不觉得别扭吗？”

“那不是重点，我只是想说，我老爸开始新生活后，迟早他都会再找一个的，那样的话，我宁愿是你。”

“那我是不是该谢谢你呢？不过，你还是叫我姐姐吧，欧阳教授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噢，那我就放心了。”

“你这个狡猾的小姑娘，小白眼儿狼！”范晓晓瞪起杏眼，佯装生气的样子。李玥冲范晓晓伸了伸舌头，转身跑到父亲的身后，排队安检。范晓晓向他们挥了挥手，转身离开了机场大厅。

飞机的上座率差不多有一半，机舱里显得很宽敞。登上飞机后，李玥问欧阳春秋：“老爸，你喜欢晓晓姐吗？”

“当然喜欢，基地的人没有几个不喜欢她的吧。”

“我是想问，您跟我妈离婚五年了还不复婚，您是不是打算娶晓晓姐呀？”

“我打算有什么用，人家喜欢的又不是我。”

“这不是重点，您不要回避我的问题。”李玥不依不饶，要刨根问底。欧阳春秋沉默了片刻，扭头看着女儿，说：“你已经长大了……你是不是认为，我和你妈妈没有爱情？我现在可以告诉你，我是爱她的，她……也曾经爱过我，不然的话，你上小学那年，她不会主动跟我复婚的。”

李玥以女作家的思维和一个女儿的目光审视着父亲，她相信了父亲的话。欧阳春秋第一次跟女儿聊这类话题，不免有些尴尬，不自然地把脸转向窗外。

李玥却很开心，想跟父亲进行一次深入的思想交流。这时，那位在阿尔法工程验收仪式上表现最活跃的欧洲记者走过来，主动跟李玥打呼叫：“嗨！你好，我认出你来了，你就是前天那个在罗布泊岸边堆雪人的女孩儿。”“你好，我若是没记错的话，你是那天在采访现场提问最多的记者。”李玥礼貌地站起身。

“我叫卡尔松，是《欧亚新时代》报的记者。”

“我叫李玥。”

“我们可以坐下来说吗？我有东西要给你看。”

“哦？我猜一定是照片吧。”李玥愉快地说着，坐回座位。卡尔松坐到过道对面的空座椅上，掏出一部大屏智能机，调出一组照片后，递给李玥，说：“这是我昨天拍的照片，有你和一位漂亮的女士，还有一个红鼻子的雪人。”

李玥接过智能机翻看了所有的照片，其中有几张照片的效果很好。李玥由衷地称赞道：“画面很生动，景致美极了，拍得很棒。”

“谢谢夸奖。”

“可以拷贝给我吗？”

“当然。”

“多谢！”李玥拿出自己的智能机，打开自动感应查找功能。这时，空姐提示乘客，飞机即将开始滑行，请所有旅客回到自己的座位并系好安全带。李玥无奈地笑了一下，说：“这飞机太落后了，还要通过滑行起飞。”

“但是，这种飞机更经济实用。”卡尔松起身说，“方便的话，请告诉我你的账号，我回到座位就传给你。”“当然。”李玥下意识地模仿了卡尔松刚才的语气。

飞机在起飞和飞行途中，所有的通信设备都改由连接飞机的通信服务器，通过通信服务器可以实现机舱内部通信，也可以与外界进行正常通信。

卡尔松传送了全部照片后，通过文字询问李玥：“请问，我可以拿有你肖像的照片投稿，或者参加比赛吗？”“可以，但不能用于其它商业目的。”李玥爽快地同意了。

“我刚在网云搜索你的信息，中秋之月是你的笔名吗？”

“是的。”

“原来，你也热爱写作。”

“你看过我写的文章？”

“正在看，感情真挚，有文采！文章中，你的父亲是一名阿尔法工程的科学家，他就是你身边的那位欧阳院士吧？”

“当然。”

“真羡慕你，有一个伟大的父亲。”

四

四年后，李玥从欧亚传媒大学毕业，如愿以偿地当上了一名记者。

当年，为了给女儿一个惊喜，欧阳春秋受到行政处分。欧阳春秋回到家中，陪女儿渡过了短暂的高考时光之后，调回阿尔法工程研究院。他仍然挂职8号工程总指挥，但很少再去罗布泊。他的儿子欧阳明拿到博士学位后，成为阿尔法系统高级工程师，担任8号工程动力部主管。范晓晓一直未能离开罗布泊，她已升任阿尔法8号工程副总指挥兼罗布泊建设基地主任。

