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爱情有时候是从性开始的。
葛路说完这句话后用眼去观察满小情歌表情,谁知满小情歌根本就没把他这句话听进去,她在葛路的客厅里看似认真却是漫不经心地看着一幅幅画,在这个时候她只有一个愿望能早些回到单位里见着江文,她越来越觉得谁也没有江文在她心目中占据的位置重要,她越来越感到自己已经有些离不开他了,可是自己曾经有意无意想表示出来,却都被江文用其他话语给岔开了,几次满小情歌总想找机会对江文说个明白,可江文一直不给她这个机会,前几天本来说好的要一起去亚山镇他曾经工作过的那个地方,那地方在远古时恐龙聚居,并且从明朝时就有记载着天文地理、风土人情的上百座碑林。可唯一一次机会却让葛路给破坏了,心里就是有一百个不情愿,但她也无法违背葛路所做出的决定,因为她要生存,她要有自己一种职业的选择,她要象江文一样完成自己人生的一大心愿。可眼下来到文管局一年多的时间里,自己连一篇象样的论文也没有写出来,整日为葛路的事奔忙,荒废了专业不说,还要违心地做着自己不愿意做的一切,这不能不让满小情歌心里痛苦。可这种痛苦又能对谁诉说呢?她几次想对江文说,可是江文听了也只是笑笑,然后说了几句不疼不痒的安慰话,下面再也不说啥。
葛路看满小情歌无意再和自己交谈下去,就泡了一杯咖啡递过来说,你是不是不喜欢这样和我交往?满小情歌这才收回思绪笑笑说,看你说哪里话,这是一个女孩子求之不得的事,能有哪个女孩子不想得到领导的器重?
葛路满眼都是意味地望着满小情歌说,我们之间除了领导与被领导之外你就没有想过其他吗?满小情歌故意露出惊讶的表情问,想什么?葛路迟疑一下说,你就没有想过和我交个朋友?满小情歌放声大笑,笑过后抿了嘴说,你葛局长还缺朋友吗?哪个界层的人你不认识?比我有文采的比我有权位的比我漂亮的,男的女的,你葛局长的朋友还少吗?我算什么人,我只不过是你雇来的一个秘书,是帮你扫扫地、打打水、写写报告的一个工作人员,我从来不敢奢望得到你的青睐,能让我有一碗饭吃我就算烧高香了。
葛路知道再谈下去也只能是白费心机,但他也决不会让眼前这个漂亮女孩投向江文怀里。葛路笑笑说,你来这两年确实干得不错,我已经在石部长面前,在韩市长面前说过,有机会让你把手续办过来,如果可能的话,再进一步提升也不是不能办到的事情,这就要看你的“表现”了。葛路说完这话后,两只眼眯起来望着满小情歌,那意味再明白不过了。满小情歌本来还不是那么讨厌葛路,他只是觉得这人太斯文,说话办事阴不阴阳不阳的,没有男人的那种阳刚之气,但她没想到葛路的内心竟这么肮脏,这番话说得让满小情歌从心底里有些瞧不起他,她感到从没有过的恶心,但她又不能得罪他,又不敢表露出来。片刻,满小情歌只好恭维地说,多谢葛局长了,以后有用得着我的地方,你不要不好意思。葛路似乎有些愧疚地说,那天让你陪着我们去赵士杰那儿,也是万不得己才那样做的,希望你能谅解。满小情歌把咖啡杯子推给葛路说,葛局长要是没有其他事我是不是该走了?
葛路说,慌啥,再小坐一会儿。
满小情歌看了一下表说,十点多了,赶回单位还得半个小时呢!满小情歌刚把包挂上肩要离开,花支凤回来了。
花支凤一直目送满小情歌走出大门后,才又扭回头问葛路,她是谁?
我们一个单位的。
是不是那个秘书?
是。你怎么知道?
我凭一个女人的感觉。
她是学考古专业的,和江文一个学校毕业的,专业水平不错。
是不错。人也长得不错。花支凤说完这句话后,又望了葛路,然后补充一句,挺能干的吧?
是很有能力。葛路回答完这句话后有些后悔,她是不是看出了什么,还是起了疑心。花支凤把衣服放到衣架上,把包放回挂钩上后,然后才把自己重重地放在沙发里,眼睛似睁不睁地眯着,葛路便把一杯茶水放在了她的面前,然后开了音响,于是房间里弥漫了一阵轻松和谐的声音。这种习惯的程序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养成的,葛路回想起来也记不起,自己甘愿做着这一些,并且是在不知不觉中。音乐带来的轻松并不等于葛路的心情轻松,她知道花支凤这多天来也是为自己的画展忙着,虽然她几乎每天都喝得酩酊大醉,但他清楚这一切都是为了自己的政治前途,虽然葛路明白这些,但一想到她和那些当官的在一起么五喝六地劝酒,说话也是拍肩搭背地,葛路的心里还是很不自在的。
葛路一生最痛心的是他无论做对什么还是做错什么,他在花支凤面前永远是唯唯诺诺,永远没有一种理直气壮的样子,他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他也曾经发誓赌咒,无论以后再遇到什么事他一定要挺起腰板,做一回男人又如何?可是有一次,他也真的那样做了,但也正是那一次让葛路后悔至今。
那是一个夏天,刚刚下过一场大雨,那时候女儿还在上初中,夜晚要上自习,那天葛路喝了一点酒,他借着酒劲第一次顶撞了花支凤。
他说,我不去接,你凭啥什么事都要让我去做呢?我为什么就要听你安排呢?
花支凤睁大两眼象是第一次认识自己的男人一样问,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葛路真的又说了一遍。
花支凤说,好,好。我去接,你可别后悔。
葛路在花支凤走出大门时又说了一句,我不会后悔的,我就是要让你看看我是不是一个男人。我就是让人们看看我葛路是不是一个男子汉。葛路嘴上虽然这么说着,可他的心里也是咚咚乱跳。他拿不准他这样做最终是让花支凤屈服呢还是给自己带来意想不到的灾难。
花支凤去接女儿的这段时间里,葛路的心也并没有一分钟安宁,他的酒醒了,醒了的葛路有些后悔,他一个耳光打得自己掉下了眼泪,我咋真混呀,我为什么要娶这样一个漂亮的女人呢?母亲第一次见到她时曾劝过我,她不是咱家的人,他会让你后悔一辈子的。可我就是没有听进去母亲的劝,可现在我事事都要依着她,事事都得听她,不敢有一丝怠慢,习惯养下了,我又能怎样?葛路想想,便起身拿过雨衣也往学校赶。到了学校,人差不多都走了,只有女儿一个人和班主任在大门口站着。雨还在下着,葛路问,你妈呢?女儿说,她没来呀!葛路什么话也没说,就让女儿坐上车走了。
回到家后,葛路越想越不对劲,花支凤她明明说要去学校接女儿的,可她为什么就没有去呢?她到底去哪里了?女儿睡下了,可葛路睡不下,他在客厅里走来走去,他也想赌气睡下,就是花支凤回来,也不再理她,可睡下后又睡不着,他再次起来在客厅里走来走去。已经夜里三点多了,她会去哪儿?葛路想着心有些恼,就熄了灯一个人躺倒在沙发上。
花支凤回来了,花支凤满身酒气,她进门什么话也没说,拿眼了了葛路,一个人竟直上楼睡下了。葛路起先听见脚步声,故意装着睡着了,并且发出一阵鼻声,花支凤连扭扭头都没有,这说明她根本就没有把葛路放在眼里,她把他的等待不当一回事,这让葛路更加恼火。这时候的葛路真的想开了,我为什么就不能做一回男人呢!葛路越想越气,一个箭步窜上楼,扯起花支凤没头没脸地一顿狠打,花支凤再怎么也没想到和自己生活这么多年的葛路会动手打自己,她支楞着眼望着,她不相信眼前的实事。
她说,你还打我?
