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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黎丽

鲁迅文学院学员

小说
202006/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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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是条河

●1●

汪思琪真的下岗了。

在这之前,思琪也风言风语地听说过,有些单位要裁减人员,可没想到竟来得这么快这么突然,在她心中,银行和企业不一样,多少年都是人们眼中羡慕的单位,掰着指头算算,市里的头头脑脑的亲戚不都曾在银行系统呆过,可没想到,自己今天真正要离开了那个坐了将年二十三年的椅子时,才发现市里的头头脑脑的亲戚们早已离开了银行。

她这才明白,原来自己和丈夫已经离得太远了。要不然,他不会听不到风声,更不会在听到了风声之后也不主动地给自己挪挪地方,以至于让自己下岗。

思琪第一遍听到池行长念自己的名字时,她以为是行长念错了,因为和自己在一起的还有一位张思其,虽然和自己只是姓名的写法上有些差异,当行长抬头看自己时,她才意识到行长是念自己的,她的脸瞬时发白了。她小声问了一句,池行长你是不是念错了?池行长又看了看名单,汪思琪,没错。思琪嘟哝了一句,你肯定是搞错了,我的年龄还不到四十五岁呢!

思琪没有知觉地嘟哝完这句话后,会场里顿时起了哄。她的大脑一片嗡鸣,人们议论的什么她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只有一句话,你汪思琪真的下岗了,你汪思琪今天真的要下岗了。

池行长说,你已经四十五岁了,我们查的档案。

后来她不再说话,人的年龄在这世界上只有两个人最清楚,那就是自己的父母,可父母一直对自己的年龄有争执。

父亲说,是那年修西大渠时生的我。

可母亲说,不是,那年修西大渠时生的我二哥。母亲固执地、坚持说,是六二年生的我,并对父亲列举了好多证据。母亲说,你忘了那年修西大渠时你一冬都没在家,咋个会有思琪呢?

只要母亲一说这句话。

父亲说,反正我记着她是六○年生的。你想想,六二年全国都在自然灾害,谁还有能力生呀,你那个时候连顿饱饭也没吃过咋个能生思琪呢?更何况你头天生的思琪,第二天生的……思琪从小就听着母亲和父亲这样的争执,一直到现在也没有弄清楚自己到底是哪一年生的。

记得参加工作时,和琼琼走出村庄时,琼琼说,也许你说的对,你是六○年生的,我听我妈说,你就是比我大,你记不记得咱俩的生日是同一天。

思琪说,我也听我妈说,咱俩是一年生的,还是同一天生的。村东头大奶奶说她是一天接的咱俩?

琼琼说,我不记得,我只知道你比我大,反正,咱一起去县城上班,你不能说和我同岁。

王珂没有下岗。

这也是思琪没有想到的。王珂和自己在一个股室。

平日里王珂可是全股室共认的大姐大呀,她的年龄至少也比自己大五岁,她早说过自己过了年就要退休了,可今天她竟没有下岗。

她扭头去望王珂,王珂把一颗头抬得高高的,那目光似乎说,你不服有什么用呢?谁让你档案比我大呢?

思琪看看会议室的人慢慢走完时,王珂走了过来。

王珂说,思琪,我们谁也没想到你会下岗,你不是说自己是六五年生的吗?怎么一下子又变成了六○年呢?

瑶也接了话说,是啊,我们谁也没有想到,下岗就下岗,何必要在会议上把年龄都说出来呢!池行长也太不近人情了吧!要是我,我非找行长闹一闹,反正下岗了,他也管不着了。

王珂说,就是嘛,要是我,也不会就这么灰头灰脸地离开了,再说,咱们在这儿工作也有二十多年了,没功劳也总有苦劳吧!

瑶和王珂一唱一和地,往思琪滴血的伤口上撒了一把盐巴。

最后还是燕梓看不过,站出来说,算了吧,你们何必要再惹她呢?

几个女人都不说话。

思琪说,大家的心意我领了,你们先走一步,让我一个人静静。

几个女人走后,燕梓才说,思琪,你要想开点的,这下岗也不是一天半天了,也不是咱一个人,你也看到了也听到了,今天一下子走了三十二个。

女的有几个?思琪望着台前的横额,"沙河市建设银行下岗职工动员大会",她觉得那横额在她的眼前慢慢地变幻着颜色,最后幻化成鲜红的血液样向她涌来。她忙闭上眼睛埋下了头。

几个?我似乎也没有听清楚。

其实燕梓是听清楚了,一共三个,琼琼是前几年就离开了银行一个人去开办了服装城,目前规模也相当大,电视上总在宣传着她呢,什么"三八"红旗手,省劳模,女企业家等等,光环一个接着一个,人家早已不把这个工作当一回事了。还有就是风桥,她几年前都已经不上班了,常年有病,每年总是靠着行里救济才维持着生活。连思琪总共三个女的。可这个时候燕梓不能说出来。她知道自己要是说了实话,这对思琪是怎样的打击呀!

是啊,三个。我不知道我得罪谁了?为什么要对我这样?

燕梓说,思琪,你先坐一会儿,我去帮你收拾收拾东西。

思琪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离开银行之后该往哪里去,她真的没有一点思想准备。她曾经把银行里的人员算够一个遍,下岗怎么也不会轮到自己头上的。因为自己年年是行里的先进,又是股室的计算专家,自己曾在十年前第一个参加省里的点钞大赛并且获得第一名,那时的哄动也确实让她高兴了好久,也让行里的众姐妹刮目相看了一阵子。就是目前,行里的业务自己也是排在了第一第二,没想到正是自己这样的成绩却是第一个下岗。

思琪想不通。

无论怎样自己已经被宣布下岗了。

算了,既然下岗也没必要再呆在这儿,我还是知趣地离开吧,燕梓说得对,收拾收拾东西离开吧,要不下午都来上班看见自己的东西还摆在这儿会怎样看待自己呢!思琪掏出钥匙,在手里看了又看,平日里自己一向很看重的这把钥匙,今天就要上交了。她把钥匙左看右看看,再怎么看也不像平日里那把顺手就能把门打开的钥匙,她想难道就这么短时间内,行里就把门上的钥匙换掉了,这不可能。她又拿着钥匙拭了拭,门还是没有打开。

思琪的心凉了,没想到呀,没想到,自己在这个岗位上工作了这么多年,眨眼功夫就是外人了。这不可能,再说,我的东西还没收拾呢,行里不可能就这么快换掉钥匙了。她又拭了一下,门竟开了。思琪看了看房间,自己的东西收拾好了,放在了角落。她拉开抽屉看了看,什么也没有必要带走,真没想到自己在这把椅子上坐了二十三年临走却什么东西也带不走,她揭开玻璃板,把那张自己一生最值得引以为荣的奖状拿出来,她抹掉上面的污渍,然后以最快的速度卷起来走向角落拎起自己的东西就向门口走去。她觉得自己立马不离开都有一种嫌疑样被人发现似的。

她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她的眼泪哗地就流下来了。

燕梓在门口等着她。这让思琪很感动。

燕梓说,我怕你……燕梓吱唔了一句去看思琪,她看思琪两只眼红红的,一脸没表情,她真的担心思琪想不开,她不是担心思琪为下岗的事想不开,燕梓知道,这几年思琪的家庭一直也在发生着变化。她接过思琪手里的东西说,走,走,今天到我家去吃饭,听说老公刚刚炖了一只鸡……思琪没有把东西交给燕梓。

她笑笑说,燕梓,谢谢你了,没什么,我会挺得住的,你放心。

可是你,你可要想开些,再说了,你还年轻,干什么都会有碗饭吃的。要不随后咱们在一起合计合计能干点什么,想好了我会帮你的。

思琪强装一幅笑脸说,真的没事,这下岗也不是喊一天半天了,那么多人下岗都能活下去我就不能活吗!你放心回去吧。

燕梓又说,别忘了骑车子。

 

●2●

 

池大伟已经三天没有进家门了。

对于汪思琪来说,早已经不是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

不要说现在池大伟是这样子,就是在以前池大伟想什么时候回来就什么时候回来,想什么时候走,他屁股一拍就可以走了,心情好的时候他可以给思琪说一声打个招呼,不高兴的时候他什么也不说就可以离开了。这对于思琪来说,已经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了。

可是今天思琪对池大伟的不归她真的很看重。

她需要他,需要自己的男人在面前说几句安慰的话,就是不说什么哪怕守在自己身边也是对自己的一种安慰,可是思琪已经等了他三天了。

三天中,思琪给他打了无数的电话,池大伟不是说忙就是说要开会。他说,你是怎么了,为什么一天几遍电话的打,怕我跑了不成?你放心,我是你男人,就是走到天边只要没办离婚手续我永远是你男人,这下你放心了吧。

打的次数一多,池大伟猛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问,你今天怎么没上班?你是不是病了?要是病了自己去看医生,我这正忙着呢,四十多岁的人了还不会照顾自己。说着就又把电话挂了。

思琪就有些想不通,自己的男人算男人吗,要吗不回家,要吗一回家说东说西,一会儿说自己的衣服不好看,简直没有艺术眼光,标准一个老扎,你要是能学学琼琼的着装那该多好呀!

一会儿又说,你看看,整天把一张脸嘟着,也不会去收拾收拾美容一下,标准一个黄脸婆。

说得多了,思琪也寻思着是该去买两身好衣服,也去过两次美容院,可穿下来做下来也并没有使池大伟感到有什么变化。

那天她刚买了一件新衣服,专意去美了容,一进门故意在池大伟面前走了几趟,也没有引起池大伟的注意,反而让池大伟不耐烦地说了几句,你这是走什么呀你?

思琪那天心情非常好,这种好心情平日里是没有的,她的好心情主要是做了发型到行里谁见谁都说思琪变样了,简直像换一个人似的又漂亮又年轻。所以,一回到家故意在池大伟面前走来走去的,她只想让池大伟多看自己一眼,目的是说,只要你池大伟高兴,我会天天做给你看的,谁知池大伟像没看见她似的,这让思琪很伤心。

她不再在池大伟面前走动,一个人去厨房做饭去了。

此后思琪再也没有进过美容院。

常言说,容为知已者悦,而自己打扮的目的不就是让池大伟看的,他既然看不见自己又何必去打扮呢!后来思琪该穿什么还穿什么还是从前的样子。那时候思琪无所谓池大伟的回家不回家,因为自己有工作,上班紧紧张张的,就是下班回到家,她也觉得有做不完的事,她把房间收拾得干干净净,行里的一大帮子姐妹不是这个来玩就是那个来玩,她也就把一天的日子给打发了,活得也非常充实。

可今天,自己下岗了,不比从前了,已经三天了,双休日行里的姐妹们没有一个再来找她玩了,她的心里空落落的,就连自己的丈夫也不回家更何况其他人。

思琪觉得悲伤,她哭了一阵子便不再哭泣,她觉得自己没必要哭泣,你哭什么,是谁让你下岗,是池行长吗?

就是池行长你又能怎样?

下岗的不是你一个,行里不是有三十二个下岗的吗,你有什么理由去找行长质问。

思琪想,无论怎样得让池大伟知道自己已经下岗了。她刚刚拿起电话,又放下了,不行,眼下还不能告诉他,如果我要是说给他,他肯定说是我为人不好,能力不强才让下岗的。那我的日子才是无法过下去的。

可纸能包得住火吗?总有一天他会知道的,就是我不给他就,琼琼也会说给他说,王珂也会说给他的。因为琼琼和自己的丈夫已经是公开的关系,无非是没有履行一道手续而已。而王珂的丈夫和池大伟又在一个大院里上班,他们的关系又不那么友好,王珂的丈夫会借机笑话他池大伟的,与其让别人说给他还不如自己说给他算了,离婚也好,不离也罢,任他自己拿主意。

反正儿子上大学已经走了,自己一个人还养活不了自己?

想到此,思琪又给池大伟打了电话。

池大伟说,你怎么这么哆嗦,你自己就不会去看医生。

思琪还没有开口说话,池大伟就把电话挂了。

这让思琪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

她想了想还是得给池大伟说,无论他怎么想都行。

她又要通了电话。

池大伟不接。

思琪知道池大伟的脾气,所以思琪只好给燕梓打了电话。

燕梓小声说,现在正在开会,夜里我去你那里咱们再说。

思琪的心里像乱麻样,怎么也理不出个头绪,她真的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

她又给池大伟的办公室打了电话。

这一次没得池大伟发脾气,思琪抢着说,我下岗了,后面就有了哭泣声。

什么?什么?你再说一遍?

我已经下岗了。

怎么回事?不是好好的咋个就……池大伟看看同事们,他没把下岗二字说出口。

他捂着听筒,小声说,好吧,下了班我就回去。

你可一定要回来。我等你,你一定要回来。思琪近乎于哀求地喊着。

知道了。

秘书小米问,发生了什么事?

池大伟像掉进了深渊样心情不那么明朗,虽然他已经答应琼琼,下了班就过去,可刚才听思琪一说,心里隐隐有些不安,他没有再去见琼琼的心情了。

毕竟思琪是自己的女人,虽然这么多年自己很少关心过她,很少在家陪过她,但也正是这么多年,银行系统工资高,才减轻了自己经济上的压力,儿子上学没让自己操心,家里该置什么该买什么思琪从来没向自己要过一分钱,反而,总给我池大伟买名牌的衣服。

想起这些,池大伟的心像搁块石头样不那么好受,和思琪已经谈不上什么爱情,可她从来没有对自己要求过什么,这让池大伟想起来也挺感动的。

秘书小米见池大伟不接话,知道刚才那个电话不可能是琼琼打来的。

在部里,池大伟与琼琼的关系,已经不是一件保密的事情,几乎部里的同志都吃过琼琼的请,也分别接受过琼琼送给他们的小礼物,所以只要是琼琼打来的电话,部里的同志也都要和池大伟开几句玩笑。

池大伟又打了电话,说晚上我有事不再过去了。

什么事?

随后我再说给你。

是不是她下岗的事?

你怎么知道?

什么事能瞒过我琼琼。你打算怎么办?

电话上不好讲。随后我再告诉你。

放下电话池大伟就对小米说,我先走一步了。

小米说奇怪,就没有见池主任今天这样失魂落魄的。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了?

几个人正在说着,任元浩推门进来了。

小米问,任主任,你知道池主任有什么事那么急地走了呢?

任元浩说,还不是那个女企业家又召见他了?

不会吧?听他电话说晚上不过去了。说有什么关紧的事要办。

任元浩想了想说,我知道了,是不是他老婆下岗的事?

哪个老婆,正的还是副的?

当然是正的了。你们就没有想想,那个副的现在还在乎那个工作,人家手里可是拿着上千万的资产呢,不过听说那个副的也下岗了。她听说下岗了还专门请了她原来在的那个股室的姐妹们,

为什么?

为什么,你们想想,她下岗了,平白无故地又得了一笔钱,十万呀,除去养老保险金,她还得了五万呀,白得的呀,她能不高兴?要是我半夜还要笑出声来。

你怎么知道的?

小丁说,他老婆也在银行呀!

你又是听王珂说的?不过王珂的话不可信。

信不信由你。不过我还听说,池主任的老婆,年龄一下子又上涨了五岁,这在银行里一下子像刮旋风一样呼地舆论大起呀,你们没见呀,那个场面呀,真要是我羞死呀,有那样老婆干什么呀!

边上的人接了一句说,是呀,王珂是长得漂亮,我老婆要是有王珂那个模样,我还不天天供着!说完几个人哈哈大笑。

任元浩脸有些支不住便说,你这人怎么扯上我老婆呢!刚好有人喊任元浩,他便趁机离开了办公室。

小米说,你小丁就是敢说,你见过任元浩的老婆?

小丁说,我当然见过,男人的个子,大手大脚,你知道他老婆穿多大鞋码?

小米说,不知道。

43码。咋样?不说长相光那脚,我就害怕。

长得咋样?

那长相实在不敢恭维,咋形容呢?嘴不大咧着,眼不大窝着,鼻子不大但向上翻着,脸不白但黑着,整整的一个……就那样子还笑话人家思琪呢!