今年夏天是人类有气象记录以来最凉爽的一个夏季。8月15日，李玥到《新世界云报》总部报到后，第一时间给范晓晓打了可视电话。看着满心欢喜的李玥，范晓晓微笑着说：“祝贺你呀，我的小姑娘，小才女。”

“呵呵，我已经大学毕业了，不是小姑娘了。”

“对，我应该叫你大姑娘了，以后，你就是大才女了。”范晓晓关切地问，“社里怎么安排的？你是留在北京总部，还是外派？”“我去西北分社，实习的时候我就在西安，我喜欢西安。”李玥又补充了一句，“西安离罗布泊近一些，你和我哥都在罗布泊。”

“我猜就是因为这个，哪天去西安？”

“明天就动身，下个月底我就去罗布泊看你们，一起过中秋节。”

“下个月初就来，可以吗？”

“为什么？罗布泊将有什么大事要发生吗？”

“我要结婚了，算大事吗？”

“哦？那当然！我想知道，是你给我找了一个姐夫呢？还是你被欧阳家收编，成为我的嫂子了？”

“分明是我收编了你哥，好不啦？”范晓晓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李玥有些感动，说：“真难为你了，苦苦地等了我哥十年，怪只怪你们认识的时候，他太年轻了。”

“其实，主要不是因为他年轻，而是他一直不确定，姐弟恋是否适合他。”

“我哥哥很体贴人，他会对你好的。”

“难道我不体贴人吗？我也会对他好的。”

“我相信。”李玥急切地问，“我爸妈会去参加你们的婚礼吗？”“欧阳教授说，只要有时间，他一定会来。”范晓晓停顿了一下，“至于你妈，我和你哥再三邀请了，她说，她讨厌罗布泊，不想来。”

“去西安报到之前，我先回一趟武汉，努力再争取一下。”

“谢谢你了，其实我倒没什么，只是你哥哥很在意。”

“他很在意我妈，可是，他从来没听过我妈的话。”李玥幽默地说，“以后，我会尽量听我妈的话，虽然这弥补不了她那颗受伤的心。”

去西安之前，李玥专程回到武汉，试图说服母亲去参加婚礼。

当年，李欣然曾担心丈夫喜欢范晓晓，一直提防范晓晓。结果，范晓晓没跟李欣然争丈夫，却抢走了她的儿子！她不喜欢范晓晓，她讨厌阿尔法工程，更讨厌罗布泊。在她的心目中，这些因素破坏了她本该幸福的婚姻和家庭。所以，她不想去罗布泊。

见母亲不开心，李玥便拉上母亲一起前往西安。李欣然喜欢西安，十年曾到西安参加过一次学术会议，回到武汉后，在女儿面前多次提起过西安的文化和美食。其实，李玥有一个小小的计谋，想借机把母亲“引诱”到罗布泊去。

然而，母女俩到达西安的第二天，天气忽然炎热起来。李欣然抱怨西安比武汉还热，只住了几天就坚持要回武汉，李玥对此无可奈何。

当天，李玥送母亲去机场的时候，晴空万里，烈日炎炎。

李玥回到报社不久，外面突然刮起七八级大风，气温也开始下降。很快，中央气象台发布了极端天气预警。

阿尔法工程区域试运行已经15年了，地球上风调雨顺的地方越来越多，荒漠戈壁在迅速减少。这些变化极大地鼓舞了人们的信心，人们对阿尔法工程的期望越来越高，民众希望夏天能够凉爽，冬天不再寒冷，一年四季都温度宜人。在万众期待中，经济相对发达的北半球率先完成了第二代人造力场发生控制器阵列建设。

数月前，在世界各大媒体记者和联合国环境规划署官员的见证下，欧亚大陆的9万座人造力场发生控制器正式联网，开启了人类大规模同步运行阿尔法系统的新时代。在第二代人造力场的调控下，欧亚大陆的整个夏季都凉爽宜人。于是，联合国环境规划署宣布，北美洲的4万座人造力场发生控制器将于今年的9月1日正式联网运行。