葛路说,我打你了,咋?
花支凤说,你打得好,打得好。我一直以为你是个很有修养的男人,没想到你也这样,你这种行为还不如地地道道的一个农民。
花支凤说着披衣下床再次离开家了。葛路从后面扯过她问,你刚才去哪儿了?
花支凤说,你管得着吗?我愿上哪儿那是我的自由。说着挣开葛路往门外走,这一走,就是一个多月,任葛路再怎么找再怎么打听就是不知道她在哪儿,葛路几次在风光厂门前等,可每次一直等到下班也没见着,他不知道她的下落。直到有一天,韩禅给葛路一个电话,葛路这才在韩禅的办公室里见到了花支凤,那时的韩禅还在“风光”厂任厂长。从此葛路再也不敢充当男子汉了。从此他再也不敢提这件事,可花支凤那一个多月的失踪给葛路的心里永远罩上了一层阴影。
日子又恢复到从前的样子。
葛路想着这些事便又说了一句,前几天赵士杰那一万元也多亏她帮忙,你知道赵士杰那种人,一般人都很说得过去,但办不办事是另码事,所以我和石亚飞带着满小情歌一起去了,要不是满小情歌酒桌上激他,恐怕赵士杰也不会那么利索的应下,并且把钱划过来。
很好。我一看就看出她是个挺不错的女孩子,只可惜呀!
可惜什么?
可惜她跟错了人。她要是能跟着象韩市长那样的人,恐怕更能发挥她的作用吧?花支凤瞧着葛路的窘相又补充了一句,我说的在理不在理?我的葛局长?说完哈哈笑了一阵。
花支凤咄咄逼人的话语让葛路再次退避三舍,他不只一次领教过,他从心底真有点害怕和这个女人交谈,她什么都是对的,你永远都是错的。
花支凤又逼了一句,你听明白我的话了吗?
葛路的那种窘相让花支凤真想上去揍他一拳,可她忍下了。
她很无奈,和自己生活这么多年的一个男人竟是这样一个男人,这么多年,她试图努力想改变他,可她的努力只能让她一次次失望。花支凤也曾想过离婚,可离婚后谁又能容忍自己自由无度的生活呢?哪个男人能接受得了我几乎天天花天酒地陪领导出入呢?一想到这些,花支凤也很满足,但更多地是无奈,她只能和葛路这样的人生活,就象前几天吧,自己怎么不小心把那个药具掏出来让他发现,就是这样羞辱他的事他都能接受,我还有什么可抱怨他呢!
花支凤眯了一会儿眼,突然站起来在客厅里走来走去,走了一会儿她又突然站下说,这次的画展只能成功不能失败,这一切都是为你文管局长做准备。韩市长已经答应了,到时的四大家领导他请,现在画作装裱得怎样?
葛路算了算说,差不多四十多幅了,连同屋里这些一共六十多幅了。
抓紧时间,听韩市长说,可能年底人事就要变动,争取赶到下个月展出。花支凤想了一会儿又问,该请的人都打招呼了?
葛路不知道他指的是谁,便没递腔。
文联主席说了没有?
葛路说,前几天我在电话里给他说了。
电话说不顶用,你要亲自去请。别小瞧那个文联主席,关键时他的话就是代表着专家水平,他的话就能左右着领导的意志。文化局呢?文化馆呢?宣传部的领导呢?
葛路一一作了回答,最后他说,宣传部长我让石亚飞先打个招呼,到时候我再亲自去请。
花支凤想了想又说,日报社、晚报社、电视台、电台都让石亚飞说了?
葛路说,还没有。
花支凤乜了一眼。
葛路忙说,石亚飞说到时候再打招呼也不迟,所以我也没再崔他。再说了,石亚飞那个人为人处事有些圆滑,你摸不准他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不过,电视中心主任我也熟,要不到时候我自己去说?
花支凤没表示同意也没表示不同意。葛路就有些拿不准,他想了想又说,纪念品的事到底买什么好呢?
花支凤说,那不晚,到时候再说。花支凤走到门口又说,韩书记说风光厂那一万元他对潘罗丁说了,估计没什么问题。花支凤说完起身去了卫生间,葛路关掉音响,在客厅里走了一阵,他铺开宣纸,醮上墨,刚想动笔,花支凤却唤他,他不得不放下笔。
葛路推开卫生间的门,一阵雾样的水汽扑过来,葛路停下了,葛路在停下的一瞬间觉得看到了什么,他眨眨眼再次去望,他似乎看到了花支凤和韩禅搂抱在一起,他的心里顿时从刚才激动中消失了一阵恶心,一股无名火直往外窜,他扭头想走,可花支凤喊住了他,你是不是觉得我老了,成了真正的“大妈”了?葛路只好又扭回头遮掩道,我是想把窗户打开。
花支凤说,说谎也说不了个圆范,就是开窗也是从里面打开的,咱家的窗户哪一扇能从外面开?
葛路不言声了。
花支凤说,过来给我按按肩。
葛路虽然心里别扭,但他还是顺从着她,这种心态也一直让葛路困惑,自己为什么要言听计从他呢?为什么她要我做什么我就必须得去做呢?葛路搓着背眼不时地去了花支凤的乳房,他心里只想哭,自己女人的这个部位,也不知让多少个男人摸过,可自己要和她作爱时她总有些心不在焉,不是说身体不适,就是推说累了,每次都让葛路满腔激情草草收场。
葛路想着这些手不知不觉就有些放重,说不上是有意还是无意,只听花支凤艾哟一声肩顿时往下缩。
花支凤扭过头,隔着雾望着,一字一句的说,你恨我?