听到门口有了脚步声,停止了议论。

 

●3●

 

池行长名叫池红昭。

王珂在他对面坐了一个下午,他连看她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虽然池红昭没看她一眼,但不等于他不了解王珂的一言一行。

从心里讲,池红昭对王珂还是很器重,很偏爱的。

因为在建行内部,也只有王珂可以给自己传递一些自己得不来的信息,也只有王珂在有些事情的处理上可经给自己唱红脸。

其实在这批下岗的人员中,王珂和思琪相比,应该说是第一个下岗的对象,可目前的局势池红昭有些离不开王珂的,当池红昭得到建行系统要裁减人员进行人事制度改革时,他最先想到的就是王珂,他在违反原则的情况下把这个消息告诉给了王珂。

王珂开始还一阵沮丧,消沉了几天,也没有做出任何反应,觉得自己年龄已过了四十五岁,咋说也该下岗了。

可是有一天王珂猛然醒悟,池红昭把这么重要的信息说给自己到底是什么用意呢?

王珂回到家把这种质疑给丈夫讲了。

任主任说,他给你讲这话有两种可能,一种是让你思想上有所准备,到时候真要让你提前离岗时别承受不了;另一种可能是让你行动上有所准备,档案呀年龄呀该活动活动修改修改要及早动手。

王珂这才明白,她在心里佩服,这人呐,生就的什么料就是一定的,该吃哪碗饭也是命中注定的,像池红昭和任元浩他们,生来就是做官的料,一件小事他们就能看出它存在的可能性,和可能性所产生必然的复杂性,自己原以为无法解决的问题,苦闷了好长一阵子,让任元浩这么一说一分析,她才清楚地明白池红昭对自己的关爱和照顾是其他人无法可比的。

王珂问丈夫该怎么办?

任元浩翻了一眼王珂就扭过了头。

任元浩也看不惯王珂的那个鼻子,塌陷不说鼻孔也总是向上翻着,结婚这么多年,女儿已经有男朋友了,可自己竟没有正眼瞧过王珂的那个样子,特别是王珂的那个鼻子,想想对自己女人的爱到底体现在她身上的哪个部位呢?

任元浩扭过头之后把电视的声音开得特别大,然后才说,你就不会去找找你舅?不会去找找你二哥?

王珂不解地问,我去找他们干什么?他们能帮我什么忙呢?

任元浩说,你说能干什么?你这脑袋是不是猪脑袋?你舅是工业省长,他可以轻而易举地给你改改档案呀,你二哥是咱市里经贸委主任,他可以给你做做工作呀!

王珂一看他那种看不起自己的样子,又听他骂了自己猪脑子就有些看不下去了,王珂一下子从沙发跳起来说,那你呢?你这市委办公室主任干啥呀?

王珂只要起高腔,任元浩就装鳖了。

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和王珂结婚这么多年,虽然王珂的形象在自己心目中一直不敢恭维,但只要王珂一不高兴,任元浩便胆怯了。

所以池红昭派人到市里查档案时王珂的档案年龄一下子小了五岁,竟是六五年出生。

后来有人给王珂算过一笔账,说王珂六五年出生,并且是下半年,十二月底,到今年年底三十九周岁,她儿子今年二十三岁,那就说明王珂十六岁都已经生儿子了,那也就说明王珂是十五岁结的婚。后来这话传到王珂的耳朵里,王珂在单位里骂了一通,然后各个科室地走了一遍,又分别请了客,这件事才算慢慢地消散。

为此,池红昭更加看重王珂的能力,他断定王珂的背后一定有要人撑着,指望他丈夫的为人和能力,池红昭相信是办不了这么大的事情的。

这天,池红昭把王珂叫到他的办公室,有意无意地问王珂,而王珂始终就没有透露出自己的舅舅和二哥,所以池红昭轻易是不去得罪王珂的。

当池红昭真正要决定离岗人员名单时,他的大脑里忽的又闪现出王珂的那丑陋的五官和那双美丽的大脚。王珂的大脚在别人眼里是一种难看,是一种丑陋,是一种代表女人的龌龊,可在他池红昭眼里就和别人不一样,那代表着一种美丽,他很钟爱,只要他一瞧见王珂的那双脚,他会情不自禁地去望,有时候会望着王珂离开好远好远。这种嗜好就像有的男人喜爱女人的胸罩和短裤一样,只要一瞧见他就会产生一种欲望和快感,池红昭自己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会对那王珂的大脚产生兴趣呢,他只一瞧见王珂的大脚,心底就会升腾起一种热浪,慢慢地漫过全身。所以一个下午,池红昭的全身始终沉浸在一种燥热之中。

人也就这么怪,爱一个人都有自己不同的爱法,就像池红昭爱王珂的那大脚一样,王珂也同样喜欢池红昭左手的小指的弯曲,池红昭的那个左手,特别是那个小指在王珂的眼里简直是世界无与伦比的圣物一样。王珂只要一想起那个弯曲却有点肥大的指尖,她也会激动不已。

王珂曾经对瑶描述过她的那种内心的感受。

瑶笑笑说,不可思议,人真是奇怪,怎么会呢?池行长的那个小指简直让人恶心得呕吐,你怎么会喜欢呢?后来王珂才明白,原来一个女人喜欢一个男人的哪个部位那只是自己的事情,不能轻易地说出来的。

他们俩在办公室里,整整坐了一个下午,始终没有去望王珂的脸,人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它能表达出一个人内心所想的,可王珂的眼睛在池红昭看来真的不值一提,而那双脚不知池红昭看过多少遍了。

池红昭问,思琪离岗之后有什么反应?

王珂说,没什么。一个人在家呆着。听说池大伟还不知道她下岗的事。

池红昭说,抽空应该去看看她,思琪对咱行里还是有贡献的,池红昭这句话是说让王珂去看看呢还是说他自己去看看。

王珂没接话不等于王珂没有想法,可王珂就是理解不了池红昭今天下午和自己谈话的内容具体是什么,难道就是打听思琪的事儿?

王珂从一踏进池红昭的办公室时她就想提出来,思琪已经下岗了,自己应该去坐在思琪的位置。谁知王珂还没有提出来,倒是池红昭说,你坐到思琪的位置上吧,池红昭的这句话说得有些不太清楚含糊,模棱两可,是让王珂去坐在思琪曾经坐过的办公室桌前呢,还是让王珂担起科室里的科长职务呢?

池红昭没把意思表达出来,就有人打电话,约池红昭去打牌,然后玩到黑他管饭,王珂一听就走出来。

王珂还没有走到科室门口,就听见燕梓在说电话。

瑶在一旁看杂志。

燕梓说,这么大的事你应该让他知道,怎么几天了他还不知道,你就不会找他呀?去他办公室呀?你听着,可别老闷在家里,那样会闷出病的。

燕梓一看王珂进来就说,好了,下了班我过去看你。

王珂问,和谁说电话?

燕梓说,一个朋友。

王珂似笑非笑地说,我还以为你和思琪说话呢!

燕梓想了想还是答了一句说,不是,是和一个朋友。

王珂问瑶,看的什么书?

瑶说,《妇女生活》。

瑶说,你们听听,一个下岗女工被人拐卖到大山里。

王珂说,那有什么稀奇,前几年大学生都被拐卖了,还说下岗女工,唉,汪思琪可别也让人拐卖了。

说罢两个人笑得很诡秘。

笑过后,王珂说,下了班咱们去看看思琪怎么样?看看她在干什么?

瑶说她还要接学生。

王珂说,让你家王立去接好了。

王立是瑶的丈夫,原来在商业公司上班,后来形势不好,自个儿办了个副食门市。

王珂又问燕梓去不去看思琪?

燕梓吱唔了一下,便又爽快地答应说,我也正想着去看看思琪呢。

瑶问,你刚才不是说还有约会吗?

燕梓说,我待会儿再给朋友回个电话不就得了。

 

思琪一个人懒洋洋地倦窝在沙发里。

几天来她给池大伟打了不知多少个电话,可池大伟始终没有回来,每到下班的时候,她不时地去看挂钟,快七点了,池大伟还是没有回来。

思琪总是坐立不安,她不时去想自己的工作,要是这个时候自己也该下班了。

自己的命运为什么这么苦呢,工作没有了,有个男人和没有差不了多少,自己在最悲伤的时候,在最需要他的时候他却不能帮自己一把,连一句安慰的话语都没有。这两天,思琪也得到了不少信息,像顾洪钟那样的人五十二岁了又被聘用到信用联社去上班,每月还发给几千元工资。而自己在行里是骨干,倒没事干了。

思琪越想越难过,越想越悲伤,不觉泪就滴落下来,她把自己这么多年获得的各级的证书、奖状、奖杯一样样地找出来,擦掉上面的灰尘,抚摸着,她回想着自己每一件奖品的得来所付出的汗水,特别是获得市“五一”劳动模范的那份证书,思琪很看重。

她猛然想到,顾洪钟都能去应聘,我为什么就不会带上这些荣誉证书去其他银行应聘呢?

这样一想思琪的情绪一下子又好转起来,她伸了伸胳膊打起了精神,嘟哝了一句,“活人能让尿憋死。”

这句从小就在母亲嘴边挂着的话,这时候倒给思琪一种动力和信心。

婆母前天也来电话,问儿子池天在学校的情况,以及自己工作上的情况,并说过几天收了玉米摘了豆子拿一些过来。

思琪这时候不愿婆母来,她扯了个谎说,她可能要外出学习三五个月,等学习回来后她回家接婆婆过来。

思琪不想让婆婆知道自己目前的窘境。

池大伟总是找理由,夜不回家,这件事思琪没让婆母知道,她不想让老人家晚年还在为他们儿女操心,更不能说自己下岗的事,虽然自己多想扑进婆母怀里大哭一场,让婆母给自己一种精神支撑,可眼下不能,思琪自小就不在人前流泪,更不要说早已过了不惑之年。

思琪把一撂证书和奖状一个个擦好后,摆在茶几上,她在揣摸着哪个更有份量,哪个去应聘时更有说服力。

思琪望着那些红本本,她再次激动,这次激动在她看来不亚于当时获奖时的激动,因为那时的激动只是自己工作上比别人付出多一些。而现在,这些红本本在自己最困难的时刻,最落寞的时候给自己带来了一线生存的希望,也可能只有这个时候,这些红本本才能起到它应有的价值和作用。

思琪这两天几乎没怎么吃东西了,她并不感到十分饿,她起身给自己倒了一杯水,然后构思着自己今后的路该怎么走下去……

天天渐渐地暗下来,思琪不愿开灯,她已经看不出那些证书写着什么,她也断定池大伟不会回来了,他有女人陪着早已不把自己的一切放在心上了,我明明告诉他自己已经下岗了,可他还是不回家。

思琪把杯子的茶水向水池倒掉时,她也狠狠地骂了一句,池大伟你个驴日的,难道我思琪还不如王珂?还没有王珂长得漂亮?

她又下意识地望瞭望墙上的钟,已经看不清时针所指的方向,难道燕梓也在骗自己,她说过来早已经下班了却为什么又不来呢?

思琪的心里很难受,她只想找个人说说话,她要把自己的这种苦闷说出来,想来想去想了个遍,也没有找到一个可以倾诉衷肠的人。

最后,她还是要了池大伟的电话。

电话响了几下就断线了。

思琪沮丧地又卧在沙发里,她什么也不想吃也就不愿意起来做。

记得那时候,上班时一切烦恼都在慌慌张张地工作中派遣掉了。可现在你下岗了,没事可做了,早吃晚吃,吃与不吃对于自己并不重要。几乎从离开行里那天起,思琪没有出过门,不梳不洗,不化妆不买菜,一天两顿方便面便把日子打发了。

门响了。

思琪忽地坐起来,她以为是池大伟回来了,但当她听到王珂的声音时,她又倦坐进沙发里。后来燕梓也喊了一阵,思琪草草地去卫生间洗了脸,化了个淡妆,把门打开,拉亮灯,让了她们进来。

思琪不想在她们面前,显出一种无精打采的样子,她拢了头发,强挤出一副笑脸说,哪阵风把你们几个给吹来了?燕梓是不是又是你的主意?还买了这么东西。

王珂说,今天下午,池行长还在问你最近情况怎么样?情绪低落不?

思琪说,难得行长还记着我,真得谢谢池行长,你给他捎句话,要不是他的关心让我提前离岗,我咋能在家里修身养性呢!

瑶说,思琪,你摆这么多证书和奖状,是不是舍不得离开行里呀?王珂,你快来看,一个两个三个……一共五个证书,十二个奖状,多了不起呀,恐怕咱们行里也只有你才有这么多的荣誉吧?可是……

王珂说,思琪,我建议你把这些奖状和证书都用镜框装起来,专门腾出一间房子挂起来,就像咱们行里的陈列室一样,或者挂在你这客厅里,你想想,谁要是一来就能看见,那多威风呀,多气派呀!这么多,啧,啧,啧,要是不让人知道它们多委屈呀!

王珂说着一脸的惋惜,还用手一个地摸着,那种口气和嘲讽的鄙夷的目光让燕梓实在看不下去,也听不进去。

她拉了王珂的衣袖,然后对思琪说,池主任一直没回来?

思琪说,没有。

燕梓去厨房看了看,冰锅凉灶,打开冰箱什么也没有。

思琪为王珂刚才的话而觉得心里赌得慌,她不顾燕梓的追问便转向王珂说,委屈什么?这红本本别裤腰一圈又有什么用呢?还不如有的人,长有一双美丽的大脚。你们想想,自古常说,脚大江山稳,我下岗就因为我这脚太小,一米六五的个子才穿37码的鞋,哪像你王珂,一米六八的个子就穿43码的鞋,所以全行里的人都下岗完也轮不到你王珂呢!更何况咱又没有个舅舅在市委,不可能把自己的档案改改,没有个哥在市经贸委,所以说,我没感到情绪有什么低落,更不应该感到这些红本本有什么委屈。

王珂一惊问,你怎么知道……

王珂想她汪思琪怎么会知道我舅舅在市里呢?她怎么会知道我的档案是改过的呢?对池行长都没说过的话,她汪思琪怎么会知道呢?

但王珂顿了一下转了话说,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你下岗不下岗现我有什么关系?我好心来看看你,你咋这样说话呢?

思琪哈哈大笑,笑过后攀了王珂的肩说,坐下,别激动,别激动,我无非是开个玩笑,你看你马上就要升为科长了,还和我这下岗女工一般见识?

思琪从言谈和举止中绝没有低落的情绪,她好像是作好了充分的准备对王珂说这些话的。但有谁知思琪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心一直在滴着血。

燕梓从厨房出来后忙站说,好了,好了,王珂你是大姐,别在意思琪说的话,这种事要是出在咱们谁身上心里都会不好受的。

汪思琪笑了,笑过后说,燕梓你说错了,王珂要是大姐,可她为什么就没有下岗呢?从目前看,我才是大姐呢!你就没有想想,池行长可是在会上宣布,这次下岗是按年龄一刀切的,这本身不就说明王珂没我大吗?除非……

除非什么?瑶在一边喝着饮料问。

这时候王立打来电话,问瑶什么时候能回去。

瑶说,你是不是离开女人就没法活下去?

思琪说,除非是王珂有本事改了档案。

这话说得不冷不热,不紧不慢,听上去并没有多少疑虑,倒是觉得王珂的年龄本来就那么大。

王珂这次没发话,但她的脸却一阵燥热。

王珂的本意是想借机来嘲讽一次思琪,这么多年自己的业务一直不如思琪,多少次机会和荣誉都让思琪一个人夺走了,伺机报复已经很久,没想到今天来又让她汪思琪占了上风。

王珂这时候多想来个电话,也好给自己一个台阶下,也好名正言顺地离开。

燕梓再次去厨房里翻了一个遍出来说,思琪房里什么也没有,要不这样,今天我请客,咱们去“刘大嫂”吃饺子怎么样?燕梓本想让王珂摆脱那种尴尬,没想到她的话一落地。

瑶先说,我不能去,我得回家去看住儿子做作业。

接着王珂也说去不了,她说她头疼想去弄点药也不去了。

思琪说,燕梓,你这是歧视下岗女工,看不起我。

燕梓不解。

倒是瑶先说,思琪,你别多心,刚才你也听到了,狗屁男人电话催着让我快回去。

王珂也说,我真的有点头疼,要不改天我请客。

说着话她们俩先站起来拎起包就向门口走去。

快到门口时,王珂说,差点忘了告诉你,今天下午,池行长说让你抽空去行里把有关手续完完善一下,一次性算清发给你。

瑶说,那肯定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吧?

王珂说,那肯定。你想想,思琪参加工作早,一直又是咱行里先进,她得的退休金肯定要比琼琼和红多一些。好了,不多说了,我还得给琼琼和红她俩打电话呢,先走了。

燕梓回转身望着思琪,两个人好久没说一句话。

后来思琪笑笑说,真有意思,燕梓,你坐呀。

燕梓说,你可别多心,不是我邀她们一起来的,是她们要自己来的,我一听说她们要来看你,我就知道她们没安什么好心,临下班时她们俩还在一起嘀咕了好大一会儿,我都猜着她们不怀好意。

思琪说,这没什么,她们能来看我,我应该高兴,还在乎她们说什么?