事物都有正反两个面，由于缺少必要的高温，北方地区的许多农作物成熟缓慢。十天前，中国的126名农业专家联名发出警告：如果今年的夏秋就这样过去了，秋粮将大幅减产，而东北地区，特别是吉林和黑龙江的大豆和水稻将难以成熟。影响范围涉及到国外的相近纬度地区，包括广袤的西伯利亚地区，尤其是黑龙江流域。华北平原和东北平原都是我国的粮食主要产区，农业专家们的大声疾呼引起了中央层面的高度重视。于是，近千名相关领域的中外科学家集聚北京，进行了深入的论证分析。经过了一整天的激烈争论，阿尔法工程的专家们迫于巨大的民生和舆论压力，选择了妥协。

八天前，也就是8月18日，阿尔法工程逆向调整了人造力场参数，随后，绝大部分人造力场发生控制器陆续停止运转。效果立竿见影，第二天8月19日开始，人们已不那么熟悉的炎热悄然回归。出乎人们的意料，明明已经临近处暑节气，正是天气逐渐转凉的时候，北半球各地的气温却在短短的几天时间就窜升到40摄氏度以上，许多地方的气温甚至达到了50摄氏度！烈日高温之下，那些整个夏天未曾派上用场的空调设备全负荷地运转起来，市场上一度无人问津的各式空调机迅速脱销。

连续七天高温着实让人们吃了不少苦头。正当人们在努力地适应着酷热的天气，异常天气突发而至，一股强大的极地冷高压在中西伯利亚南下，迅速在贝加尔湖地区形成风暴寒潮。中央气象台发布了低温预警：寒潮正在东移南下，并继续加强，请随时关注最近时段发布的天气预报，气象专家们提醒各地注意防范突发的低温和暴风雪，加强个人保暖避免冻伤，最大限度地减少灾害损失。

事实证明，新环保主义者的担心还是发生了，人类将面临一场可怕的气象灾难。中午时分，北方地区的气温明显下降，再度变得凉爽。欧阳明给妹妹打来电话，提醒她及时添加衣服，并把过冬的衣物拿出来，带在身边。

哥哥的突然来电加深了李玥的紧张情绪，李玥连忙询问：“真的有那么严重吗？现在才八月底，再冷能冷到什么程度？”“这个……”欧阳明迟疑了一下，“据我们的计算机模拟，可能出现三种情况，最严重的情况真的很严重。”

“到底会严重到什么程度？你快说呀！”

“整个中国，除了云贵高原和青藏高原，都可能遭到暴风雪的袭击……你是新闻记者，我不能向你透露太多，反正你多加小心就是了。”

“我要小心到什么程度？我有一件过冬的棉服可以吗？”

“那远远不够！”欧阳明压低声音说，“你现在马上去最近的商场，买下最厚的棉裤、棉鞋、手套和羽绒服，最好买两套！”“你是在跟我开玩笑，对吗？”李玥仍然不肯相信，“没有专家这么说，也没有官方正式发布这方面的消息。”

“中央气象台已经发布寒潮警报了，你是没听到？还是忘带耳朵了！”

“哥，你别跟我凶，我有点害怕。”

“别怕，马上照我说的去做！然后呆在有空调的房间里，哪也别去。”

“我知道了，哥，你和晓晓姐也要小心！我马上给咱妈打个电话……”

“不用了，我刚给她打过。”欧阳明的语气缓和下来，“别害怕，都会过去的，对了，下午2点，你看看中央台新闻频道的直播节目吧。”

李玥相信了哥哥的话，叫上同组的几位同事一起前往了附近的商场。同事们按李玥的建议，每人购买了两套冬装。等到他们结账的时候，商场里突然涌进很多人，他们直奔服装柜台，开始抢购冬装。在信息飞速传播的今天，抢购之风将很快在各地蔓延。

李玥和同事们抱着冬装返回报社。在报社的写字楼大厅里，报社的正、副主任正堵在门口，阻止报社的员工出去抢购。李玥等人被领导当场逮住，受到了严厉的批评。副主任夸张地说，李玥的行为是在传播谣言，制造社会混乱，事后要严肃处理。李玥没有反驳，只是默默地回到自己的办公室。