葛路没递腔。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脏?
葛路还是没递腔。
花支凤便拨掉葛路按在自己肩上的手说,别不识抬举。
就在这个时候,葛路的传呼机响了,他要去回电话,花支凤却指了腰说,还有这儿没搓住。葛路只好又耐心地搓下去。
走到门口时,花支凤再次睁着雾一样的眼问,别不是刚才那个小姑娘,你的秘书打来的吧?
葛路没接话,去到客厅,他一看是花支娜打来的。
花支娜说,你快过来,机子出了毛病,不走纸了,最后一层宣纸像是卡住了。葛路知道这是花支娜约他,“机子出了毛病”,这是他们两个人私会时定下的暗语。他故意扭过头对着门口说,我这就去。
放下电话,葛路来到卫生间门口说,小娜说机子出了问题让我过去一下。
花支凤说,去吧,别忘了回家的路该怎么走。
● 8●
傍晚的太阳有些耀眼,但这种太阳在江文心中早已没有什么色彩光照了,一连几天他有些心烦,他想不明白,自己一心一意地做好自己的专业,一心一意地为事业而奋斗,到头来却落了这个下场,他不明白那天石亚飞找他谈那些话的内容,他一直想不明白那些话是什么意思,自己对待你石亚飞还真的不够哥儿们?在亚山镇时,我们什么话没在一起说通过,可为什么人一走进官场升迁之后说变就变了呢?他话里有话让我江文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不石亚飞对我说了那一番话,没隔两天,韩市长又要找我,是不是为了开作品讨论会的事?这几天,江文也听到不少议论,说这本书市里根本就不应该给解决经费,它对沙河市的经济发展到底能起多大的促进作用呢?听到这些江文很痛心。
江文想着这些已经走到市政府大院门口,进门时他碰到了米男,米男一脸惊诧的问,江局长这是咋了,气色恁不好,是不是最近身体不舒服?江文笑笑掏出烟让了,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就是心脏不大好,夜里又睡不好觉。说着话,米男往外走,江文却向市长楼走去。
江文敲了门,韩市长应了声,江文便进屋了,江文怕韩市长记不起自己,便自我介绍说,我是文管局江文。江文望了望,屋里还有其他人,有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他点点头算是招呼。
韩禅看了江文一眼,又看了一眼,本来一张笑脸顿时阴了下来,他冷冷地说,你坐。
其他人便一个个的走了。
江文问,韩市长你找我……
韩禅从鼻子里嗯了一声,算做回答。
接下来两个人都没说话,江文闻到了一股中草药味,便又寻了话题问,韩市长身体不舒服?韩禅再次从鼻子里嗯了一声,江文就在心里骂了一句,狗日的摆啥臭架子。但他还是笑着又问,韩市长找我有事?
韩禅象猛然想起什么似的哦了一声说,我找你来是想说说你最近出的那本书,叫什么?江文回答说,《恐龙蛋(骨)化石文化研究》。
韩禅问,听说你上大学时学的就是这个专业?江文说,考古专业。韩禅点点头又说,既然你学的考古专业,那对恐龙研究就不会不懂吧?江文到现在还不知道韩禅说这些话的意思,他不知道他葫芦里到底装的什么药。所以江文也不敢随便回答。江文想了想说,谈不上懂不懂,毕业回来后改行从政这么多年,专业也荒废了不少,就是真正静下心研究也是调回文管局后,时间也相应地多些,环境也比在乡镇时好些,少了好多事务事,出了那么一本集子也是在你们领导关心下才得以问世的。财政那么紧的情况下还给我解决经费,真得谢谢你们领导了。
韩禅没有明显的表情,他呷了一口茶说,你找过宣传部长,说是想开个研讨会,是有关这本书的?
江文说考虑的不太成熟。
韩禅说,依我看没那个必要再开了吧?最近我听到不少有关你的舆论,说生活方面的,业务方面的,说得最多的是你书中有抄袭别人作品的行为,但这只是议论,不过以后还是应该注意点影响,你还年轻,前头路还很长,不能一时为了名利断送了自己一生的前程。生活方面的我都不再多说了,我也听亚飞多次说过,我很同情你,离婚后一个人日子也不好过。
江文越听越糊涂了,什么抄袭别人的作品?他实在忍不下去了,忽地从沙发上站起来说,韩市长,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什么时候抄袭别人的作品了?
韩禅忙招招手说,坐下坐下,别激动,没有更好,我这只是提醒你,从事研究是一件很严肃的事情,别感情庸事。
江文一改往日的那种萎缩,他坐是坐下了,但他的一颗心仍然没有从韩禅刚才的那番话中解脱出来,他又一次盯着问,韩市长,你把话说明白,这可不是一件小事,也不是随便说说的一句话,这牵扯到一个人的道德品质问题,牵扯到著作权法的问题,真要是我有抄袭他人作品的行为,我情愿受处分。我请求组织上调查澄清,还我一个说法。
韩禅这才换了一幅笑脸,忙起身给他倒了茶水,然后把烟递过来说,没有更好,我这样说也是为你好,别往心里记。再说了,这种社会舆论谁能调查得清,你能封住每个人的嘴不让说话?你想想我说的在理不在理?韩禅盯着江文看了一会儿又问,还有什么事吗?