燕梓帮着思琪收拾好桌子上的奖状证书,一边收拾一边说,行里都在议论,说你是不是得罪了池行长了,要不那么多人都过了四十五岁都不下岗,而偏偏让你下呢?还有人说你思琪就是软弱,你应该为自己争取,应该去问问他池红昭,万一不行你还可以去市行反映,查档案,大不了还是个下岗。

思琪笑笑没接燕梓的话。

她已经对行里的是是非非不感兴趣了,好像那些事已经于自己无关了。

燕梓说,无论怎样,你总不能就这样消沉下去吧?常言说人不可一日无事,你最起码得给自己找个事情做吧,那样也好排遣掉自己的寂寞。

燕梓又问,池大哥一直没回来?

思琪说,他回来不回来对于我已经不是那么重要了,你说得很对,目前最要紧地是我得找个事做。

燕梓说,红的丈夫已经去行里办了手续,听说一次性给十万八千元,你比她工龄长,又有职务,估计要领十多万吧?

思琪和燕莘从"刘大嫂"饺子馆回到家,才发现琼琼和池大伟已经在自家客厅里坐着呢!

池大伟从上到下把思琪看了一个遍,又站起来闻了闻思琪的身上,然后对琼琼说,你看看,精神蛮不错的吗,还有心情出去吃饭喝酒?

思琪把小包挂好后,又脱了外套笑笑,然后才盯着池大伟说,你的意思是我汪思琪应该是什么样子呢?

哭哭啼啼地向你求救?还是我汪思琪应该是一副可怜兮兮的沦落街头的样子?你才满意?

思琪说完这些故意坐在琼琼的对面,然后又盯着琼琼问,你说是吗?

琼琼说,思琪,下岗又不是咱一个人,何必呢!你像我,不拿他国家一分钱活得不照样开心吗?企业不是早就有下岗的了,面对现实,你才能够想开。人不能在一棵树下吊死,再说了,实在没地方去的话,你可以去我公司打工呀,凭你的能力,我会给你一个很好的职位干干,咱彼此还分你我?不要说咱们自小在一起长大,就凭你是池大伟的妻子我也应该照应一下,池大伟你说是不是?

思琪说,谢谢你的好意,你的关心,我汪思琪还不至于混不来饭吃吧?

池大伟说,够了,你们俩也别说了,下岗并不是她的过错,你不要再去伤她的心了。

难道是你的过错?你是银行行长?琼琼讥讽地责问着。

池大伟说,你不了解我和池红昭之间的关系,世代的恩怨和仇恨不是我们这代能化解开的。

池大伟和池红昭原是一个村庄的,两家在父辈时原是很好的邻居。

文革期间,池大伟的父亲成了造反派的头头,池红昭的母亲便在一夜之间和他父亲划清了界限,跟了池大伟的父亲,俩人从村里到公社,从公社到县里,一路造反一路打砸,待回到村里后,池大伟的父亲已经和池红昭的母亲分不开了。

文革后期,池红昭的父亲又恢复了大队支书职务,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池大伟的父亲抓起来游斗,最终被折磨而死。

池红昭也被推荐上了大学,而恢复高考后池大伟也考上了大学。所以池红昭自小就因了母亲的那种耻辱一直恨着池大伟。

事值今日,池红昭只要有机会就不会放过整治池大伟。

当他们大学毕业先后回到沙河市工作后,彼此不怎么交往,但彼此的行踪都让对方掌握得滴水不漏。

池大伟想过这一切后才冲着琼琼说,池红昭是冲着我来的。

琼琼问,你的档案年龄到底是多大?

你难道不清楚?现在再问这还有什么意义?池行长不是已经在大会上宣布了,再去争执还有什么意思?

池大伟和思琪结婚这二十年,他从来没有把上辈人的恩怨说给思琪,总怕思琪心理上有障碍,因为她必定要在池红昭手下干,怕怠慢了工作,但池大伟也从来没有放弃对池红地报复。

池大伟说,琼琼,你先回去吧,我和思琪好好议议这件事该怎么办。

咳,下岗就下岗呗,又不是她一个人,没有铁饭碗,说不了咱还能挣来个金饭碗哩!

她和你不一样。池大伟说着起身在客厅里走来走去。

琼琼只好离开了。

琼琼离开时什么话也没说,只给思琪留下一个电话号码,她走到门口时又突然转身说,万一你想好了,想在我那儿干,就给我打电话。

那种目光让池大伟看着就有些心寒,思琪没起身也没接话。

池大伟把门打开,送她下楼。

思琪的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样往下滴,她也不去擦试,任泪水顺着脸颊向下滴着。

池大伟回来后望着思琪,一句话也不说,就那么一直望。

思琪不哭了,望着池大伟说,这下你满意了?你称心了?我终于下岗了,你高兴了?

思琪把茶几上的东西全甩在地下然后卧在沙发里。

池大伟也不去收拾,他望着那张非常熟悉的电话号码的那张纸被痰盂的污水慢慢地浸渍掉,这时候他才抬起头,内心多少有些惭愧,面前的女人毕竟和自己生活了二十年,她在这种境况下需要自己的帮助,自己竟束手无策坐视旁观。池红昭,你他妈太不近人情,有本事和我较量呀,冲着娘们就能显出你的威风,小人之举了吧!

池大伟问,任元浩老婆下岗了吗?

思琪说,没有。

她不是比你年龄大吗?

汪思琪这才坐起身说,人家早把档案改了,把年龄改小六七岁。你可好,什么事也不管不问,整日和她搅在一起,这下可好,池天的一切费用我可无能为力了,以后你管好了。刚才王珂来通知我,让我明天去行里办手续,我咋有脸去见人呀。燕梓还说,行里人都在议论,说你池大伟不会事,明明思琪没有王珂的年龄大,可一查档案,王珂却比汪思琪小四五岁,还说池大伟好歹也在市委混,官也比任元浩大一级,却比不过任元浩的关系。

池大伟的大脑一阵又一阵地嗡嗡作响,思琪的这些话像刀子样割在了他的心上和脸上。

他似乎望见鲜血一个劲地往下滴,还似乎看见父亲头上戴着的高帽子,从村东向村西游着,低着头那副佝偻的样子,还似乎看到自己拿着大学通知书去村里开介绍信时的尴尬,这一切,这一切呀!

池大伟走过去攀了思琪的肩说,好了,会有办法的。

思琪抬起泪眼说,大伟,你不要离开我吧!我求你了!

池大伟说,睡吧,你让我好好想想。

 

●4●

 

电话铃声聚然响起,思琪慢慢睁开眼。

她猜不出是谁这个时候会打电话,她不想去接,便任意让它响着。她看了看身边,池大伟昨天晚上根本就没在家睡,被子还是昨夜她抻的那样子,她衣服也没穿又去了别一间房看了看,还是什么也没有,她的心情一下子又恢复到从前。

她回想起昨晚的梦境,脸瞬时红了。

怎么会做这样的梦呢?

池大伟大汗淋漓地站在她的床前,一副可怜兮兮地样求她做爱,而她则半推半就地就答应了。思琪问,大伟,你不会离开我吧?

池大伟说,我永远也不会离开你的。

思琪问,那琼琼……怎么办?

池大伟说,琼琼无非是外面的一面彩旗,看够了飘完了颜色也就退了。

思琪就搂着池大伟的脖子没命地亲吻。

云雨之后,思琪躺在池大伟的胳膊上问,大伟,我真的不会下岗?

池大伟说,怎么会呢?你永远是我老婆,是我儿子池天的母亲,我有责任让你过得幸福。思琪高兴得叫了一声,真的?然后大笑,便醒了。

醒来后的汪思琪,再怎么也不会相信刚才的一切是在梦境里,他伸手摸了摸身边,什么也没有,池大伟根本就没有和自己在一起,更不可能和自己睡在一起,他已经好久没有和自己在一起了,她才相信刚才的一切,切切实实是自己做了一个梦。

电话铃再次响起时,思琪已经梳洗完毕,她要真正调整好心态,她要让自己变成一个全新的自我,去迎接生活的挑战。

电话是王珂打来的。

王珂说她对不起思琪,本来昨天晚上应该好好陪陪思琪玩一玩,然后吃顿饭,没想到头疼得厉害,今天一大早才发现是感冒了。

思琪一听就知道王珂说的是假话,因为她最了解王珂的为人,王珂的话能有一半是真的那都很不错了,所以思琪本想放下电话,可她很热情很温柔地说了一句,没什么,到我们这个年龄,身体还是第一的,不过你比我小,可别一不小心也下岗了怎么办?不过你不像我,就是站在街头卖馍也会有人来买,如果你要是下岗了,能干什么呢?思琪说完这些话后,她不让王珂有反应的机会便把电话挂了。

思琪放下电话,觉得很过瘾,她偷笑了一阵才又去化自己没有化完的淡装。

电话铃声又响了。

思琪猜想一定是王珂打过来报复自己的,她望着电话不接,还一边嘟哝,气死你,我就是不接。思琪想象着刚才王珂听了自己的一番话后会是什么样的举动,她会一蹦三尺高的,会把电话甩出去很远的。因为思琪在班上曾经亲眼看到过王珂摔坏了好几部电话机子,然后自己又悄无声息地拿去修理。王珂一生气,那只向上翘的鼻子,简直象一只京巴狗一样忽闪着一耸一耸地非常有意思。

电话还在一直响着,思琪这时候非常开心,她只是想和王珂开个玩笑,她拿起又放下,然后去整理自己的那些证书和奖状,经过这么短的时间她的观念来了个质的飞跃,她不但要从形象上包装自己,还要把自己的能力也要包装起来,她要学会推销自己,宣传自己。顾洪钟都能在信用联社二次上岗,我汪思琪为什么就不能去其他行上班呢?她相信自己一定会为自己挣来一条生存之路的,会为自己撑开一片蓝天的。

电话一直响着,思琪的心情特别好,她相信自己今天这样好的心情不会被王珂苛刻的击败的,更让思琪激动的是,昨晚梦境中和池大伟的对话,让思琪有耐心有时间去等待,等待池大伟的回心转意,她有一时地后悔,不该当着琼琼的面对池大伟说那样的话,可自己的自制力太差了,还是不行,平日里自己觉得比别人都明理,可一遇到关键时刻,真也难以把握。

思琪望着电话一直响着。

她心想,也可能不是王珂的电话,要是池大伟的电话?思琪一想到池大伟赶忙拿起听筒,果然是池大伟的声音,思琪的身子一软,浑身燥热,那种感觉怎么和昨晚梦境中的一样呢?她很激动,池大伟怎么会主动给自己打电话呢?他已经好久没有给自己打过电话了。

池大伟说,你先不要去行里办理有关手续。

思琪问,那我干什么?

池大伟没好气地说,你还能干什么、在家待着。

虽然池大伟粗声暴气地训斥了思琪,但她心里还是有一股暧流涌过,他毕竟还是自己的丈夫,他还是关心着自己体贴着自己在乎着自己,虽然语气不那么温顺,总比不理自己,总比几天不归家好些。

思琪把已经整理好的证书和奖状又掏出来,一件一件摆放到书柜上,她不明白池大伟让自己在家待着是什么意思,但她清楚池大伟还念起和自己的夫妻感情,待着就待着吧,一切听他的总比自己瞎操心强些。

思琪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她觉得无事可做,给儿子打了电话,不通,她才想起儿子可能正在课堂上,她扭了一圈然后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看了一会儿又觉得没什么可看,不是美女广告就是武打搏斗,她又把电视关了。

实在无事可做,思琪想,说不定池大伟今天回来,我一定要把房间整理干净,给池大伟一个惊喜。

思琪开着音响,瞬间房内便有一股轻柔的音乐弥漫着。

先从卧室整理,她把多年没用的床罩拿出来用熨斗烫平,平摊好,又把靠背和枕头也放好,又把卧室里多余的东西,如床头柜上的药瓶和零食以及卫生纸之类的闲物,统统装进一个小盒子里放进了抽屉,又用抹布一遍遍地擦着床头上面的结婚照。

心想这结婚照应该换个位置,放到池大伟一进门就能看得见的地方。

她左看看右看看,总觉得房间里还缺少点什么,对,缺少一束鲜花。

思琪便下楼去买了一束鲜花,她几乎是一路小跑出去又一路小跑回来,当她把鲜花插进瓶子里时,她的心情像刚结婚时一样,她盼望着池大伟回来。

她站在卧室门口看了又看便满意地笑了。

思琪说,谁说我汪思琪不是个爱干净的女人,只是我过去没有时间而已,你池大伟回来看看,这难道不像是咱们的新房吗?红绣花窗帘,红绣花床罩,太阳光的微照,朦朦胧胧的感觉。

刚刚把房间收拾好,思琪还没有坐下喘口气,电话响了,思琪起身去接,谁知却挂断了。会是谁的电话呢?她望了墙上的挂钟,还不到九点,她猛然想起今天是五月初六,今天是池大伟的生日呀?

她出了一身冷汗,她作为妻子怎么轻易就把丈夫的生日给忘了呢?她决定下楼去买菜,今天一定要给丈夫好好过生日。

走下楼,她又停下了,要是池大伟不回来怎么办?我这么热情地为他准备生日宴会,他要是真的不回来怎么办?

她转身就又上楼,还没有走到楼梯口她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不会的。

想了一阵子,想着还是先给池大伟打个电话再说,可转念一想,要不先给琼琼打个电话,约琼琼过来一起吃饭,那样,也好让池大伟高兴。

可是自己没有琼琼的手机号码,如果去问池大伟的话,他会不会多心,会不会猜疑自己有什么目的。

想了一阵还是无法断定,池大伟中午能不能回来。

给池大伟打电话时,她的一颗心还在忐忑不安地跳着。

思琪说,你今天中午你回来吃饭吧。

池大伟问,为什么?

思琪说,因为今天是你的生日。

池大伟好大一会儿不说话。

思琪试探地说,我想约她一起来吃饭,你能告诉我她的电话号码吗?

池大伟说,有那个必要吗?

池大伟接着又说,她不会来的。

思琪说,我想她应该是一个通情达理的人,再说,你池大伟不至于那么没眼光会结交上一个不明事理的女人吧?

池大伟没话了,但也没有放下电话,过了一会儿他才告诉了琼琼的电话号码。

琼琼接住电话先是狂笑了一阵,然后小声说,那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样,没想到,没想到,你汪思琪真的敢给我打电话呀!

思琪说,这有什么,我应该感谢你才是,这几年池大伟,我的丈夫,让你操了不少心,我总是过意不去,上班时总腾不出时间好好招待你一顿,现在下岗了,有时间了,大伟也说不再让我上班,让我在家好好地侍候侍候他,今天上午,池大伟也回来,我想着让你也过来,怎么说你这么多年没少为我们家操心,我得表示感谢,你过来了我们好好聚一聚,有什么话敞开说。

琼琼还是那种声音说,有什么好聚,有什么好说的?我不能去,我今天上午有个客户,要不到时间再说吧!

思琪说,也好,你实在忙的话,那就改天吧,不过我想,你应该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池大伟肯定会告诉你的。

琼琼问,什么日子?

思琪说,你好好想想,我等你电话。

思琪两个电话打过之后才决定下楼去买菜,她知道丈夫最爱吃鲜香菇炖鸡块,便跑了两个菜市场买了柴鸡,又买了束鲜花和一盒蛋糕。回到家,她觉得心情特别好,一边哼着曲子一边细心地做着。

池大伟放下电话后,也默想了一阵,思琪要琼琼的电话,到底想干什么呢?她不会借机吵闹吧?可听她电话上的语气好像没有过火的语调。池大伟还在想着思琪的做法时,琼琼打来电话问池大伟,今天是什么日子?

池大伟说,什么日子?很平常的日子呀!

琼琼说,那汪思琪为什么约我去你家吃饭?并说是一个特殊的日子。

池大伟的心里一惊问,你应下了?

琼琼说,我还没有想好去与不去,你说我去还是不去?