下午2点，李玥准时打开了电脑上的电视直播页面。气象专家刘光波和阿尔法工程主任工程师欧阳春秋同时接受了中央电视台记者的现场采访，各大电视台和网络媒体都在同时转播。刘光波先是从气象学的角度上解释了突发风暴寒潮的成因，然后分析说，这次风暴寒潮的影响范围极广，预计未来三天，东北亚和东亚地区的气温将下降50摄氏度，局部地区可能下降60-70摄氏度。也就是说，气温将从现在20多度骤然下降到零下20多度，局部地区可能达到零下30-40度。我国和相关各国政府均已启动重大自然灾害最高响应。

记者问刘光波：“这是不是意味着，受影响地区的粮食将大幅减产？”“这不仅仅是粮食减产的问题了，绝大部分受影响地区的粮食将绝收。”刘光波面色凝重地说，“如果应对不及时，农林牧渔都将遭受惨重的损失，野生动物，特别是候鸟因为来不及迁徙，将遭受灭顶之灾，目前，我还无法评估生态系统被破坏的程度。”

记者转而问欧阳春秋：“欧阳院士，许多观众的留言都在问，这次气象灾害的发生是不是阿尔法工程造成的？关于这个问题，您能说明一下吗？”“嗯……现在，如果我说不是阿尔法工程造成的，恐怕没人相信。”欧阳春秋的语速很慢，一边思考着一边说，“在阿尔法工程设计和建造当中，每个阶段，我们都要通过量子计算机反复演算，可靠性很高，也就是说，阿尔法系统正常运行时，出现严重气象问题的概率极低。现在的真实情况是，大部分人造力场发生控制器已经停止运转，不可能直接影响天气形势。而在此之前，那些设备已经平稳运行了将近3个月，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实。”

“那么，我们不妨换个角度分析，正因为阿尔法系统连续运行了3个月，突然间停下来，引起了大气环流异常波动，从而造成了严重的气象问题，您认为有这种可能吗？”

“有这种可能，之前，我们在计算机上推演过很多可能发生的异常情况，事实上，有几位阿尔法工程的专家预言过多种极端天气状况。”

“包括正在发生的这种极端天气吗？”

“包括，我们知道，能量是守恒的。”

“也就是说，该热的时候，我们人为地控制了。”刘光波插话说，“人工干预突然停止，反而会更热！连续七天的大范围酷热，改变了大气压强，也打乱了大气环流，因此，天气从一个极端又转向另一个极端。”

五

欧亚大陆先是经历了持续七天的异常高温，紧接着一股超强的冷空气大规模地形成，人类有史以来最严酷的寒潮将席卷近欧亚大陆。各地的人们除了抢购防寒保暖用品，也疯狂抢购食品，甚至日用品。

为了应对寒潮，各国政府紧急动员，军、警、消防和各级防灾部门严阵以待。对于城市居民来说，只要听从政府建议，尽量留在家中，不会遇到太大麻烦。居民供暖都已采用电暖气，只要电力供应不出问题，可以安然渡过寒潮期。

身为记者，李玥不能留在家中，必须坚持上班。报社的全部男记者和部分身体较为强壮的女记者被派出去，到一线采访。李玥到主任办公室，当面提出要去罗布泊采访，被主任拒绝了。主任说，罗布泊地不算抗灾一线，没有采访价值。

熟悉罗布泊周边环境的李玥想跟主任争辩，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昨天，她因为和同事跑出去抢购，被主任当众批评。她不想成为领导心目中，不听话难管的员工。

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李玥的心情有些沮丧，不明白领导为什么不支持自己的工作。她想念哥哥和晓晓姐，等到了9月9日他们举行婚礼的日子，她打算提前请假去罗布泊，她觉得自己应该为他们做点什么。

正胡思乱想着，电话响起，来电话的人是李玥四年前认识的欧洲记者卡尔松。在李玥读大学期间，北欧血统的卡尔松一直在追求李玥，李玥对卡尔松虽有好感，却始终没有答应。不过，卡尔松早已将李玥视为自己的准女友。去年，卡尔松的派驻任务结束，只好回到欧洲。

“玥，你在哪里呢？”

“我在西安，你呢？”