江文说,我还是那句话,这是对我人格的一个污辱。江文想了想,既然韩禅已经这样说了,自己还有什么要争的呢?但江文站起来后突然想到了石亚飞那天对自己说过的那番话,他在心里骂了句,狗日的,这时候他忽然有些瞧不起这个在沙河市干了这么多年的老领导。尔后江文笑了,江文笑过后走近韩禅一步,目光里有一种讽刺的意味,他说,你是不是听了什么馋言,相信了别人的话?不过,我觉得你今天的谈话欠缺思想准备。这不应该是一个领导这样做的。可后半句江文没有说出来,虽然江文没有说出来,但那目光已经明明白白的告诉韩禅,他瞧不起他。
韩禅迎着江文的目光露出了一丝尴尬,但久经官场的人瞬间便又遮掩起来说,你可别误会,我可不是打击一方维护一方,我这只是为你好才找你说的。
这时候炉子上的药溢出来了,韩禅也没站起来去取。这时,让江文吃惊的是套间的门打开了,花支凤从里面走了出来。江文原是和花支凤很熟,平日里见了面也总是不咸不淡地说几句玩笑,但在今日的这个场合,两人一见谁也没先开口说话,花支凤自顾忙韩禅的药。
江文这才真正明白了今天谈话的用意。他狠狠剜了一眼韩禅说,那我多谢了!门一甩走了出来。江文走下楼梯几步又回头去看,他发现韩禅还站在门边,江文突然又可怜起这些做官的人。
太阳已经落下山了,江文望着西山的红光,心里有一股无名之火只想往外喷射,可现在自己连个想发泄的对象都没有,他原来一直把石亚飞作为最要好的朋友在心里搁着,可没想到的是也正是这样一位最好的朋友却给自己制造出这些无须有的事端,江文在心里叹一阵子气想打车回文管局。可又一想,就是回去也只能是自己一个人在憋气,他改变了主意,就近走近一家小酒店,要了两个小菜和一瓶二锅头,一个人慢慢地喝着。江文就是想不明白,他韩禅凭什么能说我是抄袭他人作品,他难道真的是相信石亚飞的馋言,还是葛路和花支凤从中煸风点火?真要是那样,我江文就是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了,因为,在很多年前的那篇文章署的石亚飞的名字也是属实,但那是不是石亚飞写的也只有他江文自己最清楚,当初也怪自己心肠太软,一直把石亚飞作为自己的好朋友待,没想到的是,事到如今却给自己招来这么大的麻烦。江文想着这些,心里更加恼怒,他真有些坐不下去,真想立马去找石亚飞问个明白,江文站起来走到门口,他又停下了,他把那天石亚飞对他说过的话在心里又揣摸了半天,他明白了,就是去找石亚飞,他会承认吗?再说了,白纸黑字写着石亚飞的名字,自己又能辨得清吗?江文又坐下了。坐下的江文真想放开声大哭一场,他怀念起在学校毕业的时候,博源恩师一再挽留让他留校教书,就是不教书,留在北京的文物研究所也行,当江文想到自己的母亲,想到自己母亲为了供自己上学的那种艰难,他谢绝了恩师的好意,毅然决然地回到了沙河市,如今自己是回来了,可想安安生生干点事,谁知就这么难。
呼机响了,他不想接,他起身走了出来,搭了车回到文管局大院。
文管局大院寂静无声,他这个时候多么希望满小情歌能和自己说说话,可他看了看满小情歌的住室,灯还黑着,他回了电话,是满小情歌呼他的。满小情歌告诉他说,他岳母打来电话,说是他的女儿病了,让他速到医院去。江文知道这些天满小情歌忙着葛路的画展,她虽然不那么愿意,但她清楚在自己和葛路之间存在着一道无形的鸿沟,这条沟就是那个文管局长的位置,她不得不陪着葛路出去筹钱。可每次回来无论早与晚,满小情歌都要站在自己的住室前问一句,这让江文很感动。
江文倒了一杯茶水,还没有喝下,呼机又响了,是他老岳母呼他的。江文这才打车去市医院。江文已经好久没有见到女儿,离婚时女儿判给了前妻,自己艰艰难难地凑了一万多元算是女儿的抚养费,可前妻把女儿留给了她父母,一个人带着钱去了深圳,一去就是三年,也不给江文打个电话,也没给她父母捎一封信。所以女儿有什么事还得他这个做父亲的去管。
女儿是在学校的体育课上碰伤了胳膊,江文只好请了假,在医院里照顾。葛路说,孩子有病是大事,你就别慌着来上班,啥时候女儿的病好了你啥时候再回来。这话听起来让江文无话可说,可就在第三天,满小情歌给江文打了个电话说,如果医院里能走得开的话,你还是尽早回来吧!满小情歌没说发生了什么事,但江文感觉到了可能有什么事,满小情歌不好在电话上讲。
江文下午就回到机关,大家都在开会,葛路也看见了江文,但装着没看见,还在一个人讲,最近全市在搞作风纪律整顿,文管局也不例外,葛路去开的会,回来也没和江文通气,就一个人在会上讲了,他把机关的人都分分工,有的去搞中心,有的去帮他布置画展,满小情歌仍旧是跟着葛路跑东跑西筹款项。江文心想你搞你个人的画展我不反对,但中心工作你总得和我说一声吧,无论怎样,我还是支部的副书记呀,这样做不是太过分了,江文有些气恼,会议结束后他看着满小情歌跟着葛路往外走,便叫住了。满小情歌看了看葛路,又不好立马走过去。葛路这才回过头问,女儿的病好了?
江文嗯了一声。
葛路又说,我以为你要在医院里多呆些日子,没想到你回来得这么快。昨天我去市里开了个会,下午我召开了机关干部会,把精神给大家传达了,然后分分工,各忙各的了,你医院里也离不开人,机关你就别操心了。
江文心里仍然憋着气,她就那么一直盯着满小情歌。他这样做只是让葛路看的。满小情歌只好走过来说,江局长有事?江文说,你到我办公室来一下。进了门,满小情歌说,江老师,有些话,晚上回来我再告诉你。江文说你去吧。
●9●
江文每天都到办公室里去坐坐,只见大家都在慌张地干事,只有他一个人无事可做,说来也奇怪,过去那么多人向他请教有关文物方面的知识,而现在竟然一连几天没有一个人往他办公室里来,平日里那些很敬重他的人也都一个个远离着他,生怕有什么事沾上自己似的。每天只有满小情歌很晚回来到他住室里来说一些无关痛痒的话语。没有几天,江文有些受不了了,再加上在医院里的劳累,江文感觉自己的体力有些支撑不住,他去市里医院看过大夫,医生让他住院观察,他想到自己单身一人,住到医院连个人照顾都没有,他说开点药吃吃再说吧!
谁知这天晚上刚刚吃过晚饭,他感觉心里特别难受,勉强吃点药躺下,灯还没来得及熄,满小情歌回来敲了他的门,他本是不想再说话,可是满小情歌一个劲地敲个不停,江文试几试想起来,可头有些晕,他只好说,我已经睡下了,有什么话明天再说吧!
满小情歌说,我想见你,有些话我在心里已经憋了几天了,江老师你就开开门吧!
江文说,有什么话明天再说吧!
满小情歌说,你要是不开门,我就一直站在这儿,哪怕等到天亮。
江文只好起来,扶着墙刚开了门,身了便一个趔趄歪倒在满小情歌的身上。满小情歌问,江老师你这是怎么了?江文已经无法回答,满小情歌把江文扶到床边,又去倒了水喂了他,一个劲地呼喊,江文这才慢慢地睁开眼说,不碍事的,我有些头晕,心发慌,歇一会儿就会好的。
满小情歌说,江老师你不要硬撑了,你该去住院治疗了。说着一个人出门到路边拦车。江文知道自己这是心脏出了毛病,他眼看着满小情歌往外走,自己却无力喊住她。
江文住院了,这消息不径而走,文管局机关议论纷纷,有的人说是江文受了领导的批评,精神上承受不了。
也有人说,是葛路借作风纪律整顿故意整治他的。
更有人说是石亚飞在领导面前尽了馋言。
葛路听到这些议论,在作风纪律整顿进入批评与自我批评阶段,让机关每个人都作了自我批评。然后他和满小情歌一起来医院看望江文。
江文说,机关里那么多事,你一个人够操劳的,还有时间来看我,我没事,一会儿半会儿死不了。
葛路说,最近我也听到一些议论,其实有些事你别把他当回事心里就会好过些。葛路这么一说,江文就又想到那天在韩禅屋里见到花支凤的场景,他知道他们是早就预谋好了,但他一直不相信象葛路这样的人会做出那种卑鄙的事情。他笑笑,故意装作惊讶地问,什么事?