池大伟说,要是没有其他事去吧,有些事我们也好借此机会公开谈一谈。

下班时,池大伟有些不放心,他拐到琼琼的公司,值班小于说,老板刚走了,说是赴朋友的约会。

池大伟就给琼琼打电话。

琼琼说我已经到你家了。

池大伟踏进门他有些惊呆了,桌子上摆满了一大桌子菜,茶几上也摆着两束鲜花康乃馨,从花形和花的造型都一样的。

池大伟望了思琪一眼,又云望了琼琼,然后走近鲜花闻了闻,抬起头才问,谁买的?思琪抿着嘴笑了一下说,你一看不就知道了。

池大伟拿起最近一束闻了又闻,看了又看,才发现里面有留言,竟是一首诗:

一线情缘牵白头,

日夜思念添忧愁,

不要笑我痴情种,

见你常在梦里游,

如果你我本有缘,

隔山隔水心常牵,

三月桃花正盛开,

秋后果实最香甜。

池大伟看了一会儿,也没有看出是谁写的,他又不好意思问,因为当着两个女人的面,他池大伟说话更应该谨慎。

他找了半天也没见落款,他想,要是思琪写的,她一定不会用这样的诗句,再说,思琪从来对诗也不感兴趣。

琼琼写的?她一向没有含蓄,说话都是直来直去,她从不和我躲藏什么,更何况今天,她也不一定知道是我的生日呀。

他小心翼翼地放下又拿起另一束看了看,插花结构几乎一模一样,要不是仔细辨认,池大伟还以为是一个人送的,只是留言不一样,留言的纸也不一样:

身边走过一千个人,

我能清楚地辨出你的脚步声,

因为九百九十九个人踏着的是大地,

而你却踏着我的心,

他们是我身边的匆匆过客,

而我却是我生命中的爱人。

也没有落款。

池大伟还是轻轻放下,他走进卫生间,深思良久,他到底猜不透哪一首是思琪送的,哪一首是琼琼送的。

这时候思琪端出个大蛋糕放在桌子的中间,把四十二支蜡烛一支支插上后,才坐下来望着池大伟。

平日里琼琼从来不把思琪放在眼里,但今天这个场面,她多多少少感到有些尴尬。

自从思琪打过电话之后,一直没闹明白今天到底是个什么特殊的日子。直到思琪端出一个大蛋糕,她才灵醒过来,原来今天是池大伟的生日呀!她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地说,池大伟,今天是你的生日呀!你看看我忙得竟把它给忘了,不过还好,送一束康乃馨也算表示了,随后送你一套西服怎么样?最近我争取到法国老爷车西服品牌在咱沙河的总代理权,你就看好吧!琼琼说着就要了电话,让小于准备一套送过来。

思琪的心里虽然不太好受,但她在心里给自己打气,今天是池大伟的生日,一定要显出大肚,宽容。她记不起是谁说过的一句话,宽容是心连着心化成的一道彩虹。

汪思琪始终保持着微笑,然后又把蜡烛一支支点燃着,等着池大伟来吹。

池大伟脱了衣服外罩坐下后。

思琪说,大伟许愿吧!

思琪扭头望一眼琼琼说,你猜猜看,大伟会许什么愿呢?

她尴尬地笑笑说,我怎么会知道呢?池大伟自己最清楚。

汪思琪又说,我猜呀,大伟的心愿有三点:一是尽快让思琪有份工作;二是儿子池天能考上研究生;三是他的……思琪故意把后面的话不急于说出。

池大伟不敢抬头,他们不知道思琪到底要说什么,思琪不紧不慢地切着蛋糕,然后一块一块地夹起来放在各自的盘子里,放过后才说,你们的"琼琼琼琼"服装公司再度辉煌,我猜的对不对?

池大伟一直望着面前的蛋糕,他不去接话,也不敢去望琼琼,和思琪是夫妻,几年间的疏远倒显得和思琪之间有些陌生感。

琼琼说,你猜的不对,哪有许三个愿叫呢?一个就足够了。

池大伟根本无心接她们两个的话。

他突然感到很累,大脑里突然产生了一个想法,人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就是卷进无休止的欲望之中,为了一种欲望而努力奋斗,满足之后又有新的欲望需要追求?就像自己目前的处境一样,和任元浩同在一个单位,暗地里那种争斗明眼人一看便知,但谁也摆脱不了那种追求。可眼下,思琪工作没了,也确实让池大伟伤透了脑筋,并不是为思琪有事做没事做,关键是要保存自己男人的自尊和面子,只有自己的面子保存住了,你才能在人前大声说话,自己是没有任元浩那么多的关系网,可凭自己的实力和能力应该说能竞争过他的。

可偏偏这时思琪没了工作,这让池大伟一下子接受不了,只少说经济上是一大损失。儿子池天的开销和费用,一个人的工资是不可能应付得了的,就为了眼前的局面,自己也得把这件事摆平。

池大伟今天上午去见了姚明市长,姚明没有明确表态,只是答应帮忙,池大伟也明白如今的领导不表态的“答应”是什么意思,可眼下自己竟没有积蓄,和女人在一起,你又不能显出小气,就凭自己一月几千元钱的工资根本就办不成事情,名义上合伙开办的公司,到目前为止,池大伟也没有见到一分钱的红利。

池大伟的沉默让面前两个女人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说话。

两个人一直望着,只见池大伟一杯一杯地自个儿喝着闷酒。

池大伟喝了一会儿,这才慢慢地把思绪拉回来说,我最喜欢这花散出的味儿,淡淡中透着一股清香。

说着话他又放下筷子走过来拿起花儿,放在鼻下闻了又闻,然后狠吸了一口,那种姿势似乎要把花的香味全吸进肚里去的,他低着头好久没有转身,当他放下花扭转身时目光中透出一种爱怜,他望着思琪说,我对不起你。

那种目光让汪思琪心里发热。

他又望了琼琼说,你和思琪也是多年的老朋友,一个村子,自小又一块长大,有件事我想请你帮帮忙。

不过池大伟的心里也明白,其实他是在变相地想要回他的投资,可他又不能说出来。

琼琼问,是不是为了思琪下岗的事?

池大伟惊讶地望着琼琼,从一开始池大伟就佩服琼琼的意识超前,你要说一时,她准会考虑到二或三,所以池大伟总是在琼琼的面前尴尬万分。后来两人在一起习惯了,池大伟便发觉琼琼最大的弱点是没有耐心,她办什么事只是风风火火一阵子,不能长久守着。

琼琼问,我说的对不对?

池大伟点点头。

需要多少钱?琼琼的这种跳跃式的思维要不是池大伟了解,恐怕谁也不知道她说的什么。

池大伟说,估计不透。

琼琼说,需要多少你尽管说,只要事情能办成,不过……琼琼想把这作为交换的条件,只见她去望池大伟时,池大伟忙对她摇了摇头,意思是说在这种场合提不宜提说那种事情的。

这时候思琪端来一碗长寿面放在池大伟的面前说,良伟,你也别费心了,我想我还是能生存下去的,咱沙河那么多下岗女工不都照样生活得很好吗?

思琪不想让池大伟去借钱,特别是为自己的事,那样池大伟在琼琼的面前永远抬不起头的。

谁知汪思琪的话刚说完,池大伟把筷子啪地一甩说,你要有本事你自己去找工作好了?你要有能耐咋不早使出来,不让自己下岗呀?事到如今你逞什么能,你没工作了,儿子每月八百元的开销从哪儿来?考研究生的费用从哪儿来?你的生活费从哪儿来?家里的一切开销都指望着我一个人的工资?

汪思琪万没想到,自己不经易的一句话竟让池大伟发那么大的火,她望着池大伟有些不了解自己的丈夫一样泪水顺着脸颊向下滴着。她去了卫生间。

琼琼说,大伟,你怎么了?怎么这样子呢?

池大伟说,她是自作自受。我一看见她心里就烦。

思琪从卫生间里出来像是变了个人样,又笑了说,依我看,你们两个别再为我的工作操心了,儿子每月的开销我还有那笔几万元的下岗费吗?我的生活我会想办法解决的,再说了城里那么多打工的,我就是给人当保姆也能养活我自己的!大伟,说句心里话,只要你生活得好,生活得开心,我什么都不求了,我也就满足了,咱吃饭。

本来池大伟是害怕琼琼提说离婚那件事的,他生怕公开他们之间的关系,可不知怎么地他越是害怕,心里就越沉不住气,老是想发火,由于心里有事所以和思琪三句话没说上就窝火。

思琪去厨房又给池大伟换了一双筷子走出来。

池大伟才说,行里那笔钱先不要去清算,等姚市长给了答复后再说。不过思琪,我可先告诉你,等你工作安排好了之后,咱们的关系也算走到尽头了。

思琪愣住了,大脑像过飞机的声音样嗡嗡直响,瞬间碗也掉在地上。

思琪弯腰去清扫时一屁股又坐在了地下。

要说是这件事也是她预料中的事情,无非是早与晚要发生的,池大伟肯定会走到这一步的,会给自己摊牌的,可没想到是今天,是在自己遭受最沉重地打击时他提出来的。

思琪艰难地站起来,清扫之后又坐回桌前才说,大伟如果这是一种交易的话,我宁愿下岗自谋生路,也不愿让你给我安排工作。

池大伟说,这就由不得你了,我给你安排工作也不仅仅是为了你。

思琪说,是啊,这么多年儿子池天的一切费用你管过你问过吗?你母亲的吃穿用你管过你问过吗?如今人们说妻子只是丈夫的性伙伴,其实我连你的性伙伴都称不上,就这你还不知足,你十天半月不回来我问过你吗?我吵过你了,还是闹过你了?结婚这么多年你给过我一分钱了吗?我难过时得到过你的安慰与劝说了吗?有时候我总是自己在劝说自己,男人应该给他留面子,身上不能没有钱,即使这样我也没有质问过你,你们名义上在开什么公司,暗地里是什么关系我都不管不问,目的也是为了给你面子,可你也不能得寸进尺呀!我汪思琪再怎么也是一个女人,我也需要关心和爱护,需要家的温暖,需要丈夫的呵护和爱,可这一切你给过我吗?你给了我多少?

池大伟忽地站起来说,够了吧!嫌我烦了是不是?你听好,说是交易也行,说下通谍也行,你还能怎样?

琼琼忙说,大伟,别这样,好好商量嘛!

思琪一把拨掉桌子上的碗碟子嚷道,我不会同意的,我永远都不会同意离婚的。然后趴在桌子上大哭。

 

●5●

 

一个月后,思琪的那种充满耻辱、自卑、羞于人的心态才慢慢地恢复了正常。

她也能在家属院里出出进进,也能上街上去转转,有时候也能站在小商小贩面前搭讪说几句话,引起她注意的是那些街头巷尾的贴的小纸条,以及电视上的广告,在这一个月里,她始终记着池大伟的那句话,工作安排之后,他们两个人的关系也就走到尽头了。

她决定自己去找工作。

这天早晨,她早早地起来,做了一碗吃的便把那一撂证书和奖状收拾好装进包里。走下楼的一瞬间,她的心没有平日的那种平静,她自己也说不上来为什么会有这种心情,自己不偷不抢,说得好听点,无非是提前退休,不好听就是下岗了,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再说在这家属院内,邻里之间谁也没有看不起你汪思琪,谁也没有觉得你汪思琪下岗是多么丢人的事,昨晚沈阿婆不是还过来玩一阵说了一些安慰的话吗。

沈阿婆和思琪是多年的老邻居,记得怀了池天那阵子,妊娠反应厉害整天呕吐不止,沈阿婆又是给自己买酸菜又是帮自己找单方。

沈阿婆说,思琪到底遇上什么事了,这阵子瘦多了。

思琪说,没有。

沈阿婆说,真是遇上什么事,也要往宽处想,人这一生,没有过不去的河,只有不敢过河的心,是不是工作有问题了?

思琪感动,她说,是啊,单位让我提前退休了。

沈阿婆说,那有什么?你人缘好又年轻,别当回事。回头我给我儿子说说,看他公公司里是不是要人。

思琪说,阿婆你放心,没事的,会有事情做的。

可不知道今天为什么思琪还是不自信,她似乎觉得楼下无数双眼睛都在盯着自己看,都在一个劲地指着她让她没有勇气向平日里和自己非常熟悉的人打声招呼。

沈阿婆说,思琪,会有办法的,你可要挺得住。

经阿婆这么一说,她这才走向人群打了招呼说了一阵子闲话才走出了大门。

思琪在门外站了好大一会儿,她真的不知道自己该往什么地方去,自己究竟要去办什么事,她的一只手一直按着那一沓证书,这时候她似乎对那沓证书也失去了信心。她想了一会儿后,还是自己给自己鼓足了劲说,去吧,什么事也只有试了才能证明自己的能力的。去吧去吧!思琪先去把那些证书复印之后,又把自己写的推荐信也打印出来,装订成一个小本本,才去了人才市场。

接待思琪的是一个女的,思琪好像在哪儿见过。

她什么话也没说,只把思琪的东西看了又看,然后让汪思琪填了表格。就在那个女的看数据的时候,思琪看清了她叫姚小红,她这才想起那天池大伟说的不就是叫姚小红吗?原来姚小红是姚明姚市长的女儿呀。

姚小红问,你丈夫是不是在市委工作?

汪思琪点点头。

姚小红又问,他是不是叫池大伟?

汪思琪又点了点头。

后来姚小红没再说什么,把思琪的东西装进档案袋子里放进了柜子里。

思琪看着姚小红没有再和自己说话的意思便问,我什么时候再来?

姚小红说,不需要再来,如果有情况我们会通知你的,或者打电话给池主任也行。

思琪刚要离开,姚小红又喊住了她问,除了你的专业之外要是有其他的工作你还干吗?

思琪想了想说,尽量干我的专业,实在没有的话,其他事情我也做。

走出人才市场,思琪的心情再也没有去时的那种惧丧,多少天来的担心和胆怯会在姚小红的一丝微笑中有了一线希望。

她觉得姚小红的问话有意思,思琪突然明白,她的问话是不是于池大伟和姚市长要给我安排工作有关,一想到池大伟去求姚明,思琪就会想到那天给他过生日的场景,那首诗池大伟竟然不问是谁写的,并且也不问那首诗所要表达的意思,那首"藏头诗"也是自己费了好大劲才想出来的,而池大伟连问一句都没有,那句“一日不见如三秋”也只能是自己多情,池大伟早已忘记了过去的一切。

思琪一想到此,她的心揪紧了。这个时候她甚至不希望姚明给自己安排工作,如果找到工作时也正是自己和池大伟解除婚姻之日,有时候她也下了最后决心,为什么要维系这种名存实亡的婚姻呢?是因为自己还一直爱着池大伟?还是为了儿子池天有一个完整的家?还是害怕自己后半生一个人的孤独寂寞?说得也是 ,四十多岁的女人标准一个黄脸婆,如若三五日休息不好说已经成了老太婆了,害怕孤独的生活会让自己永远消沉下去?

是的,我永远也不希望池大伟给我找工作。

汪思琪这样一想,脚步便又沉稳地走起来。

她去菜市场买菜,无意间碰到了中学时的同学纪娟,当她听到有人在叫她时,她一下子有些不敢去认她,买了菜后她才试探地问,你是不是纪娟?

纪娟说,难道我真的老到你都认不出来了吗?

思琪忙说,不是不是,这么多年我们一直没有再见过,猛一下我真的有些认不出来你呢,怎么你一直在卖菜?

纪娟说,我已经下岗好多年了,碳砖厂形势不好,三天两头不上班,又不准你外出打工,在家闲了一年,儿子考上高中后,家里费用开销也大,我就合计着干点事,贴补家用。想过来想过去没有适合咱干的,只好来摆个摊,一天多少收入十元二十元的,别笑我,看我现在混的,哪像你们银行,铁饭碗,工资又高。

思琪不想说出自己目前的状况,虽然和面前的纪娟比起来。自己比她好多了,无论怎样,自己离岗之后买断工龄,清算之后手里也还算有十多万元工资,如果不是儿子池天要考研究生需要打点开销外,自己手里还算有一笔不小的数目,用它作为铺底,也能开一个相当不错的门市。

可池大伟已经公开,儿子他是不会管的,因为他知道这么多年他池大伟也从来没有管过儿子。思琪手里拎着菜,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银行大门口。门卫小王看见,热情地招呼着她,思琪不知怎的脸一红便快步走开了。走过后她在心里骂自己,怎么这么无用,惦念什么呢?燕梓不是已经告诉过自己,王珂已经坐到了自己多年的位置上了吗?有可能最近就会升为科长了。燕梓说,王珂坐到自己的位置上之后,首先是把桌面上的小形玻璃板换成一个整张桌面那么大,椅子也换成一个能自动旋转的老板椅,包括笔墨用品王珂全部用的新的,就连那台计算机,王珂也换成二十一英大屏慕的显示器,而自己现在走进去算什么呢?虽然理由很多种,但她还是没勇气迈进大门一步。

思琪便在一边的电厂门前望着银行的大门,她望着下班的人流从大门边上鱼贯而出,思琪想了想,机关恐怕现在还有二百多人吧。她望见了王珂,王珂还是那副模样,头发高高地挽在头顶上,和那只翘鼻形成明显的不对称,思琪每次去看都觉得别扭。可王珂觉得自己的打扮有些与众不同,有个性,有独特性。算了吧!思琪扭转身嘟哝一句,人家再怎么难看,可还有一个疼她爱她的丈夫,而自己有什么呢?