“我正在德国的第二大城市汉堡，这里的情况很糟糕。”

“为什么？欧洲出现极端天气了吗？”

“你没看天气预报吗？”卡尔松的语气显然有些不高兴。李玥连忙解释：“不好意思，我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中国了。”

“就算有我在，你也从来不关心欧洲，是吗？”

“不好意思，你那里什么情况？”

“半个欧洲在下雪！波罗的海结冰了！”

“中国的北方也在下雪，波罗的海的海水又浅又淡，很容易结冰。”

“波罗的海结冰每年都是11月初，今天是9月的第一天，整整提前了两个月！两个月！”

“卡尔松，你别喊，你要冷静，理智些好吗？”李玥用安抚的语气说。卡尔松却继续提高嗓门：“我现在很愤怒，我的家乡丹麦正在遭受暴风雪的袭击！这是中国的责任，中国的阿尔法工程必须对此负责！”

“有高加索山脉的阻挡，西伯利亚的冷空气不可能影响到欧洲，这是常识。”

“谁说这是常识？是你父亲说的吗？”

“卡尔松，我提醒你，你家乡的暴风雪跟我父亲没有关系。”

“至少亚洲的暴风雪与他有关系吧？是他把事情搞砸了！”

“这不是他一个人的责任。”

“可他是量子定向力场技术的发明人，他难辞其咎！”

“我记得，你还曾经夸过他，说他伟大。”

“……当时，我的意思是说，他作为父亲，很伟大。”卡尔松有些吱唔。李玥无声地冷笑了一下，说：“卡尔松，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欧洲人都像你这样吗？”

“什么意思？”

“你太让我失望了，再见！”

李玥挂断了电话，起身走到窗前。窗外，天色阴暗，乌云翻滚，狂风暴雪。李玥平复了一下心情，拨通了父亲的电话。

电话里，欧阳春秋的声音一如既往，他温和地说：“我正想给你打电话，你就打来了，你在西安吗？”“在西安呢，您还在北京吧？”李玥关心地问，“北京的情况怎么样？”

“北京这边的情况还好，风很大，正在下大雪。”欧阳春秋说，“工程已经启动了紧急预案，估计雪很快就会停。”“啊？这时候，您还要运行阿尔法系统！”李玥紧张地说，“不会出现更严重的情况吧？我真的担心阿尔法系统会失控。”

“呵呵，你想多了，要相信科学，最迟今天傍晚，东北和华北地区的风雪都会停止，江南地区基本上不会降雪。”欧阳春秋说，“西北地区不一样，暴风雪反而会加大，不过，明天早上，就应该没事了。”“为什么西北地区不一样呢？”李玥忽然明白了，“您的紧急预案就是把寒潮引向新疆东南部的无人区，对吗？”

“真聪明，我一直希望你学理工科，当初，我应该坚持让你报气象工程专业。”

“幸好您没坚持，不然的话，我会让您失望的。”

“不会的，你肯定会跟你哥一样，成为一名优秀的阿尔法系统工程师。”

“我的意思是，我肯定会拒绝您的。”

“为什么？”

“咱们家四口、不，是五口人，已经有三个人被禁锢在阿尔法工程里，不能再多了！不然的话，我妈会疯掉的。”说着，李玥叹了一口气。欧阳春秋不解地问：“你为什么说是禁锢呢？难道，你哥和晓晓不喜欢他们现在的事业吗？”

“我哥是因为喜欢晓晓姐，而晓晓姐早就厌倦了，可是，她走不出来。”

“你胡说，这都是你主观臆想的。”

“但愿吧……”李玥不想跟父亲争执，“幸好，他俩现在成了神雕侠侣，也算是找到了彼此的真爱。”欧阳春秋故意转移话题，说：“听说你妈去西安了，她还好吧？”

“她身体挺好，就是不肯去罗布泊参加我哥的婚礼。”

“我能理解，她也是上海人，却一直不喜欢晓晓，肯定是嫌晓晓的年龄比你哥大太多了。”

“其实，不是因为年龄。”

“那是因为什么？”

“因为阿尔法工程，她从心底里讨厌阿尔法工程。”