葛路也装着糊涂地笑笑说,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我只是担心,怕影响你的身体。
江文说,原来给文管局留的那一百本书,不再留了。
葛路说,看你说哪里话,咱自己出的书咱自己再不留点,那咋能说得过去?再说了,你那也是专业书籍,让大家学习学习也不是什么坏事。
江文说,出版社给我的书也不多,我的朋友和老师都还没有送,那一百本书留给我送人吧!再说了,这几天求书的人特别多,谁张口要书都是给咱面子,咱又不好拨回。
满小情歌一直在边上站着,她听着两个人不咸不淡的对话,心里直犯嘀咕,她真想把葛路赶出去,你一次次设陷阱让江文往里跳,却又在表面上又做出这种君子样来讨好。
葛路说,你家表妹要是来照顾你,我想让满小情歌先回机关,有什么事你打声招呼,我随时让她来。
江文一听就知道没有商量的余地忙说,没事,回吧!
回机关的路上,满小情歌一句话也没说,葛路再怎么问,满小情歌只是嗯啊地应着。
葛路说,是不是我让你回来你不愿意?
满小情歌说,我能有什么不愿意,我现在是你的雇员,你让我干什么我敢不干什么?
葛路说,别这样好不好,今天咱们去一趟亚山镇。待会儿石部长过来咱们就走。
满小情歌说,还是为筹款的事?你不是已经够了吗?就那八十五幅作品难道三万元还不够吗?再说了你的作品不是已经装裱出来了?
葛路说,用钱的地方太多了,招待费、纪念品、新闻媒体、领导表示等等,你想想三万元够吗?满小情歌心想,你搞展览我瞎忙乎,我到底是为的什么?我又图的什么呢?是因为自己得来这个工作不容易,还是为了江文?满小情歌自己也说不清楚。
江文望着满小情歌走出病房,他的心里猛然产生一种说不上来的滋味,他这个时候多么希望满小情歌留在自己身边,哪怕一句话也不说,只要待在身边就行,可偏偏葛路把她叫走了,他也说不清为什么这个时候他特别想让满小情歌守着自己,他在心里问自己,难道自己是真的喜欢上她了,还是自己在医院里躺着需要一个人照顾?江文想了很多,他把近段时间发生的事一件件想了个遍,还是闹不明白葛路这样做又何苦呢!不就是那个文管局长的位置,我啥时想过和你争了,这又何必呢!
晚上满小情歌从乡下赶回来又来到医院。江文再怎么也没想到,她会这么晚还来看自己。他的泪有些憋不住,但强忍了。满小情歌替江文端了便盆,又替他擦了脸才问,你家表妹今天没有来?
江文说她打电话过来说,她不来了。江文喝了茶水后说,我想明天出院。你替我把东西收拾收拾。
满小情歌说,你疯了,医生说你这病要不是送的及时,看看多危险。
江文再次感动,他握了满小情歌正在替他掖被子的手说,小满我该怎样谢你呢?可是我又不忍心看着你天天往医院里跑。
满小情歌笑笑说,应该感谢的是我,要不是你生病,我哪有这样的机会和你呆在一起。其实人活着就应该去做他喜欢做的事情。我喜欢这样,要是葛路这样子,我连跨进这医院大门一步都不会,你信不信?
江文想问,这一个多月她和葛路一起干了什么?但他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他觉得真要是那样问,只能显得自己小架子气,谁知满小情歌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是不是觉得这些天我和葛路在一起没有什么好事是不是?其实你不了解一个女孩子的心,她决不会轻意把自己出卖了,也不会轻易把自己给了不喜欢的人,更何况是一个自己讨厌的人。如果哪一天有机会和你在一起,也许我会真的那样做的。
江文再次拉过满小情歌的手说,谢谢谢谢,我这一生遇上你也真的知足了。江文突然想起那天满小情歌哭的事,他问,小满,有句话我不只当问不当问?
满小情歌说,有什么话你只管说。满小情歌以为他要说感情方面的事,头不自觉地低了。谁知江文却问,那一次你和葛路从“芳芳服装公司”一块回来为什么哭了?满小情歌的脸瞬时却拉下了,她说,你不要问,人要是觉得自己像是被别人剥得一丝不挂地在那儿展视,你会是一种什么感觉呢?
江文点点头说,我明白了。
江文说,其实政治是一个大染缸,好多人都在缸沿上转,稍有不慎都会掉下去。你还年轻,后面的路还很长,处处要小心才是。
满小情歌说,江老师,难得你这样好的人。可我就是想不明白,象你这样好的人为什么却总是厄运一个接一个呢?你为什么就不能站出来和他们斗一斗呢?
江文喝了满小情歌递过来的茶水然后笑笑说,自古常说,龙虎相斗两败俱伤,更何况咱是做学问的人,是搞研究的人,称不上什么龙呀虎呀的。
满小情歌把室内的东西一一装好,又替江文打来水净了脸这才坐在床边。
江文说,你回吧,别晚了没有车了。满小情歌说,我今晚不回去了,我要在这儿陪你一夜,别再有什么事。
江文没再坚持。
第二天江文和满小情歌刚刚从医院回来,石亚飞就过来。石亚飞没有走进江文的住室就先吼叫,我说几天没见你个“老学究”,原来躲到医院里去装病呀!虽然是一句玩笑话,却让满小情歌听了心里别扭。
江文说,我一个草木之人,连个病也不敢害了,哪敢劳你大驾跑这么远来看我。
石亚飞说,别自作多情,我可不是专程来看你的,我是来找葛路有点事,到这儿后才听说你病了。江文哭笑一下说,我可真是有点自作多情了。
满小情歌听不惯石亚飞那种盛气凌人的话语便走出去了。满小情歌走出后,石亚文这才走近江文的床边说,江老弟你可真有两下子,象满小情歌这样的女孩子,多少人眼睛都盯得滴出血她都不予理睬,而你一个要权没权要钱没钱的人她却那么钟情于你,说说你的高明之处。
江文的脸便沉下来,他说,你是不是闲得无聊来拿我寻开心的?还是看着我睡倒在医院里没人过问你心里舒服呀?