思琪掏出钥匙正要开门时,她听到屋里有说话声,她有些激动,池大伟终于回来了,他必定还念着夫妻情份,谁知打开门一看,见是婆母和丈夫正在客厅里说话。

池大伟一见忙接过思琪手里的菜,思琪木木地望着丈夫,一脸的惊诧,丈夫扭转身给他瞪了一眼说,还愣着干什么,快做饭吧!然后两个人一同走进厨房。

婆婆在客厅里问,思琪呀,上班还那么忙吗?

池大伟忙拉了自己的衣袖小声说,别对妈说你下岗的事。

思琪无奈地点了头。

一顿饭的功夫,汪思琪终于想明白了,无所谓,反正下岗又不是自己一个人,就连中学时那么多人羡慕的纪娟,如今不也是起五更爬半夜地站立在街头,为四两半斤的菜钱而讨价还价吗。纪娟出生于城市,在当时能吃上商品粮是多少同学羡慕的事情,更何况自己是从农村走出来的,有什么拉不下面子的?

婆婆是自己的亲人,结婚这二十年,和婆婆之间从来没有发生过什么磕绊,待她像对自己的亲妈一样有什么不可以说的呢?可池大伟刚才去上班时一再叮嘱我不要告诉她。

池大伟把思琪叫到卧室。

小声中便有一种威胁地问,你今天去人才市场了?

思琪说,我去了,那又怎样?

池大伟说,谁让你去的?我说过让你在家呆着,你是不是怕全社会的人不知道你下岗呀?下岗光荣呀?

思琪说,下岗难道就丢人吗?是不是姚小红告诉你的?

池大伟说,下午你去把你的求职档案拿回来。这可好,姚市长批评了我一顿不说,还让任元浩他们几个讥笑了我一番。

思琪问,凭什么?

池大伟也盯着思琪问,凭什么?因为你是池大伟的老婆,市委办公室池主任连自己老婆的工作都无能为力,却让她抛头露面地奔波于街头找工作,你让我这面子往哪搁呀!

思琪仍是不解。

池大伟临走时恶狠狠地说,档案拿回来后好好在家呆着,你若真要固执已见,那我可真的无能为力了,你好自为之吧!但无论如何先不要把这件事告诉我妈。

池大伟走后思琪爬在床上哭了一会儿,她怕哭声惊了婆婆,便用被子蒙了头哭。

过了一会儿,思琪想了想难道女人真的只有眼泪吗?可女人的眼泪在男人面前只是表现一种懦弱,依赖,这之外还能说明什么呢?池大伟从来不怕思琪的眼泪,也从来不怕思琪的吵闹,他也清楚汪思琪也很少在他面前哭闹,就是哭闹,池大伟也从来没有解劝过没有安慰过。

时间一久,思琪再难的事也从不向池大伟诉说。

婆婆敲了门问,你还不去上班?你不怕误了时间吗?

思琪赶忙试了泪说,我这就去。

汪思琪原以为婆婆问过后,会离开了自己的房间,她打开门却见婆婆还在门口站着。

思琪赶忙扭过脸去了卫生间,婆婆从后面也跟了过来问,思琪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思琪说, 没什么事。

婆婆又问,和大伟吵嘴了?

思琪说,没有的事,我们不是好好的。

思琪勉强笑了笑说,妈,我去上班了,下午你要是闷得慌,去沈阿婆家串串门,不想去了,你去街上转转。

说着思琪就下楼。

婆婆忙问,你怎么不拿车子钥匙?包怎么也不拿?

思琪遮掩说,我这几天都是走着去上班的,拿个包也不装什么东西,就不用带了。

下了楼,真的不知该去干些什么?自己该往哪里去。

池大伟逼着让自己去把档案抽回来,如果一旦抽回来池大伟给自己找个事情做又不是自己所愿意干的那又怎么办?

更何况这是建立在一种苛刻的交换条件之上。过去和婆母之间什么话都说,如今池大伟和琼琼琼琼的那种关系,全沙河人都知道,自己也清清楚楚,可就是不愿从心底承认这个现实,还要一直努力去维系着这个没有感情的关系,维系着这个名存实亡的家庭,这种状况能对婆母说吗?就是为了池大伟,为了池天,我也不能对婆母说出来的。

思琪路过一家服装城,好多人都在挑选便宜的东西,思琪也进去看了看,尽是些过时的服装,三分不值二分地货物。

她正准备要离开,有人拍了她的肩说,汪思琪,不认识我了?

思琪扭头望着,觉得眼前这个男人非常眼熟,她吱唔了一下。

那人说,我是张家沟的张石头呀!咱们小学一直一个班,我坐在你后头的那个小个子,你忘记了?

思琪拍拍脑门说,张来福!

张石头的学名叫张来福。

张石头说,别喊我来福,还是叫我石头,咱这辈子永远也不会来福。

张石头说,他每年从棉纺厂进大批的布头和次品的棉纺拿回来卖,一年也能赚个十来万元的。

张石头问,汪思琪,你还在银行上班?

思琪没有急于回答。

张石头说,早几年听说你在银行,我还试摸着去找你贷款想开个摩托车店,谁知一打听这手续那手续办下来没有几万元也办不起来,想想算了。我这才出去打零工,一次认识了纺织厂一名业务员,一聊对劲儿,才又干起了这个生意。

思琪忙走了出来,她怕话说多了误了人家的生意,更担心地是怕张石头,一旦清楚自己下岗了怕他瞧不起自己。

思琪心想,张石头都能开个小纺织品店,我思琪为什么就不能开个服装店呢?

汪思琪有了想法之后便去了工商部门询问,又去了税务部门打听,这才下决心不再找什么工作。张石头能开纺织品店,我思琪为什么就不能呢?

思琪满脑子都是这样的追问。

不知不觉她又转到了纪娟的菜摊前,买了菜思琪并没有象上次那样急急地离开,她又和娟拉了一会儿闲话,纪娟才问,今天咋个下班这么早?

思琪已经没有过去的那怕见人的心态说,我已经下岗了。

纪娟哈哈大笑,笑过后说,你开啥玩笑,你们银行也下岗?

思琪说,是真的。我正愁着没事干,就是想让你给出出主意干个啥事,要不一天到晚呆在屋子里要闷出病来的。

纪娟不相信地又问了一句,你真的下岗了?

思琪说,我骗你干啥?

纪娟说,说得也是,刚开始下岗那几年我也是四门不出,在家几乎三天两头吃药,现在拉下面子出来卖菜了,啥病也没有了。这个年岁了啥也不想了,收拾了打扮了穿着呀也不讲究了,你看看我,身上这衣服还是前六七年买的,这鞋也是外甥女不穿的旧鞋,可如今我心情好,儿子又争气考上大学,丈夫又不乱花钱,虽说日子紧巴些,但心里踏实。你要是有本钱,去开个服装店也行,特别是咱们这个年龄的,你看看满街都是小姑娘穿的,就是没有中年人穿的。

思琪立马想到琼琼,想到琼琼的服装城。她说,你卖菜一天能净赚多少?

纪娟说,我这是小本买卖,一天下来最多百十元,还不如人家一件衣服呢。又有人来买菜了,思琪这才告辞。

思琪忽略了一个时间问题,她自从见到张石头之后,一心只想着自己到底开个什么店合适,便忘记了婆婆的猜疑。

她刚打开门,婆婆就睁着惊诧的目光,望了思琪一会儿,又去望桌上的钟问,这么早就下班了?

汪思琪这才意识到,自己不应该这么早回来。

她把菜放进厨房,然后走出 来说,我请了假。

婆婆不相信地问,思琪,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了我?

思琪说,没有。说着眼就有些发热,忙进厨房去洗菜。

婆婆也跟过来问,我刚才听沈阿婆说你不上班了?是不是真的?

不是。

沈阿婆说你让单位给清退了,是真的?

思琪想起池大伟临走时说过的话,和交换的条件,她说,没有的事,别听沈阿婆瞎说。

婆婆嘟哝着说,没有就好,我也不相信,大伟也不会让你下岗的。

晚饭做好,左等右等就是不见池大伟回来。

思琪说,可能又要加班了,要不咱们先吃?

婆婆说,再等等,就是加班饭也该回来吃饭呀?人哪有不吃饭的?

思琪清楚池大伟不会回来的,但当着婆婆的面,她又不能说出什么,她把饭菜用碗扣着,望着婆婆问,要不咱们先吃,待会儿她回来了我再给他重做?

婆婆望着桌上钟嘟哝着,这孩子咋就不回来吃饭呢?要不思琪,你给他打个电话问问?

思琪拿起电话拨了池大伟的手机。

手机关机。

她又拨了办公室的电话,一直没人接。

放下电 话,思琪说,他说他不回来吃饭,他在加班,领导让他写讲话。

之后两个人不再说话。

第二天吃过早饭,思琪原想着婆婆会回老家的。

谁知燕梓却过来说,行里让她速去办手续。思琪没让燕梓把话说完,忙拉了她进了里屋,然后指了指老太太说,谁让你来通知我的?

燕梓说,前天宣布了,王珂荣升科长了。是她让我来的。

婆婆在客厅里问,思琪让你办啥手续?

思琪吱唔了一下说,啊……是……是……一笔业务,

燕梓这才小声问,咋?你婆婆还不知道此事?

思琪说,池大伟不让我告诉她。

燕梓问,最近找来工作没有?

思琪说,池大伟不让我再找,他说……

燕梓说,现在他还和那个……

两个人意识到婆婆在客厅里听着,才不再说什么。

送燕梓到楼下时,她才对思琪说,要不这样,我老表每天发往武汉有趟班车,你跟上去汉正街看看,要不你回来开个服装店也行,凭你的为人和热心,说不定生意会做成的。再说,行里又一次性给你发那么多退休金铺底,不愁日子没法过。

思琪笑笑没说什么。

燕梓说,要是你同意的话,回头我给他说一声,不让你掏车费的。

思琪想了想就答应了。

婆母根本就没有回老家的意思。

每顿吃饭的时候,婆母又坚持要等池大伟回来,没办法,两个人就一直在等,可思琪又不好在家给池大伟打电话,她只好到楼下的公用电话亭里给池大伟打电话。

池大伟说,他今天有客,别再等他了。

思琪说,你要不回来,妈就是不吃饭,她说你会回来吃饭的。

池大伟说,那好我现在就给她打电话。

思琪从外面回到家,婆婆一张笑脸迎着说,不等他了,咱们吃吧,大伟说了他今天有客,不回来吃了。

思琪哭笑不得。

吃过饭还没有收拾好电话就响了,是姚小红打来的。

姚小红说,有一份家政服务的工作,你干不干?

思琪问,家政服务是干什么的?

姚小红笑了。

姚小红说,也就是给人家当保姆,接送孩子上学,洗衣做饭,干家务呗!

思琪立马想到池大伟的目光和交换的条件。

她说,你让我好好想想。婆婆在午休,她给燕梓打了一个电话。

燕梓说,那算什么工作,你可别干?我认为你还是开个服装店合适。

思琪一向很有主见的人此刻也无所适从了,也拿不定主意了。

一连几天,池大伟都没有回家。

这天下午,婆婆突然对思琪说,她要去市委找池大伟。

思琪说,妈,你别去,大伟这两天确实忙,市里要开三级干部会,等忙过这一阵子就会回来的。

婆婆说,谁再忙就不回家?他吃什么?他喝什么?他住哪里?男人结了婚就应该对家负责,当初他爹……

汪思琪清楚婆婆又要提文革时期的事情了,便笑了说,现在的男人和过去的男人不一样。

婆婆说,是男人都一样。

婆婆嘟哝着就要下楼 。

汪思琪拦不住只好说,妈,你别忘带钥匙,下午我要是回来晚了你先把菜洗了。

思琪去市场转了一下午街,她这才觉得燕梓的话是对的。她给燕梓打了个电话,约她下班后到她家去,又让燕梓去财务上问了退休金到底自己能得多少?

思琪直到这时心里才踏实下来。

有了目标之后自己才真正有了自信。思琪的心情一下子轻松起来。走到院里,碰到沈阿婆问,你妈这两天走了?我刚才去喊门也不见她开门,她啥时走的?

思琪说,没走哇,下午她可能出去了。

思琪做好饭,又炒了几个菜,等来等去就是不见婆婆回来,天黑定了还是不见婆婆回来,无奈之下思琪给池大伟打了个电话。

池大伟恶言恶语地说,我还要问你呢?你让妈来市委闹啥?缺你吃了还是缺你穿了缺你住了?别不识好歹。

思琪被泼了一头雾水。

但她还是很冷静地问,妈到底去哪儿?

池大伟说,你问我,我还要问你呢!说完叭地挂了电话。

思琪听完像疯了样一下子拨掉桌上的菜盘子。

哭喊着,池大伟,你不是个男人!

 

●6●

 

一忙起来,思琪把单位的一些人和事似乎给忘了,特别是她有了自己的工作目标之后,一心都扑在筹备门店上,她先和张石山一起去了一趟 汉的汉正街,进了一大批货。

什么下岗再就业对于思琪已不再是丢人显眼的事,她也全不考虑,无所谓的样子。

燕梓下了班接孩子的时候,也过来帮她招呼一下,有时给她买点吃的送过来,思琪觉得现再忙再累,但心里很充实也很踏实。

开张的前一天,她有些拿不准,好歹也是自己人生中的一件大事,别人都能替自己帮忙,更何况自己的丈夫到现在也还不知道,他虽然是一个无情无意的人,甚至讨厌自己,而自己还是要把事情做到仁至义尽的。

谁知池大伟却把手机号换掉了,拨了几次都是空号。

思琪顿时有些沮丧。

燕梓说,你打电话到他办公室问问?

思琪打他办公室,小丁接的电话。

小丁一听是思琪的电话就问,嫂子,什么事?

思琪问,池大伟在吗?

小丁说,他没有来上班,已经几天都没有来了,好像是请假了。咋?嫂子也不知道他去哪里了?不过我听说他是去……

一旁的小米忙摁了通话器说,你这人,真是的,池主任临走时交代过不让告诉任何人,你怎么随便就说出来呢!

小丁说,你没搞错吧?他老婆能是外人吗?

小米想想说,池主任也真是,外出也不告诉自己老婆一声。

小丁和小米议论一阵后,想想总觉得刚才把电话按下有些不符合情理,商量一阵又把电话打了过去,谁知接电话的是个男的。

小丁放下电话后问小米,这是怎么搞的,怎么会是个男的接电话呢?

小米怀疑地望着小丁问,是不是他老婆也有……

两人正说着话,电话响了。

小米一接,思琪说,我刚才用的隔壁同学的手机打的,你是小米呀?

小米说,池主任可能是外出考察了。

思琪问,什么时候走的?

小米说,已经走一个多星期了,怎么你不知道?

思琪问,那他什么时候回来呢?

小米说,这我就不清楚了,也可能仨月五个月的。

思琪问,他手机号码是多少?

小米把号码说给思琪。

思琪一听还是原来的号码 便放下了电话。

思琪的心里很沉。

这池大伟真的把自己给忘了!

张石头接过手机问,没找到?

燕梓说,他回来不回来对于你没有关系的,明天你照样开张。

思琪不死心,她决定去琼琼的公司看看,她不相信池大伟真的就这么狠心,把自己抛在一边不管不问。

见是思琪来了,小于笑着让屋里,又是倒水又是让座。

思琪说,小于,你别忙。你们经理在不在?

小于多多少少也知道眼前这个女人和琼琼之间的这种微妙的不寻常的关系。

她试探地问 ,大姐找经理有事?

思琪一看小于的表情就笑笑说,路过这儿进来看看,她人呢?