李玥跟父亲的谈话进行到这里，已经变得没有意义，因为，欧阳春秋无法理解，也不愿相信李玥所说的话。挂了电话之后，李玥打开中央气象台页面，时刻关注着天气变化。

下班前，主任突然通知李玥，立刻赶往罗布泊采访。理由很简单，阿尔法工程启动紧急预案，将寒潮引向罗布泊无人区，罗布泊已成为抗灾的前线指挥部。

六

顶着风力达到十级的暴风雪，赶在天黑之前，李玥乘坐的采访专用飞行车安全地降落在罗布泊基地。此时，当地的降雪厚度超过了2米，昔日碧波荡漾的罗布泊已变成茫茫雪原。

阿尔法8号工程指挥大厅里，见到李玥，范晓晓吓了一跳，瞪大了双眼，抓住李玥的手，说：“你怎么来啦？是你疯了，还是你的领导疯了！”“是老天爷疯了。”李玥呵呵地笑着说。

范晓晓露出微笑，说：“既来之则安之吧，我这里人手不足，你能自己照顾好自己就行。”“请范指挥放心，我也算是基地的常客了，不会让你们分心。”李玥转身对跟在身后的人形采访助理机器人说，“C16，马上找合适的位置，连接卫星，把摄像头全部打开，二十四小时不间断直播。”

“明白。”机器人很快就找到了一处不妨碍工作人员交流和走动的位置，开启镜头准备现场拍摄和卫星传送。范晓晓露出赞赏的目光，说：“不错，跟我们的机器人一样专业。”

李玥注意到指挥大厅里至少有三个人形机器人助理和五六个功能机器人在忙碌，大厅里二十多个座位上，仅有四名身穿制服的工作人员，包括范晓晓在内。

“我哥呢？他不应该在指挥大厅里吗？”

“因为工程停机后，大部分技术人员都休息度假去了，所以人手短缺，他在动力总控室值班呢。”

“我真想去看看他。”

“明天吧，过了今天晚上，最迟到明天下午，雪过天晴以后，我们就可以松口气了。”

“那么，我要开始干活了。”李玥说，“我要做个开场白，然后，请你给我们介绍一下阿尔法工程紧急预案的具体情况，可以吗？”“当然，这也算是我的职责范围。”范晓晓回头扫了一眼巨大的显示屏幕，“趁现在还算平静，抓紧时间吧。”

对着镜头，李玥先做了一个简要的开场说明，然后请出范晓晓。范晓晓背对着大屏幕，面向镜头，不急不缓地说：“面对突如其来的超强寒潮，经上级批准，阿尔法工程总指挥部及时启动了紧急预案，寒潮将通过蒙古高原西部和黄土高原，被引到新疆东南部的无人区。我们预计，今天晚上到明天上午，内蒙古西部，陕西、宁夏和甘肃大部将有暴风雪，青海西北部和新疆东南部将有特大暴雪，估计罗布泊地区的降雪量将十分惊人……”

“范指挥！209号工作站出现动力故障，必须人工排除。”范晓晓的助理杨成突然报告。范晓晓转身看了一眼屏幕上反馈的信息，说：“我马上通知动力总控，派人去抢修。”

“动力总控只剩欧阳主管了，已经无人可派，就让我去吧！”

“你行吗？”

“我也是工程师出身，现在除了那两个绝对不能离开人的岗位，只有我和您能动，让我上吧！”杨成说，“我带上3号检修机器人，还有欧阳的远程指挥，保证能完成任务。”“好吧，只能这样了。”范晓晓又看了一眼屏幕，“209号工作站周围的积雪已超过3米，飞行车千万不要落地，你直接从楼顶进去。”

“明白！请范指挥放心！”杨成带上检修机器人急匆匆地离开大厅，直奔楼顶。

李玥来时看到了，指挥部所有的飞行车都已转移到楼顶上，楼顶上有专门的机器人在不间断地扫雪。范晓晓把镜头切换到楼顶停车场，担心地说：“风力达到11级了，希望飞行车能扛得住。”

杨成的飞行车在风暴中艰难地起飞后，生活服务机器人进来请示：“副总指挥，现在是晚饭时间，要送餐吗？”“给杨成准备食物了吗？”范晓晓关切地问。

“给杨成准备了方便食品，已经送上车了。”

“很好，给我们送来三份套餐吧。”