江文有些恼火。
石亚飞这才说,看看,一句玩笑话,你又何必当真?说正经话,你老弟是怎么搞的,就这么几年变得让我不敢认识你了?
江文说,我又怎么了?
石亚飞从包里掏出一封信,递给江文说,你看看,有人把你告下了,这是告状信。我这是念起我们在乡下那么多年,按理说我这是违背原则的事,不过我让你看看你心里有个底,别到时被动。
江文看过后仰躺在床上,然后长出一口气说,真他妈的混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呀,唉,做个人咋就这么难呀!这一切“罪名”到底从何说起呀?江文痛苦地闭上眼,好久没再说话,石亚飞啥时候走出去的,江文似乎是想不起来。
满小情歌进来,见江文的样子,她有些慌了,以为他的病又犯了,忙要去喊人。
江文说,别走,小满你过来坐近些,你说说,我这人上辈子作的啥孽,怎么竟摊上这种事呢?
满小情歌说,是不是石部长刚才来说什么了?
江文不再说话。
吃过药后他就睡下了。睡下的江文并没有睡着,他在想,自己竞竞业业地搞自己的专业,自己一心一意地发展自己的事业,没想到这些风波从何而来呢?信上列举了我五条罪状,我啥时候和满小情歌“勾搭成奸”?只是在工作中有些共同语言,同是学的一个专业,闲时在一起探讨些学术上的问题,我这和他“勾搭成奸”了。我一个“树叶掉下都怕砸住头”的人还敢越雷池一步?我什么时候“贪占公款”了,出书的费用那是县财政给拨的专项款,想让沙河市通过这些研究文章宣传出去的,更何况那些款一分也没经我的手,是会计直接汇到了出版社去了。“抄袭别人的作品”不道德,在单位“拉拢一派打击一派”,“目无领导”等等。江文真有些哭不出眼泪了,他想不明白但他似乎又很明白这一切为了什么。他认真地清点了自己这么多年所走过的路,他觉得没有愧对良心的地方,没有做一点对不起党对不起人民的事,没有愧对一月这几百元钱,我错在哪里呀?
满小情歌以为他睡着了,悄悄取了他床头上的信看了。满小情歌一气之下走出去给石亚飞打了电话。
她心里憋气,她替江文鸣不平。
她说,石亚飞,你们还有点良心没有?你明明知道江老师有病,却为什么还要给他雪上加霜呢?
石亚飞说,我怎么了?我做了什么了?
满小情歌说,你怎么了?你是要看着江老师死在医院里你们才心甘呀?
石亚飞说,他让你看了那信了,可我这也是为他好。
满小情歌说,你为他好,要是为他好就离他远远的。
说完叭地把电话挂了。
●10●
葛路的画展如期进行,规模之大在沙河市可以说是空前没有的,市里的四大家领导除了政协主席去省里开会外,几乎所有在家的领导都参加了。韩禅主持,他的脸上出现了少有的光彩。满小情歌负责签名报到,她虽然在这种隆重的场合里能够左右逢迎,但她的心里却一直惦记着江文。江文从医院里回来后身体虽然好多了,但精神一直不畅快,一活动心还时常发慌。在医院最后的那个晚上,她和江文说了几乎一夜的话,但都很平静。有几次,江文说着说着掉了眼泪,满小情歌就替他擦试。对于江文来说,经过那一夜之后,他感觉两个人的感情似乎走近了,他不明白是因为自己精神上需要这样一个倾吐对象,还是真的喜欢上她了,可对于满小情歌来说,她已经知足了,她还能奢求什么呢?有一个这样理解自己关心自己的老师,她还有什么不满足呢?
忙完葛路的画展,满小情歌回到单位已经是第三天的下午了,她去敲了江文的门,却不见开,她又问了其他同事,都说不知道。她跑遍机关所有能去的地方也都没有寻着江文的影子,满小情歌走到那座残废的水电站塔顶,他知道江文很喜欢晚霞,往往一个人在这塔顶坐到很晚,可今天满小情歌一直坐到深夜也没有等着江文。
满小情歌有些害怕了。
她害怕江文会不会想不开,会不会经受不了这种打击……满小情歌吓哭了,她多想见到他,哪怕见到他不说一句话,只要看见他好好的就行。她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在这个时候会这么想见到他。她回到单位,一连几次呼他也不见回音,满小情歌也没想到这个时候为什么这么迫切地想见到他呢?一个那么多不理解的人我为什么要那热衷于他呢?
第二天一早,江文给满小情歌挂了电话,他说他在乡下。
满小情歌问,你在哪里?
江文说,我在石碑楼村。
满小情歌问,石碑楼村在哪里?
江文说,在大庄乡。
满小情歌知道大庄乡是沙河市最偏僻的一个乡。它离沙河市一百多公里。他去那里干什么?一直到现在,满小情歌的心才稍稍地放下了。
满小情歌刚去到办公室,葛路走过来叫住了她。说是为了表示感谢,送她一本相册和一幅挂历。
满小情歌笑笑又把东西推给了葛路说,我用不着,留着说不定你啥时候又用得上。
葛路勉强笑笑说,是不是对我这种做法你看不惯?满小情歌说,哪能呀,换了我还做不了这么大的事情呢?
说着两个人来到满小情歌的办公室。葛路坐下后长叹一声说,其实你不了解我,我这人有时候做事太认真。
满小情歌笑笑不说话。满小情歌只想让他赶快走,她想去大庄乡见江文,她要立刻见到江文,昨天夜里她几乎一夜没有合眼,她担心江文出了什么事,她想了千遍万遍总也没有想到江文会在这种关键时刻去下乡,江文有个特点,心里一不顺就往乡下跑,他每个月工资几乎都泡在了考古上。
葛路根本就没有立马要走的意思,他把东西又推给满小情歌说,这次画展多亏你帮忙,要不是你,我几乎不敢相信能把画展办起来。
满小情歌说,看你说的,我要是有那么大能耐还能在你手下干?这句不冷不热的话让葛路有些不自在,他摇了摇身子,木了一下脸,没敢去正视满小情歌。
葛路这些话也可能是发自内心的。但满小情歌不领他的情,满小情歌有她自己做人的原则和标准。
葛路又说,今天晚上我请你客,石部长也去。
满小情歌说,情我领了,我还有事。
什么事就这么关紧?连我葛路这点面子都不给?
满小情歌说,我有一篇论文要急着赶出来,改天吧!
葛路说,那就说定明天晚上。
葛路走到门口又站下问,江局长这两天身体怎样,咋没见他人呢?
