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玲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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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笔杂谈
202006/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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逛菜市场

小时候,奶奶经常在接我放学回家的路上顺路拐进菜市场,次数太多反倒对菜市场的环境不在意了。等到菜市场给我留下印象时,我已经上了初中。

  那时候我初三,刚考完上学期期中考试。累,真的累(虽说经历过高考再回头看时已经什么都不觉得了,但对于当年的我来说中考也是座大山啊),逃避似的跑到姥姥家去——就算只是暂时的也好,我只想喘口气。那天正好赶上集,姥姥就带我去了集市。

  其实严格来讲赶集并不能等同于逛菜市场,但那天姥姥带着我只逛了农产品部分。印象中她也并没有大肆地买什么,也就几斤花生——她一直喜欢吃花生——还有苹果胡萝卜什么的。路过水果摊时她总问我要不要吃,我总是摇头。我专心地融入周身嘈杂的环境里,纯临沂本地土话的讨价还价声清晰无比却没有丝毫意义;我不像在逛,更像随便哪个摊位上的一朵蘑菇、一根丝瓜或是一个别的什么。

 这种神游状态一直持续到我看见一群金灿灿的柿子。

  不是夸张,那的的确确是一群啊——当时已经是下午了,黄昏已经笼了下来,夕阳是金黄色的。许多卖牛心柿子的摊位集中支在了一起,地上不知怎的有一大片积水——金色的阳光在金色的柿子上晕开,积水又将这金色的二者镜子般地映出来,入眼一恍惚,就是一大群金色的柿子,像铺满山坡和谷地的密匝匝的一群羊。

  后来发生了什么我不记得了,这样的金色覆盖了我的视觉记忆。我只记得最后我坐在马扎上,脚边是一大袋牛心柿子;我沉默着一只接一只地啃,吃进一肚子秋天冰凉的阳光。

  菜市场的灵魂在于讲价。

  经常会看到买菜者和小贩你来我往地拉锯。这岂止是讲价,这是一场以口才为作战形式、以心理为作战基础的舌尖上的战争。既要不伤和气,又要获得最大利益;既要警惕心一软被对方说动,又要使出浑身解数打动对方。意志要坚定,脸上要带笑,话语要滴水不露,最好还要时不时插一段响亮的笑声;重点是一定要用方言,不然气势上这一筹胜算就让对方拿了去。切不可冒进、急于求成;应当步步为营,稳扎稳打,曲线行军;抱着背水一战的决心,做好百折不挠的觉悟,使出耐霜熬寒的本事,不将那几毛几块捏到手里决不肯罢休。事成之后但见参战双方皆大汗淋漓,嘴角带着兴味未尽的笑容;这愉悦而无伤大雅的斗智斗勇实在是一番酣畅,小摊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这岂止是讲价,这简直是艺术。

  刚开始自己买菜时我脸皮太薄又社恐,独自杵在菜市场里只觉得茫然又惶恐,问了价格就不好意思不买,小贩报多少钱我就付多少,也不敢讲价怕对方不答应……完全把货比三家再讲个价的指导思想抛到了脑后。而买菜不讲价又似乎少了个环节,于是终于有一次鼓足了勇气开口砍了五块,对方竟然同意了,不禁大喜过望,从此打开新世界的大门,砍价逐渐熟练——当然,我最大的本事也就是菜价个位数超过五就往五上砍,没超过五就往零上砍,大部分时候都是沉默着等待小贩自动抹零头。

  真正发觉菜市场的重要性则是上大学之后的事了。被各类水果填了一暑假,开学军训忙得没有买水果吃的间隙,一下子断了顿,站在烈日下只觉得体内维生素告急。于是军训结束之后第一时间到学校小超市去买梨。挑拣着把金黄的梨子拿到手里的时候我还在想,夏天就是应该吃梨啊,那从一团雪白中流淌而来的丰沛汁液无疑是安抚夏日焦躁的最佳良药,仿佛进入的不是肠胃而是血液,随着血液循环流转至全身各处,它走过的皮肤也会随之变得如同削了皮的梨肉一样白皙——

——然后对方报了一个天文数字。

“这么贵?!不能便宜吗?”