“您确定是三份吗？”

“对，我不吃。”

“两份吧，我也不吃。”李玥跟范晓晓说，“我陪你，够义气吧？”

范晓晓没时间理会李玥的幽默，紧张地盯着屏幕上不断变换的数据，时不时地扫一眼杨成的飞行车传来的实时影像。前方的视线很差，能见度只有几米，飞行车完全依靠雷达导航自动驾驶低速飞行。

两个小时后，杨成的飞行车小心地避开高大的人工力场发生器，安全降落到209号工作站楼顶。那座约有三层楼高的工作站已被雪埋没了大半，全部窗户都被冰雪遮住。戴着防护面具的杨成走下飞行车，对着镜头做了个OK的手势。

范晓晓露出微笑，扭头对李玥说：“你明明是在减肥，还说要陪我。”“这，这你还能接上？”李玥说，“我还以为你太专注了，对我的话充耳不闻呢。”

范晓晓打开专用通话机，通知机器人送来两份套餐，然后微笑着说：“既然义气，就陪我一起吃饭吧。”

李玥也觉得饿了，连连点头。很快，机器人送来两份套餐。

饭还没吃完，传来杨成的报告：“动力传输故障已修复，正在启动。”“209号工作站动力恢复，数据正常！”随后，女监控员大声地报告，兴奋地站起来与邻座的女操控员击掌庆祝。

范晓晓停下手中的筷子，笑吟吟地看着她们。大厅里的灯光是暖白色的，在柔和的光线下，范晓晓面容十分生动，这是李玥不曾见过的，摄人魂魄的美。

短暂的欢乐没能持续几分钟，监控系统突然发出语音警报：“417号工作站动力系统故障，417号工作站监测信号中断。”“417号是罗布泊的主力工作站！位置至关重要！”范晓晓脸“唰”地一下白了，情不自禁地站了起来。凭借以往的经验，范晓晓知道这类严重故障必须由人实地检修，而指挥部已无人可派。

看着神色突然变得严峻的范晓晓，李玥不由地跟着紧张起来。范晓晓打开频道共享通话机，呼叫：“杨成，杨成！417号工作站动力系统故障，监测信号也中断了！我马上去抢修，你抓紧时间回来，指挥部一个机动人员也没有了。”

“杨成明白，正在赶回！”

“为什么不让杨成直接去呢？”李玥知道自己的问题可能很蠢，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范晓晓没有理会李玥，沉着冷静地说：“从现在开始，在杨成返回之前，由欧阳明代理8号工程总指挥！”“明白！”女监控员和女操控员异口同声地回答。紧接着，扬声器里传来：“欧阳明明白！”和“杨成明白！”

话音刚落，范晓晓带上4号机器人，快步离开大厅。走到大厅门口时，范晓晓大声地叮嘱了一句：“玥儿，照顾好自己！”

李玥心里慌慌的，追出大门，对着范晓晓的背影大声喊叫：“晓晓姐，千万，千万要多加小心哪！”“你就把心放到肚子吧，罗布泊下的是雪，不是石头，也不是刀子。”范晓晓步入电梯，转过身冲李玥笑着摆了摆手。

李玥在门口呆呆地站了好一会儿，才回到指挥大厅。

女监控员扭头看着李玥，解释说：“两个工作站一东一西，如果让杨助理去，要多花两个小时，现在是关键时刻，每一分钟都很重要。”

李玥点点头，振作起精神，走到镜头前播报：“正常情况下，这个指挥大厅里至少要有十名工作人员操控，因为天气恶劣，所有的航班都停飞了，所以，离岗休假的工作人员无法及时赶回基地。据了解，阿尔法工程总部调用了数台极地飞行车，增援人员正分别从北京和西宁赶来。现在，让我们一起祈祷，在援兵到来之前，不要再出现什么状况！”

播报结束，李玥面对大屏幕，目不转睛地盯着范晓晓的飞行车传来的实时影像。雪更大了，飞行车的前方几乎什么也看不清。此时，李玥更加深刻地体会到了，之前范晓晓担心杨成的心情。