满小情歌说,不知道。我也一直没有看见他,满小情歌不想说出江文去大庄乡的事,不想让他们再找江文的麻烦。说着她把壶里的水装进茶瓶。
葛路说,一会儿你通知机关全体人员开会,市里今天要来咱单位考核专业技术拔尖人才。
满小情歌说,今天?那江局长他……
葛路没接满小情歌的话,他走到门口时又退了回来说,这次你可要把握好,全市总共才评十二人,照顾到每个系统都要有,咱单位报了我和江局长,依我看,一个单位不可能一下子评选两个人吧?满小情歌说,那江局长不在家,是不是往后推两天再来咱单位,要不过后江局长知道了……
葛路说,时间是人家定的,咱怎好让人家改变。说着葛路就走了出去。满小情歌看着葛路走出去后忙回到自己的住室用手机给江文打了电话。江文说,我已经回不去了,就让人家考核吧!一句话噎得满小情歌没了话。她说,江局长,到现在你咋还在糊涂呢!你一次次退让只能说明你的懦弱。
满小情歌满以为这句话会崔他快点回来,没想到江文却在电话里笑,笑过后说,做学问的人在乎那些虚名吗?让学术论文说话才是我们这些人应该做的。江文说完把电话挂了。江文想,再怎么“关系”总不能把我的成果给抹掉吧!他相信组织上不会平白无故的埋没一个有用的人才,相信组织上不会听信那些谣言的。再说了,他葛路就是有通天的本事,也不至于把自己挤兑掉吧,因为他根本就不是搞的考古专业。在沙河市是没有人能和自己比的,就是他的画画得再好,那也是与专业不对口的。
满小情歌走回到办公室后只想哭,她说不上为谁而哭,是为自己的一片痴情,还是为江文的不识时务,她去会议室看了看茶水,又在小黑板上写了会议通知,她发现葛路一个办公室一个办公室地走进走出,满小情歌心里明白了,他葛路就是在钻空子做工作,他是有意要把江文挤掉。她把手里的粉笔狠狠地摔在地下在心里骂了一句,一群王八蛋,一群小人。
也就从这一刻起,满小情歌有了自己的打算。
大庄乡是楚文化的发源地,江文曾几次想申请来驻地,可组织上不批准,他可惜,在这片土地上,一脚走过去碰到的都是文物,就连当地老百姓垫猪圈的石头砖块也都是少有的文物。只要江文一走进这片土地,他会把一切烦恼都忘了。可满小情歌说,江老师你就是做再多的学问又能起到什么作用呢?他的价值何在呢?谁承认呢?
江文露出一脸惊讶望着满小情歌,半天才说,话可不能这么说,我国要不是那些默默无闻的人的奉献,能发掘出那么稀世珍宝吗?能研究出我国几千年的文化吗?
满小情歌说,江老师,事到如今,你还有心思在研究,听我一句话,我们一起去闯吧,只要去北京会实现我们的愿望,更能证实我们的价值的。
江文摇摇头说,我的生活天地在这里,我不会离开它的。
江文这才像想起什么似的,问,你为什么来这里?
满小情歌说,你怎么不问问你自己,我为什么要大老远急着来找你?
江文笑笑说,我猜想肯定发生了什么事才使你来找我。我说的对不对?江文说完望了满小情歌笑。
满小情歌说,我的大局长呀,你还有心思笑呀,家里几乎要把你炒鱿鱼了,你还沉得住气。
江文说,说说看,到底怎么回事。
满小情歌一五一十地给江文全说了,包括石亚飞和葛路在一起的合谋,和一次次去企业拉赞助的场景,满小情歌毫不保留地说给了江文。
江文说,好了,我们难得有这样一次机会,你看看这里,到处都是文物,他们走到一座石碑坊下站住了,江文弯腰拾起一块古化石让满小情歌看。
满小情歌没有心情。
江文又说,你知道这里为什么叫石碑坊吗?
满小情歌皱了一下眉。
江文根本就不去看她。他说这里有一个很有趣的故事。
江文把刚才那块化石用纸包好放进包里后才说,从前,据说是明朝吧!有一个妇人长得非常漂亮,只可惜在十八岁那年死了丈夫,一个人带着儿子过日子。村上有好多有钱人想再娶她,她从不动心,可是有一天……江文原是想把故事全说出来,可当他看着满小情歌毫无表情的脸时,他把那个细节给删掉了。
……那一天她从地里回来刚放下柴禾,看见自家院子里的鸡在调情,公鸡一直追赶那个花母鸡,妇人便动了情,他想到了自己的丈夫,想到了和丈夫在一起的快乐日子,连这些动物都如此,更何况自己是一个人,并且这么年轻。这个妇人心里很痛苦,她有些后悔,后悔不该拒绝那些提婚的人。她回到房里,一个人在床上翻来覆去,心里难以忍受,她便把床头的拦子给扳掉了,咯嚓声惊醒了这位妇人,她一跃从床上坐起给自己几个嘴巴然后去做饭了。时间不知不觉的过去了,这位妇人再也没有动过心,一直也没有想过再嫁,就这样守着自己唯一的儿子。后来村上人都为她一生的贞节叫好,大家凑钱要为她立碑以示后人。奇怪的是,那天碑楼刻好了,顶端再怎么也合不上,匠人左量右比尺寸一点也不差呀,为什么就合不到一起呢?匠人心里直犯嘀咕,便又寻着这位妇人问,大娘,有句话我不知道该不该问?老妇人说,你只管问。匠人说,你十八岁守寡一生就没有再遇上合适的人?老妇人摇摇头说,没有。匠人想了想又问,你一生也没有为哪个男人动过心?老妇人想了想说,没有。匠人说,这就怪了,那为什么会这样子呢?又过了一会儿,匠人又问,你就没有想过男女之间的那种事?老妇人想了一会儿,便红了脸说,有过一次,可那不是人,是鸡。接着老妇人就把年轻时看见鸡的那次说给了匠人。匠人说,那块床拦子还在吗?老妇人说在,还在箱子底放着呢!说着慢慢站起来从箱子底取出,一层一层打开,递给了匠人。匠人把那木块又放回到床的栏杆上时,有人来说,碑楼合上了,碑楼合上了!所以后来这个村就叫石碑楼村。
满小情歌并没有因江文的故事而去掉内心的烦恼。她只是咧咧嘴说,你真行,再大的事到你头上竟没有一点压力。
江文哭笑一下,她能说什么呢?她什么话也没说,两个人一起回到了村部。
这天晚上,村里人陪着他们俩吃过饭后就离开了,把他们两个留在了村部。
两个人又扯了些单位里的事后,江文感到心里太憋闷,满小情歌提议把晚上村里陪客没有喝完的酒拿出来,用茶碗斟上,江文说,谢谢你的关心,能这么远来告诉我这些事,说着把酒倒在了碗里。
江文说,其实发生的这一切也是我预料到的事情。
满小情歌说,所以你才躲到这里来?