  对方态度恶劣地拒绝了我的讲价。付钱回宿舍洗梨吃梨,啃到中间发现梨芯竟然已经黑了。

  好你个奸商。

出学校北门向西,路口的大润发超市一度接替学校小超市成为我第二个水果补给处。但是,不知为何,大润发货品虽然全,水果质量却不稳定:倒是没再出现烂芯的情况,但大小不一,长疤的梨子苦大仇深,苹果也不怎么给人好脸色瞅。经常是翻腾半天才能勉强用颜值还不那么堪忧的水果凑够数,感觉被我挑走的在袋子里推来搡去怨气冲天,没被挑走的则都在背后叽叽咕咕骂我。

  第三个水果补给处便是离学校最近的菜市场,菜市场的发现是我一系列探索活动的高光时刻之一。

  吃了几个星期的大润发,距离正式上课也过去了一个多月,生活基本步入正轨。然而我向来不是安生得住的人,心想着住学校四年总不能连学校周围有啥都不知道,于是开启了大学生活副本之学校周边探索活动。到了周末,我就花半天的时间,骑一辆共享单车,以学校为中心,在周边街道四处转悠。探索之前,我的活动范围最西端只到大润发;但在探索活动中我越过了大润发继续向西,就那么发现了距大润发仅五百米左右的菜市场。

  一进菜市场,就有两个大水果摊左右夹道欢迎。水果们个个圆润饱满,颜色鲜艳,分门别类叠垒在一起、连成城墙。两个老板娘在各自的城池内露出笑容,如同将领守着固若金汤的城邦。看看这些苹果,比大润发的起码大一个号;梨子如同满月,挑来拣去竟是都舍不得放手;裹着蜜的柿子比成年男人拳头还要再大一圈,橘子橙子亮得发光,火龙果如同一簇簇火焰……该怎么将菜市场的水果与大润发、小超市的水果作比较呢?这二者,大概一个是环肥,一个是燕瘦;一个是《二泉映月》,一个是《拉德斯基进行曲》;一个是红烧肉,一个是梅菜干…… 我一边默默感叹着一边将水果城池的水果墙砖往塑料袋里囤,心想货比货得扔啊。

  不仅看着赏心悦目,菜市场的水果也相当良心:苹果和梨爽脆多汁,橘子尝不出一丝酸;还撑得住搁,星期五的苹果尝起来和星期一的一样好吃。对水果的追求终于得到满足的我再路过学校小超市时便发出冷笑:姜太公钓鱼,反正我是不会上钩了,啊朋友再见吧再见吧再、见、吧——

接下来的几个月里都极有规律地每周跑一趟菜市场,每次买够一周的苹果和梨,有时候买些橘子,最奢侈的一次买了一盒蓝莓。别的水果要么不好保存,要么吃起来麻烦,于是在学校一周一周的日子基本全靠苹果和梨续命。跑着跑着,我在一直光顾的摊位老板娘那里就混了个脸熟。老板娘三四十岁,健谈,总是笑,笑容如同她摊位上垒成城墙的红苹果。

  我们的第一次对话很简短:

  她说,工作?

  我说,念书。

  她说,在哪?

  我说,山师。

  她说,哦——

——这就算熟过了。后来在挑水果付款的间隙零碎闲话的内容便逐渐丰富了起来,宿舍、不好保存的水果、课程、新上市的橘子、期末考试、回家的火车……有一次我照例去买苹果和梨,她提起一串略有黑斑的香蕉,说这串香蕉没放好长了黑斑不好看没法卖了,但并没有坏还是一样好吃,要送给我。我以宿舍里没有冰箱存不住为由拒绝了,但我仍然感谢她的善意——来自陌生城市的屈指可数的善意。

 《千与千寻》里白龙让初来乍到的千寻吃神隐的食物,不吃的话就会消失;要想适应一个陌生城市,不如去逛逛菜市场,在讨价还价里沾一身烟火气回来,便会多几分安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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