小于说,她不在。

去哪儿?思琪问。

小于摇了摇头说,这我不太清楚了。

其实小于是知道的,但在思琪面前,她必须装着知道得越少越好,免得给自己找没必要的麻烦。

思琪没问出什么,说了一阵子闲话就走了。

开张那天,行里几个要好的朋友也来了。

王珂和瑶也来了,池红昭也来了,并且送来了花篮,这让思琪万万没有想到。

池红昭笑笑握了思琪的手说,开始有人说汪思琪下岗之后四门不出消沉极了,我怎么也不会相信,汪思琪根本就不是那种依赖丈夫生存的女人,果真如此。

思琪说,照你这样说,我是不是应该感谢你行长给了我下岗的机会?

两个人虽然都是笑着说的,但在池红昭听起来非常刺耳。

他嘴动了几下也没有想起来该怎么回她的话,还是张石头从中缓和了一下,那种尴尬的场面才算遮掩了过去。

池红昭小声对思琪说,其实你一直误会我,你内心真的不了解我,这么多年你也不明白真相。我和池大伟是一个村的,你知道为什么你的独生子叫池天,我的儿子叫池地呢?

思琪有些别扭笑笑说,我不知道但我也不想知道。其实我到现在才明白我在咱们行里这么多年的地位。

池红昭说,你不了解,有些并不是你想象得那么简单,也不是我一个能左右得了的,比如……

思琪打断他的话,说,得了,以往的事我不想去重温不想去再提,我不想破坏我刚刚找回来的感觉和心情。

池红昭红着脸钻进车里走了。

人都散尽时,燕梓才问,池行长今天什么意思?

思琪摇了摇头。

张石头接了话说,啥意思也没有,他在摆谱。好了,恶意也罢善意也罢,你不用去管它,现在关键是咱们得填饱肚子。

燕梓去对面的饭店订了四个菜,一人一碗面。

吃饭的时候,张石头半开玩笑地说,思琪,咱俩的店铺挨得这么近,你可别让你老公吃醋呀?

思琪的脸一下子没了笑意说,他真的要是能吃你的醋,那也说明他心里还有我,他还在乎我,恐怕他现在巴不得我马上离开他呢!

燕梓白了张石头一眼,心想,这人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张石头一看思琪的脸色忙岔开话说,思琪,这做生意可不比你们坐机关,有很多门道,待会儿我教你两招。

张石头把碗一放抹着嘴说,今天这顿饭也算你交学费了。

思琪说,啥招数,快讲。

张石头看看燕梓。

思琪说,燕梓又不是外人。

张石头这才说,一是把你所进的货归类,价钱上下浮动不大的,你要把它统一定个价,一般情况下,在你进价的基础上涨百分之二十五到三十。

二是得察言观色,顾客只要踏进你这店门,你得有把握不让他走,摸清他们心理,把你的货物尽往好的方面说,比如现今人们不再追求结实耐用,而是注重款式和舒适,你得把健康和环保结合起来。

三是利用自己关系建立自己的网络群,你有条件,你老公在市委,你又在银行那么多年,认识的人差不多都是白领阶层的,你得经常和他们保持联系,工作服了,年终福利了,印制点购物券了,多跑跑,不愁生意做不好的。

张石头见她俩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忙说,我是不是说多了?好了,不说了。刚好这时候张石头店里的小伙计来喊他说是有人要买三十套床上用品。张石头走后,燕梓说,真没看出,人长咋样头脑倒灵活。

思琪点点头说,很有道理,咱们行里每年不也总是发放些工作服吗?原来做生意还真有些学问呢!

思琪真的把自己的货物都明码标价,第二天顾客盈门,她有些应付不下来。

这天她让燕梓照看着,自己去整个市场上转了转,这才发现自己的衣服比市场上的价位都低。

她回来给燕梓一说。

燕梓说,要不你也把价位也提一提?

思琪拿不准主意。

她想了想说,咱这生意红火,可能正是因为价位低吧?

刚好这时候张石头进来找水喝,思琪把燕梓的刚才的想法说了。

张石头摆摆手说,你千万别提价位。自古常说,薄利广销,你是才开的店,你得先站稳脚跟,你也明白衣服价位拉开之后,有多赚多有少赚少,均拉下来效益还是不错的。

思琪听后很有道理,她还是一如既往地经营着。

一个月过后,思琪已基本上应付自如。

一个月算下来,除其一切开支还净赚了一千多元。

思琪让张石头来又算了一遍,便变成了二千多元。

思琪别说有多高兴,回家的时候她买了炸鸡,她把燕梓请到家里,两个人一直吃到深夜。

这天思琪刚起床,便接到儿子同学的电话,说是儿子池天因打球而把腿摔伤了住进了医院。

思琪像是迎头泼了一盆凉水样就那么一直握着电话机子,她浑身出了一身冷汗。

放下电话,她半天没有挪动脚步。

儿子摔伤了,如今在医院里躺着,是伤了还是骨折了?

思琪还没有省过来劲时儿子池天又打过来了说,妈,你别担心,没事。

思琪明白这是儿子怕自己担心才这样安慰自己的。

等她再问儿子是骨折了还是伤着了,儿子笑着在电话上说,擦破点皮,没事。

思琪放下电话饭没顾上吃,每天精细地化妆,今天她也没有心情去装扮了。

她的大脑里只有儿子,她似乎看到儿子躺在病床上姿势和痛苦的表情。

她一大早匆匆地赶到门店,她真的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刚刚办起的门店就这样关门了?再说儿子住院看病肯定需要钱,可自己把所有的积蓄都用在这门店上了,眼下我去哪里凑钱呢?

思琪打电话给燕梓。

燕梓说,她下班后过来,思琪说,等不到下班,你马上过来。

思琪六神无主的样子在店门外东张西望。

张石头过来问,今天怎么过来这么早?发生了什么事?

思琪说,儿子住院了,我得去武汉看他,你能不能借我五千元钱,随后我再还你。

张石头说,别急别急,这事池大伟知道吗?

思琪心想,没必要告诉池大伟,她清楚池大伟就是知道了,也不会去管的。

思琪说,你是不是怕我借了不还你了?

张石头说,无论怎样,你得先找到池大伟。要不这样吧,你先去武汉看看,如果儿子严重,你就在武汉治疗,如果不严重,不如把他接回来在咱这儿治,少花些钱你也能照看门店。

思琪锁了门去市委大院。

刚上楼就碰到了王珂的丈夫任元浩。

任元浩问,这不是思琪吗?现在的门店怎么样?我听王珂说,你下岗之后池主任一直不让你自己找工作,而你却独自开了个门店,生意还行吧?

思琪没有心思和任元浩说话,他问池大伟在哪个办公室?

任元浩还是慢吞吞地问,怎么你不知道池主任在哪个办公室?哟咳咳,你还不知道呀?他和琼琼一起出国考察去了,怎么你不知道?你看看这个池主任,忙得都没有顾得给老婆说一声?

思琪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小米听到说话声,忙从办公室里走出不问,嫂子你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快进来坐。

思琪进了办公室。

小丁倒了茶水递过来问,嫂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思琪说,儿子池天住院了。你们谁要是知道他的电话只当行行好告诉我。

小丁和小米相互望望,都不敢去看思琪。

你们也知道我最近开了个服装店,手里已经没钱了,再说,池天的病情轻重我还不太清楚。

小米这才拨了小于的电话。

小于说,她真的不知道琼琼的电话,她也正在着急找她呢!

思琪无望地离开了市委。

她到门店时已经有好几个女的在等着买衣服呢。

思琪说,对不起,儿子病了,我得去武汉。

说着从张石头手里接过五千元钱。

她正要转身时,张石头说,汪思琪,你要是信得过我,就让我先替你照看着,卖多少件衣服回来我给你点多少钱,在你标价的基础上高五元低五元你不会介意吧?做生意是不能随便关门的,再说,你一去,十天半月的又说不准,房租还亏着。

思琪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就把钥匙交给了张石头。

思琪此刻才觉得自己的天空为什么总是不能放晴呢,她才感到女人身边没个男人支撑着精神是永远不行的。

虽然池大伟这么多年没为自己做过什么,但在大事面前,心里总还是存着希望。

如果池大伟在自己身边的话我想他不会不管的。再说,如果池大伟能像张石头一样那自己该有多幸福呀!

一天一夜的火车思琪赶到武汉,思琪筋疲力尽,一踏进病房眼泪就落下来。

儿子感到惊讶问,妈,你怎么来了?爸爸呢?爸爸他怎么没来?

思琪心里难受,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忙从包里掏出儿子最喜欢吃的水果和糕点,她避开儿子追问的目光说,你怎么不小心呢?摔得怎么样?

池天问,爸爸是不是出差了?还是在开会?

思琪还是没有回答,只把好吃的塞给儿子。

儿子见状一下子把眼前的东西扔到了地下,逼视着思琪问,我爸爸他到底怎么了?

思琪这才坐在床沿上流着泪说,你爸爸他,他……他出差了。

那你为什么不给他打电话呢?

打了,可他号码变了。

为什么?

思琪摇了摇头,只顾一边落泪。

池天看妈妈伤心落泪的样子,便不再追问。

他握了思琪的手问,门店经营得怎么样?

思琪这才找到了话题把开店的前后经过,以及这一个多月的经营情况全讲给了儿子。

池天听后也确实为母亲高兴了一阵,但他还是忍不住又问了一句,爸爸一直没帮你?

思琪的表情又暗下来。

池天又问,你来武汉那店谁看着呢?

就是刚才我给你说的那个同学张石头,那人心底善良,人也精明。

池天想了想说,一脸严肃地说,明天我就出院回老家去。

怎么了?难道你不相信妈妈?

不是,我是想回家看看。

那也得等你腿好利索了再回去呀?

不,不行。

儿子的固执让思琪束手无策。

池天决定之后毫不犹豫地给同学打了电话。

第二天来了一大帮子把池天送上了火车。

没办法思琪也给燕梓打了电话,并说了火车到站的时间。

谁知刚下了车,张石头却租了车在车站门口等着。

思琪问,你怎么来了?

忙把儿子介绍给张石头。

儿子一脸冷冰冰地样子说,谢谢你帮了我母亲。

思琪问,燕梓呢?

张石头说,燕梓临时安排要下乡才给我打的电话。这样吧,把儿子送医院?

走在去医院的路上,思琪还一直纳闷,池天坚持要回来是不是为了自己的门店没人照看,也不是因为经济上的拮据,他肯定有他自己的想法,自己的儿子自己最清楚,从小他就和别的孩子不一样,他有心计,只要是他认准的事三头牛也拉不回来,可思琪又不好直接问儿子,她知道问他他也不会说的。

这天,思琪刚把饭送到医院。

池天就对思琪说,妈,我和你商量个事。

思琪不知道是什么事就答应了。

池天说,这样吧,以后你不要天天往这跑了,临床的刘阿姨会帮我打饭的,我已经和她说好了,有什么事她可以照料我的。

思琪一下子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她望了望邻床的那个女的,又去望儿子,之后才明白是怎么回事。

思琪清楚这是儿子担心自己一天几遍地往医院跑,又要照看门店又要照料他,可思琪想了想也没有答应,自己的亲生儿子,目前自己唯一的安慰就是儿子,自己怎好撒手不管呢。

她笑笑握起儿子的手说,妈理解你的心情,可妈不可能让你一个人躺在医院里,而专心地去做事情呢!你放心,妈知道你的意思。

就这样思琪还是照样每天一遍遍地往医院里跑。可奇怪地是自从武汉回来后,池天再怎么艰难也从不问爸爸去哪里了?去干什么去了?他像一个懂事的孩子样只要看见思琪他就有说不完的话,就是一张笑脸迎着。

可思琪心里不免有些担心,能看出儿子脸上的笑容是装出来的,是做给她这个母亲看的,她也能看出儿子内心的变化。

这天思琪帮儿子料理完一切之后,池天突然让母亲坐在床前,他下床走了两步说,我要出院。

思琪说,你还不能下床走路,出什么医院?我不同意。再说,医生也不会同意的。

后来思琪再说什么,池天不再吱声。

但他却把自己床前的东西已经收拾好了。

无奈思琪把刘阿姨叫出来问。

刘阿姨说,他可能是为医药费的事吧!

思琪去问医生,刚刚交了三千元怎么三天没过去就完了?

医生把每天的明细单拿出来让思琪看。

思琪看后觉得无话可说。

思琪在走廊的椅子上坐了很久,她清楚再怎么艰难儿子是不能出院的,他的骨头还没有完全愈合,石膏还没有拆掉,如果出院,将来留下残疾怎么办?可不出院,医疗费昂贵得吓人,自己已经向张石山借了一万五千元,怎好再开口向人家借呢,燕梓也拿来了三千元。

想了又想,思琪还是没办法,她抹掉泪又回到病房后有说有笑时,儿子却哭了。

思琪一个劲地嘟哝着,看你这孩子,看你这孩子,手却拍着儿子的肩什么话也不出来。

思琪经过两天的考虑决定把门店转让。

张石头惊讶得让思琪不好意思。

思琪说,我已经决定了,你也别劝我。

张石头说,思琪没有过不去火焰山,你好好想想,你这刚刚开始,生意又不错,借我的钱又不急着要,人活在世上,谁没有个难处,千万别转让。

想过来想过去,思琪还是没办法解决儿子的医疗费问题,她曾经试着多次给池大伟打电话,可手机号码始终是盲音。

她又多次偷偷地跑到琼琼的公司去打听,小于始终说不知道去哪儿。

医院一天几遍催着医药费,思琪这才决心转让门店。

张石头见思琪执意要转让,就帮她合计。

末了思琪问,老同学,你愿意接吗?

她见张石头不吭声,便又笑笑说,你要是接手的话我可以少三千元给你,你要是不接手的话,我可以再增加三千元。

张石头说,老同学,我还是劝你要考虑好。这样吧,我有个想法你看怎么样,要不我先替你经营着,什么时候你还干我立马还给你。

思琪想了想说,也好,后来思琪从张石头手中接了四万元钱,当思琪要扣除借他的一万五千元时,张石头说,那是借我的,先别急,等池天病好了,以后再还也不迟。

思琪天天守在池天的病床前,池天产生了怀疑。

有一天他悄声问,妈你是不是把服装店给卖了?

思琪惊得瞠目结舌,她正在为儿了削苹果的手停在了空中。

●7●

池天出院那天,刚好池大伟的母亲也来了,他坐在孙子床前说长道短。

思琪买菜去了,思琪走时忘记给池天交代,不要对奶奶说自己下岗的事情,所以奶奶和池天闲聊时无意就扯到了思琪身上。

奶奶问,孙子,这次住院花了不少钱吧?

池天说,大概花了两三万吧!

奶奶又问,你妈妈哪里来那么多的钱呢?

池天答道:我妈把她的店给卖了。

奶奶一惊忙问,什么店?

服装店。奶奶,你还不知道呀?我妈自从没了工作之后,她把自己的几万元退休金拿来开了一家服装店,又因为我住院花钱,她才又把店卖了。

奶奶自言自语地说,怪不得那次我问她,她总是遮遮掩掩地不告诉我,原来她是让人开除了,你爸知道吗?

奶奶,谁说我妈让人开除了?那叫买断工龄,实际是提前退休。真是的,人老了连个话也听不明白。

池天嘟哝一句后把眼闭上不再和奶奶说话。

奶奶坐一会儿走出来在客厅里生闷气,独儿子不孝,儿媳有事又瞒着自己,自己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上次去儿子单位闹了一场,儿子时不时地还在训斥自己,说做母亲的不体谅他了。可细想想,哪能有男人几天不回家呢?儿子老婆都不管了,这样的男人还算男人吗?这下可好,闹过之后,儿子几个月也不打个照面,细想想,人老了也主贱,他们不惦记自己,可自己也总是放心不下。

婆婆正在独自落泪时,汪思琪回来了。

她一看不对劲,喊了两声妈,婆婆就是不理她。

思琪的心一沉,知道坏事了,她把菜放进厨房,来到儿子的房间问,你对奶奶说了什么?

池天开始还没听清楚,当思琪再问他的时候,他才摘掉耳机说,我没说什么呀?

那你奶奶咋一个人在哭呢?

儿子这才把他和奶奶说的话又复了一遍。

思琪明白为什么了,走出来,边洗菜边和婆婆说话。

可婆婆就是不接话,思琪洗完菜走过来给婆婆削了苹果说,其实池天的话没对你说明白,银行的前景不好,这样我提前退下来会更好些,如果银行的日子过不下去了再退下来保险些。你还不知道哩,单位里好多人想退还不批呢!

思琪把话说得很得意,她的目的就是不想让婆婆再伤心,七十多岁的人了还净为儿女们操心。

婆婆这才接过思琪递过来的水果,向思琪跟前挪了挪问,你说的是不是真的?

思琪躲避着婆婆的目光说,妈,你连我的话也信不过了?