江文说,我还能怎样?我能斗得过他们吗?再说了我是那样的人吗?你也看得非常清楚,我和葛路不是一路上的人,他是想借着他的一只画笔给自己扫清仕途道路上的障碍,我也是他其中一个绊脚石,他怕我的影响超过了他,你也看到了,他葛路从某种意义上讲,不是一个真正的搞研究的人,他其实是一个政客,但他比政客多了一幅慈善的面孔,所以他能让好多人为他出力。我看得清楚,但我不能说出来,因为从他一走进文管局的大门那天起,他的眼睛始终盯着局长这个位置,悲就悲在我无心和他争斗却到底还是卷入到里面。
满小情歌说,在这种小地方要想干出一番事业看来是不容易呀!
江文说,我这一生最大的错误是没有听进去我恩师的话,他前几天还给我打电话,说我的那篇出席第八届国际研讨会的论文已经通过了政审,我现在要是在那样的环境下工作该多好呀!江文还要继续喝,满小情歌把碗拿下了说,江老师你不能再喝了,你的心脏不好……
江文说,你别拦我,你让我喝个醉,我心里憋得难受,可我对谁说呀!满小情歌悄悄把他的碗里换上了茶水。
江文说,你同情我还是怜悯我?我什么都不需要,可我有一句话憋在心里好久了,也可能是一句打嘴巴的话,但我今天要对你说,我一定要对你说,不管你愿意不愿意,不管你高兴不高兴,我一定要说。
满小情歌说,你说,我听着。
江文说,我真的很喜欢你。从见到你的第一天起,我就喜欢你,可是,我不敢,我不敢说出来。
满小情歌说,为什么?
因为我是结过婚的人,虽然我不敢说出来,但我照样受了领导的批评,照样给我定了罪,说我勾引了你,有人写信告我的状,其中就有这一条,可我对你怎么了?我连正眼瞧过你都没有,我连碰过你的手都没有,这反而倒成了我的不是,可那些人呢,看见你眼睛都色迷迷的人却他妈的都成了正人君子。小满你说为什么,你说这一切为什么,老天为什么要对我这么不公平呢?
满小情歌说,江老师,要是我们今天住在一起你愿意吗?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我要和你住在一起。
不,不,不,我江文不是那样的人。我喜欢你是在心里,我不会做出不道德的事让你伤心。我没有喝醉,我只是喝多了,但我的头脑还是清醒的。你放心,隔壁还有一间屋子,一会儿你就去休息,我不会打扰你的。
江老师,江文。满小情歌嗔怒道,你真是个狗熊。你既然喜欢我却为什么整天要躲着我呢?你既然喜欢我为什么就不会大胆地爱一次呢?我不理解,都啥年代了你还这样,如果今天晚上我们两个不在一起,也许我们永远不可能再有这样的机会了。
江文说,你说什么?怎么不可能?你是不是想离开此地?想离开我?
满小情歌没有明确表示。
江文痛苦的闭上眼,叹息一声说走了也好,省得你整日在我和葛路中间受夹。但你无论走到哪里,我都会想着你,相信我这是真话。江文说着去拉满小情歌的手。满小情歌趁势扑进江文的怀里,两个人便搂在了一起。就在这时候满小情歌的手机响了,她回了电话,原来是赵士杰打来的,赵士杰说,如果满小情歌愿意,他愿以月薪一仟二百元聘请她。满小情歌说,谢谢了。我不懂服装设计,也不会经营。
谁知第二天,赵士杰的车却来到大庄乡把她接走了。临走时,她握着江文的手流着泪说,但愿我们有机会再见面。
●11●
江文从石碑楼村回到单位已经是第五天的下午,单位人都忙着要下班,谁也没有真正停下来和江文多说几句话,也没有人问他这么多天去哪里,只是和往常一样打个招呼就离开了。江文原以为满小情歌还在,可他敲了好长时间门没有回音。这时候一个同事走过来说,满小情歌已经辞职走了。
江文的一颗心象是掉进冰窑样冰凉,但他还是问了,她去哪儿?
同事摇摇头说不知道。接着同事又说,那个住室已经给石部长的爱人肖婷作为办公室了。江文只好退了过来,他一个人在院子里转了一圈,觉得没事可做,他便要了岳母家的电话问了女儿的胳膊。一个人又来到市里要了两个小菜喝到将近十二点才回到单位。刚回到单位,却见好多人都在忙乎,他走近一打听才知道是花支娜出事了,宫外孕大出血差点送命了。江文说不上是庆幸还是悲哀,一个人很无聊地回到住室睡下了。
第二天刚上班的时候,石亚飞给他打电话说,你呀,真是,你呀,真是。连说了这么两句话把电话挂了。江文不明白,又要了过去。
石亚飞说,你呀真是个书呆子,愚夫子,我该怎样说你呢?又把电话挂了。
江文心里纳闷,他这是什么意思?
不一会儿,葛路陪着组织部领导来了,他这才明白了早晨石亚飞吞吞吐吐的话定和今天来的这些人有关联。
领导很客气,说了一大堆客套话,并且给江文这几年在考古和文物挖掘方面的成绩给予了很高的评价。末了问江文有什么想法。
江文说,那算什么呢?不如人家一封匿名信的作用大,一部学术著作人为地把我搞得沸沸扬扬,一封信有目的的把我搞处狼狈不堪,就是再有成果又能怎样呢?江文说着从桌上拿出一封信给领导看,他说,这是组织的第八次国际学术研讨会,让我去埃及宣读一篇论文。总共我们中国只去了三人。可是现在,我算什么人呢?你们看看作风纪律整顿我差点成了“不合格党员”,就连我的专业也不被人承认了,我辛辛苦苦研究的成果却是“抄袭别人”的作品,专业技术拔尖人才选拔,我也明正言顺地取消了……
谈话最后的结果是让江文去二工企业的皮毛厂任工会主席。领导想了一会儿说,国际研讨会议你还得去参加,至于来往费用我们回去汇报后再给你个答复。江文咧了一下嘴说,没那个必要,一切费用全有国家文物研究院报销。
第二天江文就听说了,葛路提升为文管局局长,花支凤也从“风光”厂提升为商贸公司副经理,并且括号内为正科级。石亚飞又回到了亚山镇任了镇党委书记。米男也由此提升为宣传部副部长。
江文没有去二工企业的皮毛厂报到,他在去北京之前,一个人骑着自行车沿着沙河市转了整整一天,又带着女儿回到了自己的故乡,他在母亲坟上磕了三个头后,才揣着那篇论文上路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