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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师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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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3/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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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望

檐前久积的雪伴随着垂暮的太阳一同消逝,崎岖的青石路上满是行人留下的泥渍。居家闲坐亦是耐不住寂寞,草草披上集市里买的洋大衣便掩门而去。

听镇里的阿婆说,去年闹了旱灾,收成不好,给神仙吃的贡品不够,那天上的老神仙动了怒,今年才是冷得出奇。我不得从口袋里摸索出一根哈德门,叼在嘴边,点将起来。

倒是也怪,这烟一点起来,整个身子就暖将起来。

纸糊的彩灯毫无生气地躺在杆子上,倒映在地上各不相同的花纹在我看来也都大同小异。生硬到搁着都疼的小径,堆放各家杂物的墙角落满了尘埃,还有打我记事起就千疮百孔的王家门槛都一成不变。相较城市,自是不能同日而语的,却也给我独特的安心。

每年的初七,镇里都会请来外头的戏子来鸿运客栈唱戏,这客栈的掌柜也是酷爱戏曲之人,也会登台助兴,来两折子《牡丹亭》

这些年来,满打满算也有了六七年没听展柜儿唱戏了,倒是那句“使佳人才子少系念,梦儿中也十分欢忭”萦绕心头许久。

也正无事,我递给店家小二五文铜钱,示意他给我领到前头的位置去。要来一盏淡茶,虽比不上自家茶水甘甜,也算得上唇齿留香了。

客栈里的桌子也是些老式木桌,坑坑洼洼,却也撑得住几杯不重的茶水和一些简朴的点心。四人一张桌却也空将两个座位。侧旁同坐的老头一副书生打扮,粗布麻衣,两个凹陷的眼球似也不断想挤出来,突出的颧骨上有力无气地披着满是褶皱的皮囊,两颊里的肉似也功成名就,不愿在继续呆在这行将就木的躯体里。

老书生倒也生得机敏,丝起眼来打量我许久:“小子......”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台前那杜丽娘掐着一腔商调唱将起来。

那老书生一听到声儿,眼神便不肯在我身上停留,黯淡的眸子里瞬时溜进了一缕光。我见如此也不好打搅他,抿了口茶,便将注意移至台前。

许是如今心性大不如前,听了几句便也厌了。或是幼时坐在阿爹身旁有所依靠,这曲儿听得也不算乏味。眼睛总是按捺不住得向周围扫去,这屋与几年前也无太多变化,只是右手窗边挂着的琴不知去向。屋内自是没那么干净,顶上的梁架许是多时未曾搭理,大大小小的蛛网也都在上头盘根错节。旁儿的老书生许是听到劲处,不由地拍起了自己的腿儿。也将我的思绪拉了回来。

倏忽,杜丽娘折扇一折:“遍青山啼红了杜鹃!诶——诶——”

那老书生顾自嘀咕些什么,许是听得入戏,竟将桌上点心打翻,倒是引来几只徘徊的野犬争先抢夺。本是对戏曲无太大兴趣,不妨看着儿犬犬相争来得有趣味多。你争我咬,都不肯相让,这只黄白相间的犬儿虽瘸着一条腿儿,还是凭借着他的体型优势挤到了最里头。见其叼衔点心儿,这些犬儿自是不服气,好像达成了某种共识,便群起而攻之。双拳难敌四手,不一会儿瘸腿儿便败下阵来,一步一跳的逃离战场,舔舐起自己的伤口来。战斗并没有因为瘸腿儿的投降退出而结束,在经历短暂的休停后,余下的犬儿又开始了争抢。杂乱的犬吠声吸引来了店家小二的注意,抄起一根家伙后,杀气腾腾地走来。或是内心本真的恐惧,群犬便落魄地闪了出去。只剩地上一块没有主人的点心一动不动地躺着。

眼神儿自是藏不住自个的好奇,朝着它们逃跑的方向望去。

“恁般天气,好困人也?”

像我这般的老烟鬼怎抵得住诱惑,坐下不一会儿便耐不住这瘾儿。袋中这哈德门也似懂我意,自个儿掉将出来,引得我哈哈大笑。我俯身捡起哈德门,便也顺手将那块点心也捡了起来。这屋儿也让我闷得慌,也好借着烟性,到门口儿走会。

见几只野犬还在门边等待,我便将那块点心扔了下去,让它们自个争去吧。与我何关呢?又与我何关呢?

这风儿也甚是可怖,火柴儿还没点起就被吹灭,我只得背过身,捂着手划出一丝儿火苗,借着火儿点起哈德门,裹紧皮衣儿,任这刺骨寒风。

“似水流年,是答儿闲寻遍!”

许是外头过于寂静以至于里头的声音传了出来。

“是啊!似水流年!”我独自嚷嚷着。

恍惚间也觉时间飞逝,老镇子里的水桥塌了,泥泞路消失了,童年的伙伴也各奔东西,回这儿老镇便只有那曲儿还似从前。

裤脚莫名的瘙痒使得我不得用另一只脚去摩挲几下。这瘙痒却像是鬼上身,一阵来一阵去的,捉摸不透。苦于瘙痒的折磨,我操动左脚轻踹右脚,引来了右脚不满的呜咽声,这时我才低头看向声音的来源——右脚。

他委屈巴巴地望着我,像极了缠着唐明皇要荔枝的杨贵妃,愣住不一会儿,我才认出他。那只陪伴我整个童年的小黄不知不觉见变成了老黄,龙钟老态之姿爬满了他的全身。

结识小黄还真算得上一场奇遇,幼学那年许是见朋友们私塾回家后都有只狗儿陪伴,我也死缠着向父母要只狗儿,来满足我的虚荣心。不成想到的是,平时对我宠爱极佳的父母第一次对我的要求投出了反对票,一致的反对!以至我记恨了许久。那时的我常在桥上眺望远方,幻想我有一天也能长大成人,这样便能随心所欲。

老黄侧身趴下,露出白晃晃的肚皮,他还是小黄的时候便喜欢我的手艺,虽一天只见短短一时辰,但只要到午时,我便会去桥上和小黄见面,坐在桥头眺望着溪水的那头,抚摸着他的肚皮。

见我久久没有抚摸,他低声呜咽,似是在催促我赶紧的!我俯身摸了摸他的脖子,努力寻找他的喉咙,那只能发出呜咽声的喉咙……

没走几步,老黄就已经开始喘着粗气,他也不复当年,我也不似当年了。简单地示意他停下休息,但我却要走了。他有着久别重逢的不舍,在后头磕磕绊绊地跟了几步便落在后头,我强含着泪水,继续向前走啊走啊,不停的走。他也在后头不停的望啊望啊,直到我彻彻底底地消失在他的视野。

“春吓!有心情那梦儿还去不远。”

客栈的曲儿也伴随夜色落下帷幕,看客们也陆陆续续离场,穿着粗布麻衣的,着着银丝玉缕的。黄发垂髫,村夫农妇,对他们来说明天开始就是新的一年,耕地织衣,养桑卖菜。初七初七也就在欢声笑语中过去。我看到了那名老书生走了出来,虽有满腹话想问,却也憋了回去。

等至众人全部离场,那掌柜的自个提着个酒出来,坐在门前的台阶上,妆也没下,衣也没换。许是我心中也有些烦闷,便坐了过去,我自己点起了根哈德门,也递给他了只。火光在黑暗中格外耀眼。

他一言不发,死死地盯着前方,我也一言不发,死死地盯着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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