婆婆说,我信你,只要不是开除就行。

思琪要去做饭,婆婆拉住她又问,大伟他……回来住不?

思琪说,这是他的家呀!

婆婆又问,你俩是不是闹别扭了?

思琪说,没有,你想想,池天都这么大了,还吵架吗?

婆婆把嘴一嘟说,可天天说他爸一个多月都没有在家了。他住院的里里外外都是你一个照应着的。

思琪的心再一次一沉,说他出差去了。

说着起身去做饭。

婆婆从后面跟过来说,这孩子吃了几天饱饭就忘了,但愿别和他爸一样。天天都这么大了。唉,儿大不由爷呀!

这天吃过早饭,思琪陪着婆婆去街上转,便转到了她先前的店门前,张石头出来搀了老太太问,这是你……?思琪说,这是天天的奶奶。

张石头正要说话,那边店里就有人喊他说有人要订货。

张石头还没有忙完那边,这边又来了几个女人要买衣服。

思琪便作了介绍,没一会儿思琪帮着卖了三四百元,张石头再过来时思琪一边递钱一边问,生意还行吧?

张石头说,我也正准备找你商量呢,我一个人照看不过来,池天出院了,要不你还接手。

思琪望了婆婆一眼来到另一个店里说,我哪能有那么多钱呢?

张石头说,要不我雇你来干?

思琪说,随后再说吧!

回家的路上,汪思琪一直盘算着,如果自己接了那个店,可几万块钱从哪能里来,如果不接,今后的日子还长着呢,总不能整日呆在家里呀!

婆婆连问她几声她好像没有听见似的,婆婆干脆坐在路边不走了。

思琪这才扭回头问,是不是走累了?

婆婆说,大伟啥时候回来?

思琪回答得也模棱两可。

婆婆又问了一句,他出门就没有对你啥时回来?刚才那个男人是谁?他对你嘀咕了什么?思琪的思路又回到刚才的张石头的问话上,那个店到底接与接呢?

她没有认真地去听婆婆的问话,这倒惹得婆婆从外面回来就睡下了,任谁劝也不起来吃饭,也不再和任何人说话。

池天烦了。

池天说,妈,别理她,人老了也总想使个性子,也不体谅体谅你的难处。

池天的腿已经完全好了。

他对母亲说完就下楼去了。

他一直不明白父母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也曾询问过思琪,可思琪什么话也没对他说,只说了一句,你好好念书,什么事情也不要打听,书念好了就是对妈妈最大的安慰。

可池天听了心里更加不安,他决定在走之前一定要了解到父母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丈夫出差作为妻子竟然不知道,啥时间走啥时间回她也不清楚,手机号码一换再换他也不告诉她一声,难道是因为母亲下岗的事?还是爸爸在外面有了外遇?一想到此,池天的心就沉重下来。

他想到了琼琼,小时候琼琼对池天的偏爱有时候胜过母亲,可她为什么一直没结婚呢?难道是为了我的父亲?

池天带着诸多疑问在街上闲转,他真不知道怎样才能排遣掉内心的这些猜疑,他该去问谁呢?池天来到琼琼的服装公司。

小于原是认识池天的,当池天刚踏进大厅时,小于便躲开了。

池天在大厅里转了好大一会儿才问清,琼琼也出差了,并且是去了国外。她难道是和父亲一起去的,这样一想加重了池天的猜疑。

离开琼琼的公司,心情更加沉重,他不忍心看着母亲被痛苦折磨着,日渐憔悴。他猛然想起我何不去问问燕梓阿姨,她原来和母亲的关系很好的,她肯定是知道的。

池天来到建行,正赶上下班,他在大门口站了一会儿,燕梓一见池天走过来便问,天天,你怎么在这儿站着?腿完全好了?你是不是等人呀?

池天没有回答燕梓的问话,悄声说,阿姨我想问你点事情。

他看燕梓望着自己便说,你知道我爸是不是和我妈正在闹离婚?

燕梓说,没听说闹离婚,你问这干嘛?

池天说,我爸是不是在外面有女人了?

燕梓说,我也不太清楚,可是你爸和琼琼合伙开公司做生意后,对你妈冷淡多了,这已经是好多年的事了,行里人都知道。

池天虽然早就听说过,也曾猜测到,可真正从燕梓嘴里说出来,还是让池天感到闷头打了一棍样不那么好受,他是怎样离开燕梓的,怎么回到家的,他几乎记不起来了。

思琪见儿子回来后一个人关在屋里,任谁叫也不开门。

思琪就意识到可能池天知道了什么,她越想越觉得心里难受,便一个人坐在客厅里落泪,婆婆使性子不吃不喝,儿子又一声不响地把自己关在房里,这到底是为什么呀?为什么别人不愉快里都在自己面前使性子,而自己心里再苦再累却自个儿受着,为什么老天却对我这么不公平,又为什么要和我思琪作对呢?

晚饭谁也没吃就睡下了。

刚刚睡下思琪就接到燕梓的电话,燕梓把白天池天见到她所问的话全部说给了思琪。

思琪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她穿好衣服起来去敲了儿子的房门,不见动静,她只好用钥匙开了儿子的房门,谁知儿子不在。

这时候的思琪害怕起来,她不知道儿子啥时离开家的,他出去到底干什么去了?

思琪一屁股坐在地上。望着对面墙上一家人的合影发愣。

池天一夜未归,这让她更加六神无主,说好了儿子今天要回学校,可这个时候他还没有回来,也不知道他到底去哪里了?他到底去干什么去了?

思琪不知道该怎么办,她抱着一线希望给池大伟打了电话,谁知电话却通了。

池大伟说,我可能下午就到家。

思琪这一时刻显出少有的激动,她万没有想到,池大伟的一句话却让她这么激动,她放下电话跑到婆婆的床前说,大伟下午就到家了,然后又来到池天的房里嘟哝着,这孩子到底去哪能里了?但愿他没出什么事情,平安无事。

电话又响起时思琪像看见了救星样忙去接电话。

池天说,我已经坐上去学校的火车了,你别担心。

直到这时,思琪的一颗心才算落了地。

可是没待思琪多想有人敲门。

小于带着几个公安人员来了。

思琪楞在门口,她不知道该怎么说话。

还是小于说,昨夜公司被人砸了,他们想问一下池主任。

思琪说,他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公安问,他去哪儿了?

思琪看了看小于,然后摇了摇头,便把一伙人让进了屋。

小于问,池天在家吗?

思琪说,他已经回学校去了。

昨天走的?

不是。

今天走的?

不……不是。

那他什么时候走的?

思琪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这件事是不是和儿子有关,是不是牵连到儿子?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说,我昨天不在家,一直在门店上,他什么时候走的我不太清楚。

这时候婆婆从房里走出来说,天天是昨天下午走的,他走时给我说过的,他说他要坐夜里的火车,到学校刚好赶上考试。咋了?谁犯法了?思琪别怕,咱没做亏心事,你们就是来的人再多,还总有讲理的地方吧!

老太太这么一说,一行人乖乖地走了,之后思琪哭了,思琪哭得很伤心,她哭自己的命为什么苦,摊上个有本事的男人可同时又是个花心的男人,生了个儿子很懂事很争气却太有心计,有什么事从来不对自己这个做母亲说一句,婆婆隔三差岔五地来,不是怨这个就是恼那个,动不动使性子,自己下岗了心里再难受,谁怜悯过自己?疼爱过自己?可怜过自己?心疼过自己?即使这样我思琪在每个人面前还强装出欢笑去迎接,装出很满足很知足的样子。

难道池天真的去砸了琼琼的服装城?

难道儿子去问燕梓的话是有目的的?

可他还是个孩子,是个正上大学的学生,他不应该掺乎到大人的事情当中,万一真的是他干的,那该怎么办?琼琼决不会饶了儿子的,再说那可是犯法的事情呀,弄不好学校知道了是要被开除的,到那时候可怎么办?

思琪越想越不对劲,她的眼泪不知不觉地就没有了。

这时候婆婆拿着菜筐走出来坐在思琪面前问,天天啥时走的,咋着也不告诉我一声?

思琪张着嘴巴定在那儿,她一时语塞,她吃惊的目光好久没从婆婆脸上移开,难道你也不知道?

我咋会知道,我还以为是天天讨厌我多话才不吭声走的。

思琪原存的一点侥幸瞬间也没有了,难道真的是他干的?

他干了什么?

没……没干什么。

刚才公安来那么多人问天天什么事?看把你吓成那样,天天是不是做了违规事了?

没有。思琪应付着婆婆,心却悬在儿子身上,她又不想让婆婆看出自己的慌乱。

刚好这时候隔壁沈阿婆来,婆婆便和她一起下楼去了。

思琪这才静下心前前后后想了一个遍,她这才断定砸琼琼服装城的一定是池天,可万一不是他干的呢?会不会是他找了别人干的,自己的儿子自己最了解,往日,只要他一回来,那些小学、初中、高中的同学整天围着门,电话也整天不断,他只说一声,会有人为他效力的。可儿子哪儿子,你这是往妈妈的心上捅刀子吗?

思琪在房里走了几个来回,便又给池大伟打电话。

池大伟接了电话没好气地说,你看你干的好事。

思琪像泼了一头冷水样不知道池大伟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她心一沉,脊背便有冷汗直冒。

她想好了,无论他说再难听的话,她一定要告诉池大伟一声,池天毕竟是他的儿子,你就是恼我,恨我,也不至于不管儿子的事儿吧!

思琪又要了池大伟电话,这一次思琪没让池大伟说话,一古脑儿把事情全说了。

说过后,思琪像泄了气的皮球样,瘫坐在沙发上,呼呼直喘粗气,池大伟什么话也没说,便挂了电话。

池大伟回到思琪身边,已是第二天中午吃饭时,他像一只丧家犬一样,蓬头垢面,人也瘦了一圈,眼窝黑青,从踏进家门到吃过饭,池大伟一言不发。

母亲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也懒得理她,碗一丢便去卧室睡了。只字不提琼琼的服装城被砸的事。

思琪更加不明白,池大伟的情绪沮丧、精神不振是不是和琼琼的服装城被砸有关,要在以往,只要池大伟回到这个家,他不是怨东就是怨西,好像思琪从没有一丝好处,没有一点儿优点似的,可今天他的反常让思琪百思不得其解。

他静静地在等候,等候池大伟睡足睡够之后,看怎样处理这件事,这时候思琪才意识到自己下岗的事就不算事了,池天腿摔伤住院也不值得一提了,自己手里没钱转让门店的事才是小菜一碟了,最近发生的一切,和儿子的前途相比,都不算大事情了,这种痛苦和儿子的处境相比也不叫痛苦了。

●8●

天有些闷热,气温有些升高,池大伟走在刚修好的滨河大道上,内心说不上来一种怅惘,虽然眼下这种局面也是自己早就预料到的,可真正去面对时他也很难应付。

琼琼怀孕了。

琼琼执意不做流产,就是在要挟自己,市委大院都知道我池大伟和琼琼一起做生意,又一起出进多个场合,接待客户,应酬商贾,整日缠绕在一起,出国说好的一个月,谁知一去就是两个半月,琼琼的怀孕首先就会怀疑自己,这种事也是明摆着,想推也推不掉,再说自己也没打算回避。

和思琪离婚应该说有一定的难度,首先是母亲那一关就过不了,只要母亲来,自己就得回家。她罗列了思琪的长处,首先是娴淑、吃苦耐劳,为这个家付出了太多太多,她根本就不会同意,细想想这么多年,自己基本对她没有关心过,可她宁愿承担着侍候婆婆,照顾儿子,维护着这个家,忍气吞声地也不会提出分手的,她也对自己恼过怨过,可过后她还是为这个家忙碌着,操持着,这让池大伟有时也感到愧疚,可池大伟觉得和思琪在一起,从来没有开心过,快乐过,没有和琼琼在一起的那种感觉,那种激情,那种热切的盼望总让池大伟坐立不安、神魂颠倒的意味。所以,每每走进这个家,走进思琪时,他会突然感到一种陌生感,这种陌生感从什么时候开始,池大伟已经想不起来了。

池天能接受这个现实吗?

只要一想起这些,池大伟就有一种说不上来的痛楚,更何况眼下,琼琼电话不住地催。

琼琼不做流产有她自己的理由,琼琼和思琪同岁,一生中自侍清高,没有人敢看上她,她也没看上任何男人,一年晃一年,便把青春晃掉了,所以,好不容易遇上池大伟这么优秀的男人,她琼琼是不会坐失良机的,她要生下自己的孩子。

池大伟一时的高兴倒给琼琼带来一次人生质的飞跃。

飞机晚点了,池大伟在候机楼里走来走去,他下不了这个决心,下不了和思琪离婚的这个决心,只要他一想到离婚,他的脑海里就会闪现出母亲在市委楼上的嚷嚷声,那时候还只是自己有事不回家,更何况眼下是要离婚,母亲不闹个黄河水不清才不会善罢罢休的。

可池大伟又摆脱不了琼琼的诱惑和纠缠,池大伟也明白琼琼的能力,她是不达到目的不甘心的一个女人。在银行上班时,有一个月没有完成储蓄任务,池红昭轻描淡写没点名的批评两句,她便扭头走了,从此离开了银行,单干。

当她一顶桂冠又一顶桂冠戴着再回行时,那些昔日的姐妹弟兄争着拉她吃饭,就连王珂也破费请琼琼去跳舞,琼琼对这一切不屑一顾,她昂头挺胸来到池红昭的办公室,两腿往桌子上一放,盯着池红昭问,我还算是咱行里的人吗?一句莫明其妙的问话,让池红昭不敢直视,愣了半天,然后琼琼把一沓钱甩在池红昭的办公桌上就走了。走到门口她又扭回头说,这是保职费。就是这样一个女人能放过自己吗?

服装城被砸的事,池大伟心知肚明是自己儿子干的,是儿子了解到自己和琼琼的关系后才找人砸的,可这一切怎么对琼琼说得清楚,池大伟原以为是汪思琪干的,他也好趁机和她离婚,可思琪根本就不知道,再怎么着儿子也是自己的骨肉,不能眼睁睁地毁了他的前程呀!琼琼如果知道了这件事,不是又多了一个借口吗?又给她创造了理由和机会吗?

池大伟望着琼琼走出机场的瞬间,他还是有些激动,琼琼依然潇洒漂亮,依然充满了青春活力,虽然琼琼也是四十五岁的人了,但看上去比汪思琪要年轻十岁。池大伟有时候也不理解自己,为什么只要一看见琼琼他会把一切烦心事都给忘了,这难道是一种天意和天赐,自己梦寐以求的就是这样一种生活。

琼琼关上车门时的第一句话就问,怎么样?

池大伟说,我母亲在这儿。

这不是理由,是借口。

说什么都行,但眼下我必须征得母亲同意。

可我肚里的孩子怎么办?他可等不及。

我知道了。

车到市郊一片茂密的树林边上,池大伟把车停下了。

琼琼问,怎么不走了?

池大伟手搭在方向盘上,看着前方,好久没说一句话。

琼琼又问,出了什么事儿?是不是你母亲来又闹你了?

不是,当我告诉你,你一定要冷静。

说呀?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

池大伟把自己知道服装城被砸的全过程说了,唯独没说是池天干的,因为他也拿不准这件事到底是谁干的,虽然池大伟托公安上的人打招呼,可眼下毫无结果。

池大伟看琼琼脸沉着,便知道伤着了他的痛处,忙解劝到,没有太大的损失,就是坏了几个柜组和两扇玻璃门,公安正在追查。

池大伟尽量把事情说得很轻松,他好给自己寻个台阶下。

这不是损失大小的事,性质不一样。

琼琼没有放弃追查的意思,池大伟便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把琼琼送到公司后,池大伟就要走,琼琼不满意地瞪了他一眼说,这么急就走了?

池大伟说,机关有些事,我得回去赶紧处理处理,下个星期要召开旅游大会,去接你的路上,市委陈书记叫我立马去见他。

走出来池大伟庆幸了自己一番,在琼琼面前自己第一次说谎,竟没有脸红心跳,竟也轻松地摆脱掉琼琼的纠缠。

池大伟心里也清楚,如果有些工作不做到前面,自己永远是被动的。

他刚踏进办公室,眼前的变化使他一下子找不到感觉。

墙壁刷成一色的淡黄,左边上方挂一块木雕的“博”字,右边则是一幅毛主席诗词,桌子上配置了一台大屏幕计算机,地上也铺上了暗红色地板砖。

池大伟巡视了一圈,犹豫着没进,小丁一见忙过来接过池大伟的包说,池主任,这一趟收获不小吧?