正所谓“怕什么来什么”，范晓晓乘坐的飞行车大约飞了一半的路程，突然失控，坠落到一处山坡上，屏幕顿时一团漆黑。李玥咬着手指头，大脑一片空白。

指挥大厅的可视通讯显示屏上出现欧阳明肃穆的面容，只见他镇定地说：“现在，我前往417号，李玥，你马上到我这里来，让W9机器人带路。”“欧阳主管，基地离不开你，让我去吧。”女监控员说。

欧阳明说：“基地没有维修机器人了，你一个人去无法完成任务。总控室应该没问题，有个人盯着就行。”

李玥呆若木鸡。

几分钟后，由W9机器人引路，李玥忐忑不安地走进8号工程动力总控室。脸色有些苍白的欧阳明递给李玥一本厚重的《动力总控室操作规程》手册，默默地摸了摸妹妹的头，快步离开。

李玥做梦也想不到，自己竟然要充当一回基地的动力工程师！在这个狂风肆虐、暴雪倾泄的深夜里，李玥独自一个人守在动力总控室。在她面前，几十块屏幕上显示着陌生而又复杂的实时数据。此时此刻，她的手里紧紧地攥着那本指导手册，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凌晨一点钟，欧阳春秋亲率增援人员赶到，解放了李玥。

李玥返回指挥大厅后，得知杨成没有返回基地，而是直接飞赴范晓晓的出事地点。不久，杨成的飞行车也失去了联系。欧阳春秋只好向军方发出了救助请求，附近的空军特勤部队立刻派官兵前往出事地点搜救。

牵肠挂肚的李玥毫无困意，一直守在指挥大厅里，一边直播一边等待她最关心的消息传来。凌晨两点钟，417号工作站恢复正常。为了安全起见，欧阳春秋指示欧阳明，就地待命，风雪过后再做打算。欧阳明沉默了片刻，坚定地说：“我要去找晓晓，现在就去！她是我的未婚妻。”

眼泪瞬间涌出了李玥的双眼，许久没有止住……

早上九点钟，中央气象台解除了大部分地区的寒潮警报。十一点钟，中央电视台播发一条快讯：根据气象卫星的观测，截止今天上午十点，新疆东南部地区普降特大暴雪，平均降雪量达五米，降雪量最大的罗布泊地区达到十米以上。据了解，罗布泊及其周围地区的群众已全部疏散，没有接到人员伤亡的报告。阿尔法工程紧急预案的启动时机恰当，措施有效，已取得圆满成功。另据了解，我国阿尔法工程启动紧急预案前，通报了相关国家和地区，并获得了国际社会广泛的认可和支持。

李玥忽然明白，阿尔法工程除了可以调节各地气候，还可以用于应对各类气象灾害。

两天后，阿尔法工程的失踪人员陆续被找到，范晓晓不幸殉职，杨成双腿受伤，欧阳明身体多处受伤，一直昏迷不醒。

一周后，李玥的采访任务全部完成，必须返回西安。临行前，她再次去医院探望仍未苏醒的欧阳明。阿尔法系统修改了系统参数重新运转，一切似乎都恢复了常态。欧阳春秋除了指挥协调8号工程的日常工作，余下的时间便守在儿子的病床前。

站在欧阳明的病床前，李玥擦了擦眼泪，对欧阳春秋说：“我在想，当年我那么排斥报考气象工程专业，是不是错了？如果学了这个专业，那天晚上，我至少可以做点什么。”

“刚才来医院之前，我还在庆幸你当年没有选择这个专业，而你……看来，我们都想修正自己，向对方靠拢，却很难走到一起。”欧阳春秋红了眼圈，轻轻地叹了口气说，“你别想那么多了，现在的医学很发达，你哥哥会醒过来的。”

李玥悲伤地说：“医学再发达，也不能起死回生，晓晓姐已经不在了，而我哥又……”

“每个人都应该走自己的路，生活才会丰富多彩。”说话的竟然是欧阳明，他停顿了一下，仍然闭着眼睛，眼角有泪水流出，“……阿尔法工程有我和老爸足够了，我更喜欢有一个当作家的妹妹。”

一年后，欧阳春秋发布了量子定向力场技术3.0标准，据称，3.0技术的效率提高了十五倍，阿尔法系统将更加节能，更加稳定。

一些科学家认为，阿尔法系统有助于人类早日达到卡尔达舍夫“I型文明”的巅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