池大伟并没有回答小丁的问话,只问了一句,哪个书记在家?小丁一一作了回答之后,一杯热茶放在了池大伟面前。

池大伟喝了一阵子茶之后,他给刑警队一位朋友打了电话,巡问了服装城的事调查得怎么样?朋友说,基本查清楚了。

池大伟看看小丁,小丁便知趣地走出去。

池大伟问是谁干的?

朋友把情况说了大概,当听到儿子的名字时,池大伟的大脑嗡地一声炸开了。

他问朋友上午有事没有?好久没在一起坐了,并说了老地方不见不散。

放下电话,池大伟给儿子打了电话。

池天说,我根本不在家谁会知道是我干的?

池大伟说谁能证明不是你干的?

公司的小于说,出事前只有你去过门店。

池天说我有火车票证明。

池大伟说,五个人中有一个剃着光头被拘留了,说是你指使他们干的。

电话那端好久没了声音。

思琪因没了本钱,门店接不过来,便答应去张石头处干临时工,一月400做底,多了抽成,无论怎样,有事情做心里多少踏实些。

池大伟这次回来后改变了以往的态度,如果没有什么事他基本回家,但从不和思琪亲近。

这天夜里,汪思琪刚刚睡下,池大伟推门进来了,坐在思琪的面前说,是儿子干的。

思琪一骨碌从床上坐起,直视着池大伟急切地问,那该怎么办?儿子还小,不能毁了他的前途呀,真能确定是儿子干的?

池大伟把请刑警队朋友吃饭的事说了,又把打给儿子的电话也说了。

思琪这时候除了眼泪还有什么呢!

池大伟望着思琪,内心突然有一丝怜悯,说心里话,这女人嫁给自己着实也没享过一天福,反而为自己把一切恩怨都承担下来。

他说,现在唯一的办法只有琼琼能化解,思琪抬起头还是一幅急切切的样子问,那你为什么不找她好好谈一谈呢?让她别再追究责任,放了儿子?

我和她谈过了。

她怎么说?

她让我答应她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你快说。

池大伟心里也明白,要自己说出口,这对思琪是多么大的伤害呀,可是不说,眼前的处境和局面又无法应付和收拾,昨天市委陈书记已经和自己谈了,询问了琼琼服装城被砸一事,并且还说市委领导还想重用他,过市政府干办公室主任哪!在这节骨眼上任何差错都不能出。

池大伟把这些事情对思琪权衡之后,思琪还是那句话,儿子的前途要紧,不能让他从小就背下黑锅,人生路上有这个污点。琼琼到底要怎样?

她要和我结婚。如果我答应了,她会化解并了结这起案件的,其他工作由她来做。

正如池大伟想象得那样,思琪脸色突变,目光发直,好久不说一句话。

池大伟怕出意外,忙安慰说,如果有更合适的办法,我也决不会走这条路的。

池大伟走了。

池大伟说过这番话后,像御下了沉重的包袱样长吁一口气,他怀疑起自己,什么时候会说谎话了,自己原来还有这方面的天赋,过去为什么就没有发现呢!对琼琼第一次撒谎,琼琼就信以为真,对思琪说了她也相信。

可池大伟清楚,这种手段对琼琼是不能用第二次的,琼琼是不会放弃她所要追求的。

这之后,池大伟也确定对她谈过,如果是池天干的,她会怎么样?琼琼毫不犹豫地说出,“王子犯法,庶民同罪”,虽然琼琼说话的口气没有商量的余地,但在池大伟看来并不是那么绝对。

琼琼说过后,又质问了一句,难道你儿子就那么恨我?这孩子我从小可是视为自己的儿子样看重,他为什么要对我这么恨呢?

池大伟说,因为你要夺走的是他的父亲,你要伤害的是他的母亲。

琼琼便捶了池大伟的肩笑着说,你真坏。然后一本正经地说,要想让我不追究你儿子的事,除非你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池大伟猛然想到他对思琪编过的那段谎言,难道就这么巧合?

用你的股份做抵押。

在感情与利益相冲突时,琼琼不愧为一个商人,她并没有选择让池大伟离婚,而是先把池大伟的经济后路堵死,这样一来,池大伟就显得被动,好像被琼琼牵着鼻子走似的。

琼琼望着池大伟好久不说话,便笑了,这笑第一次让池大伟心寒。

怎么样?不敢应承了?你回家和你老婆好好商量商量,如若同意尽早给我答复。

池大伟再怎么也不会想到,琼琼会来这一手,这不是落井下石吗?

两人离开咖啡小屋时,琼琼又说了一句,姚市长把你那次送给他的两万块钱已经退给我了,他说你老婆的事没办成,无功不受禄。

亲兄弟还明算账呢!更何况自己和琼琼算什么关系,占了便宜还卖乖。

池大伟沉默了两天,最终还是答应琼琼提出的交换条件,两人去公证处办了手续之后,琼琼给公安上打了一个电话,此事算了解了。

可琼琼并没有放过池大伟,在此之前,池大伟想,和琼琼的交往也可能到此为止了。

琼琼可不这么想,琼琼有自己的打算,琼琼有自己的目标。

这天,琼琼去见陈书记时有意拐到池大伟的办公室。池大伟问,你来干什么?

琼琼往池大伟对面一坐问,市委是人民的市委,我为什么就不能来?别紧张,我又不吃人,看把你吓得。来擦擦汗,别让小丁小米们看见有失主任的形象。琼琼说着递过来一张并且散发着香气的餐巾纸。

琼琼问,你什么时候离婚?

我……别急,你让我考虑考虑。

那好,公司里的大小人可都知道我怀孕了,这事如果传到市委市政府,恐怕你的政治前途到此为止了吧,我想你池大伟是聪明人,能掂出轻重份量的。你好好考虑吧,我这就去见陈书记。

琼琼的话像一枚定时炸弹样放在了池大伟的面前,让他左右为难。

他这时候才觉得自己原本感情非常脆弱,内心是一个非常孤独的人,心里觉得这么难受也无处可诉,池大伟听着琼琼的高跟鞋声渐渐远去,他才猛然灵性过来,琼琼找陈书记干什么?他会不会是为儿子的事儿反悔呢?陈书记可是组织政法一肩挑呀,要不是为这事儿,琼琼平素和陈书记很少面上来往,她难道要干什么?

池大伟百思不得其解,便把办公室的门大开着,两只耳朵专注地倾听着,琼琼的脚步声再回来 。

琼琼回来时并没有来池大伟的办公室,他听着那脚步声慢慢消失时,池大伟有一种失望,有一种少有的落寞,难道和琼琼的缘分也尽了,可池大伟很快又推翻了自己的猜测,如果和琼琼这种感情淡漠,那她为什么还要逼着自己离婚呢?如果她心里真在乎我的话,那她为什么却一次次地设陷井,让我往里跳呢?

池大伟想不明白,捂了自己的脸时,才发现自己流眼泪了,原来自己的感情这么脆弱呀!

●9●

汪思琪最终还是同意离婚了。

因为她不想看着池大伟为此事而日渐消瘦,为此事痛苦而影响了她的政治前途。

自从琼琼在他办公室丢下那句话之后,池大伟一直不敢面以思琪,更不敢在她面前高声扬气地支使了,每天他准时回家,偶尔也做做饭,但他的脸始终没有放晴。可他并不轻松,琼琼每天一个电话,先是轻言慢语地说一些情话,末了总是那句话,你到底啥时离婚呀?再迟可来不及了。

池大伟每天就活在这样的氛围中,活在两个女人的夹缝中间。

这天池大伟刚刚回到家,看到家里气氛不对劲,燕梓也在,池大伟和燕梓打了招呼就坐在桌前等吃饭。

燕梓要走,思琪死活不让走,池大伟也极力挽留,燕梓便给家里打了电话留下吃饭,三个人都不怎么说话,偶尔一句,也是吃菜之类的劝让。

三个人都觉得别扭,草草地喝了杯啤酒便收拾了。

池大伟说了一声我出去散步,便下楼走了。

池大伟走后,燕梓才说,你真的决定了?你的后半生怎么过?别指望池天,他们这一代根本指望不上。再说,这事也明摆着,池大伟如果不答应,琼琼会让他难堪的,会闹得让他抬不起头,我可是听王珂说,不知道王珂的话可信不可信,说琼琼怀孕了。

思琪直直地望着燕梓问,你说什么?

王珂说琼琼可能怀孕了,所以说你没必要答应池大伟。

我不忍心看他痛苦,看他受煎熬,再说,为儿子的事琼琼如果反悔了怎么办?儿子是大事,我不能毁了儿子呀!

思琪,你太善良了,行里好多人都为你鸣不平,都说,让你借此事宰他池大伟一下。

什么呀,他入股琼琼服装城的五万元,也让琼琼给要挟走了。

为什么?

为儿子的事,现在他手里几乎没什么钱?

那你也得为你以后的生活着想,你要不借此机会要一笔钱,你以后怎样生存?

走一步说一步,我也不想太难为他了,再说,我现在给张石头干,每月还有一千多块钱,眼下生活不成问题,如果琼琼真怀孕了,那肚子一天一天大起来,僵持下去对他俩谁都不利,与其说过这样无滋无味的日子,还不如分手的好。

明天开庭?

嗯。

你找律师了吗?

法院给找的。

家产怎么分,你心里有数吗?

无所谓,人都不说了,还在乎这点东西,但儿子我是一定要见面的,无论他选择谁,这是我唯一的希望。

明天行里可能好多人都要去,听说池行长也要去。

他去干什么?是看池大伟的结果,还是看我汪思琪的悲剧下场。

池行长为你下岗的事一直很内疚,他对我也说过。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呢?现实毕竟是现实。今天手里没有一元钱,你就买不成面,你就无法生活,你就得饿肚子。我也想好了,一旦池大伟什么都不给我,我也不争。我可真得可以去过一种清静的日子了。

燕梓没听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她说,你可不要想不开,毛泽东,邓小平那么伟大,中国离了他们不是照样发展吗?池大伟算什么,你汪思琪离开他就没法活了?这么多年你说说,他池大伟管过你什么?儿子他管过吗?还是家里柴米油盐他管过?他妈他管过问过吗?更何况你还有个天天,啥事别往绝路上想,别往象牙塔里钻。

思琪笑笑说,你没明白我话的意思。

电话响了,思琪去接电话,是池红昭打来的。

思琪不冷不热地问,有事吗?

池红昭说,我告诉你个好消息,上面行里同意咱们的申请,聘用你再回行里工作了。

思琪握着听筒,眼泪哗地流下来。

池红昭喂喂了几声,思琪也没应。

池红昭说,等你处理了事情之后就来上班。

思琪放下电话,哇一声趴在沙发上大哭。

燕梓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思琪只顾哭,这么长时间她忍受着里里外外的压力,一个人承受着多么大的痛苦,可池红昭一个电话竟让她把这么多委屈和痛苦尽情地宣泄出来。

哭了一阵之后,思琪接过燕梓递过来的毛巾,燕梓迫不及待地问,谁的电话?池大伟的?琼琼的?

思琪一个劲地摇头,然后说,是池行长的,燕梓没往下问什么事,思琪也没细说!

开庭那天很顺利,不到一个小时就要结束,可正当要宣布结果时,池大伟的母亲来了,她你气哼哼地走上前,拉到池大伟让跪下。

然后说,你发誓,永远没有我这个母亲,我就让汪思琪同意和你离婚。

池大伟说,妈,这不管你的事。

池大伟再怎么也只有一个劲地叫着。

思琪也给婆婆跪下说,妈,你别难为他了,我同意和他离婚。思琪的哭声引起了当场好多人的同情,这时婆婆扶起思琪说,从今以后,我没有他这样的儿子,只有你这个女儿。说着拉起思琪就往外走。

最终法院还是判离婚了。

离婚后的池大伟生活得并不轻松,他不敢明目张胆地去琼琼的家里,他在办公室支了一张折迭床,白天折起来,晚上伸开,实在熬不过去,便给琼琼打个电话,两人开车随便找个宾馆住一宿。

他不敢回家拿他的衣服,他不怕思琪吵闹,而是怕母亲,怕母亲那种高腔高调的质问。

离婚第二天,他回家拿被子,被母亲拦在了门口,母亲问他是谁,说着就要报警,并且在家属院里喊了一阵。

池大伟哭笑不得。

汪思琪又回行里上班了。

她和以前一样工作认认真真,对谁都不远不近,和姐妹们有说有笑,回到家,婆婆早把饭做好等着,晚饭后陪着婆婆去散步,偶尔走到市委大院门口,婆婆也会停留一会儿,然后叹息一声又走了。这天婆婆和沈阿婆们去教堂做事,思琪便把池大伟的衣服包好,托燕梓给他送去了,并在衣服里包了两个鸡腿。

池大伟因离婚在市委市政府影响太大,所以考核时他没有被提升,而被调到医药局当书记。

这对他打击太大了,宣布之后他给琼琼打了一个电话,牢骚、怨恨、训斥,在电话上全发泄,然后他驾车一个人向市郊开去,他的大脑什么也不想,只有母亲让他下跪,并发誓的场面,以及在场的人表情。

他气,他恨,他怨,他恼,可这一切能怪谁呢……

池大伟出车祸了。

伤得相当严重,送到医院他什么也不知道,思琪听说时,正和几个姐妹在张石头店里挑衣服,张石头拉过她小声说,我昨天在医院里买药,听说池大伟出车祸了,正在抢救呢。

思琪脸色突变,二话没说丢下几个姐妹就往医院跑。

婆婆在窗前抹泪,看见思琪扑进怀里就哭,池大伟醒来已经是第三天的中午,他第一眼看见了思琪,动了动嘴唇,没喊出眼泪就流出来了。

思琪一口饭一口饭喂着池大伟,她的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样往下落,两人什么话也没说。

一星期后琼琼来了,她在窗前站了片刻,握了池大伟的手说,安心养病,需要什么尽管说,然后放下五千元钱就走了,后来再没来过,直到池大伟出院琼琼再也没有露面。

池大伟残疾了,他瘫痪了,两条腿已经没有知觉了,听说还得做二次截肢手术。

池大伟在医院试图自杀,被护士发现并训斥了一顿。

回到家池大伟给琼琼打电话,琼琼说她现在忙,等有时间了过来看他,过了几天,池大伟又打,琼琼干脆不接,又过了一段时间,琼琼把手机号码换了。

池大伟实在忍受不了,便在一个星期天的早晨让思琪推着他去了琼琼的服装城。

琼琼刚打开门便见池大伟在大门口等着。思琪和小于说咱们去街口吃饭,然后把池大伟推进大厅。

琼琼回身关了门,笑着绕着池大伟的轮椅转了几圈,拍着轮椅的后肘说,池主任,不,池书记,这能怨谁呢?你不应该恨我,是吗?你不是三番五次想听我解释吗?想让我给你说个明白吗?你听好,我琼琼为什么要让你离婚?很简单,因为我不希望汪思琪过得比我幸福。我恨汪思琪,这种恨我要是不说出来,你可能永远也不会知道,汪思琪是我姐姐,我和她原本是双胞胎,我们出生时正赶上自然灾害,日子没法过,父母便把我送人了,我和汪思琪家在一个村,养父养母对我再好,也没有父母对她汪思琪好,我自小就羡慕她,为什么送走的是我而不是她呢?上学时,我偷过她的橡皮、铅笔,撕过她的书,弄脏过她的作业本,她都忍了,回家她从不对她父母说,我更加恨她,长大了,我们同时被招工,安排在银行,她工作处处又比我好,池红昭大会小会表扬她,我受不了便离开了银行。后来她又结婚了,并且嫁给你这个大学生,又在市委大院上班,有了聪明可爱的儿子,可这一切,只能使我更加嫉恨她。

所以你想报复。池大伟这才接了一句。

是的。有一段时间,我也真的爱上了你,我告诫自己,天下男人多得很,后来又发生了这么多事,我才慢慢地疏远了你,淡漠了你。

可你怀孕是怎么回事?池大伟下意识地瞟了琼琼的肚子。

琼琼仰天大笑,笑过后她俯身向着池大伟的耳边说,池大伟呀池大伟,你是真笨还是装笨?是真傻还是装傻?我根本就没怀孕,我只是想看着你和汪思琪痛苦的模样,我才高兴,我才解恨。

你的目的达到了?

是达到了,可达到了又有什么意思呢?汪思琪照样生活地比我幸福,说着将五万元钱放在了池大伟的腿上,然后流着泪把池大伟推到了